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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民国小剧场】今生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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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姨太腹中胎儿的离去,给督军府蒙上了一层阴霾,新春时毫无喜气,一干人等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触动了五姨太失去孩子的那根神经,为自己惹下灾祸。她也从督军府炙手可热的人物,变成了谁也不想招惹的难缠角色。在这个时候我却主动请缨,花了极大的精力陪伴照顾她。]
[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过了春节,陆苑仪的身体就一日日衰败下去,她像是知道自己来日无多,对她的孩子展现出了空前的依赖,每日都要将孩子抱到她的病床边,亲自看顾。孩子对母亲的依赖也一日日增长,到她过世的那一日,孩子整整哭了半夜,谁也没有办法。可奇怪的却是,当我抱起他的时候,他竟停止了哭声,有人叹息说这孩子与我投缘,而我却疑心是陆苑仪即便病中也还用着我送她的香水的缘故。孩子还太小,只能凭着气息认人,也许正是相同的香水味,让他分辨不清楚究竟谁是他的母亲。]
[ 便将照顾孩子的事情一肩揽下,日夜忙碌下,人已经瘦了一圈,新年时刚做的新衣,腰身已经都松了不少,督军望向我的眼神,也添了些温度。]
[ 白日里最后清点了一遍要带去香港的东西,确认好第二日出发的时间,再去五姨太房中坐了坐,短短几个月的陪伴,足以叫她全心信任我这个曾经被她辜负背叛的姐姐。督军还在这里,总要有个人留下陪伴,这个平日里被抢破头的美差在这样的当口成了烫手的山芋,几经运作之下,最后还是落到她这位新宠手里。陪她说了半宿的话,回房时又听到熟悉的哭声。]
[ 面色带着倦意的姆妈见到我时,犹如遇到了救星,在我伸出手后慌忙将小少爷送了过来,抱着他往走廊尽头的婴儿房走过去,小小的孩子偎进怀里时伸出一只小手揪住了我胸口的衣襟儿,满足的寻了个舒适的位子睡过去。因为他那个小小的动作,俯身将他放进摇床里时费了些力气。叮嘱姆妈好好看顾之后,才出了房门。]
[ 四月的夜里已经褪去了冬日里的严寒,这幢楼里绝大部分人都沉沉睡去,等着迎接明日即将到来的别离。这一次别离对于很多人来说,或许就是一生。]
[ 趴在窗台上为自己点了支烟,戒形烟托上明灭着火星,在夜色中格外耀眼,就着微弱的光望着手上那枚戒形烟托,一支烟抽尽后,胸膛里仿佛溢满了勇气,放轻了脚步走在无人的走廊里,高跟鞋轻轻抬起落下,竟也能不发出分毫声音。站在那扇房门的门口立定,迟疑着搭上门把手,轻轻用力,把手被扭动,门没有锁,推开时正对着门的那扇窗里吹来一阵微风。]
[ 跨进屋内,反手推上房门落锁,房内还开着灯,景象一览无余,走到床头拉了把椅子坐下,对上床上他投过来的目光。]
:要抽支烟么?


IP属地:黑龙江146楼2020-06-24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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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苑仪喜欢拍照,摄影是洋人的玩意,她接触得晚,有一年圣诞我送她一台德国产的微型相机,她爱不释手地东拍西拍,甚至都不知道这东西还要耗费胶片。那时候我们没打算搬回无锡,她有的是大把时光钻研,兴致也很高,倒还真的像模像样拍出过些难得一见的风景】
    【梳妆台前常摆的几张相片也是她自己拍的,有我,有孩子,有督军府花园里别致的一景一物,其中一张上还有许幼欢匆匆走过时的一片衣角,那张照片看起来像残次品,左下角一大块都是灰色的毛影】
    【这几天房间里总留着一盏灯,拧得不亮,仅够在角落里留点黄澄澄的印子。许幼欢闯进来的时候,正看着倒扣下的相框出神,门锁落下才抬起头看她,看一眼不够,一直不动声色地等着她从梳妆台前拖出椅子,光从她拉住椅子的那条胳膊上落,半个人像一尊会动的泥金佛像】
    【床头更照不到光,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她迎着窗的一张脸格外皎白。四月春意正浓,多好的时节,月色也温柔,把她脸上连日的辛劳疲累都干干净净地抹去,有些过于洁净,像深夜梦回从记忆里跑出来的东西,让人想起十几年前她用这种神态看我时的样子】
    【那天晚上电闪雷鸣,学校傍晚的课都不得已停了,她跑来找到我,不问我母亲的事,也不开口劝我回去,就站在如瀑的大雨中这样看着我。如果一定要在记忆中翻找这些,想必当时她每一根头发丝的模样我都记得,因为我抱她抱得很紧,几乎能掐断那把不盈一握的腰,她被雨淋得湿透的衣服紧紧缠在皮肤上,一张脸白得像片薄纸,我怕她冷,其实自己也很冷】
    【我不孝顺母亲,连看见她的信都厌烦,拿她当薛家的一桩丑闻,即便是在许幼欢面前也羞于启齿。她的死于我反而是种解脱,自以为已经想得清清楚楚的东西,在她油尽灯枯的那一晚悉数跑出来,化作一根根细针,密密匝匝地扎人一身窟窿。这一切在当年那个许幼欢眼中无所遁形,在她眼里的我很爱母亲,总对那个疯疯癫癫的妇人还有眷恋,是个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模样】
    【谁心里还没有些自己都解不开的死结,初时还有耐心尝试,后来越缠越乱,索性丢在角落里,捂着眼蒙住耳,不听不看不想,就以为它永生永世不会再跑出来】
    【但陆苑仪不是那个被遗弃在角落的绳结,许幼欢再怎么看,我也没东西好藏,总不会从她眼里钻出一个曾经真心实意深爱过陆苑仪的自己来。手在枕头底下抄住枪,背靠在床头,从完全的黑暗中看那张难得不施粉黛的素脸】
    【我那么信她,一次两次三次,连在五姨太的事上,再牵强的理由都随了她去,就因为这样,许幼欢肆无忌惮地骗人。明日分别在即,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这当口,她也坐这里骗我,骗我歇斯底里地爱她,怕她遭遇不测,怕她境况不好,怕她吃丁点的苦,怕她最后一次见着我,就是这副模样】
    【被她盯得恼了,从前的事回忆起来艰涩窒阻,以后也不会想回忆今晚的这个许幼欢。火气压在心间,再叠一重恐惧,可是我一手造就她现在这个模样,她心里全明白,总不能撕了毁了。闻着了她身上飘忽的烟味,终于在枕头下松开五指,转过脸看她,瞳仁里缩进两点麦芒大的光】


    147楼2020-06-26 0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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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陆苑仪生命的最后时光,或许是怕房间里弥漫的药味,每天都要洒很多香水,即便她如今去了,这间卧房里还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道,虽然已经很淡。这味道许多时候都让人产生错觉,错觉以为这是我的卧房。]
      [ 目光落在梳妆台上倒扣着的相框,第一次看到那些相片时,不由发怔,那种感觉就像是他们一家三口人当中生生的插入了一个外人,极不和谐也很诡异。陆苑仪那样事事都妥帖细致的女人,竟会容许这样的不和谐存在,也叫人不能明白。]
      [ 这幢宅子像是个有生命的怪兽,吞噬着女主人的生命力,从薛照申的母亲到陆苑仪,她们都在这宅子里耗尽了美貌与爱情,到最后死了心丢了命。我本以为这一辈子也要困在这里,从没想过原来这世上真的没有什么是永远不会改变。离别就这么到来,过了明天,就可以摆脱这座牢笼。]
      [ 他望着我,忽然恼怒了起来,心中则为他的恼怒而愈发柔软。惯来是最会在他面前耍赖的,许是吃定了他舍不得,才敢如此肆无忌惮。我与他都清楚,这般模样也是他纵出来的。]
      :好,等我看看你,就滚。
      [ 今夜没有下雨,夜空中没有积云,月光毫无遮掩的洒了下来,格外柔和明亮。与那个暴雨的夜晚不同,他也没有把我抱在怀中,而是靠在床头望着我,脸上没有表情,显得格外的冷硬无情。可他又不是真的无情,至少不是天生的无情,薛照申将所有的情感都压在心底,人前人后都不肯拿出来品一品,直到避无可避。]
      [ 在那满是冷意的眸光中如鱼得水般的为自己再点上一根烟。方才在走廊里戴上的烟托没有摘下,因这几个月来的忙碌而清减的缘故,原本戴在无名指上尺寸正好的戒圈宽松了不少,不得不套在食指上头,回到它本来的位置上。多日来无暇他顾,今日接连点了两支烟反倒有些不适,嗓子发紧,轻轻咳了两声,燃着烟的那只手随意撂在腿上,任漫起的烟雾遮住了脸庞。]
      [ 烟雾之后我与他目光相对,成年之后的薛照申与学生时代的薛照申交替在脑海中浮现。]
      :我不想做什么,只想看看你,你先别赶我。
      [ 都说他的孩子跟我投缘,这两日连督军也跟着这样说。话听得多了面上没有反应,背地里总会寻个由头打赏那些说话的人,久而久之,督军府上下也就都知道四姨太喜欢听这样的话,恭维的人就更多了。我却是私心盼着,这个孩子能真的与我投缘,仿佛这样就能维系我与他父亲之间早已斩断的缘分。但这乱世之下,又哪里有什么缘分能够留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浅到,一句再会之后,转过身就是永远不再相见。]
      [ 我不想与他再不相见,今夜的我舍不得,今后的我更舍不得。明日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更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再见之后,他还会不会毫发无损,战争之中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真的能活下去。所以我坐在这里,想好好看看他的模样,再一次将他的模样刻进脑子里,供我今后半生用作回忆。]


      IP属地:黑龙江149楼2020-06-26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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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1楼2020-06-27 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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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对薛照申的话不以为意,陆苑仪是自己把自己困死的,对她我并不曾亏欠什么,她若真的有魂魄在,就该好好的保佑我,因为除了我之外,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对她的孩子视若己出,即便我的这份重视仅仅是出自她孩子父亲的血脉之上。]
          [ 都不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男女,临别之前的夜里,踏进这扇门就带着某些不言而喻的意味,如若说我想不到这其中的暗示,那是假的。从踏进房门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是纯白无辜的,甚而要追溯到更早些的时候,在上海时,在城外的农庄里,又或者是在二十四年腊月他带着陆苑仪第一次踏进督军府的门,楼上楼下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与他就是共犯,一起在人伦与道德的边缘游走试探,一边心中渴望,又一边被理智桎梏,不敢越过那道边界。]
          [ 他靠近的那一刻,背脊不自觉挺直,人生生定在原处没有闪避。今夜壮着胆子过来,抛弃一切理智,可仍不敢想象他会不会做什么,我难得说两句不加遮掩不添油加醋的实话,就只是想要多看他两眼。]
          :你去哪?
          [ 人的年岁越大,做事情越不能果断,越要想清楚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自己是不是能承受得起。所以我不敢跨前一步去拥抱他,也舍不得退后躲避他。]
          [ 年少时我喜欢看电影,总是拖他陪我,他不喜欢看爱情电影,每每觉得无趣昏昏欲睡,我在他旁边揽着他的小臂,泪眼朦胧的看完全片,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不论结局是悲是喜,总是结束在男女主人公最诚挚干净的年岁。从没有人去演多年之后,成熟之后的男女会是个什么样子。一如十七八岁的薛照申与许幼欢,定然想不到十几年之后的今日,竟会是这么进退两难的地步。]
          [ 起身时碰到椅子,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椅子倒下时就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一声闷响。踩在地毯上不需要多顾忌脚步声,追上他的步伐急促,他回头看我时正立在他身后三步远,想了又想还是没有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角。]
          [ 撩了撩耳畔滑落的散发,弯了弯唇角,纯然吃定他的模样。]
          :你去哪都好,我会跟着你。
          [ 多年前我便欠他这样一句话,那时候没有说也不敢想,如今说出口又觉得讽刺。能做到的年岁亏欠了他,到如今再真心实意,也还是欺骗,我与他都分明,我能做到的仅此一晚而已。]
          :我只能在你面前卖可怜啊,因为只有你会舍不得。
          [ 眼圈儿有些发红,咬了咬唇瓣,唤了他的名字软语央求。]
          :薛照申,我就真的只是想多看看你。


          IP属地:黑龙江152楼2020-06-27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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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椅子倒下地,瞬间顾虑不了那么多,唯恐令人闻声而动,发现许幼欢出现在这里。风驰电掣地出手去扶,但还是晚了一步。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在捡与不捡间仅仅犹豫数秒,默不作声地把椅子归放原位,心中本末错位多年的东西也颠倒反正,回了它们本来的地方】
            【从前我总觉得许幼欢欠我些什么,温情也好,敬畏也罢,怎么补偿都不足数。这感情很复杂,掺合着我为自己不为人知的牺牲的深深不齿,还有对当年无能为力的懊悔,再说深一些,甚至厌恶现在的拿不起放不下。与其说是针对许幼欢这个人,我更恨自己的妥协和逃避】
            【要发的狠都发过,想讨要的没有答案的答案,其实心底深处早有回答。当年许幼欢没有选择,现在我也没有。有时候我们不光逃避彼此,连自己都要躲着,很怕哪天放松警惕,脱口而出的仍然是荒诞的爱和热切的不舍】
            【掌心在椅背上轻轻拍了两记,一点点转过脸看她。月色和灯光一起在她脸上跳动,面容更秀气,也很锋利,像张薄纸片一样划过心口。握了把拳,走近她身边,再抬起手来,替她勾过耳畔的发,乌亮的反光在手指上缠了一圈两圈】
            我还会从你嘴里听见这样的话
            【看着发,绕得有些紧,松开时它们在半空里卷曲起来弹了两弹。读书时候她是短发,总不怎么平的发尾也曾这样扫过掌心。我有很多年没在许幼欢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竟然还会觉得可爱,相当纯粹,仿佛她一点没变过,轻易的就能一头撞入心窝,又酸又麻又熨贴】
            【一时讲不出什么,两手捧住那张脸,拇指轻按在她眼角,拖曳出去细细的肌理都因为她在掌下的颤动挤出丝粉红。凑近过去,从她眼里看自己的倒影,想看看那里面的我到底有什么舍不得,整整一十四年,我们到底因为什么仍旧彼此牵绊】
            【也许我只是眷恋少年时候不完美的缺憾,也许和许幼欢全然无关,也许我只想补偿自己的求而不得,不知道许幼欢有没有这样骗过她自己】
            好听,但是迟了
            【迟了、来不及了、时过境迁,别再提了。这样说,仿佛就把许幼欢和我的故事讲完了。松开两手,从她戒托上取下那根完全被遗忘的烟卷,烟雾在往天花板漫飞,房间里的空气还是冷的,黑漆漆的阴影像躲藏在这里的一只巨掌,把我们都摁在原地】
            【艰难地才能把自己再度抽开她身边,把烟卷丢在桌前碟里,用侧脸对着许幼欢】
            分别之前这么说话,像来咒我的
            【尽力扯起嘴角笑,但不尽由衷,这一别少则一年,长或许是半生,战乱中颠沛流离,我不是没想过天人永隔的可能。也许她私心里真的盼我死也不一定,再不会有人让她时时做一只惊弓之雀,这种离别不算是离别,可能大家彼此心里都太平些】
            我要是死了,报章想必会漫天飞,你不必愁见不到我
            【手上闲翻,不经意把陆苑仪的一张相片翻了出来,才看一眼,又扣下去】
            也许我会缠着你做噩梦,你最怕什么?


            154楼2020-06-28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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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何止是他,自己也没想过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想不到说出口的那一刻,一切都来不及了。人事流年,经年流转,只会向前,从不给任何人回头的机会。]
              :我也想不到,会说这样的话。
              [ 自他回来,我对他惧怕有过,忌惮有过,躲避也有过。到最后只余笃信、依靠、眷恋。十四年过去,他的模样变了,心肠也冷硬起来,手上染了不知多少人的血,连对自己的发妻都没有太多的温情。可在我面前,却还是那个向我低头对我不舍的人,他便是再对着自己发狠,总拿我毫无办法。我便一点一滴,得寸进尺,骗他哄他,借他之手来达成自己的算计。]
              [ 但今夜,我不想骗他了。]
              [ 战乱之中,寻常人等尚且朝不保夕,更何况他是一个军人,战场杀伐之间, 子弹不长眼睛。过去我从不惧怕失去他,眼下失去他的阴影却切实笼罩在心头,令我再不能保持理智无动于衷,抛开了一直以来用作借口来推开他警告自己的伦理规矩,在这一刻出现在这里,站在他面前。]
              [ 目光落在他手上,看他翻出陆苑仪的照片又扣下去。他会不会因为在妻子的遗像面前跟另一个女人纠缠而有所惭愧,但我并不为在这夜里出现在这里向薛照申表达心意而对陆苑仪有所惭愧。我向来只想着自己,临别在即又哪里顾得上旁人。]
              :我怕……
              [ 上前从背后抱住他,双臂穿过他的腰际,交叉环保在他的胸腹间。靠上去的时候,他的背脊僵了僵,将脸颊贴在他背上,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衫,他的体温传了过来,于微冷的夜晚再一次传递给我温度。]
              :我怕再也看不到你。
              [ 声音低软发颤,眼圈一热,温热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衬衫。就算这样抱着他,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像是抱着的只是幻影,像是随时会失去这个人,不由得收紧手臂,抱他抱得再紧些。]
              :薛照申……
              [ 轻轻唤他,像在无数个没有他的夜里在心中唤他那般,只是这一次是真正的发出了声音,足以叫他听见的呼唤。]
              :我不信鬼神,不相信有魂魄,所以你不要死,我怕你死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你。
              [ 是真的怕,只要想到就辗转反侧坐立不安的怕。又分明知道他是军人,他不会为了自己的性命而胆怯逃避,哪怕会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 薛照申的心里现在装着什么我或许不能分明,唯一能认清的只有自己的心,至少抱着他的这一刻,我的心里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其他。]
              :你不要死,一定要活着来见我。


              IP属地:黑龙江156楼2020-06-28 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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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书的时候我不这样,一腔热血,忧国忧民,知道体谅人,也会心软。后来华夏大地烽烟四起,日渐不平,感情的摇摆变成拖累,兴兵作战,动辄十数万人,牵扯的是一省一城的得失,不是在许幼欢面前,我不会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叫我无可奈何,进退维谷的人】
                【泪水一流出眼眶就失却温度,来不及再落,湿黏的蹭在后背上,风一吹又冷又痒。她双臂中,背腰处每一寸肌肉都在紧缩,缝隙一涨,她又环紧,直到再无法动。被挤得太近,张开口无声地喘,后背上两团贴来的温热随时能让人发狂,挺直的背从脊骨里开始抖,桌前的十指不由蜷紧】
                【没回头,也不动作,脚在地上扎了根,霎时僵住的血脉又活了过来,满溢出心房的东西流淌了一地,乱搏的心跳此刻奇异的平静。许幼欢躲在背后,我瞧不见她,抬起头来只在镜里看到自己,竟然能看许久那张风浪平息后的脸】
                【努力在脸上想挤出哪怕一丝半点的龟裂,但费了半天力,还是平静。什么样的洪水猛兽能让人避之不及地逃避十几年,这十几年里我骗自己骗得都快忘了,许幼欢在心里到底是什么份量,我在她面前,到底是谁】
                【慢慢抬起手,捏住腰上那双细腕,从纤瘦凸起的腕骨开始,一点点摸上她指尖。她手指又细又软又白,从眼前晃过去,我书也读不进琴也弹不完,握根食指在掌心,小心地弯起又折。失神地看,后背遭团温热一下下轻轻拱,算是种提醒,我们荒唐一时,仅剩今夜,说过的话天明就不作数,谁也不能属于谁】
                【挪开那双手,抵着桌沿转身,许幼欢哭起来不知道停,她从前陷在电影中动人情节时也这样,我不仅记得这些,还记得当时自己怎么哄她】
                【指骨按住太阳穴重重顶了记,张开的五指巴住额后头皮,抠得自己头脑发涨。许幼欢短暂给我的希望比这还要痛,既不清明,也不糊涂,苦楚和心酸让人难以忍受,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活来还无能为力,那种煎熬大概也就如此】
                许幼欢…
                【她一哭,又再度落败。一边恨自己今夜的妥协,一边还是出手拢住了低泣里起伏的双肩,把人拥进怀抱。头低下去,下颚落在她顶心的发里,丛丛柔软掠过喉结,喷吐出的热气从颈侧穿去,呼吸短促而急,咕哝的话音落地就断】
                【不敢紧紧抱她,怕这真实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过来,从松弛的怀抱里逃开。朝她近半步,一手落在人后肩,头又一低,眉心对着她眼,深渊里水雾淋漓。我没敢向她承诺更多,怕被遗弃,也怕食言,也想不明白,今夜之后,我还能不能再度承受和她的久别重逢】
                人都会死,我说错了?
                【爱情,虚度生命的工具,没用的东西,意气风发的一生轻易就在它面前土崩瓦解,让人颓唐脆弱,让人无路可逃。没什么非她不可的理由,也找不出不爱她的借口,许幼欢就算现在掏出一把刀子扎进心口,我大概也不会躲】
                怎么还哭,这么大了还不懂事
                【身后的镜里有我们,模模糊糊浅浅淡淡,我们第一次不再推拒不再互伤的敞开心扉,留下的痕迹也这样微不足道。倒影都没有正脸,它们看不着我和许幼欢这样荒诞的践踏自己,可笑可怜又可气】
                【躲着她的脸不碰,泪水断断续续地从她下颌前滚落,滴在领口,黑漆漆的夜里,知觉格外敏锐,浑身都被她贴合来的柔软烫得绷紧,稍稍把她往臂膀里多带近些,哄着她轻轻拍】
                行了,许幼欢,别哭了,是我欺负你了吗


                160楼2020-06-29 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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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从背后拥住他,一颗心苦海里浮浮沉沉,时而酸涩时而痛楚,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不多时就将他背后的衬衣打湿了一大片。双臂中的身躯愈发绷紧,像是一根绷到极致的弦,随时都会断了开去。]
                  [ 薛照申到底没有断开来,他的掌心摩挲过我的腕骨,指头随着他的动作屈伸,当年他无数次将我的手握在掌心里,手上每一处都被他温柔抚过,相隔十四年,他还留着这个小习惯,或许他自己并没有察觉。我感受到他放松下来,转过身体,再一次眸光交汇时,如愿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也就,只有你还会说我不懂事。
                  [ 人都会死,不论是古今的圣贤,还是寻常如陆苑仪亦或是五姨太腹中没降生的孩子,乱世中人命如草芥,再清楚不过的道理,从他口中轻飘飘的说出来,给人带来的就是心底里的寒意。因他这一句话,心脏仿佛坠入冰窟,连跳动都迟缓了起来。]
                  [ 他没有如同学生时代那般为我擦去眼泪,只是轻轻拥住了我,连力气都不敢用,我便更往他怀里偎,环住他腰间的双臂收得愈发紧,被他轻轻拍过的肩头有暖流淌过,沿着血管流向心房。冰冷的身体这一刻才回暖了过来,整个人有了活力。在他怀里头扬起脸看他,他下颏的线条绷紧,但仍令我感受到了温柔。]
                  [ 再一次感受到薛照申在我心中的地位,他一句话足以令我死过去,又用温柔的怀抱让我活回来。]
                  [ 破涕为笑,脸上的泪痕未干,眼里的泪也没有断,唇角已然扬了起来。不顾在他眼里,自己这样边哭边笑的样子有多狼狈。]
                  :是啊,就是你欺负我了。
                  [ 心中轻轻叹息,即便他抱住了我,没有再竖起高墙来抵挡我,但他仍没有给我承诺。哪怕我自己也清楚,就算一切风平浪静之后他能平安归来,在经过今夜这样荒唐的夜晚之后,我跟他再也不能如同先前那样用心照不宣来维持一个粉饰的太平。]
                  [ 被桎梏多年的情感,一经宣泄就如同奔流的洪水,再也不能用理智作为堤坝将它圈进起来。唯有爱人的柔情,才能抚慰求而不得的空虚与落寞。]
                  [ 两个人躺在床上,仍是相拥的姿态,枕在他臂膀上面,背对着敞开的 窗口,有夜风打进来,透过单薄的旗袍拂过脊骨上面,整个背脊那边都是冰冷的,而与他相贴的身前却是温热。就像此刻的一颗心,一半冰冷,一半温暖。]
                  [ 泪水这时才止住了,双眼还有些模糊,望着他却是瞬也不瞬,舍不得眨上一眨。心中涌动的情愫,将肉体的情^欲挤到一边,对他的渴望只要一个拥抱就能填满,也唯有一个拥抱才能填满。]
                  [ 许多年没有这般哭泣,女人似乎都是如此,在没有人顾惜自己时,连一滴眼泪滑落都是不能赦免的浪费。而面对真正珍视自己的人时,眼泪又会源源不绝。这样一场哭泣于我而言已经算是救赎,躺在他的怀里,从精神到心灵都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 将脸颊埋进他的颈窝,脑中有些晕眩,半阖了眼眸,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侧的皮肤上,低声呢喃着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清的话。]
                  :你如果不回来,我就把你的儿子带走,让他喊我母亲,做我的儿子,为他父亲偿债,你欠我的。


                  IP属地:黑龙江162楼2020-06-29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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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脖颈被细碎的发撩拨得酥麻,一臂穿过她侧躺的脸,让出足量的位置,在料峭的夜里给她不过头的一点温度。搂住人轻轻拍,听她哭,听她笑,听她埋怨,由她追着抬起的脸搜肠刮肚地看,一气呵成,这期间我都不怎么说话,好像再多说一个字都很没必要,反正许幼欢不会,也不可能在这里留多久】
                    【她躺在原先陆苑仪的那侧床上,身体覆上去,立刻从床褥间升出股隐约莫名的气息,熟悉也很陌生,陆苑仪在的时候,它总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许幼欢,许幼欢来了,它就提醒我陆苑仪曾经存在过】
                    【我烦透了陆苑仪身上那股和许幼欢一模一样的香水味,她喷得还要更浓重些,唯恐我闻不着。不仅如此,她还学许幼欢的衣饰,回无锡这一年多,穿着打扮越来越像她。这女人费尽心思地模仿,努力试图改变,总觉得自己掌握一些相像许幼欢的精髓,我对她就会不一样点儿】
                    【我待陆苑仪不算差,样样都很得体,不过是不费心思。相比起对她,我朝许幼欢发狠、痛骂、戏弄,让她为我每一日都在担惊受怕,唯恐自己的秘密被大白于人前,这种日子,明明不值得羡慕】
                    【我始终没有勇气低下头注视许幼欢,才会注意到阳台角落里那盆鲜红的花。不知名的什么花,应该是陆苑仪栽的,伸出盆外的还有几簇枝杈和花苞,一阵子无人照料,还好春天雨水多,它还能倔强地活】
                    【可能只是为了这个,陆苑仪就想叫我放不下许幼欢那样,至少看一眼她爱的花】
                    【但她注定会失败,因为我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喜欢许幼欢哪一点。这问题我掏心挖肺地想了十几年,直到这一刻把毫不设防的她看穿了,也还是没有答案。可能仅仅凭的就是许幼欢这三个字,和怀里的这个人,谁都学不来】
                    许幼欢?
                    【她不太声响,才压着嗓子低低叫一声,没等来什么回应,确认她睡下了,才出手碰一碰她脸上刚要干涸的泪痕。一溜的风又来袭,月光在她身上罩出层虚影,眼窝下晶莹透着光。痴心妄想、幻觉泡影、奢望贪婪,一连串的东西在往外冒,翻来覆去在脑海里描摹过的画面比触觉快一步降临,手在半空顿住,数秒后还是收回来】
                    【越晚风越冷,许幼欢蜷得紧,想起来关她身后那盏窗,但半条手臂被她枕得有些麻木,生怕动作不便,再将她惊醒。今夜是场好梦,睡醒了未必还能继续,冷,也就冷这一时】
                    【后半夜又惊醒一次,天还昏暗,许幼欢也在,心脏不明缘由的狂跳成一线,这一次几乎没犹豫,把熟睡的人抱起些,她睡得不沉,还会挣动,稍稍安抚两下又再安静下去。脸颊贴住她额头,把人拥得更紧】
                    【再不敢睡,离黎明没几个钟头,索性出神地看她。许幼欢也许是在梦里,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天真舒足的表情相当久违。几次悄悄地靠近她,倒吸进肺腑的寒气都是她身上的味道,每一次将要吻上她时,总有房间里残余的烟烬气还能让人清醒。总是怕惊扰她,即便现在的许幼欢像个从回忆里飘出来的幽魂,这一切都像可以让人为所欲为的一场梦】
                    【天快亮时,想出很多话要和她说,大多数都没头没尾,可张开口,连许幼欢这个名字艰难地发不出声。远处隐约开始有人声时,神经就开始刺痛,眼睛里又酸又涩,狠狠两眨,眼底都红】
                    【灯一夜都亮着,快破晓时已经用不上它,许幼欢像早早等待这预备好的信号,她将醒,我才抽手背过身,把眼闭上】


                    163楼2020-06-30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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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黑龙江165楼2020-06-30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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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厅里待搬走的箱子一只接一只,督军府少有的兵荒马乱,前厅后院的人都涌出来,有拭泪道别的,有要贴身伺候的,有抬运东西的,比那年腊月我和陆苑仪头一次回家时还热闹,只不过那时候是团聚,这次是分离】
                        【从二楼俯瞰客厅,站在那年许幼欢迎我回家时站的地方,走过和她刻意安排了一场相遇的花窗前,转瞬走马灯般地想她,也没留意是否在寻找什么谁。身边不断掠过人,手里抓着金银细软瓶瓶罐罐,一刻不停地在随处可见的箱子里东塞西塞,一两个跑得太急,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二姨太正一个人坐着,手里放着杯显然不打算喝的清茶,许幼欢和三姨太都还不见踪影】
                        【母亲得病后,二姨太就进了门,老爷子说她来照顾母亲,但其实她照看我的时候还更多些。那时候我不懂事,拿她当第二个妈,至今也偶尔喊声二娘。母亲后来过世,她总觉得里头也有自己的错处,吃斋念佛这些年,老爷子倒也没亏待她】
                        【她年岁大了,这一走,以后估计最难见到的人就是她,出门前陪她坐着说了会话。二姨太信佛,也给我念佛,要保我战场上刀剑不入。抬手握住她合十的两掌,笑着辞谢。战场上生死有命,我不做那种人】
                        【二姨太泪眼莹莹地欲言又止,我才想起来是有桩事要托她。让人把房间里一张陆苑仪的相片拿出来,请她好好收藏,到了香港就放在小少爷身边,以后若有不测,至少有个念想,好让这孩子记得母亲是谁】
                        【她不好问我也要张照片,好像这么一问,注定是个不吉利的兆头。趁沉默的功夫抬手看了眼表,无锡南下去香港这一路辗转,恐怕半途有变,参谋处和江苏行营都事先特殊关照,临走还有诸多事要安排。时间紧,耽误不了,何况天不早了,二楼各房开始响动静,许幼欢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出现】
                        【额心烫得像被火撩过,和二姨太说话,还不自觉拿手去碰。苦心孤诣熬过一夜,平白冷清无波无痕,到了还是被许幼欢临走前纵的一把火彻底点燃。这种境况,我没想好怎么面对她】
                        【拖了很久,站得最远,靠在车外慢慢抽完一根烟,一行人哭哭闹闹才出门,里里外外有道不尽的别,这里头许幼欢和我都像若无其事的外人,在几乎以为要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脚步在身边停下】
                        【我抱这孩子的次数屈指可数,也从未像今天这样认真地看过他。这么大点的婴儿,看不出像谁不像谁,脾气倒是非一般的大,稍有不顺心就哭闹不止,将来长大应该不会随了陆苑仪】
                        【我还没告诉二姨太,陆苑仪的那张照片背后,有我塞进的一张纸条,书桌上那支钢笔的墨都凝了,字很淡,内容也短:珍重。谁打开相框看见了,就是送给谁的。但这世上会把陆苑仪的照片从相框里拆出来的无非两个人,这孩子,或者是许幼欢】
                        【我们谁也不看谁,耳朵里充斥着由远至近的一片杂乱,大门口一步三回头的人里,哭得最狠的反而是不跟着一道走的五姨太,她哭得好像许幼欢她们前脚一走,自己后脚死期就到。老爷子在女人面前很会怜香惜玉,更何况五姨太年纪轻轻,说不定还能给他怀一胎旺五行旺八卦旺坟|穴的孩子,也不发火,随便她闹。算时间确实还早,早到足以让我不顾一切丢下所有人,把许幼欢拽上楼去,叫这个罪魁祸首为她早上的任性妄为付出点代价】
                        【多年以后,春日里早晨和软的微风同温煦的阳光都还历历在目,有几次我都要记不清,到底有没有和许幼欢好好道声别】
                        【那天替她关上车门,定住没走,依然俯身看她。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当时在看,以后的十几年里也在看,再怎么看,她也就是那样,好像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轻飘飘地张张嘴,随随便便就出现,随随便便就离开,就此结束,什么都没留下】
                        【我没和她道别,连口都没张,只朝她点点头,不算笑地抽动了下嘴角,就放她走】


                        167楼2020-07-02 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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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1950年,春,伦敦
                          [ 漫长的冬季过去,阳光终于穿过厚厚的云层洒落大地,笼罩在整个伦敦上空的浓雾短暂的散去,象征着新的一年新的开始。即便在这个国度住了四年,仍然觉得陌生,一年当中大部分的时间不见日光,使人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走出室外,当再一次带着已经成长为少年的男孩去海德公园散步时,他已经比去年高出了半个头。走在我的身边,需要抬起头来才能看到他的脸。为此很是自豪,这个孩子被我养得那么好。]
                          [ 民国二十六年随着督军府一大家乘船到了香港,父兄也同时转移家业到了海外,打拼了两年终于在纽约站住了脚跟,在通了电话的半个月后,于深夜带着早就准备好的行囊再一次登上了客轮。乱世当中,没有人会在意家中少了一位姨太太。唯独能令薛家人着急的,不过是这位姨太太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家里头唯一一位小少爷。]
                          [ 薛家人会如何咒骂焦急于我而言并不重要,于我而言重要的只是即将要奔赴的新生活,哪怕在客轮到岸面对渴望已久的新生时,我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刚学会说话的孩子。]
                          [ 经过一次惨痛的失败之后,父兄于商道之上耗费了极大的心力,许家在纽约渐渐也闯出了些名头,我不再需要花费精力去做些什么事情,每日里空闲出来的大把时间就全都挪在了小小的孩子身上。]
                          [ 薛朝浦刚学会的第一句话是“夫人”这两个字,在他的生命当中,没有父母的出现,他对这个世界的一切认知都是我来教导,小小年纪就显露出了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聪慧。四年前父亲去世后,我带着自己分得的那份家产带着他一道来了雾都伦敦。之所以选了这个地方,不过是当年与薛照申看电影时所畅想过的,如今虽然只有我一个人来,身边有他的儿子陪伴,倒也不算遗憾。]
                          [ 在伦敦的日子,说不上好,也不算不好,天气的缘故深居简出,唯一令人烦恼的就是想在这里找一位地道的旗袍师傅太难,只能请兄长在纽约的唐人街请师傅依着尺寸量好了再邮寄过来。人就是这么奇怪,过去不喜欢穿旗袍,又不得不穿,等到可以自由选择的时候,已经穿不惯别的衣服了。]
                          [ 每次出门时,因为身上旗袍的缘故,总是会吸引许多绅士的注目,为此很是自得。在这个时候,薛朝浦总会摇头叹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他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出落得与他父亲很是相似。在有壁炉的阁楼里,我教他跳了人生中第一支舞,一旁的留声机里的舞曲,还是当年与他父亲共舞那支。只可惜隆冬时那场大病,已经没有太多体力陪他再多跳两支舞了。]
                          [ 近来体力衰退得厉害,动一动就咳嗽得不停,薛朝浦不肯让我再出门,就在门廊上放了一张躺椅,让我躺在上面晒太阳。说是晒太阳,大多数时候都是睡过去的,梦到许多过去的人,醒过来后又全数都忘了。]
                          [ 窗外又下起了雨,便连太阳都不能晒了。趁着薛朝浦去上学,铺开纸笔,钢笔在纸面上写下一行多年不念却永不能忘的诗句。]
                          “我听见爱情,我相信爱情。爱情是一潭挣扎的蓝藻,如同一阵凄伟的风,穿过我失血的经脉,驻守岁月的信念。”
                          [ 诗只写了半首,余下已经没有力气,字迹很淡,找来一只雕花的檀木盒子将信纸装了进去。薛朝浦的床边摆着两张照片,一张陆苑仪单人的照片,一张是还年轻的许幼欢抱着两岁的薛朝浦的合照。把两张照片都取出来,连着用细链挂在颈间多年的戒托一并装进去,盖好盖子。]
                          [ 那一张相片之后的字条,多年之前就已经被偷偷藏下。]
                          [ 不知何时雨势小了,窗外薛朝浦正撑着伞从大门处走进来,看着他的身影扬起唇角笑了笑,想起当年为自己撑伞的另一位少年。]
                          [ 十三年了,又是一个轮回。]


                          IP属地:黑龙江169楼2020-07-02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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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子身故后,家里没必要留那么些人,尤其是五姨太。给了她一笔足以养老挥霍的钱,打发她回娘家去。不愁吃穿用度,人就变得清高,她收拾了一个多月东西,格外挑三拣四,最后人走了,佣人进去打扫房间,从角落里找出一捆又一捆老爷子过去为哄她高兴,重金买下的画,有一副与众不同的,是当年在上海,陈队长送给许幼欢,许幼欢又借花献佛,送给正有身孕的五姨太的】
                            【五姨太解释是忘了带,这么长一卷画,也不方便随身。可见这画艺术价值确实一般,不过因为当年那位画家已经辞世,多少还有些价值】
                            【四个人才能完整展开这画,正反面都是奔腾中的一匹骏马,神采飞扬,四体雄健。副官提议把它送去拍卖会,倒也有人提议留下它,这画历经战|乱,难能这么完整,也许过几年能再升升值。默不作声地看,绕着画走了几圈后,把咬在嘴里的烟取下来,燃着的烟卷头烧穿了奔马一只活灵活现的眼睛】
                            【身边的人都换了,他们以为我只是在赏画,说些让人开心的话,就能从我这里讨得些别人没有的东西】
                            【火星子燃着画布的边沿,把烧穿的马眼四周也烫出一片乌黑。烟还在烧,漫无目的地把烟卷按在画布上,戳出四五个焦黑的窟窿来才收手,让人把画扔了】
                            【一匹马都能如此完整,画得这么生动,多看两眼,好像它就会从纸上一跃而下,我却只有许幼欢留在相片里的一片衣角,藏在灰蒙蒙的角落中,连一条胳膊一只手都没拍到,很不起眼。这么多年跟我辗转各地,四角都卷起边,泛着黄,脏了,也旧了】
                            【1937年夏,日|军撕破最后一丝颜面,大举进|犯,当年底,国|民政|府各机|关单位就开始逐步撤离沿海诸省,迁往华西腹地保存实力。隔两年后,港岛被围困于南海一隅,两|党时至这一天,才后知后觉地懂得什么叫同仇敌忾,然而晚了】
                            【武汉沦陷,成了日|军的垫脚石,军|工、人丁、商资、甚至是持续西进的口岸,什么都不缺。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少说也有数十个日夜要在担惊受怕的狂轰滥炸中度过。那一年,我随行|军在各地调遣,老爷子当街躲闪不及,轰炸的后遗症和残留在脑子里的一块弹片成了他的催命符,也是这一年,许幼欢悄无声息地从记忆里溜走了】
                            【知道这些事,都是在很久以后。香港陷|落前,通讯与物资进出已然受阻,情|报处连番输送人员,连番被日军连根拔起。战降前夕,高官达贵逃的逃,死的死,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早年安置许幼欢她们的几处宅邸,在此期间也连遭暗算,楼塌人散,无影无踪】
                            【我连想找她都没功夫,国|军不止要与日人周旋,还试图在与正谋合作的共|军面前留下后手,但凡力所能及时,我从没放弃过和她有丁点关联的消息。不止我找她,陆家也发动人脉关系,一起在找。他们找那个和许幼欢一起消失的孩子,我当然也是,找到孩子,也就找到了许幼欢。陆老爷子过世后,陆家日渐凋零,这事也就消停了,我也开始不如过去那样疯了一样过问】
                            【找不到她,了无音讯,只要我认为她还活着,许幼欢就还活着,只是在某个我触及不到的角落,可能她找到了心之所向的安宁,决定抛下过去的一切人和事,不受打扰地好好活完余生】
                            【这比我那几年恨不能掘地三尺地找她,唯恐一头撞见的是她冰冷冷的墓碑和不知什么模样的遗像来得好。如果她还活着,可能也会这么想,我们在彼此心里活着,其实都死了,反之亦然,在得到与失去之间,这两种存在其实没什么差别,很公平】
                            【老爷子因为那个始终无法取出的弹片,撤退台湾前夕永远地留在了大|陆,当局颁予他一身虚名和半匣子沉甸甸的勋章,一身戎马征战到头,得到的东西都这么冰冷。他临终想起来母亲,遗愿葬在祖坟,和她比肩一处,我们爷俩在他最后几日时光里终于握手言和,说是和解,更多是放下。但我没达成他的遗愿,甚至连无锡都再没回去过,日|本人战败后,国|民政府迁回南京,内战烽烟旋即而至,然后是上海、广州、桂林、福建,来去来回】
                            【当局把撤退台湾当作权宜之计,大多数人也都觉得这不过是暂安之所,全岛连军带民,自抵达的一刻起就严格执行戒|严令。多少人因此身首异处,多少人还不怕死的前仆后继,上门来自认是薛朝浦的,这也不是第一个】
                            【和当年分别时一样,我一点都分辨不出薛朝浦到底像谁不像谁,之前来的那些还会投机取巧,从穿衣打扮到气质谈吐,尽力都模仿成所有人觉得他应该的模样,但他们总少些什么。如果这个孩子活到今天,他多少会有些许幼欢的影子。那些人挖空心思的追溯尘封往事,往往忽略最隐秘的那个】
                            【他说他叫薛朝浦,生于无锡,长于各地,在香港的事他没印象,记事起就去了纽约,四年前和“夫人”一起搬到了伦敦,夫人现在生了病,想要回家看看】
                            【十几岁的孩子里,他算长得高的,身量拔得快,人就有些瘦削,过去冒认我儿子的人里,大多都打点得比他精神,关于这一点他也解释,说是满足夫人的心愿,风尘仆仆赶路回台,累的】
                            【没看到这只盒子前,我连希望都不给自己,也越来越少的想她,一次比一次心平气和,免得后半生里的自欺欺人被映衬得更加酸楚。掀开盖子前,我又向薛朝浦看了一眼,如果里面不是我想的东西,如果这个半大孩子假借一个“夫人”的名头就能让我重燃希望,如果他背后的毋论什么人打算用这点过往来要挟我,我大概真的会要他命】
                            【他长得不像陆苑仪,像我,离开家时太小,国语要说得慢一些他才好懂,不过华文歌唱得不错,总哼我和许幼欢共舞过的那支曲子。我留他住了段日子,父子俩还很生疏,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他要盒子里的那些东西,照片、戒托,和一封笔力漂浮的信】
                            【故交旧友、政|府要员,人人都认可薛朝浦的身份,我也全力做好一个时隔多年终于将独子失而复得的父亲,直到他问我怎么不见一见夫人】
                            【他一个人登门,身边连个大人都没有,只带着这个檀木匣子,谁知道身边行李里还有多少个匣子,或大或小,里面装的都是什么。我问他懂不懂得那首诗,他说听过,夫人教的】
                            【我不在他面前抽烟,但没忍住,还是点了一根。后半首诗薛朝浦一个字一个字地背完了,课堂考业一样毫无感情,但吐字发音时很像许幼欢。我夹着烟,拿掌根抵住眼角,闭眼转开头,微醺般笑了两声】
                            见,夫人在哪里?


                            170楼2020-07-03 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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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黑龙江177楼2020-07-03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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