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安横了巴比隆一眼，又看向卡妙，“加隆·博维逃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卡妙眼睛一亮，但随即，他想到了更恐怖的情景，立即变得面无人色。
“他是在别人的帮助下逃走的。”拜安又说。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抓他，反而来找卡妙呢？”巴比隆问。
拜安恶狠狠地看着卡妙的眼睛说：“找到他，也许就能找到加隆·博维。”
“你的意思是，卡妙放走了博维？不可能，他一直跟我在一起！”
“他还有帮手，”另一个印第安人说：“教堂里的牧师，苏兰特·墨菲。”
巴比隆还想为卡妙争辩几句，但卡妙阻止了他，“是我放走加隆的，与别人没有关系！”
拜安一行人显然不相信他，“你自己去和赤蝎说吧！”
“我会去的，长老。”卡妙说：“我说过，只要加隆能脱困，我愿意留下来做人质，也必须留下来！”
“卡妙……”
“谢谢你，巴比隆。”卡妙对他的好朋友说：“我不能让别人代我受过。”

“代你受过？”村前的空地上，篝火热烈地燃烧着，将这里照耀得如同白昼。米罗披着一件兽皮坐在正中的高椅上，他的一侧，黑衣的牧师苏兰特·墨菲被绑在一根柱子上。
“是的，”卡妙向前走了两步，直视着米罗的眼睛，“我不能对哥哥见死不救。我承认曾经拜托墨菲先生前去帮助哥哥，但也只是请求他帮我带点吃的东西，并帮他们处理伤口。墨菲先生手无缚鸡之力，要他去救哥哥，这不啻于天方夜谭。”
“墨菲先生手无缚鸡之力，那么您是如何救出加隆的呢，博维先生？”米罗毫无波澜的声音问。
“我……”卡妙环顾四周。他发现康斯坦斯、魔玲、巴比隆等人都不在，也就是说没有人会为他说话，“墨菲先生去探望，转移了看守的注意力，和我同来的人假扮成切罗基人混进看守的队伍里，至于后来的事，我不太清楚……但是，墨菲先生，他并不知道，他只是出于人类……”
“是这样么，墨菲先生？”米罗不客气地打断他看向绑在一边的脸色苍白的苏兰特。
“……”

“墨菲先生，”米罗冷冷地看着卡妙，话却是对苏兰特说的，“你可是上帝的仆人，我要听真话。”
“……不是，”苏兰特想挺一下腰杆，却只能做到昂了昂头，“那些东西是……”
“有那么重要吗，赤蝎？”卡妙大声打断他，第一次叫了他的另一个名字，“加隆跑掉了，你只能扣下我。苏兰特·墨菲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想想把谁留下才是对部落最重要的！”
米罗看向他的目光在一瞬间怒火暴涨，但随即他闭上眼睛扭过头去不看他。

春天的太阳落山的时间比较早，刚过了半下午，光线便阴暗下来。风挟着北方来的寒气在开阔的河面上肆虐，丝毫不理会人们悲苦的祈祷和无助的眼泪。
田纳西河上停着一只又一只破旧的渔船，船上坐满了人，岸上还有一队队的人不分男女老幼被赶上了已经拥挤不堪吃水极深的渔船，像沙丁鱼一样，一个摞一个地紧挨着挤成一团。有人想争辩几句，立即有凶神恶煞的白人士兵围上来将他打倒在地，于是这群人再不敢做声，沉默地踏上那一只只看上去随时都会沉没的船只。
这些是已经归化为“文明人”的印第安人，他们穿着牛仔服、夹克或西装，一日三餐按时吃着面包黄油，虔诚地向上帝祈祷。他们之中不乏有一些受过教育的有钱人。除了皮肤略黑，他们看上去已经与从欧洲来的白人毫无二致。他们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美国人，而不再是印第安人。但现在，他们要去一个地方。

“这不太好……这不太好……”“老好人”德里密·萨克斯顿远远地看向那边，口里不停地小声嘀咕着。
他的同僚们转过头来看他。
“您说什么，萨克斯顿先生？”大法院院长路尼·贝文问。
德里密忧伤地看着人群，“他们都是基督教，都是我主的羔羊啊。”他曾任宗教事务处的官员，当年在规劝土著人改信基督教方面下了不少工夫，而成效也十分显著，这让他积累了不少声望。
“不，萨克斯顿先生，他们是野蛮人。即便穿上了文明人的衣裳，也改变不了他们骨子里的恶臭。”
“可是，也不必赶尽杀绝，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吧？”
“他们只是被流放，”西路费都·斯隆说：“又不是去刑场。”他拿着一份文件请路尼来签署。
有区别吗？也许直接给一枪更人道。德里密在心里想。“克里普斯先生在他的办公室吗？”他问州长秘书。

西路费都与路尼交换了一下眼神，“州长大人患了感冒，今天在家休息呢。”
“我说，德里密老兄，”路尼说：“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博维大人呢，毕竟这是他下的令。”他朝那支悲惨的队伍一指。
“撒加·博维？”德里密身形一顿，目光中流露出惊慌的神色。
“难不成还是加隆·博维？”西路费都嘲讽地一笑，“当然，我觉得去找他也一样管用。”
德里密的脸色变得苍白，“不，不，不……”
“怎么，您不去为那些可怜的羔羊们争取一下吗？也许只有您能拯救他们。毕竟流放到没有人烟的荒岛上，啧啧啧……”
德里密发红的眼睛又瞥向那些哀嚎祷告的人。他嘴唇哆嗦着，但最终他闭上了眼睛，“我想既然这是上帝的意思……我已经尽力了……”
大法官和州长秘书相视一笑。

清泉镇临时搭建的军营挨挨挤挤一望无际，将昔日冷清的小镇子围在中央。靠近军营一侧的小镇上，整整一条街的民居都被征用来做指挥所，而在这条街的正中央，就是这支军队的统帅之一，陆军上校，绰号“魔鬼鱼”的艾尔扎克·费舍尔上校的指挥部。
艾尔扎克是巴克利·费舍尔将军的孙子，后者在美国独立战争中威名赫赫，他本想将后代培养成一名政客、律师或是资本家，但很显然，他们对于军旅生活更加向往，尤其是艾尔扎克，他的军队以冷酷、勇猛而闻名，他本人也因对敌人的冷血无情而被冠以“魔鬼”的称号。
此时，刚做完晨间部署的费舍尔正将双脚翘到桌子上，向后斜倚在他那张宽大的软皮椅子上闭目休息。那张椅子是本地印第安商会的商人孝敬的，他收下椅子后就让椅子原本的主人加入了撒加·博维的流放者名单。
春日清晨的阳光正好，透过清澄的玻璃窗涂满了整个房间。他的思绪便在这暖洋洋的慵懒中浮浮沉沉，正当他要去与睡神进行深入交流时，一声巨响将他从温柔的睡梦中震醒，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本能让他立即抓住枪跳了起来。
一个头上缠着绷带，身上胡乱披着一件染血的军外套的男人站在他面前，以居高临下的神态俯视着他。

艾尔扎克认出了他，稍稍放松警惕，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哟，我们的俘虏回来了？我们正打算去营救你呢。”被人从睡梦中吵醒极度不爽，尤其是被眼前这人。
“哼，”来人转到桌子后面，“我们回来了，你可以滚了！”
“一个败军之将，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门外守卫听到房间内的声音，探进头来扫了一眼，立即又缩了回去。
“这是我的地盘，你和你的人都归我指挥。”
艾尔扎克都气笑了，“就凭你几乎全军覆没的战绩？加隆·博维，就算我把军队交给你，不出两日，估计连根头发也剩不下了。”
加隆听了这话，倒是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爆发，他环抱着双臂，“费舍尔，这要换成你，恐怕输得比我更惨。”
艾尔扎克斜着眼睛瞥了下他，“想激怒我？”
“不如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费舍尔？”加隆坐到艾尔扎克面前的桌子上，“给你七天时间，你先动手。要是你拿不下切罗基人，就换我来，而你和你的人要听我指挥，怎么样？”
艾尔扎克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成交！”

门“吱呀”着打开了，一个尚有稚气的脸庞探了进来，他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里的俘虏，轻轻地开口：“卡妙哥哥，吃饭了。”他拿着一个托盘、一壶清水和一只破碗挤了进来。
卡妙抬起头来看向他，“谢谢你，瞬，我不饿。”
“不饿也吃点儿吧。现在我还能给你送饭，过两天说不定就轮到我去战斗了。”
远处断断续续的枪声印证着他的话。
“外面怎么样了？”卡妙真的吃不下。战斗一直在进行，白人没日没夜地攻击，已经四天了。
“还好。”瞬将水和干粮摆到他面前，“我们打退了他们一波又一波进攻，他们还没有突破我们的封锁线。”
“现在只有你在看守我，是不是前面死伤了太多人？”
瞬低下头去，“他们不让我跟你说这些。”
卡妙点点头。他明白，如今自己是部落的叛徒，无论哪方阵营都得防着他，“那么米罗呢？他有没有受伤？”
“应该没有吧。如果他受伤，所有人都会知道的。不过，他一直在前面指挥，已经四天了……”
卡妙啃着干玉米，机械地咀嚼着。脚镣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小的摩擦声。
瞬站起来，准备离开。
“瞬，”卡妙忽然说：“帮我一个忙。”
“？”
“帮我带话给米罗，我要见他，我得和他谈谈。”

第六天的傍晚，美国人的军队已经占领了领地中整个平原地区和部分山区。切罗基人虽然损失惨重，但他们的人顺利撤入深山，并凭着地理优势展开反击。艾尔扎克·费舍尔指挥部队以优势兵力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包围歼灭敌人，虽然行之有效，但速度太慢。
艾尔扎克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他眼球充血，处于亢奋和暴躁的状态。他不允许部下接受投降，因此印第安人都被逼入背水一战的境地，这大大拖住了他前进的步伐。眼看与加隆约定的时间就快要到了，他心里愈加烦躁，亲自操刀在前方冲杀。
“长官，我们是不是休息一下？”又攻下一个山头时，他的副官用沙哑得不像人声的嗓音问，他们也疲惫到了极点。
还没有等他回答，一阵长啸声贯穿山林，四面八方都传来啸声，回应着他们的头领。
“赤蝎！”
“准备战斗！”艾尔扎克再次拔出了他那把砍豁口了的佩剑，他已经看到四面山脚下时隐时现的土著人——他们被包围了。

已经精疲力尽的士兵们紧张到连子弹都装不进枪筒，火药被打翻洒了一地。
“长官？”副官们看着或手忙脚乱或麻木呆滞的士兵们，担忧地看向艾尔扎克。
艾尔扎克却冷静地令人害怕，他通过单筒望远镜捕捉那些愈来愈近的身影，他发现那些人比刚开始战斗时少了不少，因此包围圈漏洞百出，而且，很快，他发现了那个红色的身影。他唇边弯出一道嗜血的笑容，“想要升官发财的，跟我来！”他率先冲了下去。
其他官兵见状忙抄起武器追了上去，不是他们多么英勇，而是他们觉得跟着艾尔扎克生存的机率最大。
那片红色几起几落，已经到了艾尔扎克面前。与他的敌人一样，米罗也是浑身浴血，身上的衣裳布满了伤痕。艾尔扎克二话不说，举剑便刺，第一招便要取对手性命。但他尚未刺中对手，后颈便觉一股劲风如泰山压顶般落下。他急忙撤剑，狼狈地向一旁滚开，才堪堪避开。只听一声巨响，刚才他身旁的巨石被劈为了两半。
一个巨人出现在他和米罗之间。
“好极了！”面对强敌，艾尔扎克的眼睛里现出狂热的光芒。他处于极度亢奋状态，同时与两大强敌交战却不落下风。

但他的部下却没有他的热情，被吓破了胆的士兵胡乱开枪，误伤了不少自己人。
突然一阵山崩地裂的巨响，大地仿佛也在震动。
所有人都在一瞬间被震住了。
突然有人大喊：“火！起火了！”
米罗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跳出战团，看到两侧的山上浓烟滚滚。
又一阵轰隆隆的巨响。
“妈的！加隆·博维！”艾尔扎克突然明白过什么来，破口大骂。
米罗一声呼哨，招呼勇士们撤退。
石人洛克反应慢了半拍，被艾尔扎克一刀砍断胳膊，血流如注。

卡妙望着天边的浓烟忧心似焚。
“米罗在哪里？我要立即见他！”
瞬急得快要哭了，“他们都在前面拼命，我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
“那你放开我，我们一起去找他们！”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瞬，难道你要看着切罗基人被灭族吗？”
“不，不……但是……他们不会……他们会……”
“别可是了，瞬，来不及了……我发誓我不会逃走！”
“阿瞬！”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两人一齐转头看去，是魔玲！她带着一身硝烟和血腥味，大步向他们走来，“赤蝎回来了。他命令我们立即将老人和孩子转移，这里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可是，……”瞬为难地看了卡妙一眼。
“米罗回来了？我要立即见他！”卡妙说。
“不行！他要整顿队伍，再去抵挡一阵子，好为族人们赢得转移的时间。”
“我有十分要紧的话要对他讲，关于我们生死存亡……求求你让我见他，天鹰……”
魔玲默默地审视了他好一会儿，“我相信你，卡妙。”她说，然后她向瞬伸出手，“我带他去见赤蝎，你回村子帮忙准备，听信号撤退！”

“混蛋！你在干什么！七天时间还没有到，你便来抢功劳了？”艾尔扎克·费舍尔一剑劈在加隆·博维面前那张小木桌上，小木桌连同上面的东西一起碎了一地。
加隆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抢功劳？你应该感谢我把你和你的士兵从土著人手里救出来，不然你们要全军覆没了。”
“要不是你插手，我已经生擒了他们的首领赤蝎了！”艾尔扎克气得咬牙切齿。
加隆将擦拭好的刀还入刀鞘，“也许吧，不过还没等你走出大山，你和你的人就会被切罗基人剁成肉酱。”眼看艾尔扎克又要发作，他耸耸肩，“再说，我也没有去抢你功劳，我的人可一个都没有进山，我只是帮你把两边的人往中间赶赶，方便你屠宰不是？”
艾尔扎克斜着眼瞅着他，“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加隆？”
加隆咧开嘴，露出他那白森森的牙齿，“不如我们一起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米罗，”卡妙一把抓住米罗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他，心痛地看着他那张混合着尘土、树叶与血痂的脸，“你受伤了？”
米罗一把推开他，“谁把他带来的？”他恶狠狠地问。
“是我，”魔玲说：“我觉得也许你该和他谈谈。”
“你觉得？”连日来不眠不休的疲惫已折磨得他心情烦躁，“前线的兄弟们在拼命，你还有时间来管这闲事？”
魔玲脸上挂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米罗，听我说。”卡妙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在米罗再次下令把他锁起来前赶紧说：“用我去交换，换一个和平的机会吧！”
“你？”米罗轻蔑地打量着他，“你能换来和平？”
“我当然换不来和平，但也许可以换一个和撒加谈判的机会。”
“要是能谈，会等到现在？连你那毫无人性的哥哥加隆·博维的命都换不到这么一个机会，你凭什么……？”
“不是谈领地和主权，是谈迁徙的事儿！你要同意迁徙，换他们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