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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转载/男爵X昭]《父亲——回家》 BY 丹枫(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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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楼,你快回来,我的爱已承受不来。。。


IP属地:北京215楼2015-03-26 0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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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地方莫名其妙地没有了,我也没办法,幸好找到了作者的博客,亲们可以上那儿看,都全的。
    http://blog.sina.com.cn/u/1646356257


    216楼2015-03-28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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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赤兔(1)
      我下了决心,并且被自己的决定所振奋,天不亮就起来,楼上楼下好一阵忙活。
      回到卧室,昭还睡着。我拉开窗帘,太阳照到床上,昭的脸上,苍白的面颊,下陷的颧骨,我端详片刻,额头上覆盖着细细的绒毛,浓密的羽睫轻轻颤动,虚弱、年轻、活力,我用舌尖轻舔朱唇,在他耳边低声细语:“睁开眼睛吧,宝贝,外面的天气好极了。”
      “你在做什么?”浅浅的微笑从嘴角掠过,充血的眼睛依旧温柔。
      我知道他一直醒着。我悄悄地下床,蹑手蹑脚地穿衣服,开门出去,我怕惊扰了他,而他,就像真的睡熟一般,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他太安静了,整个晚上,没有呓语,听不出均匀、平稳的呼吸,甚至几乎不翻身。他压根就没有睡着过,只是怕我担心,怕影响我休息,他一直在装,在忍,每天如此。有时候,在夜色中,我会看到他眼中晶莹的闪光,然后那闪光会从眼角滑落,消失在枕上。
      “我要带你去看样东西。”
      “什么?”
      “你忘了我们的赤兔和银剑了吗?”
      昭迷惑地看了我一会儿,终于笑了。笑容中,一闪而过的惊喜之后,是怀疑和悲凉。
      “今天的天气好极了。”我一边帮昭洗漱,一边说,“外面有花香,有清风,有暖阳。一会儿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小马,可能的话再看看庄园,然后在花园里用餐。”
      看得出,昭并不相信我是认真的,或是对自己目前的状况没有信心,但他还是说:“听你的。”
      我原本很高的兴致却在看到他时不时闭起的双眼,随呼吸起伏的胸膛,微微摇晃的身体之后渐渐降低,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太急了?昭的身体能行吗?
      我指着沙发上的两套骑马服,问:“我正好有两套,你想穿哪一套?”
      昭不解地看我。
      我拿起两条马裤,右手是颜色浅一点的那条,是新的。左手的马裤颜色深一些,虽说是旧的,但因为皮质很好,非但不显陈旧,反而穿起来更舒适。
      “这套是新做的,我只穿过一次。”我伸出右手示意。“按理应该给你穿新的。但是这条旧的,我去年穿的时候就已经小了,这才又做了一条,所以……”我假装为难,紧张地看着昭。其实我是真紧张,倒不是紧张昭会不高兴穿旧的,而是紧张他的态度,对这事,对于穿骑马服、去马厩、看小马这事,他会怀疑、会不感兴趣、会厌烦。
      “那就旧的吧。我穿着一定不会显小。”
      昭清清淡淡地一声,我简直要跳起来,想扑上去拥抱他。谢谢你!宝贝!我知道你这样说只是因为我,怕我扫兴,你真是……


      217楼2015-03-28 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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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赤兔(2)
        我帮着昭穿衣服,他虚弱地直晃荡,穿马裤时差点摔倒。我吓出一身冷汗,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我让昭坐在沙发上,帮他穿上靴子。
        “靴子是你自己擦的?”
        “嗯哼!”我不好意思地承认。
        “擦得不够亮。以后我来擦。”
        “好的,等你好了,教教我。”
        “干嘛要教你?你不需要干这个的。”
        “我当然需要。”
        扶他站起来时,我在他额头吻了一下。这一番折腾,昭出了一身汗,额头湿漉漉的,我舔了舔,汗是淡的,没有一点咸味。
        “能坚持吗?坚持走到楼梯?”
        “可以……以后……”
        “那你就不要担心了,看我的。”
        扶着昭走出卧室,我真有点后悔,那几乎是拖着他走。出了房门,我不得不让昭在走廊边的椅子上休息一下。我看了看走廊和下面的门厅,没有一个人,只有父亲曾用过的轮椅抵在下面的楼梯口,那是我用了一个早晨的时间刚检修、擦拭好的。我满意地点头,昭不喜欢让人看见他如此虚弱、无力,于是,我跟母亲和老管家都说好,在我们下楼时,尽量回避,哪怕看见我们有什么不妥也不要出来。
        我抱起昭。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今天的感觉有点不一样。是他穿的衣服?是他愈加消瘦、单薄的身体?还是我难以抑制的兴奋、忐忑的心情?不得不说,昭穿上这身骑马服,雪白的衬衣,竖领内紫褐色的丝绸围巾,驼色的小牛绒夹克和马裤,黑色的高通马靴,实在是太漂亮了。哪怕只是坐着,站着,都是那么美,英武中带着灵秀,沉稳中不失稚气。走过廊上的一面大镜子,我有意站了站,欣赏一下镜中的美景。两个骑士,一个抱着另一个,头挨得那么近,身体贴得那么紧,尽管他们眼睛的颜色不同,但是眼中流露出的是一样的温情,嘴角挂着的是相同的笑容。
        昭的脸红了,原来他也在看。
        “你肯定自己能够坚持到楼下吗?”
        “当然,你知道我一直在举杠铃,锻炼手臂肌肉的。”
        大话好说,事情可不是那么容易。抱着一个大男人下楼梯可不是件轻松的事,甚至比上楼还难。
        昭搂着我的脖子,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似乎一点不担心我会不会脚下踩空,会不会出危险。
        “嗨,你,别这么看着我好不好?”
        “怎么?”
        “你这样会让我分心的。”
        “那又怎样?”
        “一分心,要是摔了怎么办?”
        “我不管,是你要这样的,我听你的就是了。”
        “你真不讲理。”
        “谁不讲理?是你还是我?”
        “没良心!”
        “那你要怎样?我说自己走,你不让。”
        “你自己走得了吗?”
        “所以啊……”
        我们就这样抬杠,绕圈子,斗嘴不会有结果,结果是顺利地下了楼,昭的精神也好了许多。看见那辆擦拭一新的轮椅,昭乐了。“你就为这个忙了一早晨?”
        “嗯哼。”
        昭坐上轮椅,仰起头,拉过我的手,深情地吻了一下。


        219楼2015-03-28 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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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赤兔(4)
          马厩在庄园的西南角,没有围墙,被一个既美化庭院,又可当做马儿引水槽的喷泉分成东西两部分。西面,是两排厩舍,一座谷仓,一个工厂间带仓库,和一个停放着两辆马车的车棚。现在马没有了,马车也暂时没啥用,都擦拭干净,盖上篷布,金属构件部分上油后,再用油纸包好。东部则是一个室内练习场和一个大围栏。
          两排厩舍,总共有28间,最多的时候养过26匹马,因此,围栏相当大。对于现在仅剩下的赤兔和银剑来说,马厩的设施实在是太宽敞、奢侈了。
          围栏边,靠近喷泉的中心位置,有一棵百年树龄的紫色叶山毛榉树,树冠巨大,树影婆娑,一小块围栏内的沙地也笼罩在它浓密的树荫下。我把昭推到围栏边,停好轮椅。阳光穿过紫色的树叶,射在昭身上,给他洒上一层淡紫的色彩。在我看来,昭因此有了一种如梦如幻的神秘感觉,我注视着,一时出了神。
          昭没有注意到这棵珍贵、奇特、美丽的山毛榉,他的心思完全在那声嘶鸣的呼唤上;在那飘荡于空气中的淡淡的马粪香上。此时,他不解地看着我,摇摇头,手指向发出嘶鸣的厩舍。“他们在那儿!”
          我被叫醒了,回过神来赶忙说:“是的,你别急,我去把它们牵过来。”
          我不想让昭现在进马厩,因为我不清楚现在那里的状况。
          昨天,我来看的时候,那里实在很乱,还有浓重的干草味,我怕昭闻着会不舒服。银剑和赤兔只占了两个厩舍,其余的都堆放着草料和杂物,乱七八糟的,马具也没有擦亮,连银剑和赤兔的厩舍都没有清扫干净。我当时发了火,还是老管家解释,替韦德克说情。想想也难怪,春天是农忙季节,但是今年却雇不到短工,村里的小伙子们都参军去了,庄园里原有的人也越来越少,剩下的都得一人干几人的活,实在是忙不过来。我没再坚持,心想着等昭的身体好点了,自己来照料两匹小马。
          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一定是老管家一早来叮嘱过。草料和杂物稍加整理,重要的是银剑和赤兔的厩舍已经清理干净,两匹马也才刷过,虽然刷的不是很仔细,一匹马认真刷一遍至少40分钟,韦德克显然没有这个时间,但这样已经很好了,它们看上去很漂亮,很精神。眼神柔和的银剑一见到我便发出嘶鸣,走近些把脸凑上前来让我摩挲。赤兔则仰起头,似乎在向外张望。
          “好了,你知道,是吗?你一定等急了,他也在等你。”我挨个给它们套上笼头,牵了出来。
          我并没有直接把它们带到昭身边,而是牵进了围栏。


          222楼2015-03-28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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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赤兔(5)
            昭站了起来,扶着围栏的木桩站着,注视我们,是注视着赤兔。他们的眼睛对视着。才松开缰绳,赤兔就径直跑过去审视昭。它不让昭摸它,只是嗅嗅昭的手,用它脸颊边的毛须轻拂昭的脸,然后像个傲慢的王子般猛地一扬头,甩动长尾巴撒腿奔跑,一身毛皮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光泽映射的紫檀木般闪烁。
            “它真是太漂亮了!”
            “你喜欢?”
            “喜欢!”
            “它也喜欢你。”
            “是的。”昭微笑着轻轻点头,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那团奔跑、跳动的火焰。“只是太胖了点,得减肥。”
            “你知道,经过一个冬天,它们长肥了很多。”我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种情况,以前约瑟夫在的时候是不可能发生的。“韦德克对它们照顾得很好,只是他不会驯马,近来庄园里人手少,都不能保证每天遛它们。”
            “没关系,交给我吧。”
            这正是我想听到的。我抚摸着银剑的脖子,它一直安静地站在我身边,用嘴唇轻扯我的袖子。
            昭的身体向前倾,重心压在围栏的横杆上。我把轮椅推到他身后,轻拍他的肩膀。
            昭回头看看我,没有坐下,问道:“怎么?你不想去骑一圈?”
            老实说,我想,不然我干嘛兴师动众地换上骑马服,但是……我笑了笑。
            “去吧,让我们单独呆会儿。”
            “知道吗,你这叫重色轻友。”
            “是重马轻友才对。”
            我们相视一笑。
            昭知道我担心他,于是握了握我的手,宽慰道:“你去吧,没关系的。我真的想跟赤兔单独待会儿。”
            “那好,我去备鞍。”
            我牵着银剑的缰绳,沿围栏,向栅栏门走去。“来,宝贝,我们出去散散步。”
            远处,围栏的尽头,刚才又蹦又跳的赤兔站住了。虽然离得远,我看不清它的眼睛,但能感觉到它正盯着我们,盯着银剑。
            我没在意,推开栅栏门,忽然觉着有什么不对劲,还没回头,眼睛的余光就瞥见赤兔一团火焰向我们飞来。
            哦,是赤兔,它是想跟银剑一同去散步。
            它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不仅青梅竹马,更是相依为命。它们才三岁,还没有开始训练,只有我回家时偶尔骑一下。银剑比赤兔大半岁,虽然是母马,但是骨骼、体型都发育得更好,所以我每次都骑银剑,但会带上赤兔,跟着出去玩一会儿。
            赤兔以为这次又是一起出去玩,就赶紧跑了来,但是没想到,我及时关上栅栏门,把它挡在了里面。赤兔收势不及,差点撞上栅栏。它后腿站立,前蹄腾空而起,同时发出急迫地嘶鸣,仿佛在问:“为什么?为什么?”
            银剑也不高兴地甩着头,扯着缰绳要回去。它们还从来没有分开过。
            赤兔在围栏里烦躁地跺着蹄子,扬起沙尘,发出“啪、啪”的声音,头一次又一次地高高昂起,鼻孔“呼、呼”地喷着气。
            我心软了,也许还不是时候。等昭的身体好了,两匹马一起骑,它们就不会不开心了。
            我想重新打开栅栏门,放银剑回去,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声音。不是马儿的呼气声、跺脚声,不是树叶的沙沙声,不是鸟鸣,不是风,是一种很轻微,很悦耳的、断断续续的哨声,有点像夜里的猫头鹰叫,不过没有那种尖锐、渗人的感觉,哨声在风中回荡,让人不由自主地追寻,不由自主的平静。赤兔的头转向那儿,我也转向那儿。
            山毛榉的树荫下,昭站着,手指放在嘴里……他靠着围栏的横杆,站得笔直……靠着?他什么时候进了围栏?我一下慌了,本能地想甩了银剑的缰绳,冲过去。可是,昭的表情,很安详,很自信。
            赤兔看看昭,又回头看看银剑,再转过头去看着昭……跺脚声少了,轻了,呼气声也不粗重了,赤兔的目光停留在昭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只偶尔地向银剑撇上一眼。
            昭向赤兔伸出手,手心向上,稳稳地、耐心地等着,他在等待,在召唤,昭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赤兔,温柔的,坚定的,闪闪发光,还有那富有磁性的声音:“赤兔,好孩子,过来,到这儿来。”
            赤兔没有立刻过去,仍就倔强地站在原地,还对不能跟银剑一起出去玩耿耿于怀。但是那声音,那手势,那眼神,赤兔已经被完完全全地吸引了。赤兔调转身子,马头对着昭,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挺拔、闪耀的身影。
            我明白了,昭对赤兔的训练已经开始了,我不能过去打搅他。我仍然担心……不,我对昭有信心,我只是……我暗暗好笑……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习惯于为他担心了?那根本不必要。他会好的,他会站起来,他永远有着你意想不到的能量和勇气,哪怕玉不回来,哪怕没有我,他也不会倒下。
            我给银剑备好马鞍,有意绕着走。我想看看昭怎么样了,我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他,可又怕惊扰了赤兔,给昭带来麻烦。
            我绕着庄园兜了一圈。今年葡萄长势不错,会有个好收成,葡萄酒的品质应该会上乘,只是人手不够。
            我忽然感到很愧疚,我对家里的关心实在太少了。以前,约瑟夫几乎包揽了一切,包括我的那份责任……约瑟夫……我的心在抽痛……我已经多久没有见到他了,物是人非,然而,他的身影依然清晰,刚才在马厩里,我时不时会看见他的影子,现在在葡萄园,我也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对不起,约瑟夫……我并不是因为爱上昭而觉得愧对于他,那完全不一样。我只是觉得,在昭的事情上,我敢于做任何事,而对于约瑟夫,这么多年,我没有去看过他一次,没有给他写过一句话。虽然,我们都相信,我们深埋在彼此的心里,但是为什么,面对同样的事情,我的反应、做法会完全不同。不!那不一样,虽然同样是爱,却是完全不一样。我忽然又害怕起来,因为那不一样的情感。这里是约瑟夫的家,是我跟约瑟夫一起长大的地方,不论离开多久,他总有一天会回来,除了家,他还能去哪儿。但是昭呢?我不知道他家在何方,不知道我在他生活中的位置,我说的是生活,不是心,我相信他心里有我,但是他的生活里、生命里……一旦离开了,我到哪里再去追寻你的足迹?你我注定只是相会在一瞬间,但是那份记忆刻苦铭心,那份爱在胸中,永远甜蜜而刺痛。


            223楼2015-03-28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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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赤兔(6)
              “你怎么一个人?昭呢?”
              “他在马厩。”
              “你怎么让他……”
              “他没事,他跟赤兔在一起。”
              “时候不早了,过来吃饭吧。”
              “是,母亲。”
              我回到马厩,仍然处于恍惚中。赤兔还在围栏里,安静地低着头,昭呢?
              我扫了一遍,没看见他,大惊之下,跳下银剑,跑进围栏。在那儿!昭坐在地上,背靠着围栏的柱子,所以我刚才没看见他。他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双手无力地垂在身边。他既没有拉着赤兔的缰绳,也没有抚摸马儿。倒是赤兔,安静地站在他身旁,头微微地一点一点,用它的厚嘴唇去触碰昭的面颊,还不时伸出舌头轻舔。昭一直闭着眼睛,对于赤兔的亲密露出安心而疲惫的笑容。
              “你怎么了?”我尽量平静地问道,轻拍赤兔的背,叫它让开。
              赤兔不乐意走,只是挪动了一下后腿,头还在昭的耳边厮磨。
              “我没事,只是累了。”昭抬起手,抚摸赤兔的眉心,轻轻把马儿的脑袋推开。
              “我们回去吧,该吃饭了。”我抓住昭的手,把他的胳膊挂在脖子上,拉着他站起来。
              昭有点摇晃。我想抱起他。他摇摇头。
              “怎么?你怕赤兔吃醋?”
              “不是,是怕它会看轻我。”
              “怎么会?”
              “会。它是马。”
              赤兔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们。我再次把它挡在围栏里面。它一定恨死我了。
              我拴上栅栏门的插销,过去推轮椅。昭留在栅栏边,安慰着那个可怜的孩子。“乖!好孩子,去跟银剑玩一会儿,下午我再来。”
              赤兔的头探出栅栏外,直直地伸出老长,在昭的身上摩挲着。我们走远了,它还这样伸着。
              “下午别来了吧?要不太累了。”回去的路上我劝昭。
              “你注意了吗?它们俩的马掌都该换了,再拖下去,脚会伤着的。”
              “是吗?”我心中惭愧,居然没有注意到。“那下午我带它们去镇上。”
              “为什么?家里没有工具吗?”
              “工具倒是都有,只是……”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老实承认。“以前都是约瑟夫干的,他走了以后,就去镇上。我从来没有干过。”
              “没关系,有工具就好。”
              “可是你……”钉马掌可是力气活,昭现在肯定不行。
              “不是我,是你。放心,我教你,不会有问题。”


              224楼2015-03-28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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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赤兔(7)
                架上铁砧,烧起炉子,换了骑马服,系好约瑟夫留下的两腿分开的厚帆布围裙,我既兴奋又紧张。
                我很少有这样的体验。约瑟夫比我大四岁,对我这个弟弟,从来都是细心呵护的,即便在我们相爱后,他仍是把我当少爷。而现在,太多的第一次,太多的胆大妄为,意气用事,我感到有股力量正在体内生成,积聚,从我下决心让昭走出屋子开始,从我抱着昭下楼,同他一起步入六月的阳光开始,那种信心,那股朝气,在昭和我的身上同时产生,相互影响,相互助燃,变成了熊熊的炉火,映红昭的脸。昭也系上围裙,原本消瘦、单薄的身子一下显得强壮许多。午餐后,我逼着他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现在他精神很好,竟有点容光焕发的感觉。
                银剑一进来,看见通红的炉膛就吓得直往后躲,我好不容易才把缰绳拴在屋子中央的柱子上。昭伸手拍打银剑的脖子,继而双手搂住,在马儿的面颊、前额上轻轻抚摸,在它耳边低声细语。我不知道昭在说什么,也不知道银剑究竟能听懂多少。我只看见,银剑的眼睛盯着炉子,矩形的瞳孔里映出昭的脸,眼神温柔而安详,似乎只是专心地听着昭的耳语,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我把马蹄铁扔进炉膛。昭轻拍银剑的后腿,轻巧地抬起马蹄,向后拉出半步,把蹄子夹在两个膝盖之间。我知道,抬起马的后蹄时,要向后拉出半步,这是为了预防被马踢到。这样,马腿即便挣脱出来,也必须先缩回去,再来踢你,你就有时间逃开了。
                昭左手扳着马蹄,向我比划道:“膝盖用力,夹紧,再温顺的马儿也会有本能反应。稍一有动静,马腿就会不自觉地往回抽,一定不能让它缩回去,要用力量控制住。这是你跟它之间的较量。如果第一次让他缩了回去,你就输了,它就不会信任你,也不会惧怕你。它不听话,到时候就非来硬的,这对大家都不好,更有可能伤到马儿。”昭帮我把工具准备好,又示范了怎样用刮刀和榔头修整马蹄的角质。我开始之前,昭再次站到银剑身旁,抚摸它的脖子和脊背,尽量安抚它,防止可能的惊慌。
                我很紧张,被炉子烤得有点冒汗。尽管我不止一次地看见过约瑟夫怎样做,心里还是有底的,但是我不愿意打断昭,我喜欢他讲下去,他现在的状态让我很满意,他已经好久没有对一件事情如此上心认真了。
                我抬起银剑的后腿,用双膝夹住,先用钳子拔除铁钉,拆除旧的马蹄铁,然后修整马蹄,割去多余的角质。因为有心理准备,银剑始终被我控制得牢牢的,但这一步骤还是多花了一点时间,因为我开始时左右手协调不好,榔头敲不准刮刀,有两次直接敲到了手上。
                昭走过来看看。我想他是听出榔头敲击的声音不对,但是他没有说什么。等我去除了蹄子外围的角质之后,昭接过榔头和刮刀,递给我另一把刮刀。我一手扳着蹄子,一手把整个蹄子的角质都修整齐。
                昭用火钳从炉膛里取出烧红的马蹄铁,对着马蹄比划一下,然后放到铁砧上。
                接下去打铁的活可不能让昭干。我放下马蹄,在昭的指导下,对着烧红的马蹄铁一阵敲敲打打。火星飞溅,我已是汗流浃背。马蹄铁的颜色暗了下去,只能再扔进炉膛里烧红。拿出来,再比划,再敲打整形,昭终于满意地点头。
                已经不红了,温度却仍然极高的马蹄铁按上马蹄,一阵白烟,“嗤嗤”的声音,银剑的马腿猛地蹬了蹬,没有挣脱掉。我因为过于用力,膝盖有点发麻。昭递给我钉子、铁锤,马掌钉好了,却还没完,还要把伸出马蹄的钉子尖尖用铁钳剪去,再用锉刀挫平,将四周也挫光滑,最后刷上防护油,这才大功告成。
                我自我欣赏地摸着闪亮的马蹄,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你来检查一下,看行不行?”其实我是希望得到昭的表扬。
                我没等来夸奖,而是听到一声惊呼:“傅先生!”回头一看,韦德克已经冲进门来,把正靠着银剑,开始向下滑的昭拦腰抱住。
                我赶紧扔了手中的油刷,把轮椅推过来。
                我扶着昭坐下,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胳臂。
                昭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双手冰凉,脉搏又快又细。我擦去他额头的冷汗,接过韦德克递来的杯子,喂昭喝了口水。昭慢慢睁开眼睛。
                “昭,现在感觉怎么样?”
                昭微微点头,眼神无力地看看四周。“我这是怎么了?”
                “我想是低血糖。”
                昭有点疑惑,我解释给他听:“这是倾倒综合征。你手术以后,丧失了幽门括约肌,进食后,食物过快地排入空肠,未经胃肠液混合稀释,呈现高渗透性,将大量的细胞外液吸人肠腔,导致循环血容量骤然减低。于是就出现低血糖症状。不过不要紧,每次用餐后,平卧静躺一小时就该没事。今天怪我,你只休息了一会儿。”
                “每餐都是吗?”
                “嗯哼!”看见昭惊恐地表情,我又觉得可乐,忍不住板起脸来逗他。“每餐都是。你可不要小看它,很危险的,严重的时候会危及生命。”
                “不会一直是吧?要多久能好?”
                “起码半年。”我说的是实话。半年,希望昭能给我半年的时间,等身体基本恢复了再走。
                昭若有所思地发了一会儿呆。我想他也是在为这个“半年”而感伤。末了,昭抬眼微笑着对一直站在身边的韦德克说:“谢谢你,韦德克,上次应该也是你吧?”
                “是的,傅先生。”
                “对了,你怎么来了?韦德克,地里的活忙完了?”
                “是赖宁格先生让我来看看少爷您要不要帮忙,他担心傅先生的身体。”
                老管家想得真是周到。我低头对昭:“我说你……我还是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我已经没事了。” 昭皱着眉摇头。
                “你放心,我能做好的。”
                “我不是不放心,我就是不想回去。”昭艰难的微笑里竟有一丝调皮。我心神激荡,真想低头吻上去,可是……我吸了口气,命令道:。“那你就老实呆着,别乱动。”
                有了韦德克的帮忙,接下去的活干得很快,不到两小时,两匹马的马掌就都钉好了。
                要昭老实坐在边上看,那是不可能的。只休息了一会儿,他就站起来,不是抚摸、安抚马儿,就是监督我们的工作。这是我第一次领教了昭的一丝不苟、吹毛求疵。就连我自己,身为严谨的德国人,还是个搞科研的,都自叹不如。赤兔因为年幼,原来的蹄铁已经好久没换了,一只前蹄的角质长歪了,修整后,一边缺了一小块。那只马蹄铁,昭一再要求重新锻打,竟然回炉6次,最终将马蹄铁打成需要的形状,将蹄子完全垫平。昭说了,小马的蹄子哪怕只有一毫米的不平,都会影响骨骼的发育,造成永久损伤。
                昭不是个苛求的人,几乎从来都是“随便”的样子,但是对于马儿,他简直换了个人,他实在是太爱它们了。面对它们,他的眼神永远是热烈而温柔的。


                225楼2015-03-28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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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赤兔(10)
                  上楼时,昭又在我怀里盯着我看:“我今天才发现。”
                  “什么?”
                  “夫人的眼睛是灰色的。”
                  “怎么了?”
                  “你跟夫人很像,但是总觉得还有点不同,原来是眼睛的颜色,你是蓝色的。”
                  “是啊,我别的都像母亲,只有眼睛的颜色像父亲。”
                  “你父亲……”
                  “嗯?”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
                  “好的。
                  对于昭想去看看父亲的想法,我并不感到吃惊。就像我希望了解昭的一切,昭也希望了解我的,但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带昭去见父亲。有时侯我倒是会想,这是不是天意,父亲去世的时间,不早不晚,似乎是上帝的有意安排。
                  当初,我和约瑟夫的恋情向家里公开时,父亲的反应是最强烈的。由于母亲的劝阻,父亲没有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但是禁止我再进教堂。就连父亲自己都怀疑他的禁令对于我这个不孝子会有多大的约束力,然而我当真没有再踏进任何一座教堂,再没有参加过弥撒,或是向任何人告解、忏悔。之所以会这样,不是因为父亲,而是我心中深深地恐惧。父亲的蔑视、母亲的哀愁、家里人的怜悯、约瑟夫的逃避和自己心中的孤独,使我陷入深深地恐惧之中。我也许真的有罪,我害怕被抛弃,被放逐,我害怕进教堂,不敢正视十字架上替我受难的耶稣和圣母眼中悲伤的泪水。如果是在那个时候,父亲的葬礼上将不会出现他唯一儿子的身影,但是现在不了。我与昭一路走来,一次次的奇迹,主的眷顾与祝福,我看到了主的仁慈与宽容,主爱世人,是爱他们本来的样子。尽管父亲致死都不愿再看我一眼,但是我爱你,父亲。我走进教堂,为父亲送行,没有惶恐,没有忐忑,我心坦然,除了悲伤,还有祝愿以及些许遗憾——我还没有机会把昭介绍给你,父亲。
                  然而我不会那样做,我不愿意昭再受半点委屈。就像母亲说的,如果昭只是我的普通朋友,一切都会很简单。父亲会很喜欢昭,他们身上有许多共同之处,单是爱马这点上就很投缘。但是……如果父亲还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与昭之间的关系。
                  昭见我沉默不语,便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直到我把他放到沙发上。“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放水。”
                  昭拉住我。“今天不了吧,晚餐前刚洗过。”
                  昭很累了,眼皮不自觉地往下掉。我心中不忍,但还是坚持说:“就泡一会儿。”
                  每天睡觉前,我都会让昭在热水中泡上20分钟,再帮他按摩。这样可以放松身体,帮助睡眠。今天也许真的不用。
                  我放了水,回到屋里,昭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帮他解着扣子。他被我打扰,没有睁眼,只是动了动嘴角。我不再固执,温柔地亲吻,抱他上床。
                  昏黄的灯光下,昭的面容柔和、恬静,额头、鬓角上覆着一层细汗,胸脯微微起伏,轻缓、绵长的呼吸让我倍感踏实,悬着的心放下了,几天来的担忧、紧张也得到了缓解。昭终于开始好转,他会振作,会康复,会离去。
                  这一晚,昭睡得挺安稳,我却连连做梦,惊醒了好几次。梦,几乎天天做,没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一次次的惊醒后,竟然完全不记得梦到了些什么,只是冷汗、喘息、浑身发抖。
                  一只缠着绷带的手落在我胸前,昭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睁大眼睛,盯着黑洞洞的上方,大口地喘着粗气。墙壁上树木的影子随风晃动,变幻出各种狰狞、恐怖的图形。四下里,万籁俱静,只有布谷鸟钟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柔软的唇覆上我的面颊,温暖的手抚摸我的额头。
                  我很害怕,仍然在发抖,梦里的,不知道是什么,我只是感到恐惧,非常的恐惧。恐惧无处不在,像大山朝我压来,像铁锁将我缠紧,像海水把我淹没。我佝偻起身子,无法呼吸,控制不住地震颤。
                  昭的手绕过我的身体,将我揽入怀中。
                  我的脸贴着他的胸膛,感觉到他的心跳,我伸手搂住他的腰,越搂越紧,脸越贴越紧。
                  我们没再说话。
                  他亲吻我的头发,抚摸我的肩膀。我忍不住流泪。泪水再次滴在他胸前,那心脏跳动的地方。我在他的爱抚下,在他的怀里再次睡去。
                  微弱的晨曦透过白色亚麻布窗帘照进屋子,墙上的树影模糊起来,黑暗与恐惧一起消失了踪影。
                  我依然躺在昭的怀里。他的抚摸与亲吻时断时续。我仰起头,那清纯、甜美的吻便落了下来,睫毛被轻轻地抿住。我微笑着紧闭眼睛,却启开了双唇。
                  那特有的柔嫩、润泽,覆上我的干涩,我们的唇黏在一起。我从唇瓣间伸出舌头,还没碰到那两排闪亮、整齐的贝齿,就遇上同样急迫、热切地探寻。我们的舌撞在一起,缠在一起。
                  我不由自主地挺起身子,朝他怀里挤去,当碰上他的火热时,意识到自己也已经坚挺。
                  昭一手紧紧箍住我的后背,一手把两人的紧紧握在一起。
                  我仿佛才清醒,惊恐地瞪大眼睛。
                  我们的舌缠在一起,我们的唇无法分离,我们的鼻尖相互摩擦,我们的眼睛看进对方的心里。
                  我蹙起双眉,连连摇头。不!这不行!昭!你的身体……我不能!我想推开他,想逃避那缠绵的吻,但我往后退一厘,他就往前进一分。
                  他的眼睛含笑,那温柔的目光摧毁了我的意志。你要的,我知道,因为我也要。在这希望的黎明,我们的身体里蕴含同样的力量与激情,爱我吧!我的爱人。
                  晨曦中,昭的脸色透着健康的色泽,红唇丰润、晶莹,眼睛里更是燃烧着情欲的火焰。
                  “你在做什么!快放开!不,不,不……” 我仍在苦苦挣扎,想逃离,他却不放手。
                  “我不放!我知道你要!我们的身体自己会说话。爱我吧!爱我!” 昭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坚定而热切,声音里却有一丝丝的哽噎。
                  昭伸出右手,多少有一些苍白的细长手指抚摸我的脸颊,由眼睛到唇角,似乎在探索着什么,令我喘不过气,积攒许久的欲望令我全身发热,火辣辣的感觉使我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我突然觉得唇干舌燥,张开嘴,把他缠着绷带的手指含住,贪婪地吮吸。我在他上方撑起身子,手臂微微发抖。
                  昭的手指继续沿着我的脖颈下移到了锁骨处,亢奋的脉搏在他那富有魔力的指尖触摸下变得跃动起来。我不由得感到胸部一阵阵地紧缩,随着急促的呼吸而上下起伏。我握住他一侧的胸脯,轻轻地揉着。
                  他的双手绕在我后背,上下滑动地抚摸着, “你就像是阳光一样温暖着我,你是我的守护天使。”他继续用那种温柔的眼神注视着我,努力抬起头,嘴唇在我的唇上轻轻地徘徊。
                  我感受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暖,来自小腹,来自嘴唇,来自昭的手掌、胸怀、整个身心。
                  尽管我们时时刻刻在一起,但是那种为对方健康的担忧和深沉的爱怜使我们有意无意地克制自己。现在,从彼此身体里放射出来的热力一点点地渗入到对方的血液中,渗入身体的每一部分,我们燃烧了起来。
                  我直视他的眼睛,眼眶里含着泪水,低声地说“你知道吗,我一直压抑得好痛苦,我好害怕,每时每刻都在想你会突然离我而去,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昭看着我,一只胳膊紧紧搂住我的腰,令我们之间完全没有了一丝的缝隙。“我答应。”昭把我的手掌按在他自己的左侧胸部。“这是我的心,是我为你而剧烈跳动的心,它是真实的,它永远不会离开你。”


                  228楼2015-03-28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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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赤兔(12)
                    时间有的是,时间也过得很快。很快,我两周的休假就要结束了。好在,昭的身体已有明显好转,集中营离家也不算远,我还是可以每天回来的。
                    昭不习惯被照顾,前面那是没办法,三天后,当他可以抓着扶手自己慢慢下楼时,就坚决不用轮椅了。其实他不肯用轮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跟我怄气。
                    昭每天都跟银剑、赤兔在一起,晚上分别时依依不舍,早晨一起来,就催促我快点,急着去马厩看他的宝贝。
                    这我理解。我一边笑话他像个孩子,一边尽量把手上的事情做得快些。但是吃饭却不能含糊,细嚼慢咽,少食多餐那是基本要求。于是我跟他说,早餐起码要吃15分钟。可他倒好,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不要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看是连进都没进去,直接从脑袋后面飘走了。二分钟,最多也就三分钟,他三口两口把早餐扒拉进了嘴里,喝牛奶就像是倒的,最后,一整个鸡蛋塞进去,嘟囔着道:“好了。”言下之意就要我立即推他去马厩。
                    我是既心疼又生气。要知道你现在的身体可不比从前了,还是这样不注意的话可不行。于是我不理他,只当没听见,头也不抬,继续看手中的报纸,看到感兴趣的地方还说上两句。平时,昭很注意报纸上的新闻,虽然现在的德国是捷报频传,但我的内心却备受煎熬。昭明白,他不仅为自己的国家和人民担忧,还总是不忘安慰我,希望我少一些愤世嫉俗,尽量心气平和,因为德国是我的祖国,我毕竟还生活在这里。但是现在,昭没有回答,他根本没听见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他不会接我的话,他的心早就飞到赤兔身边了。偷眼瞅着他眼巴巴期待的样子,焦急而又兴奋,真的太可爱了,于是又忍不住要逗逗他。
                    我慢条斯理地喝了咖啡。昭以为我该完了,就想站起来。我却没有放下报纸的意思,而是向站在身后的老管家挥挥手。
                    “少爷?”
                    “现在几点了?”
                    “八点零九分,少爷。”
                    其实落地大钟就在餐厅的一角,我一抬眼就可以看见,我是有意这样问的。“再来杯咖啡。”
                    这下可把昭气着了。他嚯地一下站起来,但是因为太猛了点,又立即坐回到椅子上。
                    我的心猛一抽痛,但是我没有动,也制止了老管家上去扶他。我知道他没有大碍,只是体力上还很虚弱。
                    果然,昭语气生硬地质问道:“你到底去不去?”
                    “我说过了十五分钟,八点十五分。”我拿出一贯的冷傲,竭尽全力使语气不带一点温度,仍然没有抬眼看他。
                    昭不出声了,扭头看了看钟。他回过头来时,我立刻把目光收回到面前的报纸上。
                    时间到了,我放下报纸,昭正生气地瞪着我。我憋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昭可没笑,仍然瞪着我。
                    看样子他是真生气了,我赶紧赔上笑脸。“好了,别生气了,逗你玩呢。知道你急着想见它们。来,我们走吧。”
                    路上,昭一直紧抿着嘴,有时还皱一下眉。
                    “还生气呢?”
                    ……
                    “看你,怎么还像个孩子。胃疼了吧?就是吃得太快了。”
                    ……
                    “你的胃是要慢慢养的,吃得太快、太猛就会不舒服,以后可要注意了。”
                    昭终于点头答应了,还冲我笑了笑,只是感觉那笑容只停留在表面,消失得也太快了点。
                    我以为他不生气了,却没想到第二天他就坚持自己下楼,再怎么说也不让我抱了。他一旦倔强起来,我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在一旁小心地扶着,预防他万一体力不支,出什么意外。
                    昭还真是,抓着扶手,明显很吃力,下楼很慢,却很稳,不要说意外了,连摇晃都没有。
                    终于下来了,我悬着的心放下了,同时还有点小小的失望。
                    早餐,昭倒是吃得很慢,但对于我说的话,仍是心不在焉,原来,他下楼累坏了,坐在桌边,好一阵喘息,还不愿意让我看见,竭力掩饰着。
                    这回,我算是真正领教了昭的脾气,还有他的毅力。说自己下楼,就自己下楼;说不坐轮椅,就不坐轮椅。
                    去马厩可不比下楼,那可是好长的一段路,正常人走走也要十几分钟,何况是他现在的身体。
                    我推着轮椅,跟着他,一个劲儿地哀求,简直要哭了。“求你了,昭,你就坐下吧。”
                    ……
                    “我昨天那样也是担心你。你总是不知道照顾自己。以后我不在你身边……”
                    ……
                    “别再生气了,我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吗?我这人就这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傲慢、冷酷惯了的,稍不留神就会原形毕露的,但我真的不是有意对你,我只是心疼你。”
                    昭停下了,身体有些摇晃。我站在边上却不敢冒然伸手。
                    “我知道……我没生气……我只是不想坐轮椅……你扶扶我吧。”
                    我赶紧抱住,他便瘫软进我怀里。“那里有个石凳,我们坐会儿,休息休息。”
                    我想让昭躺在我腿上,他却摇摇头。“在你肩膀上靠一会儿就好了。”
                    我搂着他,让他靠着我,额头贴着我的腮帮,汗津津的。我掏出手绢给他擦汗。昭脸色苍白,阳光下更是白得耀眼,嘴唇很红,像滴血那样红,呼吸有点急促了,我拿起他的手腕测测脉搏。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没有你这样的,一下子就这么大的运动量,你得慢慢恢复。”我又有些着急,口气不免严厉起来。
                    昭当真不生气,也许他是没力量再生气了。“这样不行啊,你后天就要上班了,我不能老是依赖你。难道你不在,我就呆在楼上不下来?”
                    “我可以让赖宁格先生来照顾你。”
                    “他都快60了。”
                    “那让韦德克。”
                    昭直起身,回过头,看看我。“你不在乎?”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看到他有点狡猾的笑容才明白,忍不住在他高挺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想什么呢,我只是让他照顾你。”
                    “可我不愿意。”昭喃喃道,重又靠回我肩膀。“开始总是困难的,坚持一下就好了。”
                    “但是你不能操之过急啊。”
                    “我知道,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吃饭,注意休息,还有训练我们的小马。你相信我,我会一天比一天好的,一天比一天强壮。”
                    这一路,我们休息了四次,用了一个多小时,但昭终归是走下来了。


                    230楼2015-03-28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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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赤兔(13)
                      开始,我禁止昭干任何事。刷马,遛马,给马洗澡,清扫厩舍,一切的一切都不许他碰。他的任务就是我干活的时候呆在一旁,监督、指导、欣赏、逗乐,跟马儿建立感情。别看昭平时一幅谦和、温润的样子,也是会经常出点坏主意,干点坏事的,最常干的就是挑拨我跟银剑的关系了。而我,也曾经试图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但总以失败告终。用昭的话讲,他与赤兔之间的感情是牢不可破的,我说,他们这是一见钟情。
                      从见到昭的那一刻起,赤兔就表现出少有的温顺、安详,连银剑离开,它都没有过于激动、紧张。要知道,赤兔可是匹不满三岁,没有经过任何训练,活泼、调皮,又急躁、任性的小公马。我开玩笑说赤兔这是重色轻友,昭却悠悠道:你说反了,该是重友轻色才对。可不是重友轻色吗?不论从哪一方面讲,性别还是人与马之间的关系,昭都是赤兔的朋友,而银剑,如果顺利,赤兔和银剑将把它们的优秀基因代代相传,给庄园重新带来勃勃生机。
                      渐渐地我发现,干活的时候留昭在身边是一件多么不明智的事情,但是我再没有办法赶他走了,只有暗暗叫苦。不论我干什么,不论我干了多少次,昭总是不放心,总是不厌其烦地唠叨,就像个老太婆。
                      马儿一年换两次毛。秋冬季节,为了抵御寒冷,马会在鬃毛下长出厚厚的一层绒毛。这层绒毛会在春夏换毛时节脱去,因此,春夏的这次换毛要比秋冬季的那次厉害得多,每天刷马的时候,都会掉很多毛,旧的新的、硬的软的、粗的细的、长的短的,硬的鬃毛还好,会缠绕在刷子上,而短而细的绒毛则会随风飞舞,还会刷出很多灰尘、泥土,在阳光下看得尤为清楚。刚开始干这活的人,因为不熟悉,很容易吸进绒毛和灰尘引起肺部不适。
                      小时候,父亲也曾经想把我培养成一名优秀的骑手,但不幸的是我得了肺炎。小孩得肺炎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然而我却因此远离马厩好几年。从大夫到母亲甚至是约瑟夫都认为我那次肺炎跟我不听劝告,成天呆在马厩,帮约瑟夫刷马干活有关。尽管父亲不以为然,但是在这件事上,母亲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心和持着,加上约瑟夫的认真贯彻,我也就渐渐失去了对马儿的兴趣。后来我明白,马厩对我的吸引力,与其说是那里有马儿,不如说是那里有约瑟夫。
                      因为自己的经历,因为昭现在的身体,我不得不十分小心。每天早晨去马厩的第一件事,就是刷马,地点是在它们各自的厩舍里。这时我总是把昭挡在厩舍外面,虽然也看得见,但是他在我们一米之外,绒毛和尘埃不会飞那么远,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也许是不满意我的禁令,昭越来越挑剔,越来越唠叨。什么这刷子不行,太硬了,那个又太软了;什么这里得打圈,那里要顺刷;这可是腿,没肉的,你这样刷,它不疼死;脖子后面,马自个儿够不着,要多刷一会儿,不许敷衍了事;这样就算把蹄子扣干净了?你伸手摸摸,看,还有好些谷糠和粪便吧……
                      “我说你烦不烦。”我实在有点沉不住气,倒不是因为他挑剔,而是他站在门外,赤兔本就不安分,他再说这说那,引得赤兔频频向他那边摆头,甚至跺脚。马该听不懂人话,但是它能感知情绪。而昭传递给赤兔的情绪就是:宝贝,我想你。宝贝,我来看你了。可是这可恶的家伙不让我进来。宝贝,快到这儿来,快让我摸摸你……
                      赤兔太烦躁了,我有点恼火。“你再这样让我怎么干活?”
                      昭很无辜地看着我,咧嘴一笑。“那就别干呗。”
                      想得美!当我不知道你的别有用心吗?别以为这就能难倒我,好歹我也是养马世家出生。于是我使出浑身解数安抚赤兔,站在它与昭之间,遮挡它的视线,让它看不到昭,还对着赤兔说话,昭的声音再有磁力,怎比得上我就在它耳边莺声软语,加上轻柔的抚摸,再给宝贝一支香甜可口的胡萝卜……嘿嘿,我就不信了,不就是一匹马吗?要吸引它的注意力还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果然,赤兔吃得起劲,头也不晃了,脚也不跺了,安安稳稳地任我摆布。
                      胡萝卜吃完了,赤兔又伸过脑袋,直往我怀里拱。
                      “好了,宝贝,你乖乖的,一会儿再吃。”我拍拍赤兔的大脑门,回头向昭得意地一笑,怎么样?
                      谁知道,我发出的声音可不是“怎么样?”而是“哎呦!”
                      就在我转头的瞬间,往我怀里拱的赤兔,可能是没有得到它期待的胡萝卜,竟然毫不客气地一低头,对着我的大腿,隔着我的马裤,“吭哧”就是一口。因为猝不及防,毫无心理准备,我服从于本能的“哎呦”一声,然后是被咬处火辣辣地疼痛和多少有点恼羞成怒,我紧皱双眉,瞪起眼睛,举手就打。
                      挥出去的手被拉住,整个人被抱住,温柔的声音随着热气呼进耳朵。“好了,别急,好了,嘘……”昭把我拖出厩舍。“让我看看。”说着,昭就要帮我解腰带。我一把按住,连连摇头。在这儿?这可不行!
                      赤兔一声嘶鸣。它想干嘛?!是看着昭跟我在一起嫉妒,还是对刚才的卑鄙行为沾沾自喜?我抬头对它怒目而视。瞧它,正得意地咧着厚嘴唇无耻地笑呢,那两排黄黄的大板牙,怎么有血?我吓了一跳,按着昭的手松开了,马裤的门襟就让昭解吧,我迅速地脱下背带,把马裤退到膝盖处。没有啊,没有出血,只是有点破皮。我稍稍放心,再看赤兔,嗨!那牙齿与牙龈之间的哪是血呀,分明是胡萝卜的残渣嘛。有嘴唇遮盖,看不真切,才误认为是血。赤兔正津津有味地用舌头把那些残渣舔下来,在两排大板牙之间磨呀磨的,看上去多快活呀,他当是玩呢,感情咬了人就不管了。这都什么人啊!哦,不!它不是人,它是马!
                      “疼吗?”昭只是轻轻按了一下,我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说不疼,没人会信。大腿上那两排牙印着实可怕,足有巴掌宽、紫得发黑,牙印之间的皮肉已经变色,虽然还没有牙印那么深,但马上也会变成深紫色。
                      “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包扎一下?”昭担忧的简直六神无主了。如果是他自己,他一定满不在乎。
                      “不用!”我也满不在乎。
                      “都怪我!”昭还跪在我面前,不敢伸手去碰,只用眼神爱抚着狰狞的牙印。
                      “嗨!真的没关系,过几天就好了。”
                      “晚上回去热敷一下?”
                      “嗯!”
                      “我来帮你弄。”
                      我俯下身,托起他的脸。别这样看着我,亲爱的,你不知道你的眼神是多么的炙热,多么的温柔,它不仅爱抚着我大腿上的伤口,它还爱抚着我的……我的……我受不了了,我吻了下去……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马厩外面有脚步声,糟糕,我们在亲吻,我们在拥抱,我还裸露着下半截身子,天哪!这太尴尬了。
                      我一把把昭拽起来。
                      起来得太猛了,又在激烈的深吻骤停之后,我感到一阵眩晕,昭也是,我不得不死死地抱住他,不让他倒下。
                      于是当母亲站在我们面前时,我们仍然拥抱着,我仍然裸露着下半截身子,衣冠不整。


                      231楼2015-03-28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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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甄玉(1)
                        因为过了时间,我和昭的午饭就在厨房用了。快结束时,母亲进来,说有事同我商量,于是我让昭先去休息。自从那次钉马掌时,差点晕倒之后,昭便很自觉地每次饭后都平卧休息一小时。
                        母亲跟我说了一些庄园的事。这些事都由母亲决定,跟我说,只是让我知道。然后母亲说,她发现昭喜欢呆在书房看书,就把书房临窗的那对单人沙发换成了长沙发。最后,母亲告诉我,玉来电话说今天的火车,她已经叫韦德克去车站接了。
                        我没有想到玉会回来,去书房时,有点恍惚,心里咯咯的,感觉呼吸不畅。
                        昭闭目躺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胸前抱着一本书,红褐色的皮质封面,不用看,就知道是本精装的《席勒全集》,因为这段时间,昭一直在看。
                        那天昭第一次来书房,站在满满三面墙的书柜前,惊叹过后,径直打开一扇玻璃柜门,抽出的正是一本《席勒全集》。昭说,他的德语不是很好,但是当初每次跟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一起去娜塔莉家的藏身处时,娜塔莉的父亲就会给他讲席勒,讲席勒的生平、思想和戏剧,讲席勒与歌德的友谊,讲席勒超越康德的“理想主义”。“理想的人性,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该牺牲自己的自由。自由该在任何时空庆贺自己的胜利。”——(注:选自吕迪格尔·萨弗兰斯基的《席勒传》。)。所以,在所有的德国作家,哲学家,戏剧家中,他最熟悉,也是最喜欢席勒。
                        可能因为同样是医生出身,我对席勒也最感兴趣,最欣赏。当年在学校里,我还扮演过《强盗》(注:席勒的成名剧作。)里的卡尔,《威廉·退尔》(注:席勒的最后一部剧作。)里的退尔。我把这个告诉昭,开始他不相信,我便随意念了几句《强盗》里的台词,他惊喜地瞪大眼睛,然后就缠着我把席勒全集一本本地念给他听。他的要求可高,不是简单地朗读,而是带情绪的,带色彩的,就像是在表演。
                        虽然已时过境迁,一时难以找到感觉,但是受不了他那期待、热切的目光,我还是满足了他。渐渐的,我的激情重新燃起,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演过一段,挑比较难懂的,给昭解释,然后讨论。第二天,昭便让我惊奇。
                        “我们把昨天那段再来一遍吧。”
                        我没反应过来。
                        “我跟你一起,不过我得来卡尔。”
                        昭记忆力极好,德语进步神速,声音带有磁力,极富感染力。
                        我禁不住夸赞他有表演天赋,兴奋地建议道:“年底,镇上会组织演出,有戏剧,还有音乐会,不如我们都报名吧?”
                        “那可不成。”昭急急摇头,闪亮的眼睛,羞涩的笑容。
                        “别啊,你演得很好啊。你参加演出,那可是镇上的重大新闻,所有人都会来看的,他们都会支持你。”我坏心眼地冲着他笑。
                        “他们是把我当怪物看吧。”昭红着脸瞪我。
                        “哪能呢,他们都会喜欢你的。”我来了兴致,似乎非说服他不可。
                        “不行!不行!我也就跟你……要是上了台,怕是一句台词都想不起来了。并且……你不是说,已经好久不排席勒的剧目了吗?”
                        是啊,我突然泄了气。我怎么忘了?因为在昭身上每一点新的发现都让我欣喜不已,我竟然忘了身处的环境。席勒的戏早就不演了,很多戏都不演了,现在演的,鬼知道是什么。我低下头,沉默了。
                        “我们可以来个二重奏。”
                        “什么?”
                        “我拉小提琴,你给我伴奏。”昭蹲在我的面前,握着我的手,看着我,温柔道,“只是年底,我该等不到那时候。”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不需要观众。”我喃喃道。
                        “你不是说,葡萄收获时会有舞会吗,那时我在,我们可以在舞会上演奏。”
                        “嗯!嗯!”我点头,把他的手放到嘴唇上吻着。
                        “你把阿玛蒂带回来,我要抓紧练习了。”
                        上班的第一天,我就把“阿玛蒂”小提琴带回了家,但是昭骨折的右手还没完全好,他试过几次,使不上劲。我让他别心急。他想了个办法,叫老管家找来刻刀和一些木块,用雕刻锻炼手指的力量。昭已经刻了一段时间,我问他有什么作品吗?他说会刻一件生日礼物,在八月我过生日时送给我。我很开心,想知道是什么,他却笑而不答了。
                        我以为他睡着了,拿起一边的绒毯给他盖上。谁知他睁开眼睛,眯眯笑着,从绒毯下面抽出手,把书塞给我。
                        “现在不是时候,你该休息的。”我假意责备,做出拿着书要走的样子。
                        他拉住我,看了眼沙发边的高背椅,示意我坐下。“你一星期就在家呆一天,哪能浪费了。再说,我只要躺会儿就不会有问题,应该是这样吧?”
                        面对昭的期待,我坐下,翻开书,开始朗诵。我也期待,这是一个美妙的下午,美妙的时光。我想,过一会儿,昭会跟我一起演的,这一星期,他一定复习了不少。


                        239楼2015-03-28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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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甄玉(15)
                          我注意到玉一直低头干活,我与老管家说话,她没有插过嘴,甚至都没有抬过头。她是个开朗大方,热情周到的女孩,以往很少这样闷声不响的,想起她刚才怨恨的眼神,我更加肯定她有心事。我想我还是转移话题,不再谈约瑟夫的好。
                          “赖宁格先生,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家里没有什么事吧?”
                          “没有,没什么事。”
                          玉的草帽动了一下。我说话时一直用眼睛的余光留意她。她好像有话要说。
                          果然,玉抬起头来,甜美、镇定的声音里有一点点激动。“赖宁格先生,您忘了,前两天来过一个人。”
                          “什么人?”看玉的神情,我知道这是一件大事。玉没有往下说,她只是给老管家提个醒。
                          “哦,是的,你看我,你看我这老糊涂!”老管家懊恼地用手背敲敲额头。“是秘密警察。”
                          秘密警察!我一下子就联想到昭。昭的案子现在已经归慕尼黑的秘密警察负责。上个星期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把这事告诉了我,说是到时候负责的秘密警察会来找我,了解情况。我以为他会去集中营,没想到先到家里来了。他肯定知道我不在家,是想先单独见昭?想套出些什么话?还是?昭的案子里,同性恋那一块并不复杂,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昭曾经帮施拉科夫中尉给娜塔莉一家送过吃的,他最后承担下同性恋的罪名,不管是否曾受过施拉科夫中尉的威逼恐吓,客观上是起到了隐瞒娜塔莉一家藏匿地点的作用,以至于到今天,娜塔莉的家人依旧在逃,最后施拉科夫中尉与娜塔莉一起主动投案自首,这个行为本身就充分表明他们与昭的关系非同一般。要知道秘密警察对于抓捕漏网的犹太人是最疯狂的。上周,我还请营部文书帮忙,打听施拉科夫中尉的下落,我答应过昭要帮助娜塔莉一家的,让他在获得自由之后至少能亲眼见一次施拉科夫中尉。我是不是太心急了?这会不会成为又一个对昭不利的证据?不!不会的!秘密警察的触角不可能伸到党卫军里来。不会的!我的脑子迅速思考着,这一层又一层的危险让我在这盛夏的骄阳下感到阵阵寒意。
                          “什么时候的事?”
                          “星期三,是星期三下午。”
                          “他来干什么?说了什么没有?”
                          “他说来看看,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他要求单独见傅先生。”
                          “你让他见了?”
                          “没有,当然没有。我禀报了夫人。夫人坚持,会见时,她必须在场。”
                          我点点头,放下心来。有母亲在,他不敢对昭怎样。我也相信昭不会说出任何对自己不利的话。
                          老管家看着我,表情有些僵硬。这时我才发现我们俩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活。是我太紧张了,这种情绪也影响到了别人。我抬了抬眉毛,放缓口气:“知道他们谈些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要去问夫人。不过我觉得应该没什么,我看不出任何争吵或是不愉快的迹象。谈话结束后,夫人还让我叫韦德克带那人参观一下庄园。”
                          看来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拜访。我暗笑自己神经过敏。
                          菜地的活基本干完了,我让老管家先回去,自己留下来帮着玉把剩下的一点干完。我留下来还有一个原因,我知道玉有话要说,她今天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但是玉依旧不开口,那就我来说吧。“玉,昭是和约瑟夫一起吗?”
                          “嗯。”
                          “他们是骑马去的?”
                          “嗯。”
                          “玉,你怎么了?”
                          玉低着头,手也没停下。
                          “玉,看着我,你是不是有话说?你今天很不开心。”
                          “赖宁格先生忘记说了……”玉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被知了的叫声盖住。“夫人跟昭谈过话。”
                          我皱起眉头,使劲听着,更注意姑娘的神态和语气。
                          “韦德克带那个秘密警察走了以后,夫人又留下昭在书房里谈了一会儿。”
                          “这个……有什么不对吗?也许他们有事情要商量。”我有点不以为然。我相信母亲不会伤害昭,母亲是个识大体、通情理的人,就算她不赞成我跟昭的关系,也不会拿庄园冒险,要知道现在昭的命运跟庄园是联系在一起的。但玉也不是那种娇柔做作,大惊小怪的女孩,她这么大的情绪变化不会是没有理由的。
                          “因为夫人……因为……”
                          玉吞吞吐吐,我更加紧张起来,玉从来没有这样不爽快过。
                          最终,玉抬起头,对我笑了笑,用手背抹掉下巴上滴下的汗水。我只觉得心头一颤,这笑容我哪里见过?是的,是见过,是在柏林火车站的月台上,初次遇见昭,昭让我把那个叫班瑞尔的男孩交给他母亲。他母亲也曾对我这样笑过,然后说了声“谢谢”。我不敢面对那笑容,因为那笑容太凄惨了。
                          玉笑了笑,闭上眼睛,仿佛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惊天噩耗:“因为昭向我求婚了。在夫人同他谈话之后,他向我求婚了。”
                          “啊?”我眼前一黑。这是怎么回事?!


                          253楼2015-03-28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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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约瑟夫(2)
                            约瑟夫还站在门厅,看他脚下的大理石上一大滩水,他根本就没有挪动过脚步,也没有换掉湿衣服,只是用赖宁格太太给的干毛巾擦了擦脸。
                            母亲和舒尔茨也在,他们一起说着什么。我记得刚才抱着昭上楼时,舒尔茨是紧跟着的,一定是母亲把他叫住了。母亲保护家族,保护儿子的那根弦时刻都绷得紧紧的。
                            “怎么样?马蒂,昭醒了吗?”
                            “还没有,母亲,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
                            “怎么会这样?约瑟夫说他骑马骑得好好的,突然就载了下去,头不巧碰到了石头上。”
                            “我想是中暑了。这天太热……”我心里明白,还有“倾倒综合症”,昭的身体还远远没有好呢。
                            我还没说完,就听约瑟夫说道:“都怪我不好……”
                            我冲约瑟夫猛地一挥手,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他再说下去。我闹不懂此刻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情绪,我觉得烦躁,很生气,却不想听到约瑟夫的自责,尽管我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我还有一点不顺心,像这样跟约瑟夫的重逢,真的太令人失望了。
                            “舒尔茨先生,实在对不起,今天的事……”我转向那个秘密警察,想马上把他打发走,现在我根本没有心情去应付他。
                            “没什么,男爵,今天的事,我很遗憾。就像您说的,傅先生的身体确实还没有恢复。”
                            “谢谢您的理解。”我抬头看了看,外面的雨已经小了。
                            舒尔茨注意到我的举动。“我理解,我理解。”他也回头望向窗外。“啊,雨小了。不如我先告辞了,男爵。我知道,您还有很多事要忙,我就不打搅了。”
                            “实在对不起。”
                            “没事,男爵,记住,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谢谢!我送您。”我这才第一次与舒尔茨握手。他的手心湿冷,手上的力度不是很大,却有点摆脱不了的滑腻感。
                            赖宁格先生撑着伞,我把舒尔茨送到车边。临开车门,舒尔茨突然问了一句:“那两匹马呢?”
                            “嗯?”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是赖宁格先生接了话:“韦德克已经带它们去马厩了,先生。”
                            “哦,可惜,都怪这雨下得,实在可惜。”
                            我终于跟约瑟夫握手了!我们紧紧地握着,好长时间。再长时间都是应该的,我真愿意一直这样握着。等等,你忘了昭吗?他还没醒呢。还有母亲,你心中的愤怒和委屈……等等,让那些先等一下,我累了!我真的好累!约瑟夫,你的手还是那样温暖,那样有力,握着它,我可以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你的目光依旧那么朴实,那么宽容,在你面前,我可以永远是个任性妄为,长不大的孩子。约瑟夫,我想你想得好苦,约瑟夫,抱抱我吧……我们的手紧紧地握着,同时向自己这边用力,于是我们拥抱在一起……
                            “快别,约瑟夫,你把少爷都弄湿了。”
                            赖宁格太太的叫声实在是太杀风景,却把我们叫醒了。
                            “没关系,赖宁格太太,我也是湿的。”
                            “那还站着干嘛?还不快去把湿衣服换了。”
                            我刚想上楼换衣服,却看见约瑟夫站在原地不动,这才想起他在这里没有卧室,他住在酒窖那边的平房里。“走吧,拿我的衣服换上。”
                            “不,马蒂,雨小了,我回家去换。”
                            约瑟夫还是那样,规矩、谨慎。
                            “马蒂,昭真的不要紧吗?”
                            “我想没有大碍,但是他撞了头,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我忧伤地笑了笑。我也担心着昭,我想留在他身边,想看着他,守着他,但是玉、母亲、舒尔茨、约瑟夫……我必须面面俱到,照顾到各方各面,不能再想怎样就怎样了,那样的日子,只有在约瑟夫身边可以。
                            “马蒂,昭的身体是不是很差?”
                            我咬着嘴唇点点头。
                            “都怪我,马蒂,我不知道。今天一天他太累了,我应该早注意到的……没有人告诉我,马蒂,都怪我,我不应该答应跟他赛马的。”
                            “赛马?”我皱起眉头。
                            “是的。北园的排水沟挖好的时候,天还没下雨,我们本应该就回来的,昭说要跟我赛马,我看他脸色苍白,但兴致很高……我也是一时意气……我不答应就好了。”
                            “后来呢?”
                            “昭的骑术很好,我根本追不上。可不知怎么的,远远的,我看见他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便一头栽了下去。我跑过去看,他的头正好摔在石头上,都流血了。我抱起他,叫他,他一会儿就醒了,可是,现在怎么就不醒了呢?”约瑟夫担忧地看着我,摇着头,他不明白,他在为昭担心。
                            可是我明白呀!我全明白了。昭怎么会要求赛马?昭怎么会不醒?他是不愿意见到我!天哪!我的心被一双无形的手残忍地抓着,撕扯着,疼得我额头冒汗。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几天来昭所受到的压力,秘密警察的威胁,玉的拒绝,约瑟夫的回来,家里人的态度,还有卧室——只有母亲可以让昭换卧室。这一层层,一件件,就像弹簧被压得太紧了,昭也需要有释放的机会,他的委屈,他的愤怒,他的悲哀……于是他拼命干活,他跟约瑟夫赛马,天这么热,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他不愿意再做病人,不愿意再成为我的拖累,不愿意输给约瑟夫……
                            “你怎么了,马蒂?”
                            “没什么。”
                            我穿着衬衣,药在外套口袋里。我转身抓着扶手,走上楼梯。
                            “马蒂,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去换衣服,你也回去换了吧。”


                            257楼2015-03-28 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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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约瑟夫(3)
                              母亲的卧室开着门。我想找她谈谈,但不是现在。没曾想,当我从她门前经过的时侯,母亲叫住了我。我闭了一下眼睛,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什么事,母亲?”
                              “你怎么了?马蒂,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
                              “你是担心昭吗?马蒂,你不是说他没事嘛。”
                              “是的,母亲,他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
                              “那你回屋去休息一下,晚餐前还有时间。”
                              “好的。”我回答道,却没有动。我知道母亲不会仅仅为了这些就叫我进来。
                              “马蒂,晚餐时记得穿正装。”
                              为什么?我的背绷紧了。我使劲睁大眼睛,抬头看向母亲。我现在的头很疼,疼得连睁开眼睛都有些困难,但是我必须睁开,我要看着母亲,看清她脸上的表情,看清她的真实意图。母亲总是让我不放心,让我疑惑,她究竟为什么?她到底要什么?
                              “约瑟夫回来以后,因为你不在,一直没有为他接风,所以今天晚上,我们举办个家宴。这是早就说好了的,只是你不知道。”
                              “家宴?可是昭今天……”
                              “是啊,这确实有点可惜,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不过还好,主角是你和约瑟夫。”
                              母亲的声音依旧温婉、平和,然而那话里的意思却是如此的刻薄,昭是外人,从来都是。她已经把昭从我们这个家,从我的身边隔离了出去。可是她一直喜欢昭啊,对昭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的。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母亲,为什么短短几天,你对昭的态度就像变了个人?是因为我对你隐瞒?那你该生我的气。为什么如此对昭?是因为约瑟夫回来了?你不也是一直不赞成我和约瑟夫的吗?你一直阻止我们见面。我们苦苦分离了五年,只是因为你不让约瑟夫见我。等等,约瑟夫回来了。他怎么敢回来?如果没有母亲的允许,他是绝对不敢的。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我头疼得快要裂开了,但是思路却异常清晰。不是母亲突然改变了对昭的态度,而是她从来都是如此,只是我们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只看到了事物的一方面,我们乐意接受的一方面,而对于事物的另一面,相对立的另一面,我们不自觉的忽视了,我们视而不见。
                              “母亲,是你写信让约瑟夫回来的?”
                              这是严厉地责问。我希望能够心平气和地与母亲交谈,哪怕语气冷一点,也不要过分无礼,因为她毕竟是我的母亲。可就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我才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是我的母亲,她可以傲慢、冷酷,但她也是高贵的,正直的,光明磊落的,她不应该虚伪,不应该做出这种卑鄙的事情。
                              母亲胆怯了?害怕了?因为你也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吗?母亲垂下眼帘,转过身去,把一直拿在手里的老花眼镜搁在书桌上,站起身来,走到敞开的窗户前,微微仰起头。雨已经不下了,高处的云在西边的天空中形成一抹淡黄的云彩。
                              “是我叫约瑟夫回来的。他是个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
                              我早就知道的答案,此刻由母亲亲口说出来,我仍然浑身一震。自从父亲中风,家里发生变故以来,母亲就成了这个家的灵魂、支柱。奇怪的是,我以前并没有像现在这样依赖母亲,但自从有了昭,我越发渴望得到母亲的支持,我需要她的智慧、经验,需要她的顽强意志。有了她的接纳,有了她做我的坚强后盾,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有了战胜一切的力量。可是这一切都是假的!所有的都是假的,虚伪的。她只是不想这么快就撕下那层善良、宽容的伪装罢了!
                              “为什么?母亲。你一直反对我跟约瑟夫。你利用约瑟夫的老实、懦弱,对家族的忠诚和对我的爱,禁止他与我见面,让我们各自忍受痛苦。而现在,你却用约瑟夫来折磨昭,折磨我。母亲,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急?为什么你就容不下昭?他终归是要走的,只是他现在身体还没好,你为什么就这么急?”
                              母亲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我的质问。
                              “母亲,是我不对,我没有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但昭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这样逼他?你知道吗?他已经向玉求婚了。” 我悲痛欲绝,我在哀求,在哭诉。我希望得到母亲的理解,至少是安慰。母亲该理解的,当得知心爱的人向别人求婚时,那种心痛的感觉。
                              我以为母亲会发火,但是她没有,她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依旧没有回头。“昭向玉求婚了?……他真是个好孩子。”
                              “这下你满意了,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失望地苦笑。她不会给我我要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告诉母亲玉拒绝昭求婚的事。我说不出口。或许是为了自尊,不知道是昭的,还是我的,抑或是玉的,我相信不愿意说是跟尊严有关。这时,我又感觉到那种跟玉之间的特殊联系,我不想把这种联系展示给别人,因为我认为没有人会理解的。
                              我摇晃着向外走,脚像踩在海棉上,耳边传来母亲的喃喃低语:“对不起,孩子。”
                              “为什么?母亲,你为什么要这样逼他?”我同样是说给自己听。我只是在问心里的母亲,眼前这位贵妇,我几乎不认识。
                              “为了你!”
                              “我?”我在门边站住,正好伸手扶住门框。我的胸口好痛,痛得我喘不过气,我应该赶紧去吃药,但我又想知道母亲下面会说什么。要爱一个人不容易,要恨一个人更难,更何况她是我的母亲。
                              “马蒂,我是你母亲,知子莫若母。”
                              母亲没有回头。她以为我没有走,她也怕面对我。这样最好,我不希望母亲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轻轻地靠在门框上,望着母亲的背影。
                              “你不会同意我是最爱你的人,也不会认为我最了解你,但对于我,你是最重要的。你不知道,你给我出了个多大的难题,马蒂。我跟你父亲一样,都不能理解你,更不会赞同你。但我怕失去你,马蒂,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了,我不能让你小叔弗雷德里希的悲剧重演,我认了,我接受了……”母亲的声音里有一丝哽咽,一丝激动,她在竭力克制。“不让约瑟夫与你见面,是因为现在的局势,我怕你不知分寸,毁了自己。当然这其中也有一点私心,我希望你能够改变。如果你们长期不见面,感情渐渐淡下来,彼此都能够恢复正常就太好了。可是这次你回来后,我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你与约瑟夫的感情是淡了,但你依然爱同性,你疯狂地爱上了昭。我并不是不喜欢昭,如果你只爱同性,爱上他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他是要走的。我不在乎别的,不在乎他是外国人,不在乎他曾经是囚犯,不在乎他身体不好,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他是要走的。”
                              母亲转过身来。我赶紧站直了,回转身,做出就要从房门走出去的样子,所以我没有看清母亲眼里是否有泪水。母亲,别过来!我心中念叨。我把腰背挺得直直的。不论你怎样的解释,都改变不了你伤害昭的事实,在这一点上我不可能原谅你!
                              “马蒂,你明白吗?我是你母亲!既然你只能爱同性,既然你改不了,那我只有祈求上帝,让你爱一个能够跟你相伴终生的人。马蒂,我不希望你一辈子孤独,我希望在我走了以后,能够有人照顾你,陪伴你。”
                              “那也不用这么急,等送走昭,一切都会恢复的。”
                              “马蒂,所以我说,知子莫若母,你并不了解你自己。你跟我太像了,我知道,你已经沉溺其中,我不拉你,你是不可能自己爬上来的。”
                              我背对着母亲点点头,那意思是:够了,我不想再听了。当然是为我好。母亲怎么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事情呢?只是这个为我好,我并不需要。
                              我走出门,拐了弯,母亲就看不见了。我提着最后一口气,冲进隔壁自己的卧室。外套在床上,我扑过去,摸到洁白、光滑、凉丝丝的床单。我想伸手够外套,够不着,我想拉床单,把外套带过来,拉不动。我绝望地看着外套越来越远,我的心在往下沉,人在往下沉。外套看不见了,床单也看不见了,眼前满是金星闪耀,然后是黑暗,无边的黑暗,我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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