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米罗不等他说完，便大吼一声冲过去，掐住卡妙的脖子将他掼到身后粗大的树干上。
卡妙本能地抓住他的手想反抗，他看着爱人那双被怒火烧红的眼睛，流露出哀伤的眼神，垂下了手。
风从山谷里吹来，树叶发出沙沙沙的摩擦声，临时充当指挥所的大枞树和周围的小树暂时将这里隔出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
米罗看着卡妙的目光开始涣散，他猛地清醒过来，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卡妙的身体滑倒在地。
卡妙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的感觉像像羽毛一样四处飘散。突然，一股清新的空气窜入肺中，刺激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卡妙……”米罗想冲过去，抱起他的爱人，又不敢面对自己一时失手造成的后果。
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冲了进来。
“赤蝎！”
米罗麻木地扭头，发现本该在养伤的石人三两步冲了进来，手中还挥舞着一卷羊皮地图。
石人看到躺在地上的卡妙，愣住了。

“什么事？”米罗背过身去，顺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
“呃……”石人跨过卡妙，将地图递给米罗，“找到他们放火的地点了。”他指着羊皮卷上山林中划的那两道红线，“他们在两侧放炮放火，而我们背后是河流密布，只能顺着这条峡谷逃出去！”
“是的，山谷。”米罗看着那条峡谷陷入了沉思。忽然，他感到脚踝一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小腿。
“米罗……”是卡妙，他努力抬头看向米罗，“这是族人们唯一活下去的机会……”
石人也低下头看他，“他说什么？”他问米罗。
米罗踢开卡妙的手，抽下腰带把他捆到树干上，又对石人说：“你是伤员，在这里看着他。别让他死了，我们还能用他换很多东西。”他冷酷地说。

“博维那小子，真的会把立功的机会让给我们？”副官看和光线渐暗的山林，问。
风势渐大，不远处两座山头上火光冲天，烟雾随风飘出十几里。如果不撤离，那里很快就会成为人间地狱。
艾尔扎克·费舍尔摸着下巴，不做声。
突然，密林深处响起一声惨叫声，是他布置在第一道关卡的火枪手！
“来了！”他低喝一声，拔出了刀。
不远处，赤蝎那红色的斗篷从阴暗的树影中一闪而过。

“怎么还没有来？”卡隆焦急地看着桥头，又扭头看看昏昏欲睡的自家长官，终于忍不住发问：“长官，那些傻瓜们不会去峡谷那边自投罗网了吧？”
加隆·博维斜了他一眼，“别人也许会，赤蝎肯定不会。你想，一面是河，两边是火，只有一条通道，那里会没有埋伏？即便他们抱有侥幸的心理，在那边一旦发现咱们的军队，也会立即掉头回来，毕竟他们还有那么多老幼妇孺。”他瞥了一眼湍急的水流，“谁也想不到在这河流上会有这么隐蔽的吊桥……放心吧，入夜后，他们肯定会来。”
“这么隐蔽，您是怎么知道的呢？”卡隆用崇拜的目光望着他的长官。
加隆冷笑了一声，他的目光阴冷得可怕。因为不久前他就是从这里逃走的。
“长官，”派出去的探撩回来了，“对面响起了枪声，那边已经干上架了。”
“他们真去了另一边？”卡隆忐忑不安地看向他的长官，难道这次他英明神武的长官判断错了？
加隆忽略掉他的目光，靠在一根树根上打起盹来。

探撩只好返回他的岗位。
夜色完全黑了下来，但是半个天空却被大火烧得通红。突然，黑魆魆的密林中出现了一些星星点点，像极了夏天的萤火虫。
像有感应一样，加隆倏地睁开眼睛，赶在卡隆叫出来之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吊桥那头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所有士兵都兴奋起来。
加隆悄悄吩咐身边的军官，“传令下去，第一批人过来时，所有人都不许动。听我的命令！”他的眼睛里射出狂热嗜血的目光。

印第安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包围圈越来越小，而身后的大火却越逼越近。
“赤蝎，”全身浴血，几乎已经到极限的法里路退到米罗身边，与他背靠背战斗，“我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米罗瞅了一眼身后的大火。全身的伤口已疼得麻木，但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一下，“再坚持一刻钟，我们得为族人们争取到足够转移的时间！”

艾丝美拉达在看到一片血光的时候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他们落入了白人的圈套。身着重甲，挥舞着大刀的白人士兵向他们冲过来，保护他们的几名印第安勇士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砍倒在地。她闭上眼睛，听到到处都响起刺耳的尖叫声，在这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中，一个声音在竭斯底里地喊。
“回去！快回去！”
是光头辰巳。
还没有反应过来，艾丝美拉达就被人流夹裹着冲向了河边。
河上吊桥上的人流拥挤着，后面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前方的人已经退了上去。上面挤成一团，一个接一个地落入湍急的水流中。正当人们极度恐惧不知所措时，训练有素的白人士兵已追上了他们。
艾丝美拉达和辰巳被人群冲到了外围。她看到：百年吊桥轰然断裂，桥上黑压压的人尖叫着落入河中；她看到：岸上的人疯狂地向河里冲去，大部分被他们身后追杀的士兵砍倒，小部分落入水中不知所踪；她看到：落水的康斯坦斯抓着河岸突出的树根竭力想爬上来，但去拉她的人被士兵们从背后一刀刺死；她看到，光头辰巳抓起一根木棍，勇敢地冲向如潮水涌来的士兵……

“跟我来！我们朝一个地方冲出去！”辰巳疯了一样迎着士兵们冲去，竟然也打翻了两个士兵。然后，艾丝美拉达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砍成了肉泥。
等她回过神来时她的周围已血流成河尸堆成山了。白人们停止了攻击，他们被围在一个小圈子里。
加隆·博维下了马，挨个儿检视他的猎物，“可惜了，赤蝎不在这里。”他拍拍手，士兵们抬过来一架架缠满刑具的十字架。他朝几名老者指指，士兵们立即对他们举起了屠刀。
“等等，他是大巫医！”一个年轻人挡在一名就要被杀的老人面前。
“巫医？”加隆笑了起来，“不错。”他招招手，刽子手放下刀，将那名看上去有八十岁的老人推到他面前，“我听说巫医是部落里最有学问，能和你们的神灵对话的先知，是不是？那么他的皮做成的皮具一定能卖大价钱！”他一把抓住老人的头发挂到他身后刚竖起来的十字架上。士兵们手脚麻利地将他四肢绑住。他刚要开口呼喊，下巴和锁骨便被钩子刺穿。他被吊起来，一柄尖利的刀划开了他的皮肤。他的喉咙里发出惨绝人寰的痛苦的吼声……

“什么声音？”米罗劈开一个大块头士兵，看向被火烧红了的山林。
“赤蝎，是……”浴血的蝴蝶眼睛中突然迸发出狂喜的光芒，他颤抖着伸出手指着前方。
费舍尔忽然发现他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的脖颈后突然一阵凉风，千钧一发之际，他向一旁纵身一跃，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一支长矛赫然钉在了地上。
“是援军！马斯克吉族和肖尼族的盟军到了！”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濒死的切罗基人又像吃了鸦片一样重新激发了战斗力。

“可惜，可惜……”加隆将扯烂了的人皮扔向一边，丝毫不理会挂在架子上还在抽搐的躯体，“确实太老了。最好的料子应该是年轻人，不，孩子们的。”他擦了擦手上的血，目光在十几个青少年身上逡巡，“那帮老头子什么都不懂，把可爱的孩子们送到寄宿学校送死，啧啧啧……这些年纪大了点儿，只能将就了。”
亲眼目睹他暴行的土著人都颤抖起来，有的已经吓得尿了裤子，有的人跪下来祈祷，还有的人想要自杀来逃避痛苦。
“兄弟们，”加隆对他手下的士兵说：“让我来教教你们怎样才能做一双完美的皮靴。”他走向那些年轻人，挑选着他的材料。
孩子们都吓得大叫起来。
他向一个女孩伸出手。
女孩死死抱住她的母亲，两名士兵上来拖拽着母女，想将二人拉开。二人发出尖锐的叫声，手上滴下血来。
“先冲我来吧！”一片混沌中，一个颤抖但高亢的声音穿透了嘈杂。

密林中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声源处。那是一个女孩。
艾丝美拉达！
她哆嗦得几乎站不住，但还是努力向前走了两步，“先生，先冲我来吧。”
加隆看着她微笑起来，“确实，多么美丽的皮肤啊，娇嫩、紧致、有光泽，上等的料子！”他挥手让士兵放开那个女孩，将艾丝美拉达推到另一架刑具边，准备把她挂到钩子上，“你们要记住，要做一双好的皮靴，要从屁股这里下刀。”他一边脱孩子的衣服，一边对士兵们说。
“先生，”艾丝美拉达的声音都快抖得听不清了，“请把我胸前的皮肤放到靴子最显眼的地方，以后如果我的族人看到就知道是我……”
加隆微微一笑，“奴隶没资格提条件。”
艾丝美拉达还想祈祷，祈祷上帝能充分利用自己争取的时间让救兵拯救其他人，但她刚张开口，便被一阵剧痛折磨得眼前一黑，腥热的血立即涌入口腔中。

本章相关：
加隆·博维剥皮的故事借鉴自华盛顿剥皮印第安小女孩的传说，这个传说和樱桃树的故事一样不可考，但有资料证实的是，华盛顿确实收藏了用印第安人皮制成的靴子。

第二十章 泪之痕
“米罗！我的儿子！”米罗在恍惚中听到一个急切的呼唤，他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张满脸泪痕狼狈不堪的脸。
“妈妈？”他立即清醒过来。他记得之前还在战斗，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战场，又是怎么睡在——他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个黑漆漆的大树洞，树洞内外或躺或站着他的族人——这么一个地方。
“你是赤蝎的母亲？”一个黑发的女战士问。
米罗一愣，“你是？”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姑娘，但她肯定不是本族的人。
“赤蝎，你失忆了么？我是魔琴潘多拉。”女孩脸红了一下，忙别过脸去。
无数记忆突然撞入脑海。潘多了和马斯克吉族的勇士们加入战团，但是他们还是寡不敌众，只好在在援军的掩护下先撤下来。他很想问问现在双方的兵力部署，但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妈妈，”他抓住满脸泪痕，一直想插话的康斯坦斯，“你们不是渡河去了对面吗？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米罗！快去救人！”
他感到母亲浑身颤抖，这才注意到她全身都湿透了。一股不祥的阴影浮现在脑海，“发生了什么事？快点告诉我！”

“美国人……出现在我们身后，渡河的桥被他们砍断了……过了河的人都被他们杀了……河里还有好多人……他们用火和枪……还有刀……”
米罗听不下去了，他站起来，大声招呼着愤怒的同胞们，“跟我一起杀回去！”
“米罗，米罗，你要冷静一下……”在一群被怒火烧红了眼睛的同胞中，难得天鹰魔铃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米罗，你听我说一句！”她用尽全力抓住米罗，“这边的敌人也会随时冲上来，你一撤退，他们两面夹击，我们就全完了！”
米罗愣住了，他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其他人也安静下来，看着米罗。
“那该怎么办？”潘多拉问。
“你说得对，魔玲。”米罗说：“但那边我们也不能不救……”
“让我去！”蝴蝶巴比隆站出来，其他勇士们也纷纷报名。
“蝴蝶和野狼去。”米罗说：“你们带一些机灵点儿的没受伤或只受了点轻伤的人去，不要多。你们跟着妈妈悄悄地过去，尽量不要惊动敌人，最大限度把人救回来，不要恋战。拜安，”他又对拜安长老说：“你去找处隐蔽安全的地方，把后方的人转移过去。”他心情沉重地说，看来一时半会儿他们要在这个大火、河流和敌人的包围圈中无法突围了。

天快亮了，剩下的战士们个个带伤，除了巡逻的人和哀嚎的重伤员外都陷入了沉睡，连日来的麓战已经将他们的体力和精力几近榨干，因此即便是此时被枪炮火焰包围，随时可能去往另一个世界也无法抵御困意的侵袭，抱着武器沉沉睡去。
米罗睡不着。此时他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全身上下布满结痂的伤口，但深陷眼窝中的两只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东方。各种思绪在他大脑中翻滚碰撞，他试图抓住其中一条理出一个头绪来，结果却越来越乱，这让他更加清醒，也更加痛苦。
“米罗，”结束了巡逻任务的魔玲过来，坐在了他身边，“睡不着吗？”
潘多拉困倦地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和她的人一起去警戒下一班。“快点休息吧，天亮了他们一定会来进攻。”临来时，她不忘嘱咐他们。
米罗瞪着血红的眼睛目送她们一行离开。
“你打算怎么办？”魔玲问。
米罗起身，向着高处走去。他大口吮吸着凌晨山中寒冷的空气，胸腔内很快传来刀割样的疼痛，这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我不知道。”他轻声说：“我想让族人活下去，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危险的，当一个民族的首领在危机中不知何去何从时，那么这个民族很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