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先问一问中间人，看下买家能不能接受。是吧，法迪？”治安官有些举棋不定。“毕竟这条不在合同里。”
“也是。”放贷人眯起眼睛，盯着吉尔伽美什，“他应该快到了。如果他说行，就立刻动手。之前的那个，还真是亏死我了。所以这笔不能再出乱子。”
等待会将时间无限拉长，尤其是在刑架上等待。金发少年注意到里克不安地扭动着手臂，他应该是被这种牵拉弄得有点酸痛了。还需要再等等，等那个中间人来。指尖的术蓄势待发，却保持在任何人都无从觉察的那个点上。
“我说你们公会的人怎么这么性急，连觉都不好好让人睡。”斗篷下还穿着睡衣的男人抱怨着走进来，然后在对上吉尔伽美什的瞬间，目瞪口呆地站立原地。“你，你们！”
“怎么了，洛伦佐？”法迪一脸诧异。
“真是要死了！”中间人扭头就走，没出两步又转身回来，“你们真是捅了大篓子了，他们两个都是男孩，而且其中一个是维尔塔领主的儿子！我侄子的长子。另一个……”他畏惧地躲避着吉尔伽美什的目光，那天的事给他留下的阴影很是厚重。
“什么？”慌张顿时溢出治安官肥胖的大脸，叫那双小眼睛出奇地瞪大了，“他们是男孩？”
“你自己不会查吗！”洛伦佐竭力从慌张恢复到镇静，“不能放他们出去，一个也不能。要不然别说魂术公会，就是你的亲戚佩瑞昂领主也保不住你们的脑袋。”
“杀了他们？”治安官提议。
“那出不了货怎么办？我没办法再承担一次违约。”放贷人法迪似乎极不情愿，“都怪缇娜那个**，我损失了足足1500个金吞克。他们是男孩也不要紧，先割掉下面，再割掉舌头，也会有人喜欢的。”
“万一捅出去。”洛伦佐脑袋上的汗开始反光。
他们的犹豫不决让先前那个盘弄刑具的家伙等得不耐烦了，他看起来也是合伙人之一。“要我说，先割平下面，看看能不能活。”言毕，他没有得到治安官的允许，便挑了一把如同新月般弯曲的小刀，双面都有锋刃，以及一个可以锁闭成圆环的钳子，“他们看上去太大了，很可能会死。”
吉尔。里克把脸强扭过来，隔着老远就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就先从你开始吧，谁让你长得更漂亮些。”来人喃喃自语，却没注意一旁洛伦佐的提醒。
“他会魂术，而且比这个年纪的男孩要好很多。”
一只手贴上金发少年的腰际，扯下他的衬裙。准备用钳子夹紧某个凸起部位，既方便刀割，也能够尽量止血。“如果你能活下来，就能保持少女的嗓音和细腻的皮肤。”他得意地抬起头，接着表情凝固。
“你应该听从告诫。”空气中闪过一丝不辨的涟漪，比晨光下的蛛网还要虚幻。突然，他的头猛地旋向身后，下巴正对脊骨。细密的红线出现在近乎隐形的伤口上，然后如同融化的烛油向下滑落。那颗脑袋僵持了几秒，滚落下台阶。
惊叫声在人群中炸响，有人试图夺路而逃，却发现石门的缝隙消失了，这地方成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密闭之所。
“告诉我，你们究竟做过多少这种事？强迫女孩，阉割男孩。”吉尔伽美什扔掉被风刃割断的皮索，却没打算把里克也放下来，“说实话的，可以饶他今天不死。”
“就凭你一个？”在场的十多个人一致摆开阵势，结果在第一波混乱中就有七八个倒了下去。除了被吉尔伽美什打中的，还有被他们自己人打中的。狭小而封闭的空间中，任何魂术的施展都给身边人带来极大的威胁，除非精准到极致。
“靶向攻击，他居然会靶向攻击？！”法迪再也笑不出来。
“我跟你们说过，他的魂术很不一般。”一丝突然变强的金线在洛伦佐面前划过，随后是冰棱窜出肉体的撕裂声。小小的血红冰晶从身后人的胸口钻出来，几乎顶出了他的心脏。
洛伦佐吓的钻进了桌肚，把肥胖的治安官赶了出来。
“求求你，别杀我，我都说。”胖子低三下四的求饶让他挨了法迪一下肘击。
“他不会放我们走的，蠢货！这种不经批准和复合的屠杀要是传出去，就算是维尔塔领主也难抵挡来自魂术公会，甚至是二度王爵的责查。”
“你这算是威胁我吗？”吉尔伽美什斫下又一颗脑袋后，轻轻挥手把他勾了起来。绞紧的鲜血绳索让他扭曲得像条离开水源的鱼。“或许，我该给你点特别的惊喜，就用你刚才想对我做的那些试一试。”
‘啪！’地一声，他被重重地摔在长桌面上，四支利刃准确无误地穿过他手腕和小腿的骨缝，紧插进木头中，尖端突入下方。
“我的神呐。”洛伦佐迅速从桌肚里爬出，朝着封死的出口奔去。还没跑到一半，就被几缕气流拉了回来。

“你可以下来了，里克路斯。”吉尔伽美什转动手腕。风像最最纤细的引线，随着他的意志变动。维尔塔领主的继承人摩挲着被皮索拉痛的手腕，看着自家这个不成器的长辈给吊了上去。
“下面，我该怎么继续呢？”金发少年踩着血泊，扒下两个被禁锢住的人的衣服，“哟，我还记得这个词。”他指着洛伦佐胯下的‘罪犯’烙印，“怎么你这么健忘啊？”
“别，求你。”那家伙五官蹙在了一起。
“还记得我上次对你的警告吗？”所有的表情都从吉尔伽美什脸上消失了，他的牙齿抵着舌尖。然后是，干净利落地一挥。已经残废的那话儿被齐根切了下来，旋即被粗暴地塞进洛伦佐痛叫的嘴巴，“我会兑现我说过的话，言出必行。”
胸骨折断，鲜血涌出的场面叫被钉在桌面上，视野颠倒的放贷人和蜷缩在另一根石柱边瑟瑟发抖的治安官全都尿了出来。吉尔伽美什捏着那颗心脏，让血在地上描绘出一道蜿蜒的细线。“我一向说话算话，告诉我实情的，我不杀他。”
“我说。”肥胖的治安官完全趴在了地上，任凭他的同伙百般咒骂，他仍然一五一十地把近两年来所有栽赃诬陷，威逼贩卖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总共73起，叫一旁的里克路斯目瞪口呆。
“你们怎么可以？”
“和他扯废话浪费精神。”吉尔伽美什命令，“都写下来，要仔细。”
摇头。极度的不情愿出现在那张长满肥肉的面孔上。而另一旁，放贷人就算是四肢都被钉住，那张嘴巴也没闲着。
“都是他逼我的。”治安官辩解，“我赌输了，借了他的钱。那些女人，还有男孩，都是他看中的，不关我的事。我要是写了，脑袋一定没了。”
“你不写脑袋现在就没。”金发少年把心脏塞进他手里，“今或许天你还能拿到一颗这样的礼物，说不定是两颗。”他转过身，拾起最初掉了脑袋的家伙手里的刑具，走到法迪身后，“我说话算话。”
钳子夹紧了某样足以让桌面上人再度痛叫的部位，接着刀光闪过，迅速留下一个血洞。“你杀了我吧，小恶棍！要知道私刑公会成员，就算是你们的父亲也保护不了你们。就算我写了认罪书，这里的一地尸体也足以让你们自身难保。更何况我的舅舅佩瑞昂领主是王族宗亲，那些贱民……”忽然，他的嘴巴也被塞进了某个难以启齿的东西，叫声音再难发出。
“现在清净了。”吉尔伽美什跳上桌面，屈起一条腿，向下俯视着这个放贷人。“记住，这是你自己找的不痛快。”
他拉起这个家伙的一条腿，把某个顶端可以张开如花瓣的梨形金属物件塞进这具躯体的底部，接着朝打开方向扭动。剧烈的痛楚叫这身体的血管和魂路全都浮现出体表，仿佛条条扭动的细蛇。“我再问一遍。写，还是不写？”
“我写，我全都写。”治安官抖索得连笔都握不起来，落在纸上的字比刚学书写的孩童还要扭曲。足足半米长的名字，在极度惊恐中毫无隐瞒地书写下来。当这页罪状递交到里克路斯手中的时候，吉尔伽美什拿掉了塞在放贷人嘴巴里的老二。
“还要继续吗？”他在笑，但这笑容连里克也觉得汗毛倒竖。
“你会付出代价的。”法迪咬牙切齿，“我舅舅……”
一团浸了煤油的麻线被填塞进他胸腔割裂的伤口中，接着被点燃。火焰顿时铺满整个桌面。吉尔伽美什蹲下身体，手指轻触地面，刚才消失的石门缝隙再度出现。
“谢谢你放了我。”治安官嬉笑着试图起身，却发现腿脚都被地面牢牢‘咬住’，不能移动半分。“你？”
吉尔伽美什回了他一个微笑。“我是不杀你。但能不能活下来，要看那些被你烧死的女人是否原谅你。”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长长的哀嚎充斥了那个已然火光冲天的审讯室，并且迅速向外蔓延。当他们冲出大门，来到院落中的时候，发现之前的老夫妻正撬开最外面的闸门。
“快！你们快走！”老翁望了一眼他们裙子上的血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谢谢你们替我们报仇，这是他们的认罪书吧？”
吉尔伽美什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我年轻的时候，是公会的武器师傅。只是后来残了一条腿，就被他们赶出来了。”老翁接过里克手中那张羊皮纸卷，“私自杀死魂术师是要受惩罚的，说不定还会连累家人。所以，你们走吧，留下的我们来承担。”
“这怎么可以？”里克路斯犹豫。
“就按他们说的去做吧，里克。”吉尔伽美什望着老人双眼，“他们的心愿已了，还差最后一件。”
默契地点头。
风盾在一瞬间展开，两人升上半空。此刻火焰已经冲出屋顶，每个窗口都在向外喷吐火舌。冲天的火光甚至惊动了临近的村庄和小镇，许多火把正向这里移动。
“他们会干什么？”里克望向身后的金发少年。
“让整件事情，见光。”
隐约中，他们看见两个身影爬上了治安官家宅最高的钟楼，面对面依靠在飘忽的火光下，胸前挂着那张认罪书。接着坠落下来，像风铃一般，悬挂在半空摇晃。
里克突然用手捂住了嘴。“为什么？”
“死亡是最能打破虚伪的方式。”吉尔伽美什收紧双臂，离开此地。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件事就像灼烧治安官家宅的业火般燎遍了整个亚斯兰的魂术界，叫许多人瞠目结舌。那位负责执法的二度王爵纳述尔给这件事的评价是：“魂术界的耻辱。”并责令魂术公会严查此事，所有涉及人员全部问责。只是，当那些奴隶被找到的时候，不少人已经永远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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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死亡箴言
在夫人看出儿子的心事后，里克路斯把一切都告诉了母亲。
为此，阿米拉.德雷叫来了吉尔伽美什。
“你们所做的一切，里克都告诉我了。”夫人凝视着金发少年的蓝眼睛，伸手把他垂落脸颊的一缕金发理到耳后，“这个行为太冒险，万一出事怎么办？我知道你有超乎寻常的实力，但是，万事皆有万一，一切小心为上。以及，干的真棒！好了，你们又该检查身体了，去泡个澡，然后准备精油按摩吧。”
愉快顿时驱尽了之前的阴霾，两个人把接下来的数个小时都消磨在温暖的泉水和芬芳的酊剂上。吉尔伽美什放松地舒展身体，享受着透过玻璃的温暖春光。
很快，他们获知了一些这件事的后续发展：随着魂术法庭的责令严查，不少贵族家庭收买奴隶的行径都得以曝光。为此，迪蒙德先生写了一封长长的信递交给摄政太后伊琳珊以及一度王爵漆拉，向他们陈述此事的恶劣影响，希望借此确立相关的律法，以求永远杜绝。
“我觉得不会太有用。”吉尔伽美什评价，“凡是涉及利益，就永远都治标不治本。除非，让他们在命和钱之间选一样。”
“我倒觉得有总比没有好。”里克持有不同看法，“就算无法杜绝，至少所有人都在努力。吉尔，教我那些魂术吧，我觉得你那天真的很帅。”
“是吗？”金发少年刚刚的不快立刻一扫而空，“你打算从哪个方面学起？”
“嗯，就是，你在混乱中，怎么做到让冰棱直接穿透心脏的？”里克半蹲在他面前，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换成我，都分不清他们晃动的影子。只能这样让魂力不分方向地蔓延出去，结果就……”
不用说，首先打中自己人。“所以我没急着放你下来。不过，这种杀戮技巧你现在还不需要学。上次你给我提的结印，倒是可以教你。”
“哦，好的。”里克路斯有点小小的失望，但是吉尔伽美什接下来的话又让他重归兴奋。
“等你能够精准控制魂力的走向，完成结印，我就教你别的。”
接下来的六周时间，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地出现在书房或是周边魂术学校的图书馆或是练习场上。里克属于世家贵族，可以不直接去学校学习，然而有需要进入领地学校借阅资料的时候，这些学校都会为他敞开大门。
相应地，吉尔伽美什也可以进入。
“我要是能像你一样，一天看完一个星期的书，该多好。”里克路斯望着面前堆成山的资料，咽了口唾沫。“还有一个月，我就要参加魂术公会特别测试了。如果失败，还要再等上四年。如果我十五岁还拿不到普通魂术师资格，恐怕连爸爸妈妈都会受到同僚的耻笑。”
“你少些胡思乱想，就能多记一些。”吉尔伽美什终于找到一本他感兴趣的手抄本《柯纳斯铭文》。这本书编著者不详，似乎是数千年前的古物。只是书卷已经残缺，只有上半部分，而且封面和内页确定不是同一个时代的。“里克，能找到这个的其余部分吗？”
维尔塔的继承人探过头，“我帮你问一下管理员，如果他说不行，那就是不能。”
图书馆的负责人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干枯瘦小，眼神也不太好，却在刚接过书页时就叫嚷起来：“第二个，终于有第二个了。”
“第二个？”里克二人面面相觑。
“不会有错的，就是第二个。”他眯起眼睛直凑到吉尔伽美什脸上，“因为这本书，并非这里的原始藏品，而是现在领主大人的祖父，从顿默要塞后方，幽灵之路尽头的祭坛上拿回来的。因为这本书无人能识，所以一直都没有名字。直到十多年前，有个和你现在差不多大的学生，给它加了个封面，并且取名《柯纳斯铭文》。整个学校，啊，不，我老头子做管理员以来，就见过这么一个认识书上文字的人。哦，当然你是第二个。所以，绝对不会有错。”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吉尔伽美什有点好奇。
“雷德.莫诺，对，就叫这个。他不是本地人，而是来自西面的佩瑞昂。”
“那么顿默要塞是哪里？”
“这个我知道，吉尔。”里克路斯扯了扯他的袖口，“就是‘幽碧山庄’。山庄原本是座要塞，在它的南边，山谷上游的那条路，就叫做幽灵之路。”
必须找机会去看看。“老先生，这本书就是这么多吗？”
迟疑。老管理员手指摩挲着下巴，接着突然跳起来。“你稍等，还有个东西，当时是和书卷包裹在一起送来的。让我找找……让我找找……”他转身去了左侧的储物间。整整半小时后，他兴匆匆地返回，手里还拿着一块水晶圆片，上面金线密布。“他们当时还研究过这东西有没有魂力反应，结果测试了半天，只当一件普通的雕刻品存放起来了。”
这个是‘阵心’？这么说那地方有法阵。吉尔伽美什暗自惊讶，却未流露出任何表情。“可以把这个借我一用吗？”
“反正放在这儿也是吃灰，你想拿去研究完全可以。”老人找出一块旧亚麻，把它包裹起来。
离开图书馆后，吉尔伽美什便开始仔细翻阅那本手抄本：这本残卷有两种文字书写而成，一种就是封面对应的‘柯纳斯铭文’，而另一种，是埃尔斯‘虫书’的古体版。之前在调查散魂花的时候，他已经和当地能够读写虫书的学者详细学习过这种文字的词根，因此这上面的内容，他几乎能猜测出大概。
因为不断有人在矿洞最深处的裂隙里失踪，所以我们决定下去一探究竟……我们发现了山下的空洞，能够通往极深的地下……走了两三周，似乎到了未知的区域，这里很空旷，像是大地的底层……迷雾中，出现了古老的遗迹，是个岩石圈子……我们遇到了袭击……那是某种类似动物的植物的舌头……
很多人死了，我觉得我也快死了……
绝望……我听见了声音……居然是一只猫在说话……它指示我取下一片水晶后立刻离开。同时，出去以后要将它嵌入裂隙，并且环绕周围立起九根石柱……
记录至此戛然而止，后面的部分没有了。
吉尔伽美什放下书册，拿起那块水晶圆片。它的边缘有很多细齿，非常锋利，像是可以嵌合进什么东西里去。它不会对魂力起反应，那么，会不会对‘凤凰本质’起反应？金发少年取出种子，割破手指，再以火焰灼烧血液显出淡淡的白色星尘。
当他把圆片靠近伤口的时候，仿佛受到吸引一般，细尘迅速朝着水晶表面飞去。一瞬间，那里面的条条金线闪动起来，就像是有血液在血管中流通。这是属于‘我们’的东西，从世界之外来到此地。
入夜之后，他悄悄地溜了出去。不同的是，这次没有带上里克路斯。
前去‘幽碧山庄’的路还认识。过了这座要塞，前方的峡谷愈发黑暗幽深。他在迷宫的另一端降下地面，钻进古木参天的深邃山坳。这个地方，眼睛几乎不起作用。要想找到阵的方向，需要另一个方法。
九根石柱逆向排列，和提克沙城下方那座大凤凰宫的布局一致，这种阵的效用就只有一个——‘聚灵’。来自灵魂的细语会指引我前去。吉尔伽美什闭上眼睛，现实的有形世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灵魂之境的黑白剪影。
无数幽怨的哀泣从前方传来，越接近那里就越强烈。金发少年注意到，这似乎是个灭亡已久的古国的故城，许多古怪的藤蔓生长在满地交错的枯骨间。这里经历过饥荒，亦或是瘟疫？显然无从知晓。“让我过去！”他高声喊道，“既然你们想留下，就不要阻挡我的脚步。”
他一连吼了三次，那些奇怪的藤蔓在他面前自动让开一条路。
路的尽头，便是残卷中提到的九根逆向排列的石柱，环绕在一个巨大的裂隙上方。这就像是个门，关住了下面的东西。吉尔伽美什走到阵中心的祭台前，伸手拂过上面的凹槽，刚好就是那个圆片的形状。
他取出水晶镶嵌上去，没有任何反应。看来还是需要付出点什么。在这个大陆上，所有的阵都是一样，模仿着生命运作的方式：心脏，以及连接其上的经脉，贯通所有。这个阵的阵心已经有了，不再需要使用活人的心脏。但是经脉需要血液才能联通，这就是无法避免的部分了。
金发少年咬咬牙，把手按在水晶圆片之上，接着割开血管，让血沿着石台上细密的花纹，描绘出比发丝更加纤细的线条。沉重的轰鸣声从地下传出，之前不存在的另外两重圆环自地下显现。
互相缠绕的三重圆环，这是——我的阵。
‘神之本源’的虚影出现在冰柱光线折射的焦点上，身材修长，金发缠卷。
“上次，是提醒早些离开秘境，避免白银祭司遣来的人抓住我。这次是什么？”吉尔伽美什望着自己本我的虚影，却没有伸出手与祂思想相连。
“命运不可轻易更改，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不是声音，而是直接印入脑海的思绪，“极致的光明不会带来生命，只会让死亡降临。”
“又是警告。”金发少年踢飞脚边石子，“会说些别的吗？”
静默无言，源的影子只是漠然地站着。
“没有的话，我就走了。”他没有撤阵，而是直接伸手抠下‘阵心’。顿时，那些花纹因为失去核心，迅速暗淡，蜕变成枯萎的锈色。光线从冰柱上消散，源的虚影消失了。这个地方沉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我不需要任何人教我怎么做。他踩着那些藤蔓离开，却没注意到有些藤悄悄地爬上刚才流淌过鲜血的花纹。
返回时正巧天明，里克路斯丝毫没发现这位伙伴曾经出去过，又是平常无奇的一天。
六月初，魂术公会的特别测试如期而至。除了一门《魂术发展对各国格局的影响》是由吉尔伽美什完全替笔以外，其余的里克都能通过。尤其是魂力的精确度测试，他几乎胜过了所有在场的学生。
“好险啊，我真担心你的隐身会被他们发现。”里克兴奋得像喝了一口颠茄汁。

“嘘，别把自己想的那么差。”金发少年示意他安静，“那些试题后的答辩可都是你独自完成的，我可没帮上任何忙。以及，注意保密，包括夫人。测试前的宣誓可不是闹着玩的，任何伪誓被揭穿都将上呈至魂术法庭，这就是大麻烦了。”
“嘻嘻，好的。”虽然提醒让这个十三岁的少年收敛不少，但是那种属于孩子的欣喜若狂仍然持续了整整一周。他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去游山逛水，骑马打猎。同时带上弟弟杰里斯和吉尔伽美什。
这是他们近一年来再次去幽碧山庄长住。温泉，精油和葡萄酒成了两个一般大的年轻人最喜欢的下午茶。在这段休闲的时光中，吉尔伽美什试验了很多种用来在誓约中穿刺心血的材料，最终找到了一种名为‘星蛾’的大型昆虫类魂兽的口器。这种大蛾子喜欢将嘴巴扎进一种外壳坚硬的椰果内吸食汁液，强度和韧性都足够穿透人的胸腔。而且最重要的是，它比较温顺，比起吸食血液和脑髓的‘骨蝶’安全许多。
第一次尝试在七月中旬的一个傍晚。对此，吉尔伽美什并没有隐瞒里克路斯。
“还记得你给我提起的，夫人为了小杰的事情，冒险去请求白银祭司获得的答案吗？如果有另一个人，愿意和小杰共享命运和生命，就能让他活到正常人的年岁，完整地过完一生。我打算试一试，用誓约的方式。”
里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可是那个，太危险了。”
“所以我要你帮忙。如果我晕过去，你要帮我把这东西抽出来。”他说着用高度白葡萄酒冲洗口器，接着置于烛焰上燃起淡淡的蓝色火焰。“抽出来就行。我的魂路能自行愈合伤口……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里克把不可思议写满了表情。
点燃的烛火环绕着水晶圆片，组成了一个简单的可以聚集魂力的法阵。当金色的细尘反射烛焰的光辉，显出星点璀璨的时候，吉尔伽美什把那根口器针尖般的端头从第三肋间刺进去，仅凭手中的感觉调整方向。疼痛有些尖锐，却依然能接受。撕裂感从一点向四周放射，逐渐深入胸腔内部。当它触及心脏表面的时候，便可以滑动着寻找那个正确的刺入点。
“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紧张？”他望着里克路斯额头逐渐凝聚的汗珠，轻声笑起来。
“吉尔伽美什，这对你真的没问题吗？”
“死不了的。”他找到冠动脉顶端，轻轻往里一戳，接着改变另一端的压力，让血流出来，一滴滴落在水晶圆片表面。
淡淡的白光浮现在血液上方，像是天际星辰的辉光。洁净之火，我的根本。吉尔伽美什抬手让气流环绕着它，聚焦成一个小小的圆球。“把这个带给杰里斯，应该能让他慢慢好转。”
疲惫感让金发少年沉入睡梦，再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
“哥哥，他醒啦。”稚嫩的声音充满了兴奋，就像是枝头跳跃的小鸟。接着，这只愉快的鸟儿跳上床，用软乎乎的手指抚摸他的脸颊。“哥哥！哥哥！你快点！你快点！”
“不要催，小杰！”里克路斯捧着一个巨大的奶油蛋糕跨进房间，放在栎木桌面上。“我定的，为你。”维塔尔的继承人一边说一边给蛋糕插上蜡烛，“虽然不知道你的生日，但我们是去年的今天认识的。所以我去镇里的面包房订做了这个奶油蛋糕，算是为我们的相识作个纪念。不过我觉得，最开心的应该是我弟弟。”
“是的，是的！”杰里斯拍着小手，“我不要等到晚上，现在就吃。”
“真是个馋鬼，刚好点就使劲儿吃东西，小心变成胖猪。”
“你就不想吃？”年纪小的男孩一点也不让哥哥，“前几天你就念叨着了。”
“这是因为我要订，要想做成什么样子的。”里克路斯强调，“只有你，满脑子都是奶油的香味儿……”
趁着兄弟俩吵得不可开交的档口，吉尔伽美什爬下床，把那个蛋糕切出一块，接着操纵气流让它移动到杰里斯面前。“不用听你哥哥的，我请你吃。”
“还是吉尔哥哥最好。”杰里斯用手抓住蛋糕，塞满嘴巴，“不像我哥，是个小——气——鬼！”
兄弟俩闹了一下午，遭殃的是房间里的羽毛枕头和一部分奶油蛋糕。
到了晚餐，阿米拉夫人吩咐大厨做了十多样菜，除了常见的牛排，羊排，松鸡，兔子，鹌鹑，还有些来自埃尔斯西南部的风味，比如酸辣白虾和星蝶鱼，配上特别的柠檬香茅碎末，吃起来有种漫步艳阳下海滩的感觉。
吉尔伽美什很喜欢地源香气浓烈的酱料，觉得配任何肉类都很合适。他现在已经不太接受生肉的气味了，但是实在要吃也能吃下。
“我都听里克说了，你对小杰所作的一切。”阿米拉举起酒杯，“谨以此向我们的吉尔伽美什致敬。”
“举手之劳，无需感谢。”已经熟知餐桌礼仪的金发少年回应。
这一餐，他喝了不少酒，酒量连阿米拉夫人也微微惊讶。“告诉我，你上次喝醉时，到底喝了多少？”
“大概是一桶吧。”吉尔伽美什想都没想，答道。

九月初，里克路斯因为通过了魂术公会的特别测试，可以前往这一代的中等魂术学院学习。又因为学院坐落在西面的佩瑞昂领地，因此身为贵族的里克也不得不离家，按照习惯居住在学校。
吉尔伽美什作为侍从与他同行。
临行的时候，阿米拉夫人嘱咐儿子安心求学，注意安全。但给吉尔伽美什的嘱咐就变成了不要给某些人一番见识。小男孩杰里斯也带来了给哥哥们的礼物：一包姜饼糖，并依次吻过他们的脸颊。
“新年再见。”
“新年再见。如果有什么问题，让信使带信回来。”
双方道别后，马车缓缓驶向西方。
佩瑞昂领主的领地处在南-维尔塔的西面，直到大海。主城是佩瑞昂城，比瓦尔斯要大1倍，是南部第一大城。学院在城市的东北面，据说目前的投资人是距离王位最近的格兰尔特公爵的长女莉薇娅。这位富有的王族女士在亚斯兰全境建立了数百座基础性的魂术学校，以及资助了不少中等学院。有谣传说，她本人会每隔一段时间，亲自前往这些学校，挑选富有潜力的学生带往格兰尔特。
一路上，里克路斯一直喋喋不休地向吉尔伽美什介绍自己所知道的这所学院的一切。“我妈妈认识学院的资助人莉薇娅，在她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她说这位女士很慷慨，她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金发少年对此仅仅倾听，笑而不语。
快要接近学院的时候，吉尔伽美什编起了自己的金发，让它们平服地贴在脑后，并塞进软帽。“从现在起，我是你的侍从，而你是我的小主人。”
他们在正门外下了马车，提着行李走上长长的廊桥。学院坐落在一片湖区的群岛上，有许多漂亮的尖塔和狭长高耸的窗棂。新来的学生会按照贵族和平民的身份分开居住，大部分贵族都会带一个到两个侍从或者侍女，多半都是旁支亲属的子女或是臣属的子女。侍从可以自由选择学习与否，也可以和主人一起参加测试。如果通过，同样可以授予中级魂术师十三个分支称号中的一个。据说他们中的一部分会成为白银使者，并寻求机会进入魂术界上层。
“吉尔，我觉得你现在就可以参加毕业测试了。”里克路斯望着长廊两旁历代颇有成就的魂术师画像，突然来了一句。他们基本都是从这所历史悠久的魂术学院毕业的，其中级别最高的一位是数个世纪前的三度王爵。“按照你的实力，应该能成为王爵吧？妈妈说你拥有我们没有的天赋……”
“嘘……在这里不要提这些。”吉尔伽美什听见有人走近了，提醒道，“也不要叫我吉尔伽美什。吉尔伯特（Gilbert），这个名字很有亚斯兰的风格。”
贵族的宿舍在三尖塔上，每位贵族学生和他的侍从都能拥有一间套房，包括属于主人的卧室和旁边侍从的小间。当然，也有些贵族会让侍从陪床，女性要远多于男性。里克路斯抽到的房间在六楼的北面，可以眺望整个湖区。
他们上来的时候，发现这里另两间房的主人已经到了。
“嗨，认识一下，哪个家族的？”说话的人比里克要高出一个头，年纪也大不少。他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的，肤色却相当地白，看上去更像北方人。
“我吗？”里克拿出钥匙开门，“维尔塔领主德雷家族的里克路斯。你呢？”
另一个身影从虚掩的房门内钻了出来。
“我叫格森德尔，佩瑞昂领主的继承人。这是我的表弟，内森家族的图约，也是我的侍从。那是你的侍从吗？”他瞥见了站在后面的吉尔伽美什。
“是的。他叫吉尔伯特。”
“是你们家的哪个亲戚？”图约越过格森德尔插嘴。
“他不是我的亲属，是我母亲收养的孩子……”
“收养的？”一抹冷笑从图约嘴角勾起，“那就是平民喽，指不定还是个贱民，让他来这里真是缺乏教养。”
“不等主人发话就插嘴，你的教养可真不错。”里克路斯一口气讽刺出一长串，接着惊讶地吐吐舌头。
比他更吃惊的是图约和格森德尔。
“你这个小……”
“住手图约，他可是正经八百的领地继承人。”格森德尔喝止自己的表弟，“要想赢过他得凭本事。”他的目光先是停留在里克身上，接着正对吉尔伽美什。“你！？”惶恐之色立刻流露于形。
“表哥？主人？”图约像个幼儿般摇晃他，却得到一声呵斥：“还记得我父亲怎么提醒你的？不要像你哥哥一样给家族丢脸，让整个魂术界都视内森家族为耻辱。”
门‘呯’地一下关上，叫里克顿觉莫名其妙。“吉尔。”

“别理他。”看来这个就是放贷人法迪的弟弟，真是冤家路窄。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我就是那个端了他哥哥老巢的人。
开学晚宴是所有新生的第一次会面。本届共有新生65人，其中贵族13人，平民52人，以及跟随贵族的侍从或者侍女10人。里克是其中年龄最小的一个。
“听说，到了这里就有机会被选为使徒？”说话的是坐在对面的一名女生。
“是的。”回答她的是某个年纪大得多的学长，“虽然白银祭司替王爵选择使徒几乎毫无规律可言，但有一点是必须的，就是体质特殊，天赋禀异，且有一定的魂术基础。而这样的人通常都会被吸纳进学院，所以说有机会获选完全正确。而且，我们的名单都会由白银使者上呈祭司，他们甚至会一条条筛查，似乎在寻找什么。”
“寻找什么？”
“这个我哪知道。”年长的男生摊开手，“白银使者绝不可以泄密，否则尸骨无存。”
除了这些有关魂术界的交谈外，更多的是无关紧要的人际交往。许多年长的学生都把新进的学生当成一个潜在的婚姻对象，因此这个晚宴就是个大型的社交现场。作为此地最高统领的佩瑞昂领主的继承人，格森德尔无疑是整个晚宴的焦点与核心。
“他会选择谁作新娘？”吉尔伽美什听见身后的女生窃窃私语。
“别做梦了，内莎，他父亲会给他找一个有王族血统的新娘。所有现在交往的女孩只不过是玩玩而已。”
艳羡，嫉妒，失望，恼怒，不甘……这些人类情绪充斥着会场，叫命运的审判者不胜其烦。“我想先回去休息，主人。”
“可以。”里克倒是很喜欢这场面，还想多留一会儿。
终于可以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冷静一会儿。金发少年摘下软帽，散开披肩的卷发，让风拂过发痛的头皮。忽然，有个人的思想落入他戒备的屏障。是那个图约.内森，这家伙还真是不死不休。
接着，仿佛引诱般地，他走走停停，还时不时地回望。在进入三尖塔后，拐进了二楼的厕所。那个尾巴也几乎毫不怀疑地跟随进来。然后一个心跳间，他隐身了，倏地溜出门去，关门结印。细密的金色线条如同最复杂的蛛网在木门上密铺，让原本脆弱的木头变得比岩石还要坚硬。“喂，大声叫吧，否则我不敢保证，你会不会在里面被关到死。”
顿时，叫骂声响彻整个楼层。图约用所能想到的任何脏话咒骂，然而就算他喊破喉咙，远在晚宴会场上的人也听不见。
他被发现关在厕所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
格森德尔想尽一切办法，试图放他出来。可不论怎么弄，都无法解开那个封印。不得已之下，他请来了学校擅长此术的老师，仍然被告知无能为力。
“这是怎么回事，图约？是谁把你关进去的？”
可回答他的除了哭泣就是吵嚷，图约.内森含混的嗓音一个字也听不清。
“再忍耐一晚，天亮我就派人去找父亲，他那儿应该有能够解开封印的人……”
在他们吵吵闹闹，折腾得不眠不休的档口，里克路斯找到了在房间里睡觉的吉尔伽美什。“是你把他关进去的，吉尔？”
没有回答。
“他们解不开。老师们都轮着试了个遍。”
“他们能解开就见鬼了。”金发少年睁开眼睛。“解这个图案，他们得找高位王爵。”
“啊？”里克惊讶得长大了嘴巴，“这要派人送信去帝都，再返回。少说也要三四天，他呆在厕所里……”
“有水能坚持一周，而他有整整一桶。”吉尔伽美什手指交叉抵在脑后，“没问题的。”
“可我看那个图约已经快犯病了，再关下去……”
命运的审判者‘咯咯’地笑起来。“实在受不了就从厕所里爬下去，那里直通湖面，就是气味大了点。”
里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要不出人命就行。”
接下来的整个白天，学院里变得异常热闹，不停有人去‘拜访’二楼厕所的门。但都是即兴而来，败兴而归。到了下午，佩瑞昂领主亲自到来。可是任凭他如何比划手指，就是无法用魂力一次贯通所有线条。

厕所里已经没有声音了，甚至呼喊敲打也毫无反应。“父亲，就不能砸开这道门吗？”
‘啪’地一个耳光。接着传来的是佩瑞昂领主的责骂：“这么多年的魂术都白学了？结印就是结阵，会让所有不如它强大的外力统统反弹。恐怕你还没砸开这道门，反弹的力道就让你脑袋开花了。”
“那就必须写信去帝都？我怕图约他……”
“他死了都活该！”佩瑞昂领主咆哮，“平时张狂无度，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一个侍从模样的人挤过人群，在他耳旁低语数句。
“真的？三度王爵要来？”
“已经过了北面的河界，到这里不过一个小时。”
严肃挤兑了所有的表情，占据领主大人的整个面部。“事到如今，也只能去求他了，谁让我姐姐，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了呢。”
他命令侍从看守此地，自己和格森德尔前去面见那位三度王爵。
“吉尔，你不会真的让一位王爵来解你的封印吧？”里克明显透着担忧。
还真是没想到，他们会为了这点破事开这个口。本想着再整一天就放他出来，但如果让这个三度王爵发现结印就不太秒了。“不会的，找机会解封。”
他们没有和其他学生一起涌出去看那位王爵，而是停留在三楼的角落里。当楼道寂静下来时，悄悄地拐进二楼。只有那个侍从在，而且还望着窗外。吉尔伽美什悄然影身，接着溜过他身后。
“喂，你在这儿干什么？”侍从发现了里克路斯，便朝他走过去。
“我刚睡醒。”里克表现得一脸茫然，竟然唬住了对方，“他们都去哪了？”
“一觉睡到下午，还真是可以。”侍从明显带着嘲笑，“是三度王爵要来了。请一位王爵来干这破事，不知道主人会不会挨训。”他背对着木门，完全没有注意到上面金线依次亮起，再依次熄灭。蜿蜒的印记从木质表面消失，就像日光下的露珠一般杳无痕迹。
窗外逐渐吵嚷，侍从见状立刻命令里克路斯离开。“王爵大人要来了，闲杂人等统统回避。”
于是维尔塔的继承人趁机溜回楼上，发现吉尔伽美什早已站在窗前。
“解开了吗？”
金发少年回了他一个狡黠的微笑。“等着看好戏。”
他们几乎只能站在上三楼的旋梯拐角处等待，因为下方站立的都是警戒的士兵。
“听说这位温铎王爵是来巡查各城防务工作的，刚好路过这里。”向下隔着两个人的往届男生对他的同伴说，“我父亲说过，这位王爵为人正直，从来不会因为属地领主那些裙带关系就区别待人，是个不好惹的硬茬。”
“不知道这次佩瑞昂老匹夫为这事请他，会不会触霉头啊？”另一个幸灾乐祸。
“嘘，安静，人来了。”
与佩瑞昂领主并肩的是一个上了些年纪的男子，可能有五十多岁，黑发中夹杂大量白丝，成了灰色。倒是那双眼睛，看不出一点岁月印痕，像年轻人一样犀利。“复杂的结印在哪？”他声音很低，掠起的寒意让里克止不住后退一步。
“放松。”吉尔伽美什按住他的肩膀。
当厕所的木门被指给这位王爵的时候，惊讶和鄙夷迅速滑过他的表情。接着，他伸出手去，手指触及木门表面摸索了一会儿。“你在搞什么鬼？迪伦（Dylan）！结印呢？”
“不就在上面吗？”佩瑞昂领主一脸诧异。
“你自己看吧！”温铎屈起指节敲了一下门，木门便‘吱’地一声开了。图约.内森瘫倒在门后的石板地上，不省人事。“我原本觉得小孩子会相信这种无聊的东西，没想到你也会。”
“这个……”佩瑞昂领主的舌头就像丢了一般，无法动弹。

当天晚上，格森德尔和图约就被带离了学院。两天后，格森德尔悄无声息地返回这里，但是图约则足足延迟了一个月才回来。看得出来，这件事让他们，甚至是那些唯出身看人的家伙都收敛很多。
学院里的课程很松散。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擅长，选择修满16-18门课便会去参加高等魂术测试，这让不喜欢律法和政治的里克顿觉轻松不少。吉尔伽美什的兴趣则在图书馆，只有觉得无事可做的时候，才会选择去听教授们的课。
终于，在翻遍了整个图书馆的藏书后。他意外地发现了另外一半以《柯纳斯铭文》命名的羊皮纸卷，就随意地丢弃在一个空书架的最下面。
纸卷上的一切都平白无奇，不外乎接着上半部分的故事，继续描述那个古国故城的建立发展以及繁荣，却始终没有提及它的灭亡。但是最后一页，最古老也是最残破的一页，记录了那个和人皮书上一模一样的手写体铭文——潦草，模糊，像是极度恍惚之下写就。吉尔伽美什漫不经心地把它翻过去，发现背面有一行纤细的小字。
我，雷德.莫诺，有幸翻译于它，来自神的语言，是为‘死亡箴言’：
‘四象归一，凤凰降世；向死而生，天命独唯。如若宽恕绽放于审判之环，则吾辈皆获自由。’
询水镜以省命运者 阿伊诺以及复核者 代阿德森
询问命运，他们询问过命运。是哪一位给了他们这个隐晦的答案？左王，右王，还是本源？金发少年小心地扯下这一页，将其叠好后塞进袖口。如此说来，那些人在地底深处遇到的遗迹可能就是审判之环。而会说话的猫，是左王么？至少我印象中的右王，不喜欢变成这么小的动物。
接下来的几天，他试图寻找更多的线索，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当时被盗走的‘神之心’究竟藏在了哪里？
威森德要塞陷落后，参战的神灵几乎搜遍了每一粒尘埃，都没有找到。甚至把那些家伙的本质剥离出灵魂的时候，也没有一个服软交代。于是，震怒的左王把他们割裂成了三个部分：灵魂和包裹灵魂的领域，作为力量之源的黄金瞳孔，以及他们的躯体。
‘既然不愿意放手偷窃来的东西，那么就不要再脱离牢笼！’判罚响彻整个宇宙。然后，十二个白银祭司，连同他们的一切，统统被丢下一个湮灭屠戮过的，冰冷死寂的世界。十二颗黄金瞳孔，因为其力量源泉的特性，成了这个世界的支柱。他们的灵魂则闭锁在代替肉体的显形之镜内。最后余下的身体，则穿刺在处刑柱上，和审判之环一起坠落下来，融入地基。
时过境迁，他们早已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再难脱离。可就算这种情况，也从未有过‘神之心’的踪迹。还是，早已遗落？
吉尔伽美什沉默地看着雷德.莫诺的那句翻译，思索着白银祭司创造他这个身体的真正用意：是打算重塑肉身，还是准备再造支柱。如果是前者，未免数量太少，而且他们自身，并不需要天赋这个东西。如果是后者，便是遵从了命运的建议，一条可能的自由之路。当然，要在我寻回丢失的‘神之心’之后。
可是，如果他们真心悔过，为什么‘本源’会提醒我必须提前离开，躲掉他们来接我的人……
他清楚现下不可能获得答案，就像无法寻获更多的线索一样。于是便收起书页，安心于眼前的学院生活，不去思考那些繁琐的职责。
一晃过去了四个月，新年临近，两人也得以返回瓦尔斯城度过假期。这期间，里克路斯获得了自己人生第一件魂术长袍作为礼物。吉尔伽美什也得到了一件新衣，虽然不算贵重，倒也舒适柔软，轻薄飘逸。一年来，他长高了不少，虽然同龄，却比里克高出一个半头，已经和迪蒙德先生一般高了。
“过两天，我们会去幽碧山庄待一阵子，避开嫉妒的眼睛。”阿米拉看起来很开心，杰里斯已经半年没有出现状况了。
这是吉尔伽美什降临此世后最最快乐的一个冬天：甜品，温泉，葡萄酒，大餐，让他胖了整整一圈，变得结实强壮。他可以不用魂术就把里克和小杰举过头顶，或是轻易提起整桶的葡萄酒。
“就算完全拼力气，也没多少人能超过你。”里克每次掰手腕输了都会说，“命运真是太眷顾你了。”

“或许是吧。”对此吉尔伽美什从未以实情告知。
温和的冬季很快过去，新的学期近在眼前。他们返回学院的前一天，杰里斯突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哥哥，哥哥，我能听见藤条在说话。”
“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晚了吧？”里克并未在意，只是打发走了弟弟。他们若无其事地一同返回学院，直到夏初的一个早上，信使匆匆带来噩耗：杰里斯不知为什么去了幽碧山庄迷宫后的那条山谷，被奇怪的藤蔓撕扯得面目全非。迪蒙德先生前去救儿子，也身受重伤。德雷家目前乱成了一团，需要他这个继承人回去稳定局面。

六 地火城
为什么会这样？吉尔伽美什检查了杰里斯的伤痕：所有的魂路都被熔断，连带着血液被蒸干。他的身体已经枯萎，皱缩成小小的一团，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某种小动物的尸体。
另一个房间内，迪蒙德先生的一部分魂路也消失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抽出。皮肤上留下一道道交错的血痕，宛如岩石表面蚀刻的瘢痕，不尽快救治会留下永久的残疾。“我需要人帮忙。”医生的头上满是汗珠，“需要让魂力灌进这些断点，逼迫魂路生长出来。谁的魂力比较精准？”
不少人向后退了退。
“我来。”阿米拉.德雷从一旁的座位上起身。她头发散乱，眼窝深陷，肤色晦暗。
“夫人，我看您的状态不是很好。完成这个魂术需要精神稳定，全神贯注。”
“还是让我来吧。”吉尔伽美什拨开人群，发现医生露出诧异的表情后解释道，“这应该和结印类似吧？需要用魂力准确地联通复杂纹路。”
“是的。”刚刚的疑虑一扫而空，医生让他贴近迪蒙德先生，“看这里，这些枝端很细，所以灌入魂力时要非常小心。”
“没问题的。”金发少年伸出手指，轻轻触及魂路的断裂之处。然后闭上眼睛，凭借灵魂的感应，推动魂力分毫不差地浸润干涸的管道，令其恢复如初。“让它稳定恐怕还要一些时间。”他在医生惊异的目光下，离开房间。
“你去哪里，吉尔？”里克路斯看见他朝外走，问道。
“去解决一些我自己的事情。”他飞掠上屋顶，接着瞬间隐身。
黑暗中的山谷几乎消磨了一切轮廓。然而从另外一个世界望去，这里却是一座繁华的都市，有着笔直宽阔的街道和富丽堂皇的建筑。无数肉眼不可见的虚影穿梭其间，大多都很完整。
他们是被那个法阵困住的吗？吉尔伽美什走过一个又一个亡灵空洞的身体前，发现他们全都畏惧地躲避自己，迅速溜进石壁的裂隙。是我的本质刺痛了你们？他试图捉住一个，对方却在手指触及的最后一刻消散。
假象？这些灵魂只是假象？他加快脚步，脚下的枯骨吱嘎作响。之前来过的石阵就在前方，九根石柱仿佛野兽的獠牙龇立在尽头的罅隙上。阵心他还带在身上，取出后嵌入祭台中心的凹槽，轻轻转动。紧接着，他将‘星蛾’的口器刺进自己的胸口。
血液在阵心上浮现出白光，将死寂的线条次第点亮。这个阵变得和上次有些不同，三重环中的木柱似乎消失了，空留下一个个深陷的洞窟。而最内侧，紧贴着祭台的部分，出现了三根深色的水晶柱，让原本的九根石柱变成了十二根。这是左王的‘散灵之阵’，上次是我认错了？
他环绕着石阵走了一圈，没有藤蔓也没有与之类似的任何物体。只是这阵下的裂隙似乎变深了，从地底吹上来阴冷的风。此刻，整个阵已经被白光笼罩，然而‘源之本身’却没有像上次一样折射出来。
是需要我去见你吗？吉尔伽美什回到祭台处，平躺在阵心上。一些白色的线条缠绕住他，接触到皮肤便融合进去。顿时，石阵，裂隙，城市，山谷……统统从视野中消失，有形及无形的世界皆退散而去，留下的只有一片虚无。
‘源之本身’是这其间的唯一光彩。
“告诉我，命运为何如此安排？我到底有没有决定这个世界众生的权柄？”他站在对面，两者如同镜像一般分毫不差，唯一的不同就是吉尔伽美什更为真实，不似虚影那么透明。
“权柄一直都在你手中。”‘源’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而单调，“然而我告诉过你，命运不可轻易更改，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你让他与你共享命运。你的天命岂是凡夫俗子可以承受？”
神的命运凡人不可承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们的本质，能够听见，看见，体察任何灵魂的思绪，吸引并唤醒所有活着的生者与长眠的死者。然而，失去身体的灵魂渴望着生命和回归，他们会本能地抓住，所有让自己拥有力量的机会，并夺取它。你的逾越让那个孩子拥有了不属于他的，能够听见灵魂的能力，却没有你的实质与核心。所以，当那些灵魂缠绕他的时候，他没有足够的力量拒绝和逃脱，因为你并没有将火焰置于他心中，仅仅是为你和他作了联系。”
“那是因为他……”
“他是脆弱的凡人。魂力尚且无法承受，又怎能承受洁净之火？对这点你心知肚明。”
沉默，仿佛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同为一体的两面之间。
“为何要给他这样的命运？为什么从开始就不能让他和其他人一样健康？”
“有健康就有病弱，有喜悦就有悲哀，有幸运就有不幸……正如有生就有死。命运的天平永远都存在两边，他只是落在了指向死亡的那一边，和其他所有落在那一边的人一样，并没有任何特殊。他所谓的特殊，只是遇见了你。”
“遇见了我，遇见了我……”吉尔伽美什重复着这句话，并且烦躁地踱来踱去，“你让我下来，说要拯救，拯救什么？”
“这个大陆。”‘源之本身’依旧平静如初，“在大凤凰宫下，你令他们自由。”
“死人么？”笑容变得轻蔑起来，“我来这个大陆，是拯救死人的，还是拯救活人的？”
“两者皆有。”
“可是！我没有拯救出我想救的人！”吉尔伽美什伸出食指，指了地面三次，“那么我能拯救谁？”
没有回答，然而‘源’的思想是敞开的，同为一体的另一面立刻就读懂了。“不，不是的。我为什么要宽恕他们，仅仅是因为他们向你，还有左王和右王祈祷了？”
“这是对他们的考验。”
“这是对我的惩罚！”‘源’的自我叫喊起来，“我要为那些不认识的赎罪，要宽恕偷盗我的蟊贼？却不能留下我想要的喜乐……做梦去吧！去***无私，去***奉献，去***你，我绝对不会献祭，也绝对不会宽恕他们，我的心不会给任何人，他们……与我……无关，从头到尾……都是！”
“可你亦是我。”
“那就……去***，我。”吉尔伽美什朝着本我竖起了中指，“我宁愿成为一个普通的圣灵，也不想和你待在一起。以及，命运将我的尊重踩在脚下，就不要再期待任何我对它的放纵。”
“强控命运会带来崩溃和死亡。”‘源之本身’终于冷沉起来。
“那就让它崩溃。”‘源’的自我回应，“你刚才不是说，死亡一样是拯救？既然两者都可以达到目的。那么，我选择让我高兴的那条。再见。”
强行退出让脑袋疼痛如同被重锤敲打，然而吉尔伽美什片刻也不想多待。他爬起身，将阵心逆向旋转3圈，明亮的线条依次黯淡下去后，取出了那个水晶圆片。关闭的阵会封锁这里的一切，但是他还是小心地移动上面的岩层，让整个裂谷逐渐闭合，直到在山崖上仅剩下一条手指宽的缝隙。
应该不会再有人闯进去遇险。他伸手试了试，确定连老鼠也无法通过后，便踏着气流升上半空。山谷的出口处，幽碧山庄是黑色夜海中的一叶孤舟，闪烁着仅有的光明。可惜我不能再回那里了。晚风拂起他的金发，颜色却模糊成一个深影。希望我的离开会让命运不再为难你们，就此别过。
他御风一路向北，跨过图伦河，越过两国交界处的高地石林，朝着弗里埃尔西部和亚斯兰接壤的第一重镇努非利斯飞去。这一代气候复杂，来自火源的热空气为西边的高地阻挡，形成了一个相当燥热干旱的下沉凹地。
在水源穿的这一身显然过于厚重了。于是他降落下去，把衣裤统统脱下来，抽出腰带兜住胯下后打结，然后把亚麻长袍横搭过身体。唯有鞋子是必要的，这里的砾石地面很烫，直接踩在上面会让脚底受伤。
往东四里格是褐合镇，再往东不到三十里格就是努非利斯。吉尔伽美什像两年前一样，漫无目的地在荒地上前行，不同的是他长高了很多，那种雌雄莫辩的中性美已经从他脸上逐渐褪去。
褐合镇，与其说是一个小镇，不如说就是一个过往商旅的临时落脚点。这里的常驻居民仅有四户：一家旅社，一家妓院，一个铁匠铺和一个赌坊。流动人口却不少，除了商户们云集的一个百货市场，一个牲畜市场，还有一个武器市场。很多逃犯都会在此居留，既躲开本国的追捕，也不会因为太深入火源而成为猎捕对象。
在这种地方找一个藏身之所，是再合适不过的。
很快，他就在市场里找到了一间空仓库。这里紧邻旅社后侧的浴池，清理自己倒是很方便。但是，仅仅这样还是不够，身体的毛发很容易让汗水黏着在皮肤上，吸引昆虫。于是他潜进浴池，找来刮刀，像从前一样，将耻处及腋下的毛发全都剃光，头发也编成辫子束上头顶。接着，换上了一件从旅社旅客那儿拿来的亚麻长巾，从中间的一个洞套进去，披在肩上，再拿腰带一束，遮住前后就行。
之前的外衣被改成了睡觉用的铺垫，虽然简单，倒也能隔开粗糙的木板。于是，他白天躲在这里睡觉，太阳落山后，就溜进镇里寻找食物。
旅店，妓院，还有赌坊都有东西可吃。尤其是妓院，还能弄到一些酒。吉尔伽美什通常隐身进去，趁着里面的人玩得不亦乐乎，迅速拿光桌面上的酒水饭菜，接着从窗口溜出去，每次都能收获一桌。

三个星期后，他几乎可以把这里每一幢建筑的房间布局图完整地画出来。然而即使这样，也没能逃过弗里埃尔的一次猎奴行动。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七月末尾的一天，天气极度炎热。临近傍晚时分，他被吵嚷的叫喊声从睡梦中惊醒。爬起来后，发现整个仓库已经被烈火包围。浓烟，高温，很快让这里变成一个地狱。他小心地撑开风盾，以免飘拂的火焰灼伤自己。但是刚离开建筑的掩藏，就不得不撤去这个风源隐身魂术。因为无处不在的火焰会在气壁上散开，投射出完整的人形，用比不用更容易暴露。
眼前的一切令人惊恐：几乎所有的房屋都在燃烧。或许是有了火属性魂术的加持，一些本不会着火的物体，比如沙砾和泥土，此刻也窜出碧蓝的火苗。这种情况下，干燥的衣物就成了点火的引信。他索性脱光，内向使用魂力加强这具身体对高热的抵抗，试图从着火的地方强行穿过，却在最后一刻被头高大的犬状怪物撞翻。
‘业火魔犬’。吉尔伽美什几乎瞬间找回平衡，四肢撑立地面。弗里埃尔最恐怖的群体性火属魂兽，通常成群出现。果然，其余六头从四周燃烧的建筑中现身，还逼出了十多个躲藏或者逃跑的人。
“拉马什伽（Lamashga），多亏了你的魂兽，要不然他们都跑光了。”说话的是从迎面这只头犬身后夜幕中现身的青年。
“过奖，萨穆提斯（Samutice），没有你的火网，我的魔犬又怎么能够堵住所有的缝隙？”另一人出现在临近火光冲天的屋顶。
事情变得复杂了，他们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魂术师。吉尔伽美什从地面起身，躲到了另一个被驱赶出来的男人身后。相机行事，以不变应万变。
所有人都被驱赶到一片镇外的空地上，按照有无凭证被分成两部分。吉尔伽美什注意到，一些人的手臂上纹着一圈火环，他们都被聚拢在一处。另外那些没有纹身的，包括自己，则被驱赶到另一处。
一个家伙开始挨个检查他们的私处，还会伸手摸一摸。突然，他在面前站住了：“三度王爵大人，这一个立过‘圣约’。”
刚才那个叫做拉马什伽的男子跳下他的坐骑，走过来。
“你叫什么？”
之前离得远，几乎看不清这个人的面目，现在则几乎近得贴在了脸上。他看起来三十不到，脸刮得很干净，瘦削却筋骨结实。他撇过吉尔伽美什光裸却毫无灼痕的身体，“你很聪明，知道怎么对付火焰。告诉我你的名字。”
“吉格塔特。”
“南部的沙漠居民？”他皱了皱眉，“萨穆提斯你来一下。”
与其合作的年轻猎手闻声前来。
“你觉得他像是那边的人吗？”
如同食肉动物审视猎物一般，萨穆提斯围着吉尔伽美什转了一圈，注意到了他特殊的编发方式。“应该没错，外人很难编对他们的发型。”
“那就很好。”拉马什伽明显透着愉悦，“自己人，非本族，又履行过‘圣约’，应该能让那些女人满意。”他转身跨上坐骑，对身后跟随的火术师喊道，“放掉那些有凭证的，把所有来历不明的都带走！”
他们走了整整一夜一天，才在第二天傍晚抵达努非利斯，这座距离火峰‘神迹之塔’不足4里格的大城。
因为距离火山过近，又处在下风口，因此整座城市的天空始终都遮蔽着厚重的火山灰云，显得光照不足，所以即使是白天，这座城的各处也点燃着终年不灭的‘火把’——从火道引来的岩浆，像灯柱一样流淌在黑色的玄武岩石壁上。
“没想到，我们设下的这个陷阱回回都能满载而归。”说话的是距离吉尔伽美什最近的一个火术师。
“当然，加大其他地方的搜捕，单留这么一个空挡，他们就会把它当成避难地。”另一个以某种介绍杰作般骄傲的口吻回道，“和捕猎野兽一个道理。只是不能收网太过频繁，否则就会引起警觉。一年半载搞这么一次，比遍地张网要好得多。你看这个，就是能让那些挑剔的女人们满意的货色。”
他们走过城门，商业区，富人区，径直朝着核心的神殿区域走去。很快，队伍开始三三两两地分离，先是俘虏中的小孩被带走，接着是女人，然后是一些过了盛年的男子……最后，他一个人被拉马什伽和萨穆提斯带进了火山之下的宫殿。
“瑟莫赫塔（Semerkhta），我们给你带人来了。”这里空间极为空旷，因此说话声带着回音。
“让他进来。”回答的是个女人。她穿着简朴的白衣，头饰却及其华丽——黑色的发辫末端，是一串串黄金捶打的水滴挂坠，其间还夹杂着不少小铃铛，走起来会来回摇晃发出轻响。
“是他吗？挺漂亮。”
“可以代替我弟弟阿赫了吧？”拉马什伽问。
这个女人点点头，接着伸出手摸了吉尔伽美什。“他比你弟弟年纪小，还是个孩子。还不能干男人的事。”她回头露出一个略带意味的微笑，“不过养好了这一年就能。女王应该会喜欢。”
“那就好，我就不欠你什么了。”拉马什伽冲着他的同伴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转身离开。
我该不该动手，然后离开？吉尔伽美什看着眼前的女子，估计她的实力一定不如刚才那两个。但是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儿呢？他看着这个审视他身体的女性，决定先停留一阵再做决定。
“跟我来。”这女人命令。
他们穿过重叠的帷幔，一路向下走去。和其他三国不同，这里越是向下，越是炽热。身侧悬崖的下方便是火河，许多甬道仿佛虫穴一般布满整个黑色的崖面。大约半小时后，他们拐进了一个门楣雕刻着永生花图案的洞口，温度开始下降。
前方的石厅不再是空寂的，而是站了不少人。他们中有五六个穿着白衣的女人，其余的都是男女青少年，最多的穿着就是一条披巾。
“仔细检查一下，有没有伤痕。”瑟莫赫塔吩咐另两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