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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转载/男爵X昭]《父亲——回家》 BY 丹枫(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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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步出办公室,施拉科夫中尉在我身后关上门,紧走两步赶到我前面。“对不起,中尉,你是从达豪来的?是达豪集中营?”
我不明白施拉科夫中尉为什么做出这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是不相信集中营真的存在,还是不相信我来自那里?
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是个身材高挑的青年,神情严肃,若有所思,栗色的头发剪得很短,皮肤被太阳烤的黑红,明亮的双眸泛着淡淡的金色,在欢快中总隐约着一丝忧愁,而现在在忧愁之上又添加了急迫和震惊。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微微点头。
“你是说展昭在那里,你肯定吗?”
我们并没有放慢脚步,中尉边走便问,没等我答复,他又自我否定道:“不,不可能的,他不是该回国的吗?”
我吃惊地转过脸,正撞上中尉盯着我的目光。 “怎么?你认识展昭?你知道展昭要回国?”我反问道,惊喜、激动,重又燃起的希望之火使我战栗。
“当然,我们是同班同学,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对视的一刹那,我们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就好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这一切都是因为昭。
“中尉,他现在怎样?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真想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不管我们才认识几分钟,不管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只要他关心昭,我就认为他可以信赖。我很想向他倾诉。有时候,我觉得只要是牵扯到昭,我就不再像自己了。
我并没有说很多,因为那样是不允许的,不仅是我,也为了他好。我只是告诉施拉科夫中尉我希望他帮我做的事。
即便如此,中尉也能从我吞吞吐吐的话语和躲闪、痛苦的表情里,多少明白一些事情的真相。
我们越走越慢。在办公室门前,施拉科夫中尉握着门把手,踯躅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门进去。我完全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突然知道好友的情况,却是这样,简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叫人一时怎能接受。
中尉给我倒了杯咖啡,却有一半洒在了杯子外面。他并没有注意到,我也没吱声。中尉用钥匙开文件柜抽屉的锁,连试3次,才找到那一把。事实上,那一小串钥匙只有6、7把,形状大小都差别很大。我不明白中尉这是怎么了,他的心不在焉、神不守舍让我深感困惑。
“你说是哪一天?”中尉拉开文件柜的抽屉前又问了一遍。
“38年7月24日,星期天。”
“哦。”
中尉很快找到了38年的出门记录,翻到那一天。
我紧张地注视着他,咖啡杯都有点拿不稳了。我索性放下杯子,站起来,走过去。
施拉科夫中尉已经在摇头了。
我却仍是莫名地问着傻问题:“是谁?那天昭跟随在一起?”
“没有人,那天他一个人出去的。”声音平静得让我有些害怕,刚才的激动和现在的冷漠,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那个自称是展昭朋友的人。
中尉始终没有抬头看我,像是有意回避,关上记录本,就打算放回去。
这里面难道有问题。我一把抢过中尉手中的记录本,速度之快,幅度之大,是我自己都没想到的。等记录本拿在手里,我才意识到这样做有多么唐突。
中尉并没有生气,仍是很平静,有点漠然,一句话不说,帮我翻到那一页。7月24日:展昭,出门,晚上8:06;回营,晚上9:57。在8点以后,出门的只有展昭一人。
“会不会其他人先出去,在外面等着他?”
“可能的,但是这里看不出来。”
“中尉,你不觉得这里有问题吗?”
“什么问题?”
“昭8点出门,是不是太晚了一点。也许那天晚上,他本不打算出去,但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吧,但是这里看不出来。” 施拉科夫中尉关上记录本,放回抽屉。
我不明白,这几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的态度怎么会突然来了一个180度的转变。不管怎样,“但是这里看不出来。”这句话,中尉说了两遍,其中的敷衍和就事论事已经深深地刺伤了我。天知道,我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控制住自己不发作。现在的心情甚至比会见巴贝尔小姐后还糟。我有一种感觉,施拉科夫中尉有秘密,也许就跟昭有关,也许中尉就是关键。
我抓住中尉的肩膀,拉他转过身,逼视他的眼睛,问道:“那天你在哪儿?施拉科夫中尉,你是昭的好朋友, 难道他就没有告诉你什么?”
中尉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完全没有了欢快,只有忧伤和隐藏的痛苦。他握住我的手,把它推开。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压抑的声音就像是在哭泣。“那天我开会。如果你不信,这里有记录。”
我跌坐到椅子上,失魂落魄。“怎么办?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


141楼2014-04-04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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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我发疯似地开着车,只用了十分钟就回到营里。本打算直接把车开去医院的。但是那样,车要经过管理处与犯人营房之间的大门和岗哨。按照规定,这是不允许的,一定要过去,少不得与哨兵发生争执。如果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话,那就显得有点可笑了。
    我下了车,撒腿往犯人营房跑。路过餐厅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叫:“长官!长官!”
    叫声并不大,有点胆怯,又很急迫。现在已经9点多了,外面人不多,也没多少噪音,所以叫声很清晰。
    我扭头看,是餐厅门口,一个穿白制服的人正拿着拖把,往我这儿看。他抬起一只手,想挥又不敢的样子。这人是在餐厅做服务的犯人,平时总见着,除了点餐,就没说过别的。
    虽然心中着急,但是我知道,他找的正是我,我更清楚,像这样叫一位长官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他一定有最充足的理由。按规定,犯人是不允许正视党卫军看守的,何况是军官。像这样招呼,那可是死罪一条。
    于是,我快步走过去。“什么事?”我尽量问得温和,却因为心中焦急,还是让对方吓得一哆嗦。
    “长官!是……是卡尔叫我跟您说,马上到俱乐部去。”
    “卡尔?谁是卡尔?”
    “是啊,谁是卡尔?”瓦尔特跟上一句。我都不认识,他肯定更不会认识了。
    犯人的脸一下变得煞白,显然他以为卡尔认识我,才敢冒死传话的。而现在,情况竟然不是这样,那结果……如果不是拄着拖把,他肯定就站不住了。但是在一刹那的恐惧之后,犯人竟然控制住了情绪,重新正视我。“总之,”他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长官,卡尔跟我说十万火急,让我在这里看着,不论是见到您,还是劳舍尔中尉,都叫你们立刻去俱乐部。他说您会明白的。”
    我似乎明白了,这不会是真的。我盯着犯人的眼睛,胆怯和勇气,还有……他不敢,也没必要骗我,一定是真的。我摇着头,往后退了两步,立即转身冲向俱乐部。我从来没有这样如临大敌,危险迫近的感觉。在路上,我甚至摸了一下腰间,真后悔我怎么从来都不带手枪。
    俱乐部的门厅里,汉斯•迪特里希下士一看见我,便大惊失色,调头就跑。
    天啊,事情肯定是千真万确的了,恐惧迅速向全身漫延。不过遇见他也好,要知道,俱乐部可是有七八个房间呢。我两个箭步窜上去,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大声喝道:“他们在哪儿?”
    下士本能地挣扎着,但是怯懦使他根本没了力气,身子如筛糠般往下沉。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气力,揪着后衣领的手往上一提,下士的脚几乎就要离开地面了,风纪扣卡着他的脖子,使他直翻白眼,哀求声变得断断续续。“长……官……饶……命……”
    “快说!”
    “在……桌球……室。”
    我一松手,下士便瘫软在地。我跨过他的身体,向走廊尽头的桌球室跑去。
    灯灭了,亮如白昼变成了漆黑一片;安静了,喧嚣嘈杂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声音,仿佛由喇叭发出的,跟灯一样,都得通电,而控制电源的开关,就是我踹开的房门。
    “开灯!”我命令道。
    灯亮了!
    大概是刚才的黑暗,或是屋里弥漫的烟雾,还是心中的恐惧影响了视力,我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或者是看清了,却弄不明白。
    屋子里人不少,一眼之下,该有六七个,有下级军官,也有军士。个个衣冠不整,不是脸色绯红,就是脚下不稳,一看都是喝过酒了。有两人站在桌球台前,可能是怕自己倒下去,索性靠在台子上。而桌球台,我不明白,上面还覆盖着绿色丝绒的罩子,难道他们没有玩球?那么昭呢?我再一次环顾不大的球室,昭在哪儿?


    144楼2014-04-04 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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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怎么了?怎么回事?昭脸色青紫,面容扭曲,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几乎认不出他了。四肢的抽搐没有了,呼吸也没有了。我抓起他的手,昭的手已经被解开了,不顾手腕上血肉模糊,使劲按下,摸索,没有脉搏!怎么回事?不可能的!我按向颈侧,也没有?怎么可能?还是有一点?我闭上眼睛,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手指上。忘掉它!至少暂时把它忘掉!不然会发疯的!我已经疯了,但我必须强迫自己清醒。现在重要的是昭,昭需要我,他怎么了?他们把他怎么了?
      我看到了!我也摸到了!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手!不能相信世界上竟有这样的人!不能相信跟我一样的人竟能做出这样的事!如果这不算残忍,那么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才算残忍!如果这不叫罪恶,那么世界上就没有罪恶了!我真的要疯了!我要挖出自己的眼睛,我不愿意再看到这情景!我想吃人,只有那样才能发泄我心头的愤恨!
      昭的脸扭曲变形,因为他的下颌关节脱臼了,嘴半开着,闭不上,下颚向前突出,看上去很奇怪。这并没有让那张精美的脸变丑,昭不会丑,只是有点奇怪。面颊、眼窝、额头、脖颈、还有胸前,更多的是在半开的嘴里,粘稠的、散发着腥味、半透明的乳白色液体,他们竟然为了取乐,为了享受征服的快感,逼迫昭张嘴,达不到时,就用手掰,硬是把昭的下颌掰脱了臼。嘴唇破了,牙龈出血了,昭闭不上嘴,说不出话,没法吞咽。唾液、鲜血,还有那些肮脏的、屈辱的、恶心的东西聚集在嘴里,堵塞了咽喉,昭没法呼吸了。他身体的抽搐就是在挣扎,在告诉我,这是他在意识尚存的最后时刻唯一能做的。
      对不起,昭,我来晚了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药,倒出来往嘴里塞。还好有一颗塞了进去,其余的就都洒了。我紧咬牙关,用力抹了一把脸,把眼泪和汗水全都甩掉。
      “给我把刀!”我大叫道。只有大叫才能压过屋里的嘈杂。
      几乎是同时,一把水果刀送到我面前。
      眼睛的余光一扫,是卡尔?!
      “这行吗?”
      “行!”
      我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万宝龙金笔,拧下笔套,再拧下笔套上的笔夹螺丝和笔夹,然后把吸管状的笔套咬在嘴里。脱下上衣,卷起来,垫在昭的脖颈下面,让他的头尽量后仰。
      左手放上昭的脖颈,摸到甲状软骨,在软骨的下方,用水果刀划开皮肤。血冒了出来,我没去擦,顾不上,也没有可用的东西。左手食指伸进那个血糊糊的切口,摸到气管的第3和第4节软骨环,右手拿着笔套,在两节软骨环之间用力捅下去。
      并没有气体出来,检查一下,位置是对的。一定是气管被污物堵塞了。昭在挣扎的时候,污物被吸进了气管。我想都没想,立即俯下身子,嘴对上笔套。大概是因为吸得太猛,又有浓重的血腥味,吸出物一下呛进了我的气管。喉间反射,就要往外咳。这可不行,我使劲憋住,直憋得面红耳赤,眼泪都出来了,待头转向一边,将吸出物吐掉,才狠命地咳上几声。没时间了,不可能等到自己呼吸平稳,我又一次把嘴对上笔套。
      不管吸出物的气味多么难闻,想想都很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喉头一次次痉挛,我没时间顾及这些,要快,我在跟时间赛跑,我要把昭抢回来。我根本没有时间把吸出的污物和血吐掉,更何况,每吐一次,都可能引起自身条件反射般的呕吐。我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像用吸管吸水那样,一边吸,一边咽,把吸出的污物直接咽下肚去。就这样,不一会儿功夫,气管里的污物就基本吸干净了。随着最后一口污物被吸出,昭的胸膛里发出轻微的气流声。我赶紧把嘴吐干净,用卡尔递来的杯子漱了口,然后通过插在昭气管上的笔套,给他做人工呼吸……
      终于,昭缓了过来!他的手动了,似乎在摸索什么,睫毛也动了。
      “等一等,昭,是我,等一下再睁开眼睛,等我帮你擦干净。”
      我用卡尔拿来的温热的毛巾,替昭擦净眼睛和面颊。
      我轻轻地擦着,温柔地说道:“好了。”
      眼睛睁开了。我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在那漆黑、深邃的瞳孔里。不,不是我现在的影子,是从来都在那里的我,昭珍藏在那里的我。现在的我,映在他眼眶里越积越多的泪水上。
      “昭,我来晚了,我又差一点失去你。”
      长而浓密的睫毛闪了闪,两行热泪如断线的珍珠从眼角滚落,没有鬓发的阻拦,直接滴到墨绿色的台面上。一粒水珠,圆圆的,晶莹剔透,两粒,水珠变大了,散开来,吸了进去。台面湿了,颜色深了,有的地方更深,几乎是黑色的,那里滴上的是血,一样吸了进去。
      昭很难受,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呻吟。
      “别说话,昭,你别动,别说话,我帮你把嘴里的东西弄掉。”
      昭的嘴巴张不开,也闭不上,头也不能转动。我还是用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将嘴对上去,把他嘴里的东西一点点吸出来。
      “不要哭,昭,没事的。”
      为了昭,我努力保持着微笑,用桌球台的罩子,将他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我们走,昭,我带你回去。”
      恩斯特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想起来了,那声“马蒂亚斯,快住手!昭不行了!”只能是他叫的。他已经准备了两幅担架。不用看,就知道另一幅担架上躺着的是谁,单听那杀猪似的嚎叫就够了。
      我把昭抱上担架。
      恩斯特走过来。“怎么样?”
      “暂时救过来了。我先带他回去,一会儿你过来帮个忙。”
      “好的,我就去。”


      146楼2014-04-04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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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离开嘈杂、恶臭、乌烟瘴气的桌球室,暂时缓解了紧张、焦躁、怒火中烧的心情,来到外面清凉、潮湿、带着丝丝甜味的夜色中,刚才被忘却的不适重又袭来。我强忍下一次次反胃,呕吐物涌进嘴里,又被我生生咽下。我必须忍着,我得陪在昭的身边。他现在的情况仍然非常危急,插在气管上的笔套没有固定,伤口是开放在空气中的,一不留神就可能出现危险,所以,我决不能离开他。<?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凭着这股信念,我一直跟着担架,一直坚持到把昭安顿到病床上,才冲进病房隔壁的盥洗室。最后一口气到底没有憋住,呕吐弄得盥洗室里一片狼藉。
        本来就没吃晚饭,胃里空空的,这一通呕吐,吐出好些黄色的液体和泡沫,最后实在是吐不出任何东西了,还是忍不住干呕,满嘴酸臭,喉咙口被胃酸刺激得火辣辣的疼。我知道那是神经性胃痉挛,是因为心理原因所致,并非胃部本身出现问题,但是结果却很糟。我跪在地上,全身虚脱,半天爬不起来。胃部一阵紧过一阵的抽搐,我不得不弯下腰,用手使劲摁着,头几乎碰到地上。这样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好些,扶着脸盆站起来,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吓了一跳。脸色铁青,眼睛通红,满头满脸的汗水和泪水。
        我敞开衣领,把头伸到水龙头下面,大口喝着凉水,以此冲淡嘴里那股难闻的味道,接着又用凉水好好地冲了一下头,这才感觉好一点。
        我把水擦干,重新扣好衬衣,再次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这样 应该没问题,不会引起昭的担心。我回到病房。

        从进门起,昭的目光就跟随着我。他的头不能动,嘴不能说话,眼睛却炯炯有神,其中的关切、询问和担忧表露无疑,仿佛在问: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你还好吗?
        我走到昭的床前,抚摸着他的额头,有点烫手。“昭,我现在把气管插管封住,你感觉一下呼吸,如果没有问题,我就把它拔了。”
        昭闭了一下眼睛。
        我堵住笔套,看着昭的神色,等了半分钟。昭呼吸平稳,神态安详。
        “应该没有问题。一会儿,我把管子拔了,包扎好伤口,过三、四天伤口就会愈合。等恩尼来了,我们帮你把脱臼的下颌复位。你记住了,两个星期里,嘴巴不能张大,最多只能张开<?xml:namespace prefix="st1"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一公分。吃的东西,必须是流质,用吸管吸,也不能说话。记住了!要是这次没有养好,以后就会很麻烦,懂吗?”</?xml:namespace>
        昭又闭了一下眼睛。
        “好了,现在我给你打一针吗啡,你休息一下,等你醒来,一切就都好了。”
        我站起来想去准备针剂,没想到昭抓住我的衣服。“怎么了?”我疑惑地看向他。
        昭紧蹙双眉,眼神急迫,微微摇头。
        “你怎么了?”我以为他哪里不舒服,便低头查看。
        他更加用力地摇头,眼睛急切地盯着我。
        我赶紧扶住他的头。“不要乱动,不要急。”
        昭抬起手。我惊讶地看见,昭的手上握着我那支没有笔套的万宝龙金笔。他什么时候捡的?他居然一直握在手里。我激动万分,我都不记得当时把这支笔扔在了哪里。
        昭拿着笔,做了一个写字的动作。我赶紧找来一本本子,放在他的手下。
        “不要吗啡。”没想到,昭费力写出的竟是这个。


        147楼2014-04-04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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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吗啡?”<?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昭又在本子上用力画了一个感叹号。他很激动,非常用力,笔尖划破了纸张,他的动作幅度很大,牵扯到整个身体。我不得不按住他的肩膀,要知道,他气管上的笔套还没有拔去呢。
          昭的手还在挣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泪水积聚,从眼角漫了出来。
          我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他不愿意用吗啡,因为他不愿意睡着,不愿意从此看不见我。他什么都清楚,他知道的远比我以为的多得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以后,谁都不知道前面等待我们的是什么。不管是什么,我们都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我也明白这一点。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给他用吗啡。因为我受不了看他痛苦;因为我希望他把今天的事尽量忘掉;因为我不能忍受,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被带走。
          我跪在他床前,把他的手捧到嘴边,亲吻着,一边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听话,你现在很虚弱,一会儿的治疗,你会扛不住的。”
          突然,昭伸手搂住我的脖子,把我的头拉进他自己,耳朵靠上他的面颊。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艰难地说道:“求你了!”
          “好!好!听你的,不用吗啡!”我再也控制不住,把头深深地埋进昭的手掌里,无声地咽泣。
          昭的手并不大,手指细长,灵巧而优美,不像是很有力量的,但是现在,这只手却好似一面坚实的盾牌,保护着我那颗脆弱的心。
          于是,一切都在没有吗啡的情况下进行了。我拔出气管上的笔套,把伤口包扎起来;把手上、脚上、全身的伤口都清洗、包扎;把他的身体擦洗干净。
          不论我做什么,昭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我,纯净、温柔、没有悲伤,没有哀怨,没有痛苦。有时候,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是我知道,他依然注视着我的方向。等我转过身,便马上会与那目光相遇……
          伤痛,以及伤痛引发的回忆都跟这双眼睛,和这双眼睛的拥有者没有关系。虽然,身体会因为疼痛而颤抖,肌肉抽搐,脸色苍白,冷汗直流,但是那目光,永远是温暖的,深情的……


          就像是说好的,我刚把昭的伤口都处理完,恩斯特就上来了,见我没有给昭用吗啡有点吃惊。
          我们把昭扶起来,坐在凳子上,头靠着墙,恩斯特在一边撑住他。
          我让昭放松,不要紧张。
          昭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但眼底的虚弱与勉强让我很担心。
          我定了定神,做了几次深呼吸,我比他还要紧张得多。我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下颌脱臼复位的操作要领,用无菌纱布包裹住两拇指,然后将拇指伸进昭的口中……
          我很后悔,怎么事先没有想到,第一次复位失败了。不仅如此,昭已经坚持不住了,他脸色惨白,大汗淋漓,目光飘忽,身体摇晃。
          虽然情非得已,我的心好痛,但是我还必须再做一次。刚才的复位不成功,大多是因嚼肌痉挛所致。于是,我向关节腔内注射数毫升1%普鲁卡因溶液,再重新来一遍刚才的操作。
          这一次终于成功了。昭再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把昭抱回床上,给他打上点滴。他需要补充能量、电解质,需要防止感染。他不再执拗了,不再痛苦了,他安详地睡着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希望,他就这么安详地睡去,永远不再醒来。


          148楼2014-04-04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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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坐在昭的床边,恩斯特问我。“你怎么没有给他用吗啡?”<?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他不愿意。”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昭,我要把那张可爱、精美的面孔深深地印在脑子里,刻在心坎上。
            “他明白?”
            “是的,他什么都明白。”
            “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听天由命吧。”我把玩着那支万宝龙金笔。可惜笔套坏了,笔套上的笔夹螺丝和笔夹没有了,再也无从寻找。
            “对不起!”
            “这不能怪你。”
            “可是你把他交给我,我却没有照顾好他。”
            “我还要把他交给你。也许,从明天起,我就再也保护不了他了。”
            “我发誓,绝不会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了。”
            我点点头。我们都知道,不再发生今天的事,还可能发生其他的事,我都不敢想,想也没用。
            “这两个星期,不要让他说话,别让他激动,他胃不好,流质要温的,牛奶也是。” 我轻声道。这其实没多少必要,恩斯特都清楚的。但这使我能感觉好一点,就像我平时离开他那样,临走,总是要叮嘱一番。
            “我知道,你放心吧。”
            我们忽然都无话可说了,沉默,使空气停滞。
            “我说,马蒂,以后我可不敢再跟你打架了。”
            “怎么?”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你发火的时候,简直不是人。你知道你把申克打得有多惨吗?你把他的左手拗断了,还打断了他的两根肋骨,打掉了二颗门牙。他的鼻梁也给打断了,现在头肿的就像个猪头。”恩斯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
            “那是他活该!”一想起申克那副嘴脸,我就咬牙切齿。“要不是你们拦着,我非把他打死不可。”
            “说实话,如果是我,我也会那样的。”恩斯特赞同着,继而笑道,“不过,我也算帮你出气了。”
            “怎么说?”
            “知道吗,我没有给他用吗啡。”恩斯特得意地扬扬眉毛。
            “一点没用?”我有点不敢相信,又幸灾乐祸。
            “一点没用。我跟他说,如果用吗啡,他的感觉会不准确,我就没办法根据他的反应做出准确的判断,接骨就可能完成的不好,以后会长成畸形的。所以,不能用。”
            “一派胡言。”我笑骂道。
            “是的,不过这里我说了算,他也没办法。”恩斯特越说越开心,憋不住笑了起来。“你该看看申克当时的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天抢地,现在还哼哼呢。”
            我也被逗乐了,跟恩斯特一同笑起来。

            不出所料,第二天一早,两个党卫军宪兵就在实验室门口等着我了。接着,我被直接送到慕尼黑的党卫军总部。所幸的是,我被带走的时候,昭还没有醒。


            149楼2014-04-04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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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5~可怜的猫
              那个叫申克的混蛋给我去shi啊!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0楼2014-04-05 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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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崩溃
                1、
                第一天:
                我见过你哭——炯炯的黑眸
                滴出晶莹的泪珠,
                在我想象里幻成黑郁金香
                滴着澄洁的晨露。
                我见过你笑——璀璨的宝石
                光泽也黯然收敛,
                怎能匹敌你嫣然的瞥视
                那灵活闪动的光焰!
                有如夕阳给远近的云层
                染就了绮丽的霞彩,
                冉冉而来的暝色也不能
                把霞光逐出天外:
                你那微笑让抑郁的心灵
                分享他纯真的欢乐,
                这阳光留下了一道光明
                在心灵上空闪射。
                ——拜伦《我见过你哭》
                第二天:
                ……
                若能像从前那样悲恸,
                我热泪就会涌出;
                想到我不在近旁,未能
                到你病榻前守护,
                怜惜地把你的脸庞细觑,
                拥抱你恹恹无力的身躯,
                托起你低俯的头颅,
                把心底的爱情向你表白——
                这空幻的爱情而今安在!
                ……
                ——拜伦《你已经长逝》
                第三天:
                ……
                无人曾见的脉脉相觑;
                无人能解的淡淡微笑;
                缔盟的两心的低诉的思绪;
                颤栗的手儿相触和扶抱;
                我们的亲吻,纯洁无邪,
                是爱情遏制了热切的渴望;
                眼神昭示了心灵的澄洁,
                连激情也羞于诉说心愿。
                ……
                ——拜伦《给赛沙》
                第四天:
                我们将不再徘徊
                在那迟迟的深夜,
                尽管心儿照样爱,
                月光也照样皎洁。
                利箭把剑鞘磨穿,
                灵魂也磨损胸臆;(注)
                心儿累了,要舒缓,
                爱情也需要歇息。
                黑夜原是为了爱,
                白昼转眼就回还,
                但我们不再徘徊
                沐着那月光一片。
                (注:以“剑”喻灵魂,以“鞘”喻躯体,是欧洲人常用的比喻。)
                ——拜伦《我们将不再徘徊》1817年
                第七天:
                当阴霾暗影将四周笼罩,
                “理性”悄然隐翳了光芒,
                “希望”闪烁着垂危的火苗,
                我在孤独中迷失了方向。
                当内心展开惨烈的搏斗,
                当灵魂面临阴森的午夜,
                恐怖的凌虐被称为宽厚,
                软弱者绝望,冷漠者告别;
                当厄运临头,爱情远飏,
                憎恨的利箭万弩齐发;
                你是我独一无二的星光,
                高悬在夜空,永不坠下。
                幸有你长鸣不晦的光焰,
                像天使明眸,将我守护,
                歭立在我和暗夜的中间,
                天涯咫尺,清辉永驻。
                当滚滚乌云奔临头顶,
                极力掩却你煜煜的明辉,
                你远布的光华却愈加纯净,
                把周遭的暗影尽行逐退。
                原你心俯临我心,来教导:
                何事要勇猛,何事要宽容;
                你一句温柔的低语便抵消
                全世界对我的可卑的指控。
                ……
                让任何恶运降临我头上,
                决不能让你遇到灾厄;
                阳光朗照的天庭要报偿
                仁慈的圣者——你是第一个!
                ……
                ——拜伦《写给奥古斯塔(一)》1816年
                第八天:
                我吉祥的日子已一去不返,
                我命运的星辰正黯然陨落,
                你慈惠的心灵却从未发现
                众人所指摘的我那些过错。
                你的心熟知我的苦痛,
                却毫不畏避,愿与我分尝,
                我心灵所描绘的那种爱情
                尽无处寻觅——除了你心上。
                周遭的大自然展露笑颜,
                这是它答我的最后一笑,
                我不能相信他是欺骗,
                只因联想到你的笑貌。
                当狂风袭击海洋(正如
                我信赖的心胸向我袭击),
                那海浪激起我什么感触?
                就是它——海浪,把你我分离!
                我最后希望的基石已撞破,
                碎片纷纷沉没到水底;
                灵魂已交给痛苦来发落,
                但它绝不做痛苦的奴隶。
                种种的苦难会来追逐我:
                它们能摧毁,却休想侮蔑,
                它们能折磨,却休想制伏我——
                我只想着你;想它们?不肖!
                ……
                我并不谴责或鄙薄这世界,
                也不恨众人对我的攻击;
                既然我无法尊敬这一切,
                只怪我太蠢,不早些回避。
                我为这过错付出了高价——
                高昂得超出原先的预料;
                但是,不管我损失多大,
                绝不能从这儿把你夺掉!
                往事也消亡,残存的记忆里
                还有这么多我铭记在心;
                指明:我素日最爱的东西
                不愧为世间难觅的奇珍。
                沙漠里涌出一道甘泉,
                荒原上兀立一棵绿树,
                幽寂中一只鸟儿啼啭,
                向我的心灵将你描述。
                ——拜伦《写给奥古斯塔(二)》
                第十一天:
                再一番挣扎,我就可以
                把撕裂心胸的剧痛挣脱;
                再一声长叹——向爱情和你,
                就重新回到繁嚣的生活。
                在素所不喜的事物中混迹,
                如今我已然恬然适应;
                所有的欢乐都已飞逸,
                害怕什么更惨痛的不幸?
                好吧,拿酒来,把宴席摆设;
                人生来就不能离群独处:
                且扮演浮薄无聊的角色,
                陪众人嬉笑,决不陪人哭!
                在可爱的往日原不是这样;
                本不该这样,全怪我一走,
                把你孤零零留下;
                化为乌有——一切都乌有!
                ……
                ——拜伦《再一番挣扎》


                151楼2014-04-09 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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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不知道是希望,还是绝望;不知道该感激,还是该怨恨。我曾经爱为慈父,敬为恩师,拜为偶像的胡贝图斯•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在我孤立无援、厄运当头、痛苦迷茫的时候,再次施以援手,救我脱离苦海,指明人生方向。
                  “你受苦了,马蒂。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爱你就像自己的孩子。你的事,我怎么会坐视不管呢?”
                  “不要说!除了我,对谁都不要承认任何事,不要意气用事。交给我吧,你该信任我。”
                  “我爱你,了解你,信任你。我知道你对他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我不会问这种感情的性质,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了你,我会救他。”
                  “不要固执了,想想你父亲,你母亲,你家族的荣誉,你自己的前途,当然还有他。”
                  “你不希望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吧?你们一同经过了冷冻试验,你们创造了奇迹。你不会希望因为自己的鲁莽和执迷不悟,就让他送命吧。”
                  “我可以救他。为了你,我可以动用一切关系来救他,就像当年我帮助你拯救你父亲和庄园那样。但你必须想好了,你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你有神圣的使命,你不应该为这些软弱、无能的所谓仁慈而放弃自己的理想,动摇自己的信念。”
                  “你的决定是正确的,马蒂,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我一直信赖你,你是不会当我失望的。”
                  “好了,没事了,你自由了,我的孩子。听说你父亲病危,先回家看看吧。”
                  幸亏教授及时出手干预,我才没有愚蠢地认罪,一切都还可以挽回。教授确实动用了所有关系,据说释放我的批件直接来自帝国空军元帅赫尔曼•戈林。我在被监禁两周之后,无罪释放。
                  我打电话给恩斯特,他证实了教授说的话。开头几天,昭被审问过两次,仅此而已。后来,恩斯特从营部的文书那里打听到,昭的案件有了新进展,他可能很快会获得自由。
                  我签了字,拿上自己的东西,跟着宪兵,走出总部大楼,上了越野车。沿途,不论是遇上长官,还是向我敬礼的兵士,我都视而不见。汽车发动,头晕得更厉害,我闭上眼睛,幸好有清凉的微风吹过,不然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梦,一个漫长的,亦真亦幻的,时醒时睡的梦终于结束了,我回到了现实的世界,我温馨、美丽、熟悉又陌生的家。
                  “对不起,昭,我对你食言了,我跟教授签订了为期10年的工作协议,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教授的人体试验课题小组了。我不后悔,只要能够救你,叫我做什么都行。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亲自参与了。这只是权宜之计,先救出你要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嗨,赤兔,我给你找好了主人,他是个好骑手……可惜他不会来了,不然你会喜欢他的。”
                  “赖宁格太太,不用再准备衬衣了,不需要了。”
                  “哦,笔?那支万宝龙金笔?我忘记在哪儿了,也许签字的时候忘了拿。不,不是,签字不是用我自己的笔……算了,反正已经坏了。”
                  “这是兰花吗?现在是开花的季节。哦,不是,这是铃兰,不是昭喜欢的建兰,建兰只生长在他的家乡。”
                  “不下雨了,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日出一定很美,我答应过昭去看日出的,我还去吗?”
                  “不!不去了,他不在,我一个人……算了。”
                  父亲没有拖多久,我始终守在他身边,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安排好葬礼,教授竟然也来参加了。这真是莫大的荣幸。临走,教授还关照我,不用急着回营,我可以在家多陪陪母亲。
                  几天前,恩斯特打来电话,说昭真的接到案件重审的通知,可能近日就会离开。
                  我犹豫再三,是现在就回营,也算跟昭告别,还是干脆等他走了以后……


                  153楼2014-04-09 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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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我搂着昭的脖子,把面颊贴上他的面颊,在他耳边低声细语。“昭,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好吗?”
                    “什么?”
                    “你在来这里之前有过性经验吗?我是说跟他人之间的。”我问得小心翼翼,生怕泄露自己心中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样问完全是为了帮助昭摆脱那些可怕的梦魇还是也想得到那个深藏于心底的,悄悄折磨着我的问题的答案?
                    “没有。”
                    我释然了?我相信了?接下去的问题,不要说他回答,我问得都有些困难,但是我必须问。 “那么,你真正的第一次接触是在这里?”
                    昭没有马上回答。
                    我的背绷了起来,环在昭肩上的手臂紧张得发酸,我不能让他觉查出我肌肉的变化, 我不希望给他增加更大的压力。四下里寂静无声,我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一会儿,昭点了下头,同时闭上眼睛。
                    “嗨,睁开眼睛好吗?”我真恨自己的不依不饶,但是没办法,必须这样。“宝贝,我要你睁开眼睛,我要你看着我。”
                    我捧起昭的头,让他面对着我。他睁开了,虽然眼神还有点躲闪,但到底是睁开了。我注视着他,捕捉到他的目光,我要用我的眼神,我身体的温度,我手臂的力量,我声音里的柔情向他源源不断地传递爱、信任和支持。
                    “那时候,你的身体有反应吗?”
                    “有。”这次昭没有让我等很久。他开始发抖。
                    我把他抱得更紧了,张开手掌护住他的后背,好像这样就能给他的心脏输送些能量似的。
                    “苏醒以后呢?你有没有身体起反应的时候?”这个问题,我知道答案是肯定的。我给他治疗的时候,还有我平时有意无意地观察,也可以叫偷窥吧,我是看见过的。我明知故问是想让他自己明白一个事实——他的身体没有问题。
                    但是——但是,如果他的身体没有问题,那问题就可能出在……我在问昭这些问题的时候,自己也在思考问题的症结所在,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答案……我一惊,冒出一身冷汗……昭可能根本不爱我!他把友情和爱情混淆了!他对我的是感激而不是爱!
                    不错,我一次次地救了他的命,他要报答我,可是他一无所有。我告诉他我是同性恋,我告诉他我的孤独和痛苦,我告诉他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爱上了他。昭要报答我,只有给我他唯一拥有的,我最最渴望的爱情了。昭纯真而善良,他把感激当成了爱情,但是他的身体不会撒谎,其实他根本没有接受我作为他的爱人。
                    如果这就是问题的症结,那……那……我怎么办?我眼前发黑,浑身发冷。不会是这样的!不会的!我固执地对自己说,肯定不是这样的,昭说他的心有感觉,他感觉到了爱情,那种日思夜想的依恋,那种无怨无悔的信赖,那是爱情!是爱情!天哪!行行好,马蒂,收起你那套严谨的科学态度,这就是爱情!我在心里对着自己大喊。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接受别的解释,我也不应该去深究什么别的解释,这么做完全没有意义,昭爱我!他只能爱我!
                    “有的。”烛光昏暗,气温有点低,昭没有发现我竭力掩饰的慌乱与恐惧,他已经被痛苦折磨得心力交瘁。“有几次我做噩梦,梦见申克,梦见……我不明白,马蒂,为什么那个时候,噩梦醒来,我会……我反而会……”
                    是的,是的,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我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那样欣喜若狂。我明白了。我对自己说。我就知道昭是爱我的,问题在这里。
                    “马蒂,我是不是很无耻?我恨他,我恨那些罪恶,我想忘记,却忘不掉……那时候,申克总是拿这来羞辱我,说我其实很下贱,很无耻,说我虚伪假清高。马蒂,我是不是真的很无耻?”
                    “不,不是的,不是那样的,这完全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我已经无暇分心体会自己的感受了,终于发现了昭真正的问题,我的胸膛被爱的激情和深深的自责充满着。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就这个问题跟昭谈过心?我知道他不会忘,没有人能够忘记。我为什么就不敢主动问问他呢?是怕引起他的痛苦,还是因为我的私心?作为一个真正的医生,在这一点上,我是失职的。我把昭紧紧地搂在怀里。“宝贝,这就是原因。在申克那里,你有反应,可那是痛苦的记忆,那些噩梦一直纠缠着你,你从没有摆脱它们。你很坚强,但坚强不等于能够轻易忘记。不幸的是你最初的性体验就伴随着罪恶、伤害,它使你在潜意识中,不自觉地把这些自然的本能反应与罪恶联系在了一起,却远离了对你来说最神圣,最美好的爱情。”
                    “是这样?”
                    “是的。”我一边说,一边亲吻着他的额头。
                    “真的是?”
                    “真的是。”
                    “那怎么……”
                    “没关系,宝贝,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放开他,撑起上身,从上往下地注视着他:“好!现在听我说,我知道这不容易,但是你必须试着去做。我要你始终睁着眼睛看着我;脑子里不要想别的,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至少是暂时忘掉。腾出脑子,只想现在,只想我们,只想我。现在在你身边的是你最心爱的人,你最信赖的人,把一切交给我。你只需要感觉,用身体感觉,用心感觉。放松,思想放松,身体也放松,完全放松。不要压抑,不要克制,不要紧张。打开心扉,感受爱,感受欢愉,感受快乐……”


                    156楼2014-04-09 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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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你有烟吗?”
                      “有,在外衣口袋里。”说着,我想翻身起来。
                      昭按住我。“我来吧。”
                      黑暗中,不知道上衣在哪儿。昭先去开了灯。灯光刺眼,我闭上眼睛,等着昭回来。
                      “找到吗?”我问道。
                      “找到了。”昭回答,接着问道:“这是什么?”
                      我抬头看,昭站在床尾,手里拿着我的军装外衣,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纸。
                      我倒吸一口凉气。天哪,我怎么忘了衣兜里还有这张纸。我立即窜起来,叫道:“没什么,把它给我。”
                      我想拿回那张纸。昭却做了个坚定地拒绝手势,眼睛仍然盯在纸上。
                      我不敢去抢。
                      纸发出“窸窣”声,那是拿着纸的手在发抖,我的心也开始发抖。
                      “别看了,这跟你没关系。”我带着恐惧哀求道,却不敢上前一步。
                      “为什么?你说过要申请调离的。”昭拿着那张纸,手不住地颤抖,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我体会到了被怀疑的滋味。“是的,我交了申请了,去柏林的时候,我已经交了。”我辩解道。此时此刻,我没有想到其他,我只是想对昭表白:我没有骗你,我没有欺骗我们的感情。
                      “那这是……”昭又低头看了一眼那张纸下面的日期。
                      等他抬起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昭脸色惨白,浑身哆嗦,始终清澈、明亮的眼睛变得混沌、黯淡,他摇着头,颤抖着嘴唇,喃喃地絮叨着:“这不值得!不值得!”
                      眼看昭就要倒下了,我冲过去抱住他。“怎么了?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不值得的!真的不值得!”
                      昭的眼神涣散,刚才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情绪失控了?而这在他是从来没有的,他是那么坚强,他几乎是屹立不倒的。难道是因为我答应留在人体试验的课题小组,并且跟教授签了这张10年的“卖身契”。
                      一定是的。我签了这张协议,无异于把灵魂卖给了魔鬼。昭把这一切都归罪于自己。
                      我把昭抱回床上,他浑身冰凉,瑟瑟发抖。
                      我紧紧地搂着他,贴着他,在他耳边低声道:“宝贝,相信我,我不会再做任何违背良心的事。我对你发过誓的,我绝不会违背誓言,绝不会欺骗你。”
                      “不值得……不值得的……”
                      “宝贝,为了你,任何事都值得……都值得……”
                      昭睡着了,在我的怀里,身体渐渐暖和,不再发抖了。
                      我也迷糊起来,头往下沉,搂着心爱的人儿,进入梦乡,真美啊!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怀里的人动了。
                      “怎么了?”
                      “我想去卫生间。”昭说着,已经翻身起来。
                      “穿上衣服,小心着凉。”
                      昭很急,我还没说完,他就已经冲出门去。
                      看他这样,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于是开灯看了一下手表,凌晨3:15。我起来穿上裤子和衬衣,跟了过去。
                      夜很静,特别是这个时候,都睡着了。有时候,我真是觉得很恍惚,好像生活在几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昭的世界,最温暖,最迷人,也最脆弱,最遥远。
                      白色的,是瓷砖、脸盆;黑色的,是滑落在地上的军服;玉色的,是他赤裸的身体;红色的,是血。
                      脸盆里很多血,鲜艳、触目,正慢慢从下水流走。地上也有,还有昭苍白的嘴角和他的手上。
                      “你……怎么了?”
                      昭并没有完全倒下,他趴在脸盆边,头无力地搭在手上。
                      我给他披上军服,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惊慌,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刚才,就有点胃疼,还有点恶心,没想到……” 昭一皱眉,身体一阵痉挛,向脸盆里吐出一大口鲜血。
                      昭身体摇晃,撑在脸盆边的手臂直打颤。
                      我扶住他,让他靠着我。我把毛巾沾上水,将他嘴角和手上的血迹擦干净。“之前有过吗?哪怕是少量的。”
                      “没有。”每开一次口,昭的嘴角就会流下一缕殷红。
                      “胃疼呢?”
                      “有时有,不过不是太厉害。”
                      “你呀,就没有厉害的。”我心疼地想,继续问他。“大便呢?有黑色的柏油状吗?”
                      昭点点头,“这两天都是。”
                      “吃什么药了吗?恩斯特怎么没告诉我。”
                      “我没跟他说。我以为不要紧的。”
                      “你……嗨!”我真想说他,又不忍心。这已经不是心疼了,而是心碎。根据症状,一定是胃部大出血,病情十万火急,如果抢救不及时,很可能就……•
                      我心中着急,面上却要保持镇定。我让昭用水漱漱口,把嘴里的血水吐干净。“现在好点了?”
                      “嗯。”
                      “来,先回床上躺下。”
                      走了两步,昭双腿打晃,我不得不把他抱起来。
                      昭勾着我的脖子,勉强露出一点笑容,声音很微弱。“你力气越来越大了。”
                      “是啊,我已经抱出经验来了。”我也努力对他微笑。
                      昭躺下。我拿来搪瓷盆,然后跑去办公室,给楼下值班的看护打电话,让他去叫醒恩斯特,准备好车。
                      等我回来,搪瓷盆里又有好多血,昭又吐了几口。
                      昭阖目躺着,气息微弱,脸色就像一张白纸,连双唇都没有一点血色。嘴唇的内侧和嘴角沾着鲜血,艳红色的,更加衬出别处的苍白。我一边握着昭的手腕,寻找脉搏,一边轻声唤他:“宝贝,醒醒,听得见吗?”
                      昭微微睁开眼睛,双唇一动,嘴角便流下一缕殷红。“你想干什么?”
                      声音非常轻,我必须靠近他才能听清楚。幸亏现在是凌晨,万籁俱静。
                      “宝贝,振作一点。你的情况很危急,在这里我无能为力,我送你去慕尼黑。”
                      昭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神突然又聚集起来,他反过来抓住我的手,使劲摇头。“不,不值得。”
                      “住口!”不知道怎么了,我突然大吼道。我不顾一切地把昭拉起来,帮他穿上衣服,嘴里像是发泄一般地嚷着:“不许你再这样说。什么值得不值得,只要是为了你,就是值得的。你难道还不明白,你就是我的生命,是我的一切,没有你,你让我怎么办?”
                      我嘴上嚷着,手上的动作也很重。昭似乎被我弄愣了,怔怔地看着我,很听话地配合我穿好衣服。终于,我平静下来,帮昭系好鞋带,伸手扶他。“我们走吧,恩斯特等着呢。”
                      昭点点头,仍然微笑着,站起来,随即倒了下去。


                      160楼2014-04-09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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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下午,昭的体温上升,到了傍晚,已经是39.2°C了。胃肠减压吸出的胃液和腹腔引流液都还正常,出血基本没有了,伤口也没有感染的迹象,听诊时,肺部罗音增强,感染应该来自肺部,是昨天晚上着凉了。裘一有空就过来查看,及时修改医嘱,增加了消炎、退烧的药。
                        因为高烧,昭的精神变得很差,整个下午都昏昏沉沉的,但是伤口的疼痛又让他无法真正入睡,时不时地咳嗽更使痛苦加剧。我不得不始终让他半躺着,这样,呼吸可以顺畅些,休息却打了折扣。
                        每次昭一咳嗽,我就赶紧帮他按住伤口,满心不忍地低声嘱咐:“屏住!昭,试着把痰咳出来,千万不要咽下去。要是痰进到胃里,伤口会感染的。”
                        昭微微点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好像在说:“我知道,你放心吧。”他还没来得及微笑,咳嗽就如洪水猛兽般袭来,气管的痉挛使他喘不上气,把原本苍白的面容憋得通红,眼里也憋出了泪水,额头上青筋凸显。我不顾他伤口的疼痛赶紧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我胸前,帮他拍打后背。良久,昭才缓过气来,呼吸渐渐平稳。我小心地扶他躺下。昭紧咬着嘴唇,紧闭着眼睛,紧蹙着双眉,我能想象,这起身、躺下的瞬间,即便有我帮助,他也要忍受怎样的痛苦。如非情急,我是决下不了手的。他的双手紧抓着床垫,因为太过用力,手臂上暗红色的静脉血竟然被逼得回流出来,进了输液皮条里。我帮他把身上的管子整理好,掀开被子一角,果然不出所料,上腹部的绷带映出了红色。伤口又出血了。
                        我找来护士帮昭换药,那又是一番折磨。
                        等一切忙完,昭已经精疲力竭,眼皮都睁不开了。我帮他擦去额头、脖颈的汗水,把毛巾伸进被子里,尽量把身体擦干,不然再着凉,就更麻烦了。
                        昭睡过去了,只是一会儿,也就半个小时,咳嗽再次袭来……
                        这样折腾几次,昭完全垮了,陷入半昏迷中,咳嗽却不依不饶,一次比一次猛烈。但是再剧烈的咳嗽也不能使他完全清醒过来。
                        我知道,不能再勉强把他扶起来,那根本没有用,还使他更加痛苦。我帮他侧过身子,尽力护住他的伤口,拍打他的后背,按摩他的前胸,希望他能够好受一点。
                        昭蜷缩起身子,头无力地垂在枕边,无意识地张大嘴,使劲呼吸,空气却只吸进去一半就被气管的痉挛阻断。身体随着一声声咳嗽在床上不自主地跳动。那种声音,来自胸腔深处,浑浊而低沉,好像要把胸膛里的浊物都咳出来,吐干净。但这一切都是白费力气,昭的每一次努力都是强弩之末,就像他不能把空气吸进肺里一样,他也没有办法把气管里的痰液咳出来。
                        “不行!这样不行!”在这一番折磨过去之后,我终于又一次下了决心。“必须用吗啡!”我对裘说道,其实是在跟自己说,因为这是个困难的决定。
                        吗啡有止痛,镇咳,稳定情绪,收缩肌肉,止血的作用,但同时也有抑制呼吸,容易上瘾的危险反应。抑制呼吸倒不怕,我会一刻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只要用量控制好,不会有危险,而且昭现在对吗啡已经比较耐受了。是啊,耐受,这才是最危险的。但是现在我已经管不了那些了,我必须先解决主要矛盾,必须让昭休息,这样的折磨,他扛不住的。
                        用了吗啡之后,咳嗽少了很多,偶尔一次,也不是那么剧烈了,痰液可以人工吸出,昭可以好好休息,恢复体力。
                        整整三天三夜,我守在昭的床边,一刻不离,眼皮都不敢眨一下。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害怕,都担心。因为我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一个个难关都闯过来了,眼看着昭就可以获得自由,我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出现闪失,我要坚持下去。“我会信守诺言的,昭,我会送你回国的。我的主啊,请你保佑我,保佑昭。”我在心中反复默念着,默念着。


                        166楼2014-04-09 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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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约瑟夫,求你了,让我骑吧!”约瑟夫牵着卸去鞍具的‘烈日’走在前面,我后面跟着,不时央求道。
                          “不行,少爷,老爷吩咐过,不让你骑‘烈日’的。”约瑟夫把‘烈日’牵到基姆湖边。
                          这一片湖岸,就像海滩一样平缓,湖面,也像大海一样宽广。碧绿的湖水轻轻拍打着岸上鸡蛋大小的鹅卵石,夕阳下的‘烈日’就像一团燃烧的火。
                          “那我帮你一起洗总可以吧?”
                          我走近那团火,伸出手,还有一段距离,就能感到那股热浪,从那个高大健壮,毛色油亮,通体淌汗的完美躯体里散发出来的无尽能量和勃勃生机。
                          我抓住缰绳,拉扯它脖颈上的鬃毛。‘烈日’喷着响鼻,低下它高贵的头,热气直冲我的脸。我抚摸它,亲吻它,骑上它……
                          我躺在浅浅的湖水里,并不感觉疼,只是有点冷。那片火红,是夕阳还是‘烈日’?那道阴影,是乌云还是山峦?温柔的抚摸,是‘烈日’的唇舌还是……
                          “哪儿还疼吗?我的孩子。”是父亲!是父亲的大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面颊。“骑‘烈日’,你还太小,等几年吧。”那片阴影,是父亲高大的身躯,他正抱着我,查看我的伤势。
                          我抓住那只温暖的大手,不让它离开自己的面颊。“哦,父亲,你知道我多么渴望你的抚摸!你知道我从来都没有骑上过‘烈日’!”
                          父亲用手指抚去我脸上的泪水。“嗨!别哭了,醒醒吧。”
                          我猛然睁开眼睛,我还捧着那只手,手指上残留着我咸咸的泪水。那是昭的手。我定定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
                          我愣了一秒钟才回过神来。“没,没什么,只是一个梦。”
                          “梦见什么?”
                          “没什么,小时候的事,不做梦的话都已经忘了。”我把昭的手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刚醒。一醒过来就听见你在哭。”
                          “听见?”我有点吃惊,自己真的哭出声来了?再看昭,原来他又在哄我。
                          “其实我醒了一会儿了。开始看见你睡着了,不想叫你。后来你哭了,我怕你哭出声来,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你,还是叫醒你吧。”昭的笑容有点狡黠,还有怜爱与深情。
                          我把昭的上身垫高,他已经睡得太久了,需要舒缓一下身体。
                          “我睡了很久吗?”
                          “嗯,三天三夜。”我站在他边上,摸着他湿漉漉的头发。烧已经退了,虽然还有点热,但不会超过38°C。
                          “怪不得。”
                          “什么?”
                          “你看,兰花谢了一朵。”昭一直看着窗台上的那盆兰花。
                          “是吗?我都没有注意到。它的花期很短吗?”
                          “不,是屋里太热了。兰花生长在山林野地间,悬崖峭壁上,它是自由的,骄傲的,在那种自然、险恶的环境下,它会吸收阳光雨露,茁壮成长,但如果人为的给它安逸、温暖的条件,它反而容易夭折,不易种植。”
                          “原来是这样,那我把它拿到阳台上去。”
                          我放好兰花,顺便打来热水。昭终于醒了,几天的高烧,昏睡,他一定身子很难受,擦干净,人清爽了,精神也会好很多。
                          我竖起屏风,开始给昭擦身。
                          “现在,这些活儿都是你干嘛?”昭看着我问道。
                          “是啊,我不放心。”我一边替他擦洗,一边偷偷地乐。谁叫你刚才消遣我,我也会的。
                          “不放心什么?”昭果然上当,他真是单纯。“难道你还以为……”
                          “哦,那倒不是。我怕你再有反应,被小姐们笑话。”我憋着笑,假装严肃道。
                          “什么?”昭惊慌地瞪大眼睛。“你是说真的?”
                          “当然真的。”我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这没什么,很正常啊。”
                          昭不出声了,我偷眼瞧他,差点笑出声来。他的脸已经红得像成熟的樱桃,连脖子都是通红的,那又羞又恼的神情,他当真了!
                          发觉我看他,昭赶紧闭上眼睛。他现在没有办法动,也没有地方躲,只有闭上眼睛,但还是会感觉到我灼热的目光,他真是好可爱。
                          我已经完全没有了戏谑的心思,无限疼爱地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当真了?我逗你呢。”
                          昭睁开眼睛,看着我,许久都没有说话。
                          “你生气了?”我问道,哀求道。
                          昭摇摇头,仍然怔怔地看着我,末了说道:“你几天没睡觉了?”
                          原来昭关心的是这个。我心中升起一股暖流,连忙闭上嘴。现在要开口的话,我想我会哭的。我帮昭侧过身子,擦拭后背。
                          “我以为在医院里,你不会这么辛苦,没想到……我真的成了你的累赘了。”
                          “你又胡说些什么?”
                          “你不说,我也知道,看你的眼睛,就像个兔子。”
                          “不好吗?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天使吗?”
                          擦好了后背,我让昭平躺,擦拭下身。这几天下来,昭又瘦了很多。躺着,胯骨非常突出。我感到一阵阵心酸。面对这样一个身体,我忽然担忧起来,他还能再恢复吗?
                          昭可能是被我弄疼了,狠狠地说道:“天使?你现在不像天使,倒像是鬼!”
                          “魔鬼?”我开心地说。
                          “是累死鬼!”
                          “不是!我是饿死鬼!”我更开心了。
                          “什么饿死鬼?”昭真的没听明白。
                          我又来了兴致。“你不知道,我有多饥渴吗?我都快饿死了。”
                          “你!你就不能正经点!”这下昭真的有点生气,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别瞪眼!你的眼睛已经够大了。”我笑着把毛巾盖到昭的脸上,拿开时,他竟然还瞪着我。“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
                          “谁跟你开玩笑。你为什么不穿靴子?”
                          靴子?我下意识地低头看看,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因为一直坐着,双腿都肿了,我不得不穿了裘的拖鞋。我没穿军服,直接在衬衣外面套了件白大褂。没想到这样,昭还能注意到我脚上的鞋子。
                          我一直在跟他开玩笑,他却是如此认真。我绞毛巾时,定了定神。这是一种折磨还是享受?我转过身来,继续带着玩笑的口吻道:“这你就不懂了。我也是医生,医生习惯在病区里穿拖鞋的,不信你看看别的医生,看看裘。”
                          “瞎扯!”
                          “瞎扯?哎,我说,你是睡醒了,来精神了,还是怎的,老跟我较劲。”
                          我擦好了,给昭盖好被子。突然,他一下抓住我的脖子,把我的头拉近自己。“我不希望醒过来看见你这样,你知道我会心痛的。你不会愿意我什么都挺过来了,却因为你心痛而死吧。”
                          “你不会,我不会让你死的。”
                          昭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退去,阳光在他额头跳跃,面颊上细细的汗毛在阳光下发着微光,毛茸茸的,看上去就像一枚刚采摘的苹果。而那嘴唇,苍白,干枯,裂痕中映出血丝。我凑上去,用舌尖轻柔地滋润那带血的双唇……


                          167楼2014-04-09 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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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嗯哼!”
                            我们吓了一跳,赶紧放开对方。
                            我直起身,拉开屏风,是赫尔塔护士长。当初,我为昭的事,第一次来找裘帮忙的时候,就是她带我找到裘的,所以,我跟护士长也算是老朋友了。这几天来,护士长给予我很大帮助。
                            护士长身材娇小,鼻子也细而小巧,嘴唇很薄,使嘴巴显得更小,眼睛也不大,眼窝很深,目光敏锐,似乎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听说已年过四旬,但脸上看不见一丝皱纹,只有双眼下的眼袋,和那沉着、坚定的神态泄露了实际的年龄。
                            “有事吗,护士长?”我问道,尴尬地笑笑,试图掩饰自己的窘迫。我自觉脸上发烧,偷眼看昭,他倒是笑得很真诚,很无暇。
                            “没什么,中尉,我是想问问,您需要帮忙吗?”
                            “啊,不,已经好了。谢谢您,护士长。”
                            “别客气,中尉,有什么事尽管说。”
                            “好的。”
                            赫尔塔护士长又走到床边,拍拍昭,满脸笑容地说道:“你醒了就好了。等裘大夫一下手术,我就告诉他,他也一直惦记着你。”
                            “谢谢您,护士长。”
                            “不用谢我,我没做什么,要谢就谢中尉吧。”说着,护士长意味不明地瞄了我一眼,随即又低头和蔼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其他还好,就是有点饿。”
                            坏小子!昭居然也不失时机地瞄我!
                            还好,护士长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那是肯定的,你已经五天五夜没有吃东西了。再忍忍,中尉照顾你非常细心,你该听他的,这事急不得。”
                            昭点头答应。
                            护士长微笑着走了。
                            我回头,对昭怒目而视。“你真的很饿吗?”
                            “当然,你五天不吃东西试试。”
                            看着他无辜的眼神,也许真是我多心了。我有点不自在地说道:“那你排气了没有?”
                            “排气?”可能因为是德语,昭没听懂。
                            “就是放屁!”
                            “哦。”昭尴尬地摇了摇头。
                            我叹口气。这也是吗啡的不良反应之一,减慢肠胃蠕动。“大概你躺得太久了,得先起来活动活动,等排了气,就可以喝点清水。第一天没事,第二天就可以拔胃管,喝少量流质。第三天半量流质,第四天全量流质……”
                            “你就跟我说一直流质好了。”昭不耐烦地打断我,别过脸去。
                            “第五天食用少渣低糖半流质。”
                            “那一周后就可以吃饭了?”昭又见到希望似地回过头来,热切地看我。
                            我不忍心,但还是得说:“半流质要维持两周。”
                            昭一翻白眼,倒回枕头,不再说话了。
                            昭从来不使性子,即便有点不快,过一会儿也就好了,他总是很体谅旁人的心情。有时候,我觉得就昭这个年纪,本该再任性一点的。
                            这不,昭闷闷不乐地发了一会儿呆,就在床上不安分起来。想用那只自由的手撑起身子。谁知这一动,又疼的呲牙裂嘴。
                            “你干嘛?”我忙按住他。
                            “你不是说要活动吗?”
                            “那也不能硬来呀。”
                            “那怎么……”
                            “你刚醒,还在发烧,今天就给我好好躺着。”
                            “还躺?我躺得腰都疼了。”
                            “那我把床支起来,你靠一会儿,总之今天不能下床。”
                            “那……”昭皱着眉头,一脸的不高兴。
                            “听话,你身体虚弱,又感染了肺炎,伤口愈合得不好,恢复慢,要耐心些。”
                            昭点点头,乖乖地躺下。其实他现在身上还插着管子,根本不能下地。
                            我虽然没有让昭下床,却也没让他闲着。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帮他翻个身,这样,既可以增加胃肠蠕动,又能缓解因为睡久了产生的关节酸痛。
                            晚上,我帮昭拔了腹腔引流管和导尿管。虽然静脉输液和胃管还在,但至少身体可以自由活动,除了小心伤口以外,就没有其他障碍了。
                            这一夜,如果不算那几次起夜,昭算是睡得很安稳了。因为输液量很大,拔了导尿管,排尿就是个大任务。当然,我都让他在床上解决。我也睡得很香,虽然要经常起来,虽然仍是坐在椅子上,但是心里总归是踏实了。双腿搁上床沿,感觉好了很多,不再那么沉重,不想胃又不舒服了,就像一直折着,非常需要舒展一下。我突然很想睡到床上,把身体放平了,拉直了。要是能像在营里那样,跟昭睡一块儿就太好了。
                            早上,昭天不亮就醒了。我正睡得香甜的时候,被他捅醒。我懒的睁眼睛,伸手摸到尿壶,就往被子里塞,谁知被他一把推开。我这才清醒过来,原来昭不是要这个,他是有话要对我说。我赶紧凑过去。不管他要跟我说什么,我都不想因此吵醒了旁边的病友。
                            “我要喝水。”
                            我盯着昭看了半天,一大清早的你叫醒我就是要喝水?你还不能喝水呢。突然,我恍然大悟。“嗨!你直说‘放屁’不就行了,害得我晕晕乎乎地想半天。再说,就这事,你不能等天亮吗?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我嘟哝着又坐回椅子。没想到昭拽着我不放,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我要喝水!”
                            我终于清醒了。昭是心里着急,盼望着快些好起来,于是排气使他很兴奋,并且,昭五天没有饮水,又高烧昏迷了这么久,加上那根又粗又硬的胃管,嗓子里一定早已是火烧火燎,干渴难忍了。他是多么盼望能喝口水啊。想到这些,我真是又悔又痛,赶紧起来,从暖瓶中倒出些开水,用汤勺搅拌,吹凉。
                            昭想拿过水杯自己喝, 被我制止了。
                            我用汤勺喂他,有意不看他渴求的目光。“这是第一次,只能喝30ml,没有问题的话,过两小时再喝。”
                            昭似乎想说什么,但他急于喝水,听了我的话,喝水的速度明显减慢。看得出,他从渴望变成了失望,最终什么也没说。30ml水,只是6汤勺,喝完最后一勺,他用舌尖舔着干涩的嘴唇,冲我温柔一笑,便安静地躺下,两眼望着窗外,看夜色一点点褪去,看带着希望的白昼再次来临。


                            168楼2014-04-09 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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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你肯定吗?”
                              “是的。”昭使劲点头。
                              “那好,你搂住我的脖子,我不拉你,你自己用力,疼了就停下来。”
                              “嗯!”
                              我低下头,让昭的一只手勾住脖子。他的另一只手臂上还打着吊针。我扶住他的后背,并不使劲,只是慢慢直起上身,从而带着昭一块起来。起床得靠他自己,外力只会弄疼他,帮倒忙。
                              终于,昭完全坐直了。我把他的双腿移到床边,帮他穿好衣服,鞋子,扶他站起来。
                              这是昭在床上躺了整整七天之后第一次下地。虽然才开始每两小时进50ml清流质,也就是兑水的牛奶,昭还没有便意,只是想小解,但他坚持要起来。这样也好,他必须尽快下床活动,不然,严重的肠粘连会让他痛苦一辈子的。
                              我花很大的力气扶他,撑住他,我感觉他身子摇晃,头重脚轻。我从铁架上拿下输液瓶,特意把动作放得很慢,这样昭就有时间喘口气,积攒一点力量。
                              “行吗?”我轻声问他。
                              “行!”他坚定地回答。
                              果然,昭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腰杆笔直,几乎不用我搀扶。等到出了病房,昭甚至松开我,扶着走廊边的栏杆,自己向前走。我则拿着输液瓶跟在边上。我的手还放在他背后,却不碰到他,渐渐的,我的手也放下了。
                              不明白为什么,也许是知道昭终于坚持下来,脱离危险,在床上躺了一周之后,今天是第一次下地;也许压根不认识,只是看着这个如此瘦弱、苍白的年轻人,步伐却如此坚定,身型如此挺拔,被好奇心驱使,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当人们在那张漂亮的,清瘦的脸上遇见那淡淡的,温暖的微笑时,人们也回以微笑,鼓励,祝福的微笑。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昭恢复得真是惊人。我知道这其中起决定作用的是他的意志,而非体力。并非好胜逞强,也不是为了面子,他只是习惯于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大家,他只是习惯于坚强,乐观。
                              在卫生间门口,我们迎面碰上了赫尔塔护士长。
                              “早上好!护士长。”我问候道。昭也说了“早上好!”,只是声音太小,被掩盖了。
                              护士长却好像听见了似的,对昭和善地笑道:“今天就下地了?看上去恢复得蛮快嘛。”然后转向我,“哦,中尉,我正要去找你呢。”
                              “有事吗?”
                              “是的,有点事。”
                              护士长没说:等会儿见。可能事情真的挺重要,而且护士长的事情多,特别是早上。我还没有开口,就听昭说道:“你们聊,不用陪我了,我自己就行。”
                              “不,这可不行,你才好一点,可不能大意。”护士长立刻制止道,“我是马上要去院部,但还是可以等一会儿的。”
                              “那好,护士长,你等我一下。”既然护士长这样说,我也就不客气了。
                              昭却过意不去,我伴着他走进卫生间时,他低声说道:“这样不好吧,护士长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卫生间的墙上有用来挂输液瓶的钩子。“你把瓶子挂上就行,我可以自己来。”
                              我把瓶子挂上。“你肯定能行?”我有些不确定,但是让一位女士这样等着也不好。
                              “没事,你去吧。”
                              “那好,你当心点,我一会儿就来。”
                              护士长见我这么快就出来了,忙说道:“怎么?你不陪着吗?”
                              “没事的。”我满不在乎道,心里却很不踏实。
                              “还是当心点。你的朋友身体很差,如果这次能够完全康复,真是要感谢上帝了。”说着,护士长在胸前虔诚地画了个十字。
                              “您说什么事?”
                              “哦,是这样,中尉。我本不该为这事打扰你的,但是裘大夫挺为难,所以……”护士长顿了一下,“是关于你朋友的住院问题。”
                              “你是说医药费?一切费用都由我在德意志银行的账户支付,账号我已经给你了吧?”
                              “是的,那没问题。问题是他没有身份证明。当时办住院手续的时侯,用的是集中营的‘犯人临时出门证’,加上你的担保,但这只能证明他是集中营的犯人,并不能证明集中营允许他在我们医院就医。你知道院方很担心这点,有些人很怕得罪党卫军。为这事,院长已经跟博伦纳教授说过几次了。教授说他不会把任何病人赶出医院,因此裘大夫很为难。”
                              “实在对不起,护士长,我怎么把这事忘了,我真是……”我愧疚地直摇头。“这事本该早点解决的,要不是这几天……”
                              “我们知道,这不能怪你,所以裘大夫怎么也不肯跟你说,但是院办催得紧。我想你是不是让你那位同事帮帮忙,搞个集中营允许保外就医的证明。你的朋友还需要很长时间的恢复,我们都不希望他再出什么事。”
                              护士长真诚地看着我。那一声声“你的朋友”听得我心里暖暖的,她们清楚昭不是我的犯人,但我必须尽快把手续办全,这样也省得她们为难。
                              “谢谢你,护士长,我争取这两天就把这事办好。”
                              “那就好……”
                              “哐当!”
                              护士长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卫生间里的响声打断了。
                              我一个激灵,冲了进去。
                              昭晕倒在地。手臂上的输液针头被拽掉了,血从针眼里流出来,滴滴答答地洒了一地。看见地上的血和昭苍白的面容,我一下子头皮发麻,心都缩紧了。
                              “快!快把他抱起来!”还是护士长的叫声惊醒了我。
                              我小心地抱起昭。
                              护士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从中倒出酒精棉球,按在昭还在流血的手臂上。“走吧,我们先送他回去。”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
                              “这儿你不用管了,我会叫人收拾的。”护士长催促道。
                              我抱着昭,护士长按着他的手臂,走到一半时,昭醒了。
                              一醒过来,昭就挣扎着想下来。
                              “别动!你刚才晕倒了,这太危险了,以后可不敢大意。”护士长的语气有点严厉,好像是命令昭,其实是说给我和她自己的。看到刚才的情景,她一定也很紧张,作为护士长,她还会自责。
                              我担心这样被我横抱着,昭的伤口可能会很疼。我也知道有很多惊异的目光正注视着我们。即便在医院,这样的情景也是不多见的。但我没有办法,只能咬牙坚持。我没有说话,因为心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因为怕一开口便会流露的真情使昭更感到不安。要知道旁边还有护士长,四周还有那一双双眼睛。
                              我们把昭抱回病床,还好除了手臂上静脉的内出血,其他倒没什么。护士长去拿静脉输液针和药剂,准备给昭重新打上点滴。
                              我查看他腹部的绷带,重新包扎好。
                              见我一直不言语,昭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
                              “干嘛不说话?”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的。”
                              昭握住我的手,按在他自己的心口上。“我没事。”
                              “总之我不会再听你的了。”我赌气地说道,却不舍得把手抽回来。


                              169楼2014-04-09 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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