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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转载/男爵X昭]《父亲——回家》 BY 丹枫(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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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奇迹
1、
那天晚上,我们抵足而卧,彻夜长谈。午夜过后,不知有多少次,说是夜深了,睡吧,结果却总有人,重新挑起话头,再聊上一阵。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最后一夜,非要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不可,但是 ,怎么可能说得完呢?
黑暗中,我们平静地说着话,悠闲而随意,内容却是关乎生死、命运。
我试想着最好的情况,联系上巴贝尔•冯•米伦霍夫小姐,请求她收回检举。我给这位小姐的求见信已经寄出去半个多月了,还没有回音。看样子,情况不妙。
昭告诉我,这位巴贝尔•冯•米伦霍夫小姐是波茨坦陆军军官学校校长的女儿。昭不明白小姐为什么如此对他。
“女人做这种事一般都是因爱成恨。一定是人家深深地爱上了你,你却不领情。”
昭没有回答,预示着沉默的开始。
我再次问起关于38年7月24日晚上,柏林威廉大街上的那次T~XL聚会。昭早就告诉过我:他没去,他根本不知道什么聚会。这我信,但是没有不在场的证明,别人不会相信。像以前一样,昭既不解释那天晚上他都干了些什么,也不能提供不在场的证据。
我心中着急,却没办法生他的气。他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连我都不能告诉。
既然如此,我便想办法说服昭,好歹听我一次。最后,昭终于接受:在试验的当天,宣布试验失败,昭不治身亡。暗地里,我跟恩斯特事先安排好,想办法把他偷运出集中营。但是昭有个条件,就是我必须发誓:绝不会因为他,因为此事,离开党卫军。我发了誓。这是昭唯一在乎的:不能连累任何人。我还发了一个誓言,是我自愿的。那将是最后一次,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参与这种泯灭人性的所谓“科学实验”。
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下下之策。就算我给昭搞到的假证件足可以乱真,但是昭不可能改变这张出类拔萃、异常显眼的亚洲面孔。德国的亚洲人实在太少了,我长这么大,也就遇见昭和裘两个中国人。我真是想不出,昭的假证件该怎么做?他是算中国人,还是德国人?就算昭可以避过风声,那以后呢?我该怎样把昭送回中国?这些我都不敢想,没法想。
“我当然是中国人!”昭斩钉截铁道。只要是不连累别人,他就来了兴致。他要我第二天拿一张详细的欧洲地图来,他说,他可以徒步翻越阿尔卑斯山,从法国乘船回国。
昭能这样主动参与,我很高兴。不管怎样,总算是有了希望。
至于试验那天的细节,我还要跟恩斯特好好商量,我相信,计划是可行的。到时候,申克一定会来,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可能也会来,但他们不是专业人士,应该好糊弄。
然而我仍然不愿意放弃能够为昭平反的机会。也许我该找个借口,亲自去趟柏林,直接拜访一下那位巴贝尔•冯•米伦霍夫小姐,如果能够说动她回心转意,那事情就好办了。


121楼2014-04-04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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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没想到的是,还没有等我找着借口去柏林,柏林就来人了。更没想到的是,来的竟是这样一个人。
    他叫瓦尔特•福斯,跟我一样,都是胡贝图斯•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的学生,比我低三届,该算是我的师弟。在我的印象中,他的研究课题跟达豪集中营的试验完全沾不上边,而且,他也不是党卫军。
    “是的,长官,您没记错。”晚餐时,瓦尔特•福斯回答了我的疑惑。
    瓦尔特•福斯整洁而英俊,尤其是嘴角边上的两条细线十分引人注目,乍一看上去似乎暴露了他内心隐藏的某种阴郁,但是它们会突然爆发成两个酒窝并彻底演变成迷人的微笑。现在,这种迷人的微笑就一直挂在他的脸上。
    “但是,经过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同意,我已经改变了研究方向。”
    “为什么?这样你前面的工作不是白干了吗?”一同进餐的恩斯特看着福斯,问道。
    “那也是值得的。你们知道,现在只有是军队需要的,对战争有直接贡献的科研项目才会得到支持。并且,我也觉得自己适合搞这个。” 瓦尔特•福斯热情地看着两位学长,因为喝了酒,脸色红红的。“对于那些纯理论的研究,我已经腻烦透了,医学,怎么着也是门实践科学,成天摆弄那些标本,搞得浑身都是福尔马林的气味,真叫人受不了。”福斯向前凑了凑身子,双手搁在餐桌边,拿着刀叉,停在半空中,前胸也靠上桌沿。“大四实习的时候,我观摩手术,每当看见手术刀划开皮肤,白色的脂肪层中间,慢慢地渗出血珠,我几乎能听到‘吱吱’的声音。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腹部抽搐,热血沸腾,那真是太刺激了,太令人兴奋了。”说着,福斯拿餐刀的右手握紧了拳头,小幅度的使劲一挥,做了个“给劲”的动作。他的眼睛因为兴奋而闪闪放光。
    此话一出,我跟恩斯特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惊讶而忧郁的眼神。
    “那你该去做外科医生的。”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福斯。我从来没有跟这个年轻人接触过,看样子,他可不简单。
    “啊!不!”福斯不以为然地叫道,“我明白自己的喜好。我可不愿意成天呆在病房里,看那一张张愁眉苦脸,闻那一股股臭气熏天,听那一声声绝望哀号,我才不呢!”福斯喝了口酒,没有在意我跟恩斯特脸上的表情变化。“所以,这里的试验是最适合我的,我听说在这里可以进行活体解剖。”
    恩斯特一听,立刻跳了起来,瞪圆了眼睛,怒道:“什么?你哪里听说的?”
    瓦尔特•福斯也被恩斯特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道:“我••••••难道••••••”
    我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恩斯特。恩斯特瞪了一眼福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冲瓦尔特•福斯抬了抬下巴,问道:“瓦尔特,你什么时候参加的?”瓦尔特•福斯穿着崭新的党卫军黑色制服,却没有佩戴任何军衔标志。
    (注:在当时,1940年初,集中营里的人体试验还是秘密的,只有党卫军可以参加。也还没有残忍的活体解剖。)
    “上星期。”福斯回答。并没有什么尴尬,反而颇为自豪地说:“教授说,要参加这里的试验必须参军。只是时间太仓促,还有些手续没有办好。教授叫我先来,说你这里需要帮手。”
    明白了。我转动着手里的酒杯,忧心忡忡。这种情况是我所料未及的。教授对我不放心,派了个人来监视我。而这个瓦尔特•福斯仅仅为了来达豪参加试验,就加入了党卫军,其动机要比我纯粹得多。好在,他是我的师弟,以后的军衔也不可能比我高,我还是可以管束住他。我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我低估了瓦尔特•福斯对于科学的热情。


    122楼2014-04-04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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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总的来说,瓦尔特•福斯是个谦和、勤奋、尽职的年轻人,除了研究病历、整理资料之外,他还主动承担起照顾病人的工作。当然,现在昭已经不需要特别护理了,瓦尔特只是负责订饭,按时服药和打针之类。
      我回到实验室,昭不在病房。我刚想开口喊,却意识到我不能再这样叫了。瓦尔特•福斯来了之后,我与昭,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说笑,也不能再直呼其名了。昭已经改口称我“长官”,每次听到他这样叫我,我的心就抽一下。而我该叫他编号“79475”的,但是我叫不出来。
      我顿了顿,叫了声:“瓦尔特!”然后每个房间找了一圈。昭不在,瓦尔特•福斯也不在,他们会去哪儿?
      我紧张起来。虽然已经是二月中旬,冬天最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但气温还是很低,更何况昭清醒后还没有出过医院。
      我急急地下楼,在楼梯上遇到了瓦尔特。
      “你干什么去了?病人呢?”不等瓦尔特敬礼,我就居高临下地劈头问道。
      “哦,长官,我带他剃头去了。”瓦尔特站在楼梯上,向上仰着头,被我的语气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那他人呢?”
      “在••••••后面••••••”瓦尔特结结巴巴地回答,搞不清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立刻绕过发呆的瓦尔特向下跑,转过拐角,看见昭正扶着栏杆,慢慢地走上来。
      我跑过去,伸手扶他。“你还••••••”
      才说了两个字,就看见昭冲我微微一笑,同时摇摇头,一只手按在我胸前,轻轻推了一下。
      那一下几乎没有什么力气,我却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昭的眼神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不要!
      我怔了怔,等心头的绞痛过去,还是抓住了那只已经离开我胸前的右手。
      手是冰凉的,没有戴手套,昭也没有戴帽子和围巾,刚剃掉头发的头皮本来就白,这一冻,更是和脸上一样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则是让人担心的青紫。
      “瓦尔特!”我压着怒气喊道。
      立刻,耳边传来一串“噔、噔、噔”的皮靴声。“长官!”
      “你待会儿到办公室来!”我向瓦尔特大声命令道,又一次撇下他,也没有看昭,一个人先跑回了实验室。


      123楼2014-04-04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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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我倒了杯热的蜂蜜水,放在昭病床边的柜子上。
        这时,昭走了进来。瓦尔特并没有搀扶他,而是跟在昭的身后。这是意料之中的。
        我向昭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喝了柜子上的那杯水,没有说话,回到办公室。
        我打开办公室的窗户,让凛冽的寒气压一压我心中的怒火。刚才的几分钟,我的怒火正在不断地积聚。我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几口。
        瓦尔特敲了敲敞开的房门,走进来。
        等他关上门,我才厉声道:“为什么这样做?”
        “我想他的头发太长了,这不符合营里的规定。”瓦尔特理直气壮地回答道,然后似乎是出于好意,为我辩解。“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说您是非常敬业而高尚的人,您总是专注于科学研究,无暇顾及到这些小事,所以我就••••••”
        “我不是说这个!”我厌烦地打断他。“你没有看过他的病历吗?你不知道他还没有外出过吗?外面这么冷,你带他出去,却没有一点保暖措施,帽子,外套都没有,要是再病了怎么办?”
        瓦尔特愣了一会儿,嘴边的条纹加深了。我说的这些他肯定想都没想,昭对他来说只是个没有名字的犯人。“我••••••我以为••••••他只是••••••”
        “你以为他是什么?你不知道他是下一个试验对象吗?而且是十分重要的试验对象,是教授已经定下的,如果他在完全恢复之前又病倒了,耽误了试验,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你以为?你以为教授叫你来是来添乱的吗?”我不得不搬出教授来压他。
        现在看来。瓦尔特•福斯心里除了野心和欲望,连一点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从这一点上说,他该是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最好的学生。
        “我••••••对不起!长官。”这一招果然奏效了。瓦尔特刚来两天,也许还不清楚营里的那些流言,不管他是否对我跟昭的亲密关系表示困惑,至少,我给了他一个可以接受的,善待昭的理由。“但是,长官,如果这个病人连屋外的这点寒冷都经受不住,那他怎么能经受住冷冻试验呢?”
        “这个,你要知道,冷冻试验的目的,不是试验人在冰水中能存活多久,而是考察一旦发生此类情况,抢救伤者的方法及可能性。所以,你仔细研究一下他的病历和档案就会明白,教授为什么对他特别感兴趣。再者,在试验之前,他还要进行一段时间的锻炼,使身体条件恢复到较好状态。”
        “明白了!长官。您放心,我一定会把他照顾好的。如果您愿意,我还可以负责他的恢复训练。”瓦尔特表现出极高的兴趣,嘴两边的条纹又突然变化成两个酒窝,最后便是那个动人的笑容。
        对于这个笑容,我不想再多看一眼。
        瓦尔特等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回答,就知道我余怒未消,于是讪讪道:“长官,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
        “去吧!”我挥挥手,叼着烟卷,走到文件柜前,从中抽出一本病历。那是以前的一个试验失败者的病历。
        “长官,到晚餐时间了,您是去餐厅,还是••••••”
        怎么还不走!我心中骂道。仍然低头看着病历,嘴上说着:“不了!我还不饿。”
        “那我给您带点回来吧。”瓦尔特殷勤地说道,似乎是怕我拒绝,还加上一句: “我也要给‘79475’带饭的。”
        我想看看瓦尔特现在是个怎样的表情。但是我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124楼2014-04-04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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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刚才,我只是想摆脱瓦尔特•福斯的殷勤献媚,才装模作样地查看病历。结果,我注意到一个以前忽视的细节,于是把所有的病历都拿出来,摊在办公桌上,认真研究起来,嘴上的烟是一支接着一支。<?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一声轻微的咳嗽。“你是想把自己熏死,还是冻死?”
          我一抬头,昭正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
          “谁让你过来的。”我赶紧掐灭烟蒂,心疼地埋怨道。屋里满是烟雾,窗子还不能关,我只好把大衣披在昭的身上。“走!走!快回去,这里冷!”
          昭灰色的囚服外面披着黑色的党卫军大衣,感觉有点怪异,我不禁皱了下眉。昭倒是没啥,坦然一笑。“不用这样吧?”
          “什么?”
          “你真把我当娃娃了。”
          这是恩斯特经常跟昭开的玩笑,说昭是我生的娃娃,宝贝得不得了。
          我给昭倒了杯热水。
          昭拿起桌上的烟盒,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闭上眼睛,那表情,似乎有点陌生。
          他放下烟盒,回过头来,狡黠地笑了笑。“你每次抽烟都这样?”
          我无言地点头。我还从没在昭的病房里抽过烟,而在办公室里,为了不影响到他,每次抽烟,我都大开窗户,等到抽完后,烟散了才关上。
          “你知道吗?我也抽烟的。”
          这我可没想到。昭的身上没有一点抽烟的痕迹。
          “本来不抽。但是,你知道,如果我不抽烟,我的香烟配给就会被截留。与其被莫名其妙的被贪污掉,还不如我自己送给朋友。”昭悄悄地叹了口气,有些留恋地说道:“刚才闻到这烟味,忽然很想抽。”
          我走过去,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直接塞到他嘴里,然后用打火机帮他点上。
          昭一边吸着烟,一边看着桌上的病历。许是长久不抽烟了,烟雾熏得他眯起了眼睛。他取下烟,看了看,轻轻地咳嗽几声,眼睛又回到了病历上。
          虽然,昭不懂那些医学术语,但是“死亡”两字,他还是认得的。我心中着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昭又咳嗽起来,左手撑在桌上,红着脸,把吸了一半的香烟灭了。
          我把桌上的水杯递给他。“你过来,不会是为了抽支烟吧。”
          “哦!”昭接过杯子,喝了口水。这才想起过来的真正目的,靠在桌边看着我。“刚才,你不应该发火的,他才来两天。”
          “我是对你有火。”我没好气道,“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道吗?外面这么冷,出去也不戴上帽子、围巾。”
          “这怪我吗?”
          “当然,难道怪我?”此话一出,我忽然顿住。对啊,是得怪我!首先,昭早就叫我帮他把头发剃了。我却不理。我一心想着行驶自己的权利,让昭的头发恢复到进集中营之前,也就是在柏林火车站的月台上初次见面时的样子。然后,因为昭还从来没有出去过,他的病房里又没有合适的橱柜,于是,马丁他们给昭的帽子、围巾和后来拿来的一件羊毛外套都放在我的办公室里,就在放病历和书籍的文件柜下层。所以,我不在,他是拿不到的。
          我自觉理亏地拿出那些东西。“怪我!是该怪我!”
          昭笑了,脱下我的长大衣,穿上那件灰色的羊毛外套。“这里还真是冷,我回去了。”
          我想跟他一起过去,他却拦住我。“不!马蒂。”
          “嗯?”我的心又是一抽。
          “瓦尔特•福斯做事很认真、尽职,以后你不要总是来病房了。我恢复锻炼时,你也不要来。” 昭的声音越来越轻。
          “为什么?”
          “我受不了……”话没说完,昭就转身回了病房。
          我也受不了。我站在办公室门口,心里想到。办公室到他的病房只有十几米,难道就会成为鸿沟吗?还能挡住我?


          125楼2014-04-04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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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一会儿,瓦尔特回来了,据说今天餐厅有好东西。<?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我一吃他带回来的晚餐,便紧张起来,是羊肉!
            “对啊!今天的羊肉很不错,厨师说不常有的。”
            “那病人吃的是什么?”
            “也是羊肉。可便宜他了,全营就他一个犯人能吃得这么好。”
            我“嗖”地站起来,可又迟疑了,还是重新坐下。
            昭从小不吃羊肉的。来德国后,他逼着自己什么都吃。平时没有问题,长期卧床后,胃口就差了,消化不好。我本来不知道这事,半月前也是有羊肉,这可是好东西,我兴冲冲拿来,告诉昭是羊肉,他二话不说就吃了。但结果是胃里翻江倒海,末了吐了个精光。不知道这次……
            我心中担忧,却没有过去。
            后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克制自己,告诫自己。但也有忍不住地时候。果然如昭所说,那已经不再是一种享受,已经变成了折磨。
            昭就在那儿,在他的病床上,我却感觉,每次我走近时,他都在后退,在回避我。他低着头看书;正视前方时,目光会穿过我的身体;不再对我温柔、腼腆地微笑;灰色的囚服给他罩上了一层灰色的帷幔,我看不真切,感觉不到他的体温。我在病房里逗留的时间越来越短,最后终于不去了。哪怕知道他恢复锻炼很辛苦,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身体摇晃、站立不稳,他需要我的怀抱,需要我的支持。我仍然没有去过。只在夜深人静时,走进他的病房,给他掖紧被角,亲吻一下他的额头,在月光下静静地注视着他……这不是他的需要,是我的需要,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126楼2014-04-04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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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从柏林回来时,恩斯特去了火车站接我。<?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一路上,我们谁都没说话。
              等到了营里的车库,下车前,恩斯特终于忍不住问道:“结果怎样?”
              “还好吧。”这等于没说。
              恩斯特看着我,没有追问。“不用担心,他很好。”
              我点点头。
              “你看上去很累。”
              我真的很累,这些天,我几乎没有睡过。不是没有时间,是睡不着。
              恩斯特从后备箱中提出我的行李包,递给我。“你先回宿舍睡一会儿吧。晚餐时,我来叫你。”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桌上放着晚餐,肯定是恩斯特不忍叫醒我。
              我洗了个淋浴,吃了点东西,赶去实验室。
              在医院大门外,我特意向上张望了一番。整个医院,除了一楼的值班室和过道,没有一扇窗子亮着灯。看样子昭已经睡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楼。
              医院很静,病人都睡着了,值班的看护也在打盹。
              皮靴踩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越往上走,我越是小心,尽量不弄出声响。
              我生怕吵醒昭,蹑手蹑脚地穿过黑洞洞的走廊。
              怎么?前面的地上有一道淡灰色的光线,是从一扇开着的房门中泻出来的。走近看,是月光。今晚虽不是满月,但是天气晴朗,明月如钩。那间屋子是昭的病房。
              “来了?”黑暗中,传来我期待的声音。
              “怎么还不睡?” 我打开电灯。昭倚在床头,床上的被子叠得好好的。看样子,他并不准备睡觉,而是这样和衣呆在黑暗之中。
              “恩斯特说你看上去很累。”
              “他又三八了。”说着,我脱下军帽和大衣,随手扔到床边的椅子上。
              “是我问他的。”昭翻身起来。我们肩并肩地坐在床沿上。
              “于是你就等着?”
              “嗯!”
              “要是我今天晚上不来呢?你就不睡了?”
              “你会来的。”
              “你不用等我。有事,我会跟你说的。”
              “我睡不着。”
              “为什么?训练这么累,你平时都睡得很好的。”
              “不知道。”
              “担心结果?”
              “有点。”
              我习惯性在身上摸索了一番,没有,又抓过大衣,搜寻之下,还真有一包,掏出来一看,只剩最后一根了。我把空烟盒揉成一团,扔到椅子上,手里拿着那支烟和打火机,没有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教授同意了我的要求,你的试验推迟两周。并且在这之前,不再做其他试验。”
              “太好了。”昭高兴地一拍我的大腿,终于松了口气。
              “教授定下了日期,是3月14 日,星期一的晚上,到时候,他会亲自来。”说这句话,我几乎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昭没有回答,而是从我的手里拿过烟跟打火机。他把那支烟刁在嘴角,两下打着火,点烟时,斜睨着眼睛,然后把点着的烟递到我嘴边。我木然地吸了两口。他把烟拿过去,吸两口,又还给我。昭抬起头,向空中吐出一个青色的烟圈,接着又是一个,最后一个烟圈颜色很淡。烟圈在徐徐上升中渐渐扩大、飘散,第二个烟圈从第一个烟圈中间穿过,第三个又穿过前面两个……我吃愣愣地看着。
              “嗨,烧着手了!”
              我一惊,手一抖。这才发现自己手指上夹着的烟蒂已经很短了,上端挂着长长的烟灰弯下来,这下都掉在了身上。我抬起脚,在靴子底上掐灭烟头。


              127楼2014-04-04 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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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这是我去柏林的主要目的之一。眼看原计划的试验日期就快到了。昭的身体却还没有恢复到理想状态,不仅是我,瓦尔特也这样认为。于是我决定将试验推迟两周。瓦尔特却坚持在这之前,用其他犯人做试验。我当然不同意,但这时的瓦尔特态度强硬,搬出斯特拉格<?xml:namespace prefix="st1"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霍尔德教授来压我。说教授派他来,就是要他在关键的时候提醒我,按进度完成试验是唯一重要的,叫我不要忘记自己的职责。<?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xml:namespace>
                我没有办法,只得亲自去柏林,希望教授能够同意我的要求。我并没有什么成功的把握,因为我没有任何说得通的理由,除了我的态度。当时我想,即便教授不同意,至少,我不在的时候,瓦尔特一个人是不能做任何试验的。
                这趟柏林之行的另两个目的:一个是去中华民国驻德国大使馆,告诉他们昭现在的情况;另一个就是希望见到巴贝尔•冯•米伦霍夫小姐,希望能够说服她为昭的事做些什么补救。我寄去的求见信一直没有回音。
                “还有呢?”昭拍掉落在床单上的烟灰,说道。
                “大使馆我去了……”
                昭等了一会儿,见我没说下去,知道不会有好消息。他语气轻松地说:“怎么?没找到人?”
                我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说没人理我?说没人知道他?没人在乎他?没人关心他?我说不出口!那些人是他的国人,是他的亲人,他寄希望于他们。我撒谎了:“我没碰上文化参赞,他出差了。”
                “哦。”昭点点头,抬头看向窗外。
                “我也没有见到冯•米伦霍夫小姐。因为她一直在法国度假,没有回来,所以也还没有看到我们的信。但是我见到了冯•米伦霍夫校长。校长很震惊,也很愤怒。他十分抱歉,保证会催促小姐回来,尽快解决这件事。”
                “很好!”昭站起来,关了灯,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子。
                夜风吹进来,带进一股寒意。
                我站起来,抓起椅子上的大衣,犹豫一下,又放下了。我走到昭的身边,跟着他的目光望出去:正对着这扇窗户的就是焚尸炉的烟囱,而在那黑色、狰狞的巨兽上面,是那一轮新月,暗青色的夜空中,还有星辰在闪烁。
                我把手搭在昭的肩头,在他耳边恳求道:“昭,让我带你走吧!”
                昭没出声,而是握住我的手,从肩头拉下去,用双手捧着,绕在自己的胸前。
                我的心跳加快了,屏住了呼吸。这个,我等了这么久,却在这个时候……
                昭靠着我,仰头眺望夜空,平静地说道:“月亮里住着嫦娥,还有玉兔。他们长生不老,却很孤独……马蒂,你是最了解我的,不只是在这里,你是我21岁的生命里唯一理解我的人,你知道我要什么。”
                “可是,昭。”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从后面抱住他,紧紧地抱住,就好像一撒手,他就会溜掉似的。“我不能,我做不到。昭,教授亲自来,就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我不可能糊弄他。按照试验方案设计,体温必须下降到30°C以下。但是,那样……那样……我就再也救不活你了。我不能……不能这样……把你救活了,又让你去送死……”我说不下去了,趴在昭的肩头,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昭回过身,把我搂在怀里,轻轻地把我的头压向他自己的颈窝。“马蒂,不要担心,相信上帝吧。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我愿意死在你的怀里。”昭紧搂着我的肩膀,“你心里很清楚,就我的长相,在公众场合一露面就会被认出来。一旦逃离,我必须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如果不能回到祖国,不能雪耻杀敌,生命还有什么意义。更何况,我们不能因为自己连累那么多人。”昭抚摸着我的头发,“你看,不是还有希望吗?我相信校长,他是个正直的人。”
                “但是……我怕来不及了。”我依旧趴在他怀里抽泣着。
                昭捧起我的脸,用嘴唇一一吻去我脸上的泪水。“我觉得该有希望的,总有一天,我可以堂堂正正地从大门走出去。我会努力的。你不放弃,我也不会放弃,我们一起努力。我相信,会出现奇迹的。”
                夜色中,他的眼睛如晨星般闪闪放光。


                128楼2014-04-04 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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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这一天终于来了。<?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为了模拟真实的自然环境,水池设在露天,就在医院的后面,临近焚尸炉,周围竖着板墙。木板连接紧密,没有一丝缝隙。不明真相的人就算从板墙边走过,也不会知道这个地方是派什么用场的。
                  假如,受试者运气不佳,当场死亡,那么,从这个院子到焚尸炉仅一步之遥,处理尸体十分方便。但如果,受试者侥幸坚持下来,要送回实验室的病房,那么,势必会弄出一些动静。为了不惊动其他党卫军看守和犯人,试验一般都被安排在晚上进行。还有一个原因,晚上气温寒冷,容易保持水温。现在是三月,白天的气温已有所上升,但晚上还是在<?xml:namespace prefix="st1"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0°C左右,有时还会有霜冻。于是,这次试验的具体时间定在晚上9点整。</?xml:namespace>
                  这些日子,我们不再回避对方,而是每晚在一起研究试验方案。我把每一处细节都一次次地仔细考虑,然后告诉昭。这真是一件最残酷的事情。我们必须时刻控制自己的情绪,保持冷静、客观、理智,就好像是在讨论别人的事,压根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在这一点上,昭比我坚强得多。我虽然已经想明白了,必须这样做,但真正讨论时,情绪还是经常会失去控制。每当这时,昭就会用他那温暖、纯净的微笑安抚我,使我平静下来。
                  这种讨论,我想应该有几个好处。首先,我就先前的那些试验,提出一些昭需要注意的事项。昭受过的训练告诉他在这种时候,必须保持冷静,在寒冷的环境中尤其要注意控制情绪,放慢呼吸,减少能量消耗,延缓体温下降。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不论昭能坚持多久,都必须在他的直肠温度降至30.0°C以下,我才可以将他移出水池。于是,始终保持清醒、坚定信念更为重要。我们还一起研究了将采取的一系列抢救措施,没想到的是,昭的经验给了我很大启发,在很多环节上我都做了修改,但愿这些修改最终能够起到作用。有些在我们之间曾经是禁忌的话题,我也不再避讳。我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暗示昭:相信我,相信我们的爱,永远不要放弃!
                  然而,不管我们做了多少思想上、技术上和身体上的准备,都不会是充分的,因为那是死亡。在寒冷的夜晚,在冰水中浸泡数小时,体温从36.8°C(这是昭的正常体温)一路下降至30.0°C,这是一种怎样的酷刑?怎样的生死考验?
                  我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我的手一直握着他的手。我跪在水池边,膝盖麻木了,手僵直了,我都没有察觉,我更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我把一切都安排好,跟恩斯特和瓦尔特交代清楚所有细节。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下午就来了。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邀请教授共进晚餐,并要我作陪。我以准备试验为由拒绝了,叫瓦尔特•福斯代替。这下瓦尔特乐不可支,我也正好可以摆脱他,能跟昭单独呆一会儿。


                  129楼2014-04-04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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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多吃些。”我把剥去了锡纸的巧克力递给昭。“增加点热量。”<?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昭先是咬了一小口,见我正看着他,就又咬了一大口,使劲嚼起来。
                    昭做出这副贪吃的摸样就像一个从来没有吃过巧克力的小孩,我不禁莞尔。“慢慢吃,还有时间。”
                    “你知道,我是到德国以后才第一次吃巧克力。”昭边吃边说。
                    “中国没有嘛?”
                    “我们乡下没有。后来到上海读书的时候,见到有钱人家的小孩子吃,感觉这是哄小孩的零食。我家虽然不穷,但我已经是大人了,所以就没有尝过。”
                    “你该尝尝的。你现在也不大,那时候就是个小孩子嘛。”我急不可待地打断他。
                    昭白了我一眼,又咬了一大口。“没想到到了德国,军队上还发巧克力。”
                    昭爱吃甜食,也爱吃巧克力。只是平时,他总是细嚼慢咽,像这样狼狈的吃相还从来没有过,看了叫人忍俊不止,但同时,心中的哀伤又加重了一分。
                    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皮制飞行夹克和皮靴。飞行夹克和皮靴在试验初期可以起到一些保暖作用,但是到后来,衣服被冰水浸透,就只能是累赘了。又冷又硬的衣服贴在身上,会加速热量的流失,还会加重局部冻伤。但是没办法,这是试验要求的,昭必须穿上这些。
                    昭脱了外套,接过夹克,准备穿时,我拦住了他。“等等,把这个也脱了。”
                    昭莫名地看着我帮他解开囚服的纽扣,没动,也没说话。
                    “这样待会儿会好办一些。”我专注着手上的活儿,低声道。
                    把昭移出水池后,第一件事就是除去他身上所有的衣物,动作要快,且轻柔。少一件衣服,也许会起决定作用呢。
                    我盯着自己的手和正在解的扣子,尽量不看那渐渐袒露出来的胸膛。
                    忽然手被握住,昭轻缓而有力地把我的手推开,低声道:“我自己来。”
                    我垂手立于一旁,想要舒展眉心,表现出一点轻松的神色,可惜没有如愿。
                    昭迅速地脱了囚服,换上飞行夹克,套上皮靴,扬眉冲我一笑:“看,怎么样?”
                    看着昭身穿飞行夹克,英武、俊朗的模样,我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昭摸着夹克的袖子,颇为惋惜道:“这么好的衣服,要是不用剪坏该多好,可惜啊!”
                    还有时间,我拿出烟盒,点上两支烟。我和昭静静地坐着抽烟,看着窗外,谁都不说话。夕阳照在房子的另一边,我们基本处在黑暗之中,只有焚尸炉的烟囱顶端还有一些冷冷的余光,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
                    我抑制着自己想要挨近昭,抱住他的冲动。我想握他的手,却发觉自己抖得厉害。我不敢看他,不敢碰他,不敢说话。
                    昭夹着烟的手也在发抖。我们的目光偶尔相遇。我凄惨地笑笑。昭的笑容依旧很明媚。他握住我的手。我们就这样相互握着手,坐着,等着……


                    130楼2014-04-04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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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昭下水了。沉着、镇定,没有丝毫迟缓、丝毫颤抖。要不是嘴里呼出淡淡的雾气,你不会认为这夜晚的天气有多么冷;要不是水池中漂浮着块块浮冰,你也不会相信这水的温度是冰点。水漫过了膝盖,浸到腰间,昭躺在木板架子上,全身浸没在冰水之中,只有脸露出水面。<?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昭的表情,以防万一。而他,始终平静,淡淡地微笑,不带一点痛苦、紧张和恐惧的痕迹。
                      飞行夹克渐渐吸足了水,从胀鼓鼓的变成了瘪瘪地贴在身上。刚开始,水池中的冰块迅速变小,溶化得很快,后来就几乎没变化了。昭闭上眼睛,呼吸变得浅而缓慢,不再有白雾呼出,我测了下脉搏,心跳也在放缓。这时候,昭不会想睡觉,他只是被头顶的小太阳晃得睁不开眼睛,他努力稳定情绪,控制呼吸,减缓热量流失。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下,在平静安详的外表内,昭正在用意志跟刺骨的冰水、死亡的魔鬼做着激烈的抗争。
                      昭开始发抖,先是四肢,然后是身体,身下的木架也跟着摇晃起来,将池水激起阵阵涟漪。嘴唇哆嗦,怎么也闭不上;牙齿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腮帮上的肌肉因为连连冷战,看起来像是松了一般;脸色越来越红,浸在水中的手也是通红的;脉搏加快,呼吸急促,他的身体正在自动做出反应,产生更多的热量,抵御寒冷。
                      “怎么样?”教授问道。
                      我没有回答,没法回答,为了不让自己也发抖,我也是咬紧牙关。我没抬头看就知道,教授、上尉、恩斯特、瓦尔特,所有人都站在我身边,关注着水池中的动静。此时的他们都关心着同一件事:“昭能够坚持多久?”当然,其动机各不相同。
                      水池平静了。水里的冰块几乎都消失了。瓦尔特十分尽职地及时搬来冰块补上。
                      昭也平静了,不再发抖,皮肤由红转白,渐渐蒙上了一层暗灰色,那是死亡的颜色。


                      132楼2014-04-04 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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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昭在水里已经4个多小时了,对我的呼唤早已毫无反应。<?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我已经摸不到他的脉搏,感觉不到他的呼吸,我叫不醒他了。
                        我再也不能等了,三下两下地脱了外衣,蹬掉皮靴。
                        “你干嘛?”恩斯特一把抓住我的手臂,这次他叫得很响。在寂静的夜空中甚至有了回音。
                        五个小时的时间还没有到;昭牙关紧咬,没有办法测体温,在水里也不能测得直肠温度,腋下已经是<?xml:namespace prefix="st1"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29.0°C了,尽管不准确,但是我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昭坚持不了多久了。我现在什么也顾不上,只想着:“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我绝不能失去他。”我一把甩开恩斯特,跳入刺骨的冰水中。</?xml:namespace>
                        “昭,醒醒,我知道你没有睡。我们说好的,千万不能睡。哪怕动不了,心里也得想点事儿……昭,我知道你醒着,你听得见我说话。我现在要把你托出去……马上就可以结束了,但是千万别松劲,一切才刚刚开始,我们说好的,一起努力,你不放弃,我也不放弃,我一定会把你拉回来的。”
                        我对着昭喃喃低语,抬头看了一眼教授。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看他。我的决心已下,并不在乎他的想法。教授精神很差,瘦削的身体完全缩进大衣里,脸呈菜色,没有我想象中的兴奋。大概是太累了,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教授从柏林赶来,下了火车还没有休息过。也可能是因为我的态度:我在两个指标——时间和温度都没有达到要求时就急于结束试验。不管怎样,教授明智地没有阻止我。
                        我向恩斯特说了声:“准备好!”便轻轻托起昭的身体。
                        在水里,有浮力相助,托起来并不难,但是一旦离开了水面,单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托不起现在昭硬邦邦的躯体。恩斯特已在水池边准备好,伸手托住昭的头部和肩膀。我的双手托在昭的后腰和臀下,因为双腿没有支撑,并且靴子里灌满水,非常重。所以当我们把昭的上身脱离水面时,他的身体就整个向下溜。
                        “瓦尔特!快去帮忙!”教授叫了一声。
                        瓦尔特立刻跪在水池边,托起昭的双腿。
                        “轻点!”我条件反射地叫道。“来!一、二、三、起!”我们合力把昭托出水池,平放在地上。
                        我跳出水池,来不及换去身上滴水的衣服,现在的关键是“快”,还有“轻”。我并不感觉冷,刚才摸着昭的身体,简直是块冰了,那才叫冷。
                        我拉开飞行夹克的拉链, 恩斯特则用事先从缝纫组拿来的裁缝专用剪刀将夹克的袖子剪开,然后到前襟。如果,昭的身体和衣服都还比较软,也许就不用剪,但是现在不行了。夹克是皮质的,剪起来并不容易,为此我跟恩斯特专门训练过,把一件上好的飞行夹克剪成了一条条的,虎口还红了好几天,手掌起泡,最后都成茧子了。瓦尔特则负责剪裤子。但是皮靴没办法,一时脱不下来。恩斯特真是太好了,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他。在我给昭擦身的时候,他把皮靴也剪开脱下了。不然时间一长,昭的脚肯定会溃烂、坏死的。
                        我用干的浴巾(事先用烘箱加热到35.0°C)快速将昭的身体擦干。
                        旁边已经准备好担架,上面铺着被子。我跨在昭的腰间,像刚才那样,我抬臀部,恩斯特抬头,瓦尔特抬脚,我叫道:“来!一、二、三、起!”我们同时用力,把昭移上担架,随即用棉被把他包裹起来。
                        我按压昭的颈侧。
                        “怎么样?摸得到吗?”恩斯特把包着毛巾的热水袋递给我,急切地问道。
                        我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把热水袋放到昭的腋窝和腹沟股处。
                        “我来!”
                        一瞥之下,瓦尔特已经跪在昭的担架边,双手按上昭的胸膛。
                        我立时急出一身冷汗,惊恐地大叫:“你干什么!”同时跳起来,抓住瓦尔特,往后一甩。
                        瓦尔特重心不稳,仰面翻到在地。
                        “可是……他已经没呼吸了?”瓦尔特从地上爬起来,懊恼地争辩道。
                        我根本不去理他,赶紧把昭用棉被包裹好。
                        倒是恩斯特向他解释:“不是已经研究过,不能轻易做心脏按摩的吗?难道你忘了?”
                        “但是如果不及时做心肺复苏,他就没得救了,这个责任谁负?”
                        “我!我来负!”我大吼道,仿佛出了一口心中的恶气。你们都有自己的理由。你,瓦尔特,为了急于在教授面前表现,竟然拿昭的生命当儿戏,可是他对于我……
                        “我们走,恩尼!”我跟恩斯特一前一后抬起担架,快速而平稳地向医院实验室跑去。
                        我不知道,昭还有没有心跳,有没有呼吸,我感觉似乎摸到了脉搏,但也可能只是一种幻觉。我之所以坚持现在不能做心脏按摩,是因为我曾经犯过错。有一个受试者,当时我也摸不到脉搏,于是我就进行心脏按摩。而就在我第一下按下去的同时,恩斯特叫了一声:“慢!”可是已经晚了……


                        133楼2014-04-04 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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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医院没有电梯,为了快速而平稳地将担架抬上三楼,我和恩斯特整整训练了两个星期。现在,我们的准备终于有了成果,在路上没有耽搁一秒钟。<?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在手术室,首先测得直肠温度是<?xml:namespace prefix="st1"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29.1°C,我没想到会这么低。看样子,昭的身体离开冰水后,体温还在持续下降,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迅速复温。</?xml:namespace>
                          我们把昭放进已注满温水的水池中,仍然保持平躺体位。为了预防剧烈疼痛和室颤的发生,我们先把水温控制在35.0°C,5分钟后将水温提高至42.0℃。同时,静脉快速滴注5%葡萄糖溶液1000ml,以获得电解质和液体的平衡;另一侧静脉滴注10%的低分子右旋糖酐等渗溶液500ml,以改善微循环障碍,防止弥漫性血管内凝血,100mg溴苄胺,用以预防室颤。我事先加长了输液管,使得至少有50cm的输液软管浸泡在40.0°C的热水中,这样进入昭体内的溶液就是温暖的。
                          我趴在水池边,一手托着昭的头,让他除了眼睛、嘴巴、鼻子之外,都尽量浸没在温水中;一手用浸了温水的毛巾轻拍昭的额头和面颊。“昭,能听见我说话吗?现在有感觉吗?昭,一定要坚持住,马上就好了,我相信你能行的。昭,别睡!千万别睡!我知道你很困,很累,刚才你耗费了太多的精力,现在温暖了,你很想睡,是吗?但是不能,千万不能睡啊!你要是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现在可是关键时刻……昭,你还记得我们说过要一起去看日出吗?我家在离这儿不远的基姆湖边,背山面湖,周围有好多山峰都是看日出的绝佳地点,以后我们一起去。我们每天去,只要是晴天我们就去……你说过的,日出,是大自然最钟爱的杰作,是艺术,它就像分娩,每天都在发生,却从不雷同,每次看日出,都会有不同的感动和惊喜。我们可以晚上出发,骑马去,然后躺在山顶上等着,一边讲我们彼此的故事,家乡、童年……或许我们什么都不讲,只是专心地等待,倾听山林中的声音……我还有两匹马,‘赤兔’和‘银剑’,都是三岁,已经1.70M高了,照以前,这正是要严格训练的时候。‘赤兔’是红色的,就像日出时的朝霞,像血一样浓烈,性子也是浓烈的。‘银剑’通体雪白,一生下来就是白色的,不是后来从灰色变成白的。你喜欢哪一匹?‘银剑’是匹母马,性情温柔,‘赤兔’要刚烈得多,‘赤兔’的父亲‘烈日’可是竞技场上的王者,我父亲的书房里有一个柜子,里面摆满了‘烈日’的奖杯。经过训练,‘赤兔’一定会超过他的父亲的。”
                          我几乎语无伦次,心紧张地发抖,两眼紧盯着昭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刚才,我到底摸到了他的脉搏没有?应该是有的,我感觉是有的,虽然非常微弱,但还是有的。但如果没有呢?如果那真的只是我的幻觉呢?我不敢想。“昭,能听见我说话吗?如果听见了,就睁开眼睛吧。哪怕是动一动睫毛,或是嘴唇,或是有力地跳动一下心脏……昭,给我个暗示,给一点我力量,告诉我,我没有错……”
                          “他动了!”
                          “那是我在动。”
                          “不!不!是昭的手指动了。”
                          我朝对面的恩斯特望去,他欣喜放光的眼神,是的,一定是昭动了。
                          昭湿漉漉的睫毛颤了一下,眉心渐渐皱紧,胸膛用力向上抬起,好像是努力吸进更多的空气,但实际上,胸部的起伏非常微小,这种尝试更像是力不从心。即便如此,我也已经欣喜若狂了。
                          “昭,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眼帘似乎有千斤重,昭很吃力地睁开一点,露出一丝微光。两道乌黑的剑眉紧锁在一起,咬紧牙关,止不住地打颤。身体渐渐回暖,感觉慢慢恢复,那是锥心的疼痛和刺骨的寒冷。
                          “昭,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冷,很痛?”
                          青紫的嘴唇不停地哆嗦着,昭想说话,声音却在喉咙口打转,怎么也冲不出来。
                          我把耳朵贴上去,不仅是试图听清他的话音,也是想感觉到那令人欣慰的,从他身体里呼出来的温热的气息。
                          “我……喜欢……赤兔。”
                          我的眼睛湿润了,喉头哽咽,不停地点头。“好的,‘赤兔’,等你好了,我们一起训练他们,一起看日出。”


                          134楼2014-04-04 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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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正因为这样,’我不明白。”<?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我原以为他会否认的……那天学员放假,他们结伴外出,他一定有不在场的证明……他不该被送进集中营的……我原本只是想留住他……我知道他们该走了,我不要他走,我只是想留住他。”
                            看来有希望。“他不否认一定有他的苦衷。既然如此,既然你并不想害他,那么现在还有机会。只要你收回检举,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快成功了吗?”我兴奋异常,不由自主地俯下身,握住姑娘的双肩,帮她抬起头来。期待着悔恨、自责和温情目光。但是我看见什么了?我松开双手,后退一步。在那双摄人心魄的绿色眼睛里有的是厌恨、冷酷和毁灭一切的烈火。
                            “不错,他有难言的苦衷。我想他没有告诉你,那就由我来说吧。那是因为我并没有完全冤枉他,他是真的同性恋。”姑娘放下空杯子,站起来,挑衅地盯着我,燃烧的眼中确实还有一点温情。“他这人有很多优点,很可爱,这也是其中之一:他从来不撒谎,从来都是敢作敢当。既然做过,就该承担后果,所以,他承认了。只是我奇怪,他怎么没有告诉你?难道你也是他的猎物?”
                            鲜红的小嘴一撇,只是没有冷笑出声。我感觉自己被泼了一盆冰水,一下从头顶凉到脚心。展昭真的是同性恋,我该高兴的,却为何有如此反应?
                            “那是我亲眼所见,我没有冤枉他。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
                            “对方是谁?”没有经过大脑,问题就脱口而出了。
                            “我不认识,也是个中国人,可能是他的同学吧,但不是军人。我是亲眼看见他们亲吻的。”
                            “现在人呢?”
                            “不知道,大概已经回国了。”
                            “你为什么不把他们一起告发了?”不经过大脑,提出的问题可是够愚蠢的。
                            姑娘瞥了我一眼。“你当我傻呀。175条款只适用于德国人,或者是该行为危害到德国人的外国人。如果两个都是外国人,谁会管?最多将他们一起驱逐出境,我可不想这样,我要留住他。”
                            “那你就诬陷他。你为什么这么恨他,你这样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为什么会如此残忍?”
                            “我残忍?你为什么不问问他是怎样对我的?他有没有想过他那样对我是否太残忍?”
                            因为胸部过于丰满,小洋装最上面的一粒钮扣开着,此刻,随着胸脯的剧烈起伏,第二粒钮扣也几乎快被崩开了。姑娘激动地一指窗外,“就在那儿,在‘费里娅’的下面,他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了我。他拒绝得如此干脆彻底,没有一点同情和留恋,一点不顾及我的感受。难道他不残忍吗?”
                            我向落地窗外望去,是那颗参天的椴树,我刚才还在树下站过,就在秋千边上。我明白了。椴树被我们日耳曼人当成是爱情与幸运的女神“费里娅”,所以,椴树是神圣的。在德语中椴树的读音与“柔和”相近。与橡木相对,椴树是阴性的,象征着女性。所以,在椴树下表达爱情是甜蜜的,而拒绝,特别是拒绝女性是残忍的,不能被接受的。
                            但昭不是德国人,他不知道这些风俗。“可是这不能怪他,他并不了解。我相信他绝不是想伤害你。爱情是强求不来的,你不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吗?”
                            “我过分?我已经很过分了。为了他,我不顾一切,我不惜跟父亲闹翻,我拒绝了所有的追求者,我甚至想过跟他一起去中国,所有人都说我疯了。我不在乎这些。上帝啊,如果他还有一点点良心,他就应该早一点告诉我,他是同性恋,他不可能爱我的。但是他没有。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一直瞒着我,让我抱着幻想,让我闹得满城风雨、丢人现眼,最后在‘费里娅’的下面无情地拒绝我。甚至到了那个时候,他还是瞒我,非要让我自己去发现那个残酷的事实——我,年轻、漂亮的巴贝尔•冯•米伦<?xml:namespace prefix="st1"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霍夫小姐,波茨坦军官学校的公主,居然爱上了一个黄种人,一个同性恋。”姑娘颤抖着手,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我掏出打火机帮她点上。“你说说,中尉,他所受的惩罚是不是他应得的,他和我,我们两个人谁更残忍?”</?xml:namespace>
                            她一个劲地吸烟,我无话可说,只是看着她把香烟抽完。
                            我告辞出来,小姐居然送我到门口。
                            在我穿大衣的时候,小姐问我:“他还好吗?”
                            “还行。”
                            “你能见到他?”
                            “是的。”
                            “能帮我带个‘好’吧。”
                            “不必了。”
                            外面的天气,一早起来就是阴沉沉的,现在真的下起雨来。我戴上军帽,默默向雨中走去。


                            138楼2014-04-04 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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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一阵沉默之后,将军恢复了镇定。“对不起!如果可以,请代我向展昭说声:对不起!”<?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我点头答应,不然还能怎样?
                              “展昭现在情况怎样?他还好吗?”
                              “还好,至少还活着,但是以后,就很难说了。”
                              “如果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尽管提,中尉。”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将军,谢谢您,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如果展昭自己不能提供<?xml:namespace prefix="st1"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38724日,那次柏林的同性恋聚会,他不在场的证明,而小姐又不肯收回检举的话,那么这个罪名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xml:namespace>
                              387月,他应该还在学校里。”
                              “是的,是在学校。那天是星期天。”
                              “如果在学校,学员每次外出都是有记录的。也许我们可以查出来当时谁跟他一起出的校门。”
                              “是吗?”我一下跳起来,按捺不住激动,兴奋地直嚷:“那就可以查出当天晚上谁跟他在一起了。然后找到那人,也许……真的可以吗?将军。”我简直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就可以帮助昭?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关键还是我的纪律观念太差,离真正的军人生活还是十分遥远。
                              “你等一下。”将军做了个手势,要我平静一些,不过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而是眯起眼睛,忍不住的微笑。
                              将军抓起桌上的电话,说道:“京特,克里斯汀在吗?对,你叫他过来一下。”
                              将军放下话筒,对我说:“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一会儿就过来,他会帮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的。”
                              果然,不一会儿,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敲门进来。穿着跟将军同样庄重、漂亮的灰绿色军服,笔直地站在将军面前。将军向他交代情况时,中尉站得笔直,纹丝不动。我却感觉到中尉向我瞥了一眼。那一眼不是在刚进门时,不是在将军介绍我时,而是在将军提到展昭的时候。


                              140楼2014-04-04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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