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褐合谜影
即使过去了一周，吉尔伽美什仍然觉得被刺中的地方隐隐抽痛。‘捕心草’，你是这么叫它的吧，阿伊诺。不过对于智慧之神来说，这件魂器有着另外一个更加正式的名字，‘祗灵’。作为白银祭司的佩剑之一，这把拥有意识的武器核心是左王的发丝，因此在被它的来源使用时，威力更加庞大。
“漆拉。”为了方便，不引人注意，他让隐者单独做了一枚棋子，直接联通这个冥想室和地宫的房间。至于在哪边见面，看心情。“我想问你一些问题，有关王爵与使徒传承的细节。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我，还行。”曾经的一度王爵略带怅惘地平视前方，“都已经过去了。而且我回过那个岛，束海，藏河，灵魂都已经离开，从这段命运中解脱出来。他们自由了。原本就是注定的结局，是早是迟，有什么区别呢。”
“你不选他们，是因为他们是兄弟吧？”命运的裁决者清楚这个看似冷漠的决定的真正用意，“无论留下哪个，这个活下来的都会永远悼念亡者，无法解脱。”
点头。漆拉的情绪波动得无法回答。
“但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吉尔伽美什把他拉过来，靠在身边，“我想知道，你有没有见过王爵传位。你觉得，没被选中的使徒会因为什么而死？”
“这个——”隐者露出惊讶的表情，“我没有见过，因为我没有王爵。上次一度传位，是在八十年前。之后他们换了两个天赋，都是无关的。”
“那八十年前的那次，是去二存一吗？”
点头。
“有没有确切的记录？”
摇头。
“不管它。既然事实明确，我们就倒推一下原因。所有能引起一个使徒死亡的原因。”
“你为何对此感兴趣？”漆拉不解，“王爵使徒传承，千百年来都没有变过。我们无法永生，所以必须要有人继承……”
“遗志？那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牺牲两个？从一开始就只找一个不行吗？”吉尔伽美什的提问显然让隐者无法回答。“以及，如果这位一度王爵不作出选择，突然暴毙会如何？又或者，这位王爵不想干了，想放弃这个一度的地位……”
“吉尔？”隐者少见地把惊讶完全写在了脸上，“我觉得你的顾虑太多了。他们就是你的学生。”
“不，是继承人。”金发王者纠正，“等着我死的人。你知道有多少贵族为了继承权大打出手，自相残杀。”
“我们不用担心这个，我们和使徒有灵犀，可以确保他们绝对服从。”
“没有代价吗，漆拉？”
这下就连隐者也愣住了。他收回目光，眉毛也纠结在一起。“吉尔，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温铎这个名字。”
“前三度王爵。”
“是的，我接替的就是他的位置。”漆拉闭上眼睛，“他在死前，曾经留给我一封信。信上告诉我，关于灵犀双向传递的问题。王爵死了，他的魂力会传给使徒。但是反过来，使徒死了，魂力会传给王爵。后一个是对我们保密的，只有经历过的王爵才会知道。”
“恐怕传递的不仅是魂力吧？”吉尔伽美什并不打算停止，“我给你提过那个关于‘摄魂’的猜测。魂力是需要生命作为基础的，因为它们的本质来自湮灭。所以，所有能传递的魂力都是带有生命的。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一度的魂力下传，使徒会不会因为没有这个强度的体质崩溃。所以，他需要通过灵犀的联通，剥夺另外两个同门的生命作为基础，才能承受突然叠加进来的王爵的魂路和庞大无比的力量。”
“他们会因为灵犀剥离魂路死去。”隐者终于说出想法，“祭司告诉过我，三个使徒，只有一人能够继承，让我早一些定下来，以备不测。其他两人，都会在传位时死去。所以我很长一段时间，只求让那两兄弟相处。”
“这个还不是要点，漆拉。”金发王者沉下脸，这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要俯冲地面的猎鹰，“如果这个王爵是自愿退位的呢？他会不会因为退位而死去。”
“退位王爵？整个魂术史加起来不会超过二十个。而且从来不会记载死因，年代也很模糊……”
“换一个思路。”吉尔伽美什曲起手指，敲击着石面，“如果这位王爵没有死，那么使徒该如何继承他的魂路和魂力？向水晶里的三个要吗？”
沉默。
“吉尔……”
“我觉得我中他们招了，漆拉。”在我动手给东赫赐印的时候，就被灵犀绑定。只要我决定退位，这个契约就会成立，剥夺我的魂路连带生命一起传递给新的一度。好一个疲惫之下的接替者，你们是想用这种方式收回‘四象极限’天赋，顺带清理我这个麻烦吧？差一点就踏进去了。他冷笑起来，让一旁的隐者不敢说话。
“或许我该谢谢你的灵魂收割过于强大，让他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吉尔？你不会对使徒下手吧？”
“怎么会呢？”他还真是敏感，至少这种事上总是这样。“我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杀掉一个无辜的人。”这是我和那三个的帐，不会算在使徒头上。“漆拉，再陪我一会儿，总想这些事心情不好。”
他们再次开始游戏，不同的是，这次隐者呆在上面，这样吉尔伽美什的手可以肆意地拨弄那个‘指环’，直到涌出生命的泉水。“人们都说，要给对方高高在上的地位，他就会配合行动。我觉得你也吃这一套。”
漆拉根本说不出话来，内脏被反复推挤，心跳变得很快，几乎从体表就能看出。
“它在欢迎我。”指尖按在搏动的地方，通过推压控制生命的节律。其实有一种方法，可以完全让你挣脱出来。摘出这颗心，让我吞下它，死亡就会折断一切法环。但是这样，我就不能感受它跳动的美好了。
隐士已经完全投入进来，以致命运的掌控者听不见他任何思绪。“你在说什么？”那双清澈的灰眼睛闭着，纵情地体会着驰骋的快乐。他佩戴‘指环’的部分在金发王者的摩挲下，泛着血色，竖直如同一条昂起脖子的眼镜蛇。
“不要停止。”梦幻般的呓语低低吟唱，直到热流沾湿手臂。
“滋味如何，我的隐士？”吉尔伽美什把他拉近自己，“放下那些枯燥的戒律，和我一起享受这些美好。”
迟疑，漆拉在犹豫。
“好吧，我不逼你。不过追寻记忆需要借助这个方式，我们尝试它的机会多得是。”
对尤图尔古城记忆的拼合持续了九个月，除了一次不成功的赐印，一次成功的赐印和一次去地源追杀叛乱首相雷格朗，吉尔伽美什几乎就在这处冥想室陪着漆拉，或者去王室图书馆以及一些必要的地方寻找线索。
随着调查深入，他渐渐发现一个影藏在水火边界的地点‘死丘’，时常出现在某些不明交易中。大部分货物都是鲜花，对比那个不毛之地尤显怪异。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东赫成为使徒六个月后，在一次例行巡查中，吉尔伽美什在距离弗里埃尔最近的北部城市提拉玛（Tilama）扣押了一对奇怪的给人帮佣的父女。
且不说他们年龄相差太大，几乎到了祖孙的辈分。就冲着这男人讲不清女孩的年龄和她奇怪的亚斯兰口音的来历，就足够引起怀疑了。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的女儿为什么有佩瑞昂口音。她究竟是弗里埃尔人还是亚斯兰人？”
男人答不上来，转身逃跑，却被一下砍断右脚。
“下一刀就是你的脑袋，说实话！”
对方只是闷哼了一下，就脸朝下趴着死了。血从他的口鼻耳中流出来，浸红了地面。该死！金发王者只得转身去问那个女孩，不料她也抽搐起来，像是某种烈性毒剂发作。
在东赫的帮助下，吉尔伽美什费了很大劲才把血从齿缝间灌进女孩喉咙，勉强止住麻痹呼吸的痉挛。其间东赫还给咬了一口，手指尖给撕去一块肉。
“魂路会让那里长出来的，说不定你嘶完就长好了。”他望着因为这点伤嗦声的使徒说道，“我要带她回绿岛。”
“王爵，不直接上报白银祭司吗？”东赫提醒。
“你觉得他们要是过问此事，会让卷宗呆在木箱子里面吃灰吗？”
从漆拉那儿要来的定向棋子就是好用，至少返回不必再绕圈子。雾影绿岛顷刻间出现在眼前，走过去便是宫殿西面的空房。“去我房间把所有药剂都带来。”他支开使徒后，摸了一下那个单独的棋子。
隐者一接到消息就立刻赶来，甚至比在房间整理药剂的东赫还快。
“上次你我怀疑的人口失踪有点眉目了，就看她的表现如何。”吉尔伽美什指了指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孩。
“你一直在查这件事？”漆拉惊诧。

“不好意思没告诉你。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在那三个反对的情况下。”
点头。隐者迅速沉默，因为东赫带着整整一箱药品过来了。
“放在这儿。”吉尔伽美什命令，“然后去把我给你的《四国魂术纲要》这本书的第四章到第八章看完。”
古板的年轻人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为什么不让他留下，吉尔？”确定声音传不到那么远后，漆拉低语。
“我不想让他看遍生死。这个女孩留不下，也许就只允许我问完这一切。”
唤醒昏迷的人需要进入她的思想。金发王者在床边坐下，三根手指抵在女孩前额。“告诉我，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黑暗中，有光点指明出路，那是这个女孩藏起来的灵魂。她为突然闯入的陌生人惊讶。“你是谁？和他们一样要我出去骗人吗？”
“不，我需要你告诉我，他们让你干什么？”
“他们，他们让我去骗指定好的男孩，把他们带回去，制药。所有无法完成任务的人，跟丢了或是被识破，要么毒发，要么被捉回去剥皮，养在池子里，成为底汤。所以我不要回去，别让我回去。”
“我不会让你回去的。”吉尔伽美什稳住她，却发现四周的牢笼在收紧。
毒药再次显现出它的威力。两个人几乎同时醒来。“求你，不要让我回去。”
药性像炭火一样炙烤着女孩，让她烫得像在燃烧。出现在莱莫身上的那一幕重现了：许多出血点像针尖一样密铺在皮肤上，颜色从暗红到褐绿都有。
“吉尔，能救她吗？”
“不能。”回答很肯定，“她是普通人，一旦毒发，我所用的以毒攻毒的方式就需要加到原本药量的十倍。她的身体根本吃不消，腐烂，溶化，直到不成人形。除了痛苦，还是痛苦。”
“所以你才没有救莱莫。”
沉默，却是回答。“死亡会带走一切，首先就是痛苦。”
“慈悲。”女孩喃喃地叫着这个词，“求你。”
冰棱冻结了脊椎的第一节，然后断裂。亡灵像个挣脱茧子的蝴蝶，从尸体上浮出来。“谢谢。”她朝着吉尔伽美什颌首后消失。
“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受害者。”漆拉低语，双眼寒光闪烁。“吉尔，弄清眉目了吗？这个女孩有没有告诉你什么？”
“你听见了吗？”
隐者摇头。
“既然没听见，那就是没有。”这件事被白银祭司压下来，一定有什么问题。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泄密的危险，而且会带来麻烦。所以漆拉，这个局，你能进，但是不可以知道全部。
“这么说，线还是断了？”隐者有些怅惘。
“也不算断完，至少我们知道有这么一部分弗里埃尔人，专门利用女孩拐带男孩。”金发王者用床单包裹起尸体，直到看不见渗出来的大片血迹。“她有佩瑞昂口音，应该是那边人，我想带她回家。”
“让我帮你，能快点。”
金色的线条联通两个地区空间，他们落脚在佩瑞昂城外的一处山丘顶端。“这里很开阔，能看见全城。”隐士望向金发王者。
“希望这能给她悲哀的人生，一点安慰。”吉尔伽美什放下尸体，轻轻弹动手指。砂石移动，逐渐堆垒成一个小小的穹丘。“漆拉。”金发王者在光门再度连接雾影绿岛的时候，想到了一个问题，“莱莫去世的时候，他手里虫茧状的金属盒，在你那里吧？”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隐者诧异，“那东西我打开过，就是一个盒子，里面什么也没有。”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能借我看一看吗？”
“可以，你等我。我需要回庄园一趟。”
漆拉前脚刚走，后脚地宫的信使就来到了雾影绿岛，还是同一位白银使者。“一度王爵大人，您的地之使徒候选人找到了，白银祭司请您去地宫一趟。”
他们果然是要把人数凑齐，不知道是哪个不幸的人。“带路。”他命令道。既然你们给我下了那么大个套，就别怪我做事情不留情面。随着左侧房间厚重的石门打开，掌控命运的神看见了站在水晶面前的年轻人。他按照要求脱去了外衣，只披着斗篷，方便赐印。
“介绍一下，阿拉德家族的图犸（Tumua），来自水火边界。”
“一个世家子？”吉尔伽美什上下打量着这个铜红色头发的少年，他不会比东赫大，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难道一个继承人还不够吗？”他不再看这个年轻人，而是转向白银祭司，“王爵的位置就一个，弄这么多继承人干嘛？我觉得他应该回家，陪伴父母兄弟。”
“这么说，你不满意于他？”
一丝僵持的意味，房间里的温度迅速下降。
“我有一个继承人足够，为什么还要多收？难道作为礼物？”金发王者不打算让步，更不想让自己被套得更牢。
“看来你还是不满意于他呀。”
“我不需要多余的继承人。”
“多余……来人，送他回家。”白银祭司的命令不容违抗，很快，一个使者从外面进来，带走了图犸。
“我可以走了么？”吉尔伽美什转身。
“稍等。”水晶里的声音不辨意图，“我们还有礼物要给你，总不能招你来地宫一次空手而回。”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刚刚那个领人出去的白银使者托着个盘子回来了，一进门就带进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手里的东西蒙着白布，却遮盖不了直冲感官的气息。
“我们说要送你的礼物，既然你不喜欢，那就换个形式给你。他在选出来的那一刻就属于你，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命运的掌控者愣住了，因为命运再次在他面前滑钩。他没有伸手揭开白布，因为那下面是图犸被斩下来的头。“他的心呢？既然你说他是礼物，那么他的心脏理应属于我。”
“你要他的灵魂对吗？”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可以给你。”
很快，另一名白银使者带来了一个水晶瓶，里面清楚地凝固着一颗心脏。
吉尔伽美什什么也没说，接过这两件东西转身就走。“请原谅我的失言，告诉我你想去的地方。”
图朗。他听见了这个名字。

这一次，金发王者没有去找漆拉帮忙，也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他带着图犸仅存的部分飞向亚斯兰东南部金莱郡的首府图朗城。此刻已是日落星稀。墨黑的天幕下，命运的掌控者把图犸放在了家对面的河滩上。平静的图伦河像一条银带飘向远方，尾巴没入天际的模糊廓影中。
“放下你在这个世间的一切吧。”白色的火焰包围了图犸的头和盛放心脏的水晶瓶，慢慢将其化为灰烬。“从现在起，你可以出现在想要见的每个人面前，和他们道别，直到黎明降临。”
吉尔伽美什返回绿岛已经接近午夜，漆拉一脸错愕地在那个冥想室等他。“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都过去了，不要问。”他轻轻环住隐者，嗅闻衣上清香，“陪我，我很冷。”漆拉想开口再说什么，却被堵住。摩挲一路向下，直到佩戴‘指环’之处。舌尖环绕那里，温度渐升。“还是你暖。”他让自己融得很深，“今天不找记忆，就陪我……”
这一夜没有梦，因为掌控命运的神谁也不想见。他燃起火焰驱散黑暗，照亮了整个灵魂之境。临近黎明，他从睡眠中清醒。“漆拉，东西找到了吗？”
“找到了。”隐者翻找衣服，摸出那个茧子状的金属盒，递给金发王者。
这是一个手掌长度的，外表泛着紫色、绿色和蓝色金属弧光的椭圆空壳，上面细密地蚀刻着许多纹路，精致得不像是人工雕琢。吉尔伽美什打开它，里面有着与表面相吻合的纹路，分毫不差。一些奇怪的丝缕覆盖在内侧，像是干枯的筋腱。
“这东西可能是虫茧。”命运的掌控者低语，“至于具体是什么，我需要去问问那个人。”
“谁？”
“女蛇。”
两个月后，另一个地之使徒的候选人被找到。这一回，宣召见他的是中间房间里的白银祭司。“他住在佩瑞昂西南的临海沙漠边上，一个叫塔哈的小村子里。你需要立刻去接他，迟了，恐怕会出危险。”
“如果我拒绝，你们会处死这个人吗？”
没有回答，水晶中的白银祭司静默无语。
很快，这个叫格兰仕的小伙子被带回地宫，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模样。这样也好，快快乐乐过完此生。只要活过，一天也是一生。
赐印在白银祭司的注视下完成，然而吉尔伽美什还是做了手脚。一点点变动，根本无从觉察。如果幸运的话，你会在传承的死亡中幸存下来，只是从此成为废人。不过，应该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紧接着，他便和漆拉一同前往埃尔斯，处决叛变的前首相雷格朗。
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为了获取更多信息：死丘，灵犀，尤图尔的过去……一切一切的秘密，他开始搜索地宫。利用漆拉给他的那个棋子，一片一片地寻找。每搜索完毕一个区域，就标注那里。雷格朗几乎画出了完整的地宫布局图，仅仅只拉下一些被魂力封锁的奇怪区域。其中一个，在一条地下暗河的瀑布后，从外界很难发现通往那里的路。
打开石门上白银祭司亲自结下的封印，他进入到这个以前从未来过的房间。里面只有一个环形石阵，是一把很特殊的锁，用来锁闭不想被别人打开的石匣，令它看上去像是打了死结。

这不是人类可以解开的东西。他开始调乱那些盒子的次序，恢复它们真正的开锁顺序。每调对一个时间节点，盒子上的死结就会变成活结，可以打开。很快，他便从里面获悉了许多被隐藏起来的合约，有风水之间的，有水火之间的，时间甚至可以追溯至数千年前。因为内容庞杂，他决定先寻找和当前的事相关的，再慢慢翻看那些过去的东西。
很快，几条线索被梳理出来：第一就是关于‘死丘’这个地点，是属于弗里埃尔的死亡侍者的一个秘密的集结所。它最重要的产品，就是那些制作大型法阵所需要的菌核与菌丝，可以在地层中如同魂路一般生长，其中流动的却是生命。
第二是那个虫茧，居然是埃尔斯‘虫书’的真正载体。它经过加密的书写方式只有在特定的解锁条件下才能被阅读，因此非地源人都称之为‘黑暗密语’。
吉尔伽美什记下了这个特殊的显影方式，打算拿来试试从漆拉那儿要来的盒子。
还有一条他只看了一眼，是三十多年前和因德的一个合约。
时间耽搁得有点久了，他忙着恢复盒子的次序，将活结变成死结。突然，瀑布对面阴影里，活人的心跳准确无误地传来。是四度女爵特蕾娅，她离得很远，并且竭力隐藏自己的存在。
可你影藏不了自己的心。掌控命运的神灵露出淡然的笑。算了，既然你跟来，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他挑出两个盒子故意没有放回原位，而是就地结印，刚好是能够打开的那种。不知道你看了这些以后，会有什么感想。
一切布置完毕，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径自离开那间石室。许久之后，才在远处感觉到那颗心动了，慢慢滑进自己张罗的陷阱。
短短一个月，特蕾娅就跟踪了三次。于是在确定她没有发现异样后，金发王者把自己知晓的一些关于白银祭司来历的秘密，置换了盒子里原本记载死丘和虫书的部分。随着线索拼接完毕，白银祭司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一些默许行为也呈现在眼前——这些秘密通常会使用‘虫书’进行传递，而内容大多有关于魂力与生命之间的调度。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对‘死亡’默许的祭奉。
因为强化魂力必须要以生命本身作为基础，因此聚敛和掠夺就显得非常必要。千百年来，死亡侍者们擅长的便是此道：利用一些服用过剧毒，受到控制的女子，去诓骗有魂力潜质的男孩回去，剥皮熔炼。当他们的肉体完全腐蚀之后，留存下来的神经和血管就会成为特殊的，可以吸收自然界一切生命力的菌丝。这便是制作法阵最为重要的材料。
所以……吉尔伽美什想起树中女子给他的菌核，顿时明白那是什么东西。这个地方必须被摧毁，而且要确保绝对无法再次启用。
于是，命运再次将自身的走向，递交到它的掌控者手中。白银祭司通知的第三名使徒的位置，就在水火交界的褐合镇。
对于这个地方，金发王者很有印象。自己曾经在这里，被三度火爵的猎奴队抓住，然后在努非因斯波利斯下的神殿度过了几年。记忆中的褐合镇是个只有四五家店铺的弹丸之地，而且还被烧了个干净。不过听说重建后的规模扩大了，却是迁入了许多火源人。
因此，他们的落脚之地并不是褐合镇，而是与之相距4里格的边陲小城阿图瓦（Atuva），大约一年前，他和漆拉曾在这里短暂留居。
“听着，我还有些事，需要你们先去寻找银尘的下落，保证他的安全。”在小城唯一的旅店里，水源的一度王爵命令自己的两名使徒，“换好衣服再去，现在那里都是弗里埃尔的火术师。”
“是，先生！”新进的使徒格兰仕的大嗓门隔着房间都能听见，叫一旁的东赫扯了一把他衣服的下摆。
“声音小点，在外面小心隔墙有耳。”
“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不还是亚斯兰的土地么。”渔村少年不乐意地抱怨。
“你应该听东赫的，格兰仕。”金发王者提醒，“这地方不比绿岛，谨慎些不是坏事。”他这个心性，难成大事。“东赫，去的时候注意影藏，非必要不可暴露。”
中午过后，东赫便带着格兰仕向东出发了，只是两个人都有破绽：格兰仕虽然换上了弗里埃尔的服装，但是口音却是西亚斯兰人的。东赫小心地掩藏着这一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旅人，然而他的贵族举止却和他的平民装扮不搭。他们一定会引来某些眼睛，我要找的眼睛。
使徒出发后，吉尔伽美什隐身抄去了前面。他御风的速度很快，不到一刻钟便抵达褐合镇。他要寻找的，是混杂在人群中的死亡侍者。
与东部提克沙那边的同伙不同，西弗里埃尔的死亡侍者活动更为隐秘，就像是夜幕下的幽灵。然而他们中大多数人都会剃着光头，并在脑后有个特别的蝰蛇鳞片刺青。
阴影中的死神，如同他们信仰的死亡。
重建的褐合镇比起多年前大了数倍，然而混乱和破败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里没有多少正经人：逃犯，流寇，贩奴的蛇头，盗匪，妓女，各种形式的都有，明的，暗的……至于小偷，几乎随处都是，一旦被抓住免不了砍手，然后因为失血倒毙在路边。

第一个死亡侍者被发现就是因为这些倒毙者。他们的脑髓是很好的用来喂养小型魂兽的饲料，尤其是‘火源熔蛛’。因此死亡侍者都会很留意新鲜尸体或者行将死去的活人。
吉尔伽美什发现这家伙的时候，他正在忙着撬开一具死尸的脑壳。以至于金发王者近在咫尺都浑然不知。命运的掌控者没有惊扰此人，而是看着他取出尸体的脑子放进随身携带的黑陶罐中。紧接着，另一个死亡侍者出现。
“那小子快十六岁了吧，该到收网的时间了。”
先前的人停下动作。“丫头有点不配合。她乞求宽容几天，至少能让男孩过完十六岁生日。”
“你太纵容她了。”后到的死亡侍者明显被托词惹得不满，“不过一个‘药女’，姿色一般。想要好的，我帮你弄。”
“我觉得不急这两天，反正那小子也跑不了。而且，你没发现马戏团这几天的表演引来了不少合适的人选吗？把他们都逮住，省得一个一个弄，三个月才搞了三笔单。这种效率，大执事估计要把你我扔进药池。”
“嗨，拉鲁，还是你脑子灵。设法让他们这两天多表演几次，我去把附近的弟兄们都叫来，到时来个一锅端。”秃头男人嘻嘻笑着戴上兜帽，很快消失在房屋尽头。等到对方彻底不见踪影，原先的死亡侍者才站起身，朝着相反方向走去。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巨大的马戏团帐篷。
吉尔伽美什紧紧跟在他身后，像一条看不见的尾巴。
“塔娅！塔娅！”这个中年男人扯着嗓子叫喊，不一会儿，跑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她的头发因为经常用紫萝花藤水清洗，而泛出淡淡的冷紫色。这是弗里埃尔女性常用的一种染发方式，可以让头发又长又韧还散发异彩。
“来了，拉鲁执事。”
“你做好准备，总部那边这两天就要带他走了。”他伸手抬起女孩下巴，“你也别多伤心，很快你就会有新弟弟的。如果还想不通，我会好好安慰你。不过，别动歪心思想带他逃走。否则，前一个的下场，你知道。”
“我不敢，拉鲁执事。”
威胁完女孩，这个死亡侍者就带着收集来的死人脑髓去了自己的小屋。
“我该怎么办。”女孩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塔娅。”另一个男人见没人，从阴影里钻出来。这是个快五十岁的肥胖男人，头发是自然的秃顶。“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想放银尘走我可以帮你，不过……”他笑起来，“你这么漂亮，而那家伙那样对你，就没考虑过和我一起走吗？”
“你就不怕他？”
“他？”胖男人摇晃着头，“你难道看不出，这么多年我在他面前装孙子，是为了什么？”他声音突然压得很低，低到金发王者必须打开思想屏障才能听见。“是为了你啊，我的小美人儿。”然而他心里的声音也冲了过来。小**，你和他这几年抢了多少属于我的钱，都藏哪了？那个银尘我已经把他献给火焰了，就等他们前来领人。至于你，在你毒发之前，我还可以好好享受几天，之后你就能和你那个双胞胎弟弟团聚了。
“你打算怎么放他走，团长？”我该不该信他，这个骗子？
“努非利斯的山下神殿，你知道吧？我认识那里面的人，可以联系他们带银尘走。虽然不能摆脱奴隶身份，但至少不会像你弟弟一样，死无葬身之地。”团长笑得更浓，咧开的阔嘴像极了某种豺狼。
“我……信你。”塔娅闭上眼睛。我失败过一次，这回绝对不能。
“那么，你该怎么谢我呢？”肥厚的手摸上来。吉尔伽美什注意到塔娅虽然满脸都是不情愿，却没有拒绝。
两个人拉拉扯扯去了另一头低矮的小屋，破旧的帷幔晃动起来。半个小时后，矮胖的团长挑开帘子钻出，左右张望了一阵，鬼鬼祟祟地离开。
屋内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夕阳斜下。
“塔娅，塔娅姐姐。”马戏团的大帐内，钻出来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完全不像一个快要成年的男子。
“我在这里，进来吧。”帷幔后，女孩已经不再哭泣。
“塔娅姐姐，你怎么了？身上到处是伤。”
“听着银尘，如果有机会，你能逃出这里，一定要走。”你已经十七岁了，早就过了收割的年龄，我没办法再用谎言拖延下去。
金发王者像一片羽絮落在泥土夯成的屋面，在天窗旁盘腿坐下。他闭着眼睛，倾听着屋内的一切。
“那你呢，塔娅姐姐？”
“我走不了，我已经和这里融为一体了。”没有延缓药，我撑不过三天，你会看见我的皮肤在高烧中慢慢剥落。你会害怕的。
“不，我不走。塔娅姐姐不走，我就不走。”
“傻瓜。”希望老骗子能遵守诺言，否则我会让他也尝一尝毒发的滋味。“你必须走。”留在这里被他们掠去就再无出头之日，还不如死了。
“喂！你们在这里啊。”是先前的那个死亡侍者，“快去吃东西，晚上还有表演，要给我多多吸引客人。”
屋内的两人被驱赶出来，钻进了另一侧的大帐。他们压根就没发现，在屋顶上冥想的吉尔伽美什。东赫，格兰仕，你们应该到了吧？希望你们的出现，能让双方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这样任何一方，就都不能悄悄带走银尘。当混乱乍起后……我需要给这个女孩留一条出路。
漆拉……
出发前，金发王者就和隐者商量过，借着这次寻找使徒，深入火源查一查少年失踪事件。没想到，居然这么巧合。
棋子就在身边，而他需要找个合适的地方碰面。褐合镇西北7里格，是另一座边境小镇铎朗（Doland），那里因为有一处咸水湖而令火源无从下手，更为安全。
抵达那里时，天已经完全漆黑。漆拉准确无误地从光门中步出，开口就是问有消息了么？
“有了，但需要先救人。”
他们余下的讨论在炙烤羊排的香气中进行，配上香浓的奶茶和清甜的蜜瓜。
“你的使徒呢？”隐者只穿着单衣，刚刚洗浴完毕。
“他们先过去踩点了。”金发王者像他一贯那样脱得一丝不剩，仅仅斜披着斗篷，“我给了他们足够的钱，吃顿好的，找个住处没问题。”

“不是这个！”漆拉设法不去看他这副打扮，“你收格兰仕不过一个半月，就让他们在那么陌生的地方独自行动，出了危险怎么办？”
“他们不小了，又不是还嚷着找妈妈的小孩。”吉尔伽美什收起桌面上的骨渣碎屑，叫来伙计带走。“不会有问题的，我比他们小的时候，都开始周游四国了。”
“那是你。”隐者拉过自己的黑袍披上，把那双忙着撕扯他衣服的眼睛赶出去，“凡人怎么能跟不是人的怪物相比呢？”
“噢，你现在学会骂我了？”金发王者趁机凑过来磨蹭，脸却在最后一刻贴上了横插进来的玻璃镜面。
“说正事。”漆拉拨开他，“否则我走了，艾欧斯那边还有事等着。”
“你真是一点玩笑也开不得。”吉尔伽美什抢过那面镜子，放在桌面上，“你听过‘药女’吗？”
“‘药女’？”隐者皱眉，“很久以前，我在翻阅温铎的报告时，读过这个词。似乎是弗里埃尔某种利用毒物养大的女子，血液中含有剧毒，可以用来暗杀。并且因为是普通人，她们很难被识别。但是因为自身有毒，所以她们需要定时服用特定的缓释剂，用以平衡体内剧毒。不，不是，你带回绿岛的那个，莫非就是‘药女’？”
一抹微笑挑起在嘴角。“正是。准确的来说，是‘药女’的一种。她们不是用来暗杀的，而是用来拐带的。服用剧毒只是为了控制她们。”
“莫非你又发现了？”
“是，在我的天之使徒身边的那个女孩，就是‘药女’，而我需要你去救她。”
计划在午夜来临前制定完毕，吉尔伽美什准备和漆拉分开行动，布局后汇合。因为已经知晓会有两拨人来此，所以首先就是要确定他们抵达的时间。
“我需要他们同时到达，才可以浑水摸鱼。”
“空间之阵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转换地点。只是我的魂力带有水源特性，容易被识破。”
“不碍事，我有办法。你设完后，我们交换位置。”
首先被发现的是从北面过来的死亡侍者，像是褐色荒野中的一个个小点。在他们经过镇北2里格悬崖隘口的时候，悄然踏进了设在最窄处地面的空间之阵。接着，便被困在时间盲点之中。
“吉尔，你是怎么做到消除魂力特性的？”隐士布置完另一侧返回时，问道。
“以后慢慢给你说，今天先办正事。”金发王者由同一扇光门去往另一侧，取出种子消弭一切魂力特征。很快，从努非利斯赶来的一队火术师出现在地平线上。这座横跨在裂谷上的天生桥是他们的必经之地。
空间陷阱在他们踏入的那一刻生效，紧接着就是无法觉察的时间调控。
“漆拉，你的魂力同时调度两边没问题吧？”
“我没那么脆弱。”隐者执拗地强调。
时间从清晨走向黄昏，视野开始变得不那么清晰。经由漆拉的掌控，原本会迟来的火焰的人在同一时间出现在褐合镇外。
“他们真的会弄错自己人？”隐者尚有怀疑，“魂力可不会说谎。”
“但是魂术会。”
一切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吉尔伽美什觉察到了东赫和格兰仕使用魂术时的强烈反应，也觉察到包围此地的两拨火源术师的各就其位。
“他们要动手了，吉尔。”
“就是现在，漆拉，让你的空间之阵如同针尖一般出现在他们中任意两个人的面前，在你听见他们心跳的时候。”掌控命运的神灵把一只手贴上隐者的后心，另一只手指向天空，风暴立现。
狂风顿时卷起沙尘，吹得天昏地暗。然后在这几十个火术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漆拉同时打开了四个精确到目标头顶的光阵，大小不过容纳一块石子。
“还是和你合作带劲。”吉尔伽美什谈笑间将四个火球准确地弹射进去，接着便响起尖叫。
“要死啊！是哪边的！打我们！”
“快收。”金发王者低语，“看好戏。”
原本隐藏的两拨人顿时都不影藏了。猛烈的风暴下，看不清对方的他们开始疯狂攻击，火焰借助风势，笼罩了整个天空。数个心跳间，周边一切能够点燃的，房屋，柴堆，帐篷，枯树……就都成了火葬地的一部分。
“你能用阵先把无关的人带出去吗？”金发王者跳下房屋，火墙在他面前分裂。
点头，漆拉扭头朝另一边走去。
此刻，马戏团的大帐已经像一座喷发的火山一般炽烈。掌控命运的神轻而易举就找到了自己的使徒：东赫正用风驱散四周的火焰，而格兰仕呆在银尘的身旁思考着如何逃脱。
“别动。”他来到他们身后，打开一条路。
外面的喊杀声已渐渐止息，参战的火术师们大多已祭献死亡。然而这火却越烧越大，像一条巨龙冲向天空。浓烟几乎覆盖了一切，叫人睁不开眼睛。“咳咳。”几声细微的咳嗽从火光的黯淡处传来，是个女性的声音。
“塔娅。”银尘突然挣脱保护，朝着声音的来处跑去，从着火的帘幕后拖出一个女孩，踩灭她裙子上的火焰。“和我一起走吧，塔娅你说过的，如果有机会，一定要逃出这里，一定要逃出……”
片刻的错愕，塔娅甩开那只拉住她的手。
那只是你，银尘。我和你不同。看守我的人死了，我的路很快就会走到尽头。而我，不能让你看见我最后的样子……忘了我吧，从仇恨开始。女孩把手伸向一旁倒毙的团长尸体，从上面拔下匕首。更远些，已经被火焰吞没一半的，是那个死亡侍者。“咳咳。”一些血丝呛出来。
“一切都消失了，银尘，属于我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你也跟着消失吧。”快走！忘了我，还有这个可悲的地方。匕首急速刺出，在银发少年脸上划下一道血口。
惊恐，却没有退缩。银尘并未像普通人那样掉头逃跑。
怎么还不走？是我刺激的不够吗？“从小到大，你都是最幸运的那个。你知道，我对你的幸运嫉妒得发狂……你知道团长对我做过什么？而你，只是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小孩。你现在想离开我了？用你的幸运来嘲笑我的污秽？”笨蛋！快走啊。我接近你，是因为他们选中了你，我只是个骗子，会骗走你性命的骗子……
“塔娅，我们真的可以一起走的！”银尘不打算放弃。

不可能的，我属于死亡，这是改不了的命运。“我说过，我已经和这个地方融为一体了。你想和我在一起，就会死。”这个可悲的地方，就让我和它一同埋葬吧……
塔娅扑向银尘，锋刃却斜向自己。
命运，你的命运不属于死亡。掌控命运的神灵睁开眼睛。一切都可以被洗去，你所有的过去，悲哀，仇恨，伤痛，屈辱……它将会重建，然后再次，放出光彩。白色的火焰从指尖飘出，透进女孩心底。她的心跳被急速降低，陷入沉睡。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阻拦在她四周，驱散火焰。
“你也该休息一会儿，银尘。我是吉尔伽美什。”
银发少年看着他，仿佛被天光笼罩一般，忘却了一切。
他睡着了。
金发王者把他带出火海，交给已经事先逃出来的东赫和格兰仕。“你们先带他回绿岛，我还有些事，办完就回去。”
“王爵，白银祭司那……”
“不急。”吉尔伽美什回道，“他应该会睡好几天，一切等他醒来再说。”言毕，他转身返回火场，刚好碰上受托而来的漆拉。
“这个女孩还活着，为什么强制她的心跳如此缓慢？”
“她的毒快发作了，这是唯一拖延的方法。”
隐者点头，“需要我把她带去哪里？”
火焰飘至面前，织出一行文字。“雷恩，这个地址，我认识的一个人在那里等你。”
会意地微笑，漆拉抱起昏迷的塔娅，张开一道光门。
没有其他跳动的心了，除了掌控命运的神灵自己和蜷缩在笼子角落的狼斑鬣蜥。“你也想离开这儿吧？这片死亡之地。”他伸出手去，凶猛的蜥蜴像条听话的忠犬一样凑过来磨蹭手臂。
如你所愿。

十六 破障
午后，雷恩海岸的阳光透进屋内，涂抹出一层浅黄。吉尔伽美什推开房门走进来，把手抵在昏迷在床的女孩额前。
“她的状态不太好。”一旁的漆拉说，“需要尽快解毒。我给她服用的草药效果不明显。这种毒，不知道能不能解。”
“这需要找到‘死丘’才行。他们喂养‘药女’的手法，就是解毒的关键。”
隐者叹了口气。“上午，我去找过艾欧斯，问过他这个地点。他招来‘驿路’的负责人，说的确是有此地，但是从来没人知道它确切的位置。那一带是大片凝固的熔岩台地，完全没有人的迹象。”
“应该是在地下。”和提克沙的大凤凰宫一样，只是更加隐秘。“别人是指望不上的，这个只能我们自己查，动静还不能大。漆拉，能陪我去褐合镇附近再走走吗？”
“你不需要带银尘回地宫，给他赐印？”
“不急，赐印又不是十万火急的事。”这个女孩拼尽一切才让他逃离死亡，而我又要用赐印把他给套回去，能拖则拖吧。他撇了一眼床上的塔娅。门突然开了，兰斯端进来一壶煮好的红茶，“哦，谢谢。”吉尔伽美什接过来放在桌面的垫子上，“如果我们出去，这个女孩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您的这位朋友还带来了好几个帮手呢。他们目前住在这儿，帮了我不少忙。”金发王者曾经的同事言道，“那几个孩子做事情手脚麻利，提克觉得过阵子可以让他们去码头上帮忙生意。”
“那是他们的荣幸。”漆拉向着兰斯致敬，“替他们感谢你的收留。”
“言过了，这一切都是先生的。”兰斯说完退了出去，不忘把门关上。
“你把马戏团里剩下的孩子都弄到这儿来了？”金发王者瞥见一个身影在窗外一闪而过。
“我想不出他们能去哪，正巧你朋友说缺人手。你不会不乐意吧？”
“怎么会呢。”掌控命运的神主动凑过去，“我找机会送给你，都找不来的。”他伸出手去，却在最后一刻被塞进一个茶杯。
“你朋友煮的茶很好喝，不来点对不起他的好意。”
“嗯，嗯，是的。”金发王者露出尴尬的笑容。
回褐合镇只是眨眼间，而这次的目标是以此为中心，向东南北三个方向搜索死亡侍者的行踪。吉尔伽美什清楚‘死丘’更靠近北部，因为偏南方向地源的洞鼠们防不胜防，令火术师很是头疼。而风术师天生恐惧幽闭空间，是绝对不会钻入地下的。
他们在铎朗继续续签了三天的客房，同时要求店家为他们准备几身合适弗里埃尔的服装。
“准备怎么搜？”漆拉展开从王室图书馆借来的地图，“从褐合镇向北，有超过60座城镇。向南也有40多座。一些大城，比如努非利斯，面积超过15平方英里。”
“努非利斯不用找，那里是火焰和生命的地盘。”金发王者开始排除某些特定的区域，“往南这一块，接壤亚斯兰的大城镇，都属于火焰，它们中的死亡侍者很少。死亡的主要地盘在东部。西边这一块儿，那些男孩主要的失踪地点都集中在提拉玛到褐合这一带。所以我们从褐合出发，往北搜，无果再换地方。一天三到五个城，或者十个镇。”
“可以。”
“晚上可以回到这里来睡，不用担心有跳蚤。”
漆拉一脸僵硬。
换好衣服后的第一站就是褐合镇。昨天傍晚遭到火焚后，一半的灰烬还冒着袅袅青烟。吉尔伽美什一身商人装扮，头巾遮蔽了金发。隐者也是如此，但是他白皙的皮肤怎么看也不像餐风露宿的商贾，不时引起行人的驻足回望。
“他们都盯着你呢。”金发王者揶揄，“美人谁不想看呢？”
“谁是美人！”
漆拉扯过一段头巾，遮住脸，却迎来更多瞩目。
“放下，别这样，女人才遮脸。”可无论金发王者如何提醒，隐士就是不愿意挪开遮挡的头巾。“你这样可不行，我们会被盯住的。”
“我不遮他们也一样盯着。”漆拉松开手，接着驱赶走投过来的七八双眼睛。
结果到晚上，他们连个影子也没发现。返回铎朗的旅店后，隐者扯下头巾。“这样不行，他们看见我们就跑了。而且，容易被盯上。”
“你知道噢。”吉尔伽美什笑得像个痞子，“我觉得你倒不如就穿女装，还能遮上这张脸。弗里埃尔的面纱可以让那些人只看见你的眼睛，就不用被围观了。”
“女装？”隐者犹豫，“不能穿男装戴面纱吗？”
“那样路人会觉得你是个阉割过的娈童，会引起更多围观的。”
漆拉顿时沉默。“可以容我再想想？”
“可以，不过得快点。我们拖久了会有很多人有危险，尤其是那个女孩。”
挣扎，最终指向妥协。隐者摇醒身边的金色帝王，同意他的提议。“我要能遮住全身的头巾和面纱，确保没人能认出我。”
“放心，弗里埃尔本来就没人认识你。我们要做的只是隐藏自己，不引起怀疑。”
于是新的装扮被设计好了：吉尔伽美什换上了北部居民的亚麻短衣，带有流苏的短裙和绕肩的长巾。因为属于平民，所以这一切都是本色的，白色和沙土色。金发则编好后包在头巾里。漆拉则按照女性的穿法，上半部分是露腰的短衫，下半部分是抵胯的长裙。女性服装的颜色没有男性的严格，除了紫色都可以穿，只是颜色没有贵族那么鲜艳，头巾和面纱也都是白色。
为了让自己变得更美，弗里埃尔北方的女子通常会效仿生命侍女的黄金发饰，在面纱的边缘缀上一圈金属流苏，有些还会缝上彩色宝石。只是不论怎样打扮，都不可以露出眼睛以外的面容，因此她们大多涂着绿色或者蓝色的眼影，让自己的眼睛看起来又大又深邃。

“比去埃尔斯还要认不出来。”金发王者评价。
“那就好。”隐者开口，立刻暴露他的性别。
“我觉得你不说话会更好。”吉尔伽美什补充提醒。
黎明时分，他们去往褐合镇偏东北5里格的弗里埃尔小城达杰（Dajio），这座城是真正意义上的火源距离水源最近的城市。刚进城门，就听见窃窃私语声。
“你知道吗，前天傍晚，褐合镇烧了。”
“这个谁不知道？我一个亲戚都逃到我这儿来了。带着一大家子，吃我的，用我的，没两天全都要喝西北风。”
“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
“听我亲戚说，火是从马戏团那边烧过来的，似乎是两拨人火拼。但是一切都烧成灰烬，谁知道呢。不过，从昨天上午，北边那边就来人了。我弟让我小心点，死亡的大祭近了。”
吉尔伽美什注意到，先说话的那个人哆嗦了一下。
“今年他们准备什么样的祭品？”这声音小到不能再小，像是鼠须翕动。“俊俏的少年还是华丽的女子？”
“这我怎么能知道。反正可以确定的是，老弱病残他们都不要。所以，你我都很安全。”笑声顿时充盈了两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一个可乘之机。金发王者看着身边还没反应过来的隐士，微露笑意。很快，他便发现有些影子在墙角或是窗口一闪而过。于是，一缕气流从指尖挥出，不偏不歧刚好掠起隐士的面纱。
丝缕飘飞间，花容半掩。漆拉连忙伸手把掀起的面纱遮回来，慌乱中更添几分俏丽。
“喂，你看那个女人。啧啧，天生尤物。”许多小声音像是坑道里逃窜的小动物，悉悉索索躁动起来。
“哪个呀？”
“就高个子男人身后的。”
“唔，个子太高了。不过看身材，能想象是个美人。”
“你是没看到她的脸，晶白透亮，比这城的娘们儿加起来都要好看。”
“那个男人怕不是什么正经人吧？哪个正经人会带着自己的漂亮老婆招摇过市？”
“说不定是估价待售的女奴隶。”
“他是不是不懂规矩。死亡大祭在即，这么漂亮的人很容易被他们盯上选做祭品的。”
“那真是太可惜了……”
突然间，声音像被风吹散般消失了，一些影藏的眼睛从暗处投来目光。六个，他们有六个人：三个魂术师和三个普通人。像沙漠中等待将死者断气的胡狼或者秃鹫一样，远远地围观。
“我们被盯上了。”隐者低语。
“是的。所以我们今天不可以再回去，就在这里找地方住下。”
城里的旅店比起褐合镇那边的泥坯房好了许多，但比起亚斯兰带有浴池的豪华套房是相当不起眼。洗浴间很小，只放着一个木桶，而且需要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住客共用。吉尔伽美什定下了一间套房，只有亚斯兰的四分之一大，但各方面还算干净。
“凑合一下，至少没有恼人的虫子。以及，你先去洗吧，我用你剩的。”
“别以为这样我就感激你。”隐者卸下面纱，钻进洗浴间。很快，他出来时，发现金发王者又脱了个精光，正仔细剃除体表细毛。“你在干什么？”
“剃毛。”吉尔伽美什放下刮刀，“弗里埃尔人的习惯。这里缺水，某些地方毛发过多容易吸引吸血的昆虫，而且叮咬相当厉害。我以前住在这儿的时候，就见过肿得老大的，连裤子都遮不住。”
“真的吗？”漆拉面带疑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要不要我带你去贫民窟看看？”
隐者半信半疑，最终还是吱吱唔唔地说道，“算，算了……”他下意识地朝下望去，然后遮住自己。
“我觉得你也应该剃一下，可以看起来更像女子，方便我们伪装。”
“我？”
“来嘛。”见隐者没有反对，命运的掌控者一把拉过他，“不会疼的，我试过很多遍了，而且剃干净省心。”
刮刀让皮肤表面变得光滑干净，透出玫瑰般的血色。只是一遍下来，漆拉的脸也变得像初绽的玫瑰一样红。
“这样感觉会更清晰。”吉尔伽美什轻轻摩挲‘指环’，叫隐者止不住发出叹息。
门不合时宜地扣响了。
“先生，有人递来一张纸条，说是给您的。”伙计没有进门，而是从门底下把纸条塞进来。上面只有一行字：
带上你的玫瑰，来我这儿做客。
“他们终于上钩了，用不着再到处去找。”
“什么？他们怎么会？”
“因为你的举止啊，漆拉。”吉尔伽美什伸手在门上结印，因此从此刻开始，不会有任何人能从门外听见任何声音，“这里的女人上街，都是小心地躲藏在丈夫的影子后的。当迎面来了陌生男子，她需要立刻背过脸去，避开目光。而你今天从一进城开始，就睁着眼睛四处张望。弗里埃尔的温顺女子，哪有像你这样的？”
“这么说我在他们眼里……”
“是个可以出售的热情女奴。”
“狗屁！这是什么狗屁规定？！”隐者激动起来，但转瞬又变得冷静。“这么说他们想来买我？”
“是的，你可以趁机进入他们的老巢，然后为我打开传送阵。”

牙齿紧紧咬住，目光变得锐利，亦如那把思想之剑。“你有把握他们一定选我？”
“会的，因为死亡之神需要祭品。”吉尔伽美什也不想再瞒着他，“只是这样，你需要冒险。”
“冒险我不怕，只要别像这样和别的男人在一个房间就行。我觉得那样我会戳瞎他的眼睛。”金发王者装作畏惧地用手捂住脸，惹来一个白眼。“说正事，具体的安排是什么？”
“我怀疑死丘这个地方，有思想障壁，所以从外界无法探知。但是它对内应该不是那么严格，不会是秘境那种完全隔绝。而且，我之前跟随过一些死亡侍者，发现他们是突然出现或者消失的，应该也是某种棋子。”
这个说法得到了隐者认同。“四个国家中，风源因为本身极具速度，很少设置棋子。地源因为大多数人都会那么点儿，同样也是。剩下的水源和火源，因为两者都不具备，就必须依赖固定棋子，才能做到方便出行，隐藏踪迹或是出其不意。”
“应该可以突破吧？如果你能进去。”
“不会有任何问题，他们的棋子应该都是从内向外连接空间的。”
“好。”吉尔伽美什敲定计划，“我需要你欺骗他们后混进去，为我打开一条单独的通道。然后尽可能令他们的棋子实效并封闭那里的空间。接下来的一切就都交给我，我会搜索那些高热的地下迷宫。如果有被骗进去的无辜的人，还请你带他们离开。”
“一言为定。”
新的装扮更加妖娆，漆拉纠结了一阵后最终被‘有许多人等着你救’这个理由说服。金发王者为他准备了一条坠满宝石的胸饰，下端的流苏悬挂在腰带上。“有点儿像我们上次见到的火源舞姬了，所缺的就是那儿平了点。”
“你要我把这个穿过……？”隐者挑起胸饰链子末端的两个尖钩。
“不用，挂上去就行。”吉尔伽美什拿起它比划了一下，“当然你想穿我可以帮忙。讲真，很漂亮。”
“不要。”拒绝很坚决，但是金发王者仍然让他戴了起来。
“我觉得这衣服就跟没穿一样。”隐者皱眉。胸饰的佩戴让上衣从短衫变成了一方轻纱。
“你不是还有面纱和头巾么，一样能够遮挡。而且，你刚才不是担忧他们会不会选你？我觉得，这样他们一定会选。”
两个人直争辩到纸条背面所示的时间，才终止对峙。
“这件事，绝对不许和任何人提及，包括你的使徒。”
“一言为定。”
纸条上留下的地址是一处混乱之所：‘天仙子街’，地如其名。几乎整座小城的赌场，妓院，盗贼窝点都在这里。以及一些门口没有任何标识，里面却传出奇怪声音的房屋——弗里埃尔秘密的奴隶市场，永远在午夜准时开张。
“进去以后，切记不可以开口，当心露馅。”吉尔伽美什在地址所示的建筑面前停下。这是一座深入地下的甬道，门洞两旁格立着一座女子雕像，火红的熔岩从她们手中的双耳瓮口倾泻，回落到脚下的坑道中。“会比较热，这下面几乎随处都是如此，所以你和他们走一定不要轻易使用魂术对抗。”
漆拉点头，之前的不满，抱怨几乎都被职责清扫至一边。
往下不到十五米，一个近乎裸体的男童跑来迎接他们。“先生是收到邀请的人吗？”
“这个算不算？”金发王者把纸条递给他，“我知道这儿的交易额会是最高的。”
“那是当然，周边二十七座城镇的贵族老爷们都会来此，挑选中意的舞姬，或者床伴，出的价也相当可观。”
“那正是我需要的。”
他们跟随男童一路向下，大约走过三道门后，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相当大的岩浆空洞，高约七八米，面积则相当于数幢建筑。空洞中央是一座十分醒目的高台，此刻正进行着奴隶拍卖。这些奴隶不是那种刚刚搜捕来的生手，而是经过长时间训练，对某项技巧十分擅长的熟练工匠。
“请跟我来。”男童没有带他们去那座高台下，而是绕过去，钻进一个悬挂有帷幔的门洞，接着在里面一个中年男人耳旁低语了几句。吉尔伽美什注意到这个剃光脑袋的男子后颈处有一叶蝰蛇鳞片刺青。一个‘死亡侍者’，没错了。
“很高兴你会来，以及你所拥有的玫瑰。”男子的目光移向漆拉，叫隐者把头巾又往胸前拉了拉。“怎么弄到的？她不像是那些乡下丫头或是农夫的蠢妞。”
“捡来的。”命运的掌控者信口胡编，“因为逃婚。他父亲要她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富有老翁，她不同意就逃家。结果，家里人觉得丢脸，要荣誉处决她。没地方去就被我捡到了。”

“那她还真是不幸。”男人摊开手，屈起的手指示出一个价。
“不行，不行，太少了。你看她，如此美好，还是一朵纯洁无瑕的素馨花。”
“我倒觉得，她更像是朵夜玫瑰。”男子手指摩挲下颚，“太热情了点儿。”
“难道不是加分项吗？至少不会面对一些场合恐惧。再加一点儿。”金发王者伸出三根手指，表示只接受这个价。
“三百？！你疯了吧。”光头男子瞪大眼睛，“这个价谈不起来。”
“谈不起来？”吉尔伽美什倏地转身，一把扶住漆拉肩膀，“我们走，换个地方谈，总有出高价的。”他们飞快地往外走，眼角注意到有几条影子跟了上来。“不要动。”金发王者压低声音说，仅够耳语能听见，“要让他们觉得占了便宜，才不会搜查你。”
隐士顿时明白用意，也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紧跟其后。
他们在刚出洞口的黑暗中被堵住去路。“来了还想走？”光头男子慢悠悠地从后面赶上来。
“你想，干，干什么？”命运的裁决者尽可能模仿凡人受到惊吓后的反应，连说话也结巴起来。
“留下她，就饶了你。”
背后一人突然上前，手里的短刃在午夜的遮盖下几乎无法觉察。想捅我黑刀？你们这帮家伙做事还挺绝。既然如此，将计就计。吉尔伽美什操纵气流发出被刺中时的闷响，接着捂着腰倒下去。
“阿加，你怎么这么性急？”光头几乎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责备。“不过事已至此，快撤。我们不能让火焰的人抓住把柄。”
“是，萨马领队。”
他们抓住好像被吓呆了的隐士，急匆匆消失在黑暗中，根本没注意到为了不被踩中还往旁边挪了挪的金发王者。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漆拉。吉尔伽美什的双眼在黑暗中金光闪烁，如同探出火海的巨龙。
等待持续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金发王者手头的那枚棋子明亮起来，散发出点点金芒。此刻他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包括把长发编成辫子，缠绕在头顶上。火源的地下宫殿处处都是流动的熔岩火河，任何飘拂的东西都极易被点着，因此穿着越少越好。命运的裁决者再次打扮成提克沙居民的模样，准备重演一次大凤凰宫下的剧本。
穿越空间只是一瞬，然而异动却显而易见：这枚棋子是在极不稳定的情况下制作成功的，它的主人似乎在躲避什么。漆拉，被发现了吗？吉尔伽美什几乎本能地在穿出空间的瞬间张开风盾，把隐者包裹其中。接着，风刃甩出，虽然只有数枚，却异常强劲。
两颗脑袋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滚落下脖颈，坠落地面的时候舌头还在弹动。
“他们的一度王爵在这里。”隐者的长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短裙，而上装轻纱更是不翼而飞。“只是还没认出我，仅仅让这两个舌头跟了过来。”
“不幸中的万幸。”命运的掌控者评价，“如果他发现了你的身份，要救人就难了。所以，我们要快。找他们类似契约密室的地方。”
搜索迅速而隐秘。吉尔伽美什敞开所有面向心灵的屏障，从中寻找蛛丝马迹。数百个灵魂的思路突然涌进来，叫他微微皱眉。然而，一些更为细小的，若隐若现的声音吸引了注意，那不是活人的心声。而是困锁于此的亡魂的细语。
或许是没有遍布地层的原因，这里的亡灵有种很遥远的距离感，像是圈禁在特定的笼子里，隔着无法逾越的屏障。
“走。”金发王者小心地避开有人语的部分，朝着亡灵哀泣的方向跑去。这里比起提克沙城下大凤凰宫的布局略显简单，没有那些诡异的，会吸取血液，透着绿光的墙壁。经过一条刮来热风的甬道后，向下的陡坡深处飘来血的腥味，呛得漆拉连连咳嗽。
“什么东西，真臭。”
“他们用来制作菌丝的东西。”吉尔伽美什的回答让隐士摸不着头脑。
“他们是在用腐肉……”
接下来的场面让他的话凭空截断——大约三四个相互联通的房间中央，悬挂着一排人的躯体。都是拿大钩子从下颚穿过吊起，然后从颈部开始像流苏一样剥下一条条皮肤。宽的横过整个前胸和后背，窄的只有小指粗细。垂落下来，就像是松开的衣服布料。因为早被割断了声带，这些人只能发出低低的，带着颤抖的呼吸声。
房间里忙碌的几个‘屠夫’谁都没有发现突然闯入的二人，直到被迅速闪过的铂金光辉穿透后跌倒。
“你有点激动了，漆拉。”命运的决断者走上前，一个接一个地刺死那些只剩下一口气的人，接着砍断绳索，把他们放下来。
“你知道这些？”压低的嗓音似有抱怨，“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恼怒得没办法伪装，我们连这里都进不来。”
沉默的对视。最终，隐者开口，“结束这该死的地方，和所有该死的人。”
“和我想的一样。”
于是，死亡侍者们遇上了递交死亡的使者。他们甚至来不及看清漆拉或者吉尔伽美什的脸，就去觐见死亡之神了。很快，两位王爵找到了臭味的来源：一个巨大的血池，里面横七竖八地漂浮着十多具剥去皮肤，正缓慢腐烂的躯体。一些腥红的细线从溶烂的肌肉间飘散开，在血液表面结成一张‘蛛网’。
“他们卖给三国的菌丝，就是这个，由血管和神经胶结而成。”
隐者打算伸手捞一些，却被阻止。“这东西是活的。”
金发王者斩断其中一个死亡侍者的手臂，然后抛进血池。顿时，那些细线就像是嗅到血腥的狼群一样，迅速缠绕住手臂并往里钻，一会儿就撕裂了上面的皮肤，并把骨骼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们弄出这些东西来，干什么用？”漆拉紧蹙的眉头就没散开。
“‘阵’。”答案毫无悬念，“这东西如同魂路，是制作大型法阵必备的材料，应该是用来吸收提取地层中的某些东西。”
“所以这就是那些失踪男孩的结局？”
“还有任务失败，和不服从命令的‘药女’。”掌控命运的神灵拔下几根金发，垂下血池。一缕菌丝顺势攀援上来，缠绕在发丝之上，很快便融合其中。
微微的干呕，隐者稍稍平复心绪。“有什么方法可以彻底摧毁它们？”
“这个不急。”金发王者压下提议，“还是先寻找救人的方法要紧。”
继续往里走，石壁上出现一条裂隙，是一扇可以旋转翻动的活门。吉尔伽美什轻轻拨开那扇门，瞥见里面只有一个坐在那儿打盹的身影。嘘——他提醒漆拉，然后悄悄地走进去。跳动的火把下，墙壁上悬挂的完整的人皮如同一个个鬼魅邪影，跳着骇人的舞蹈。
一共二十七张，清一色全都是男子的。除此而外，一些被切割成块状或者条状，甚至还没有刮除脂肪的皮肤就这么随意摆放得到处都是。那个睡觉的人是如此放松，直到金发王者用沾了菌丝的头发锁住他的魂印，才蓦然惊醒。
“告诉我，如何解除‘药女’身上的禁制？”吉尔伽美什单手把他提起来，摔在桌面上。

“你们是……来……！”这个将及老年的男子试图呼喊求救，却被扼住喉咙。
“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引他们前来。”命运的决断者警告，接着慢慢挑起刺入他魂印，并往魂路中钻动的发丝。疼痛让此人很快汗如雨下，体表凝聚出一颗颗水珠。
“我告诉你方法……就记录在里屋的，圣录上。”男子因为疼痛，颤抖到几乎站不起来，只能用手虚指一个方向。吉尔伽美什顺着望过去，发现两张人皮后面的确藏有另外一个小室。
“去找给我。”他拖拽着这个人，拨开垂挂的人皮，钻进小室。
这里面就是个藏书间。准确的说，是收藏人皮书的藏书间。这些书，有的被裁成了正常书页的模样，有的就直接保持本貌，只是上面书写了许多扭曲的文字。
“哪一本是？”金发王者手指刚触及发丝，这人就抽搐不止。
“右手最下侧。”
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呈现茶褐色的皮书被抽拉出来，上面描述了‘药女’的制作过程。那些模糊的文字记录了一个事实：所谓‘药女’，其实是利用菌丝建立起的控制关系。药女会大量服用剧毒物质，然后在菌丝的控制下保持一个临界点，不会发作。只是每隔三五天需要控制者调节菌丝生长，维持平衡。然而一旦控制者面临死亡，或者药女试图逃跑，便可下达殉死指令，令菌丝失控导致毒发。凡是发作者几乎无药可救。因此长久以来，这项秘术确保了死亡侍者的秘密不会外传。
没有明确的解禁方法。吉尔伽美什觉得这家伙有所隐瞒，然而当他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发现上面有一句奇怪的话：此项技术源自散魂花的制作。这让他突然想起，养毒人的那条不可退缩的禁令。
控制亡魂和控制药女其实是同种方式。那么，解毒方法应该近在咫尺。他果然在石台的顶端找到了几簇采收后制干的菌丝，收藏在密封的玻璃瓶中。看来，她们第一次服下的就是控制者的血调制的此物。和养毒人滋养毒花，建立与亡魂的联系一致。所以，只需要让药女再服此物，转移原本联系，延缓症状后，慢慢清除体内毒素即可……
‘啪嗒’！突如其来的异响，接着是有东西坠落深处。“吉尔！”漆拉喊声中带着急促，“他逃走了！”
只见地板上出现一个深洞。往里探望，是带有弧度的甬道，另一端通向未知之处。
该死！是我太大意了。手指按下地面，却发现无法施展魂术，这地方似乎有法阵的保护。“他们很快就会叫人过来，我们必须先毁掉这里。”
人皮易燃，尤其是干燥后的人皮。更何况外面的房间里还留有不少制皮时刮下来的脂肪，以及用这些脂肪和从池底捞起的骨骼熬制出的油脂。吉尔伽美什从火把上移下一点火星，弹落在这些东西上，火焰立刻贪婪地伸出触手，铺满所有物体表面。
温度立刻上升到令人难以忍受的高度，伴随着呛人的浓烟和刺鼻的恶臭。他们退出里层房间，返回血池那里，打算寻找破坏的方法。
“可以把它倾泻到岩浆中去，用你的棋子。”
“那需要找到岩浆，准确定位才行。”
魂力突然开始剧烈波动，攻击紧随而至。狂乱的火流像一面墙壁向前推进，瞬时充满整个空间。吉尔伽美什操纵气流劈开烈焰，却不能完全隔绝高温。“我们得离开这，去开阔点的地方。”
“那这个血池？”
“等解决麻烦再回来。”
此刻地宫与刚才进入时截然不同：火光笼罩了一切，很多原本冰冷的石壁开始流淌红热的岩浆。陡然升高的温度让漆拉很是不适，他也学着吉尔伽美什把银发缠绕上头顶，同时把裙摆扯到大腿以上。
很快，第一个攻击者出现在眼前。他剃着光头，全身布满红黑刺青，甚至脸面和头皮也是如此。“哪里来的蟊贼，敢乱闯地宫？”
“看他们样子，不像是自己人，南度（Nando）。”另一个攻击者从身后的甬道里钻出。他黑发结满辫子，末端坠有金饰，穿着却和吉尔伽美什一致。“而且，他们的实力不弱。”

“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萨穆提斯。”第三个攻击者尾随而来，他的红发在热流下彷如火焰升腾，“这里可是我们的地盘，充斥着岩浆和高温。就算其他三国的上三位都来，又如何？”
三人呈三角站定，把金发王者和隐士圈在当中。
“我数到三，大家一起。”最后跟上来的红发男子露出兴奋的讪笑。
一瞬间，以三个人自身为三点，绽开三朵烈焰之花。他们周身的魂路，瞬间脱离，爆发出难以想象火焰冲击波。高温甚至熔化了四周石壁表面，让黑色的岩面呈现红热的熔融状态。而他们攻击力最强的交叉点，就在吉尔伽美什和漆拉身上。
为了避开完全对抗下的高温窒息，金发王者让空气旋转出一个涡流，从而让高温扩散上头顶的石壁。
“你还行吗，漆拉？”
“问题不大，只是……”因为燥热，隐者脸色发红。“我们得想办法突破这局面。时间久了，很是不利。”
“以及这地方需要清理。”裁决命运的神补充。
攻击持续不断，没有丝毫减弱的势头。这三个人的配合几乎天衣无缝，当其中一个需要稍作休整时，另两个就会加强攻势来弥补不足。看似毫无技巧可言的强攻，被他们用到毫无破绽。
温度不可避免地升高，直到如同柴堆炙烤。
“有人赶过来了，不让他们也享受点火焰的热度实在说不过去。”吉尔伽美什仿若无意的呓语，点醒了一旁的隐士。顿时，数个光门出现在风壁上，将肆虐的火舌，吸纳并指向其它的地点。尖叫声从地宫深处传来，被岩壁放大后形成回响。
“怎么回事？”萨穆提斯第一个发现了异常。
攻势稍弱的瞬息，漆拉的棋子已经连接空间，跳出了包围圈。
“打算捉迷藏么？”金发王者双脚触及地面的一刻，防御性风壁顿时张开，接着数道风刃砍翻这里还没缓过神的两个火术师。
“我们需要拔除这个地方的所有，让他们不再害人。”隐者的态度变得更加坚决。
“这个有点儿难，需要扫荡所有的通道和房间。以我的经验，不引动熔岩地火倒灌，根本做不到。”
“经验？你以前干过？”漆拉惊诧。
“很久以前啦。”吉尔伽美什突然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只是那里原本就是依靠法阵屏障阻隔岩浆。只要破坏法阵，熔岩火河自会倒灌。但是这里不同，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大面积熔岩池，那些出现在墙壁上的熔岩不过是虹吸现象。”
“我的棋子……”
“你的棋子小范围还行，比如烧毁那个血池。但完全倒灌这里，不行……”
他们几乎同时觉察到扑面而来的热风，说明前面一定有非常大而且灼热的地下空洞。大约两百步后，狭小的洞口外，一个广阔的地下裂隙横亘在脚下深处，巨量沸腾的岩浆在里面嘶吼咆哮。
“这里的火山没有死？但从外面完全感觉不到。”

是因为中层有地下河吗？“漆拉，这里是不是有间歇泉？”
“有，在我刚进来的关押处，似乎是比较靠近地面的地方。吉尔，你有什么想法？”
“看！他们在那里！”身后传来响动，“快去报告王爵地点。”七八个状如地鼠的火术师在上面或下面的洞口露出头来，胡乱地抛射火球。其中一两个能够编织出火网，以及攻击范围更大的火墙。
一滴水珠突然落到了手臂上，还是温热的。
“你相信我吗？”吉尔伽美什抱起漆拉，一步跃向空中，接连跳过七八根高耸的石柱后，落在悬吊在熔岩湖中央的一片黑石上。四周崖壁的洞口陆续钻出人来，总共有数百个之多。之前以火属性魂术拦截他们的那三个也出现了，还跟着一个上了年纪，短须银白的光头老人，骑在一头长着狮子脑袋，却有一根毒蛇尾巴的怪兽身上。
“是喀麦拉兽和弗里埃尔的一度王爵坦达瓦。”
“是的，在位超过四十五年。是近500年来，四国在位时间最长的一度。”
怪兽轻松一跃，就踏上了刚才金发王者跨过的石柱。“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来此作乱？！”坦达瓦的声音被四周的石壁放大，压过了火河的喧嚣。
“作乱？我们只是来讨债的，讨回你们犯下的血债。”吉尔伽美什回应，声音同样在石壁间回响。
“那就看你们，有没有命讨完这个债了。”他使了个眼色，那三个中年人轻捷地跃上悬挂在石柱间的铁链，寻找有利的站位。“你们真的很蠢，和火术师对垒却跑到火河上。刚才我的使徒还夸你们有点能耐，但现在我觉得他们是说谎了。”
“蠢不蠢，打完再下结论。如果我输了，就说明我们没有命讨这个债。但如果我赢了，那么在这里奉献给死亡的祭品，就由你和你的使徒来担任了。”他的话引来四周火术师们一阵哄笑。
“吉尔……”隐者此刻却笑不出来，因为脚下也开始发烫。
又一滴水落在了面前的黑石板上，‘滋滋’作响。
“水？”漆拉抬起头，“是从上面落下来的吗？”
“别看。”命运的掌控者警告，“别让他们看出意图。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上方就是地下暗河河道。”
“如果河水倾泻，就能引发爆炸，震塌整个地宫。”隐者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需要我上去看看吗？”
“等等，等他们进攻再上去。”
两人细碎的交谈显然引起了弗里埃尔人的不满，攻击毫无征兆地开始——四个膨胀的火焰气泡瞬间拉满所有空间，肆虐的高温火舌甚至连没来得及缩进洞穴的火术师也瞬间烧熔。仅仅一次喷吐，就让横跨岩浆火河的铁索透出暗红。吉尔伽美什全力拉起风盾才把火焰全部阻拦在周身四米的范围之外。他的手臂此刻布满了金色的魂路，双眼像是金色湖面上的无底深渊。
“他们第二次进攻你就上去，确定我的猜测。”
“你们逃不掉的。”名叫南度的使徒嚷道，“放弃抵抗被烧成灰还痛快些。”
“他有点儿聒噪，漆拉，你不是一直想找火河销毁那个血池吗？”
第二波攻击比第一波更是强劲十数倍，首先就是那头怪兽也加入了进攻，头和尾都在倾泻火焰。很快，一根最细石柱在高热中坍塌。伫立其上的萨穆提斯跳上了洞壁凸出的岩角。
“就是现在，走！”吉尔伽美什提醒漆拉，同时将风源魂术转移至火源魂术，火焰在他的引导下形成一个巨大的管道，直喷上洞壁顶端。岩层在极速受热下，因为膨胀发出恐怖的崩裂声，四壁开始微微晃动，落下细碎的石块。
进攻戛然而止，一丝疑惑出现在火源一度王爵脸上，他的那头怪兽同样显得焦躁不安。
“王爵，少了一个人。”南度大声提醒，就在他话音刚落时刻，四个光阵准确无误地出现在四个人的头顶，腥臭的血水倾泻而下。剥去皮肤的尸骸连带着无数菌丝仿佛罗网一般兜头覆盖，在接触到血肉后不顾一切地往里钻。
尖叫声乍起。
第一个摆脱纠缠的是一度火爵坦达瓦，他的魂兽燃起的烈焰很快焚尽菌丝，令它们焦枯破碎。接着他驱赶怪兽跳向距离自己最近，也最年长的使徒萨穆提斯。用同样的方法祛除菌丝。然而距离较远的两名使徒就没这么幸运了，尤其是南度，菌丝落进了他的眼中，很快就挤压出眼球显出两个血洞。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金发王者悄然出现在身后，“放弃抵抗被烧成灰还痛快些，对吗？”风的细线缠绕上脖颈，接着显出一圈腥红的细线。南度毫无悬念地断成两截，坠入火海。
又一声崩裂刺痛了神经，拖着长调的呜咽在岩层中走动，很快便激起另一次震动。第二根石柱熔断，拉扯着铁索坠向火河。红发的使徒刚刚甩开菌丝就要设法跃上安全的洞壁，却在最后一刻被一道铂金光辉穿脑打落。
漆拉步出光门，站在吉尔伽美什身边。“你猜的没错，上面是地下暗河，水量很大，应该是铎朗那个咸水湖的上游支流。”
“能不能把这里炸上天，就看那老头配不配合了。喂！”命运的决断者提高嗓音，确保对方能够听见，“我们赢了，所以，今天这个祭品就麻烦你和你的使徒担任了，我想那位死亡之神应该会喜欢。”
新的攻击由吉尔伽美什发起，用的是高强度的风源魂术。
“你到底是谁？”坦达瓦咬起牙齿，这让他的面容在纹身的映衬下变得有如怪兽。一把带有弧度的黑剑出现在他手中，剑身在火光下透出隐隐绿意。同时，萨穆提斯拿出了另一把更长一些的黑剑，两把剑形状互补，仿佛一对。
是死亡的佩剑‘蠹刃’和‘破虚’，凡被刺中皆为死亡虏获，无有例外。金发王者知道这两把剑的险恶，小心地与其锋芒拉开一段距离。他要做的，并不是击溃对方或是取其性命，而是尽可能地激怒，尤其是激怒坦达瓦和他的魂兽。
这个年老的一度很是谨慎，他似乎有点看出吉尔伽美什的意图。
还打算保住这个地宫吗？一大波风刃劈头盖脸地冲向两人，被对方火墙掀起的气流强行拨偏方向。
“你是高位风爵？”坦达瓦抛砖引玉，打算钓出答案，“我知道他是谁，水源的一度王爵，漆拉。”
“你从哪看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金发王者不打算承认任何一点，“我不认识什么王爵，我就是来讨债的，为所有被你们掠来做药的人讨回自由。”
“你是二十年前，击垮大凤凰宫，杀死辛赫姆布的那个人？”这个答案显然令一旁的萨穆提斯也相当吃惊，他的黑剑‘破虚’试图偷袭吉尔伽美什，却在快要接近的时候被铂金光辉阻拦。
淡然的微笑，算是承认。“我花了不少代价才弄塌那个鬼地方。那个和我打的人，原来叫辛赫姆布，他是代替你死的吧？”
喀麦拉再度喷吐火流，完全放开了刚才的谨慎。崩裂加剧，上方开始飘散细雨。“既然这个地方保不住了，那么带上你们，也不算差。”坦达瓦一招挥开金发王者，扭头对萨穆提斯说了句什么，后者握紧腰间一个坠饰后消失不见。
用棋子去哪了？吉尔伽美什冲着漆拉使了个眼色，隐者点点头，打开光门。
“他能听你的，所以你也是水源的人吧？你们的白银祭司弄出的秘密还真不少。”
“我替他们三个谢谢夸奖。”命运的裁决者优雅地弯腰致敬。
坦达瓦露出唏嘘的笑意。“你应该让你朋友留下的，还可以逃跑。”他突然收回魂兽魂器。接着，恐怖的变化开始在体表显现：狮鬃，蛇尾，勾爪，鳞甲……属于喀麦拉的特征出现在他身上。接着，那些竖直的鬃毛全都变成了飘舞着绿色荧光的刀锋。他的体型开始变大，直到如同一头巨犀。火光透出每一个毛孔，仿佛飘舞烈焰的绒毛。
这头巨兽唯一还保持着的，就是一张人脸，以及清晰的，属于火源一度王爵的意志。
“可控的黑暗状态，能做到的不多。”金发王者瞬间拉开距离，和这头武装到牙齿的怪物近身格斗不是明智的做法。他一改刚才的进攻，变成佯装逃跑。
“打算捉迷藏吗？小子！”怪物吼出人语，“这里可供你躲藏的地方不多！”
“你能抓住我再说。”
石柱一根接一根倒塌，岩浆在魂力的剧烈波动下翻涌上溢。顶部岩层已经出现了密布的裂缝，不时有大块碎石崩落。这些锋利的岩片犹如刀刃，甚至能够在坦达瓦化作的怪兽鳞甲上切削出伤口。
喀麦拉抖动着皮毛，炽烈的辐射流化作肉眼可见的光芒自它为中心向外膨胀。碎石瞬间熔化，并被高速弹射。其中数支，扎穿了吉尔伽美什的手臂和小腿。高温灼伤血肉，却也瞬间烧结血管止血。
打算同归於尽么，老家伙。金发王者知道再缠斗下去就真的要给他陪葬了，便留心寻找逃跑的临界点，就在洞顶崩溃的瞬间。他故意把自己挪到岩层的下方，似乎退无可退。
“小子！”坦达瓦的声音混合了魂兽的咆哮，“有预言说，冲破大凤凰宫的就是凤凰本身，他将征服死亡和审判世界。但我觉得，要落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狂笑声下，人脸完全消失，变成喀麦拉的狮首。
火流喷射。
正面硬接下整个攻击的吉尔伽美什，尽可能多地把这股巨大的热量传导至身后的整片地层，甚至裂隙中的水流都开始冒出蒸汽。
穹顶塌陷。
整条地下暗河的水以极高的压力冲进这个绝对不能沾水的烈焰熔炉。不到一个心跳的瞬间，百万立方的水便化作水蒸气急速膨胀，组成任何风术师都无法创造的高温风墙，摧枯拉朽。即便强壮如同岩石和金属造就的喀麦拉兽，也如同风暴中的一片枯叶，被夹在飞散的巨石和熔岩间来回撞击。在这最后一刻，触摸随身棋子的金发王者被隐士拉出了这个彻底毁灭的死亡国度。
当他们在数里格外再次现身的时候，沉寂了万年的死丘火山群全面喷发。巨量的蒸汽掀开了整个山头，把大片岩层抛射至千米高空后再度落下。火光燃烧了整片天空，上方云层下，闪电交错。
“你也太冒险了。”漆拉一把捏在被岩钉洞穿的伤口上，叫吉尔伽美什疼得哆嗦起来。“你看，我逮住了谁。这家伙应该知道不少秘密。”
之前从存放人皮书的石室密道里逃走的家伙，四肢筋腱全断地趴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