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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转载/男爵X昭]《父亲——回家》 BY 丹枫(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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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我舀了一勺麦片粥送过去,昭挑起眉,看看我,做了个鬼脸,张嘴吃了。
“这粥确实不怎么好吃。”我笑道。昭手术后要吃低糖饮食,麦片粥里不加糖,不咸不淡的,我也不太喜欢。“你别急,母亲已经写信给法国的姨妈,让她寄点大米来,过几天就到。以后,你就可以吃上真正的大米粥了。”
“怎么?法国也产大米吗?” 喝着粥,昭问道。
“当然不是。我姨父在印度支那(越南,法国的殖民地)呆过,喜欢吃大米。后来回了法国,还叫原来的老部下给他带。”
“哦。你母亲想得真周到。”
“是啊,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她要干的事,总是干得很好,无人能及。”
“有这样的母亲,你一定很幸福,她那么爱你。”
“幸福?我想是的。只是我才感觉到。”
“怎么讲?”
“以前,我觉得她很陌生。她有她的生活,我是多余的。但是现在……我想,她也是很无奈吧。”
“无奈?”昭不太理解。
“不是说她不爱我。只是以前她没时间。而现在,朋友疏远了,丈夫去世了,庄园萧条了,她的世界粉碎了,我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子就成了她的唯一,于是她不得不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我身上。”
“不要对自己的母亲这样刻薄。马蒂,她总归是爱你的。”
“对,她很爱我。幸运的是我知道的还不算太晚。现在更给了她一个表达爱意的机会。”
“什么?”
“你!她可以在你这儿表现出她有多爱我。”
“你呀,你呀,我的少爷,你不觉的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吗?”
“要求高?我不觉的,她是我母亲。”
昭好像有点恶心,使劲咽了两下才说:“在我们那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样不是让你们冯·迈森巴赫家族的历史到此为止了吗?想想你母亲,她该有多伤心,她怎么受得了。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她没发疯就不错了,你还把我硬塞给她。”
“那怎么办?谁让我爱你?谁让她是我母亲?” 我耸耸肩,满不在乎道。
昭却没有我那么轻松,忧郁的眼神一闪,便垂下了眼帘。
“那你呢?你怎么办?如果你没有孩子,你母亲会很伤心吧?”
“不知道。有时我想,我要是有兄弟就好了,可惜只有姐姐。”
“没关系,跟玉生一个。”我笑着打趣,本想逗他乐的。却没想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
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这个,我自觉没有一点调戏或挖苦的意思,也不嫉妒,我是真的希望昭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但这怎么可能?
“说真的,你想过吗?等你好了,你要跟玉结婚,要同房,你不要对她太冷淡了,你应该……”我本想说,你应该利用现在的机会,跟她多接触,建立感情。我还想说玉是个好姑娘,她真的爱你。但是我说不出来,不仅是因为这些被迫的无奈是我心底深深的伤痛,不会因为一再的自我告诫而减轻半分,还因为昭紧蹙的眉心,忧伤的眼神……
粥还没喝完,昭就忍不住吐了。吐出来的东西甚至比吃进去的还多。
我给他漱了口,擦去逼出来的眼泪和嘴角的口水。 昭侧着身子,手按在上腹部的伤处。
“怎么了?”
“胃有点疼。”何止是有点,昭脸色发白,额头上已经在冒冷汗了。那是呕吐引起的胃痉挛,停用吗啡使疼痛感加剧。
我将暖瓶里的水倒入热水袋,用毛巾包上,给昭捂在胃部。“这样会好点。”
昭点点头,蜷起的身子舒展一些,问道:“这种状态会持续几天?”
“说不好。每个人情况不一样,症状也不尽相同。短的三五天,长的可能十天半个月,其中某些症状会持续很长时间。有些人虽然停了吗啡,但仍然需要用口服药物,不然就感觉生不如死。”
“我不会!”
“你当然不会!但是这几天会很难熬。”
“有你在,我不担心。”昭握着我的手,把手心贴在自己的面颊上。他有点发烧,面颊很烫。


195楼2014-04-12 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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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我趴在他身边,手搭在他胸口,闭着眼喘气。
    “嗨!”昭吻上我的眼睛。“怎么了?累了?”
    “嗯。”我轻声哼道。
    “就这么累?”昭追问。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还想着我。我的身体刚才一直在向他叫嚣着自己的饥渴,但现在已经把那事忘了。不是因为累,是心疼他,怕他的身体受不了,还有……那实在是太疼了,疼得我都没有了兴致。
    十年了,离开兰道夫寄宿学校后就再没有过。约瑟夫一直很照顾我,很宠我,使我几乎忘了当年的惨痛经历。刚才情况紧急,我没顾上多做准备,加上紧张,我想我犯了错误,现在,我只觉得疼痛难忍,疲惫不堪。
    “那你休息会儿。”昭温柔地对我耳语。“可以放开我了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哦!我一下子清醒了,必须先把昭的手重新包扎起来,以免他无意间碰到那根骨折的手指。
    我松了手,翻身下床,没想到双腿一软,竟“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
    “马蒂!”
    “你别动!”看见昭想起来,我急忙制止。
    想是语气太严厉了点,昭愣住,怔怔地看着我。
    我赶忙温柔道:“你躺着别动。我去拿绷带。”
    我挣扎着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去卫生间,从橱柜里拿了绷带,忽然想看看自己此刻的尊荣。
    新的镜子还没有装上。于是我拉开窗帘,外面漆黑一片。从窗玻璃的反光中,我看清了自己的一幅狼狈相。昭的那一下打得真是不轻,而他手指上的夹板,就像刀子一样划开了我的面颊,那道从左耳斜向嘴角的口子足有两寸长。怪不得,昭心疼自责之下,非要把夹板拆去不可。我摸着自己的下巴,不禁莞尔——脸是疼得发麻,心则是甜得发腻。不知道自己是被幸福淹没,还是被痛苦包围?
    我洗了脸,漱了口,吐干净嘴里的血水。脸上的口子虽然长,但不深,只划开了表皮,出血也不多,不需要缝针,应该不会留下疤痕。窗玻璃终究不是镜子,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舌头上的伤口,反正已经不流血了,也就不在乎了。
    一开门,昭正倚在门边喘气。
    虽是意料之中的,我还是没好气道:“你过来干嘛?怎么不听话?”
    “你……流血了……” 昭吃力道。
    “你还说,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先前还是只病猫,一会儿就变成了猛虎。”我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他竟变了脸色。我赶紧道:“没事的。你看,”我侧转头,把左脸对着他,“已经不流血了。”
    “不是这儿……是……下面……”昭的声音很轻,有些迟疑和担心。
    我也是一惊,低头看,果然,一缕红色的、有些粘稠的液体正顺着我赤裸的大腿内侧流下来。我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赶紧闭上眼睛,伸出手,想抓着些什么?我抓住了一副单薄的,却是坚实的肩膀。他支撑着我,没让我倒下去。
    我有些恼怒,轻轻推开昭。虽然面对着那双充满担忧和爱意的眼睛,我的心中也满是柔情,但我还是恼怒。不为别的,就为自己刚才的眩晕。我这是怎么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为什么这么没用?我不在乎在昭面前表现出软弱,却不应该再让他担心、内疚。
    “让我看看。”在我转身时,昭说道。
    我又回过头来看他,体会着这几个字,想着想着,我的恼怒没有了,只觉得可乐。他那样严肃认真,实在是太可爱了。
    “这有什么好看的?洗了就是了。”
    “不会有问题?”
    “不会。又不是鲜红的,就是点擦伤,洗干净就好了。”
    “你肯定?”
    “肯定。”
    昭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忽而又道:“那我也得看看!”
    我估计不让他看是不能的了,于是跟他讨价还价,最后达成协议。先让我把他的手重新包扎好,这是前提,是先决条件。然后我自己清洗、上药,他只能看,却不能动手,因为他不能再把手上的绷带弄湿,我可不想再帮他包扎一次。
    在我帮昭包扎右手的时侯,昭张开嘴,伸了伸舌头,示意我也伸出来给他看。
    我偏不,紧闭着嘴,咬牙道:“没事的。”
    他的左手又不老实,伸过来抚摸我脸上的伤口。
    “会留疤吗?”
    “不会。”
    “真的?”
    “真的。”为了安慰他,我撇撇嘴道:“真要是留下伤疤就好了,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还有人敢欺负你?”
    我想着欺负我的人不就是你吗?嘴上却说:“小时候,因为我长得太白净,太秀气,像个小姑娘,总是被人欺负。那时候扮演海盗,我总是在眼睛上画道伤疤。”
    昭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干嘛这样看我?”
    “我在想,你这双蓝色的眼睛上来条红色的伤疤会是啥样?”
    “啥样?会很凶的。”我笑着瞪他。昭也笑了。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笑着,感到轻松、惬意。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再无其他。
    昭见我往脸上打肥皂,就问:“你干嘛?”
    “你看见了,刮胡子。”
    “干嘛?现在是半夜?”
    “什么半夜?我的心肝,一会儿就天亮了。”
    “哦,是啊。那也不……”
    “我早晨六点钟要走的。”
    “走?”
    “我没请假呢。要回营里请假,还要去给你拿些药,降压药、退烧药、止吐药、缓解胃痉挛的药。如果有药,你会好很多,不至于那么难受。”
    “可是……”
    “没事的,我中午就回来。”
    昭还想说什么。我知道他会说我太累,说我要开一个半小时的车,是否吃得消。
    我用温柔的亲吻制止了他,把肥皂蹭到他脸上。于是,我索性帮他刮了脸,然后要他也来帮我。
    昭用右手的手腕支住我的下巴,缠着绷带的左手拿起剃刀有点费劲。我闭着眼睛,感觉到他双手的颤抖和那令人安适的呼吸。


    199楼2014-04-12 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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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眼泪干了再流,流了又干。我紧张地盯着他,不停地为他祈祷。我不敢叫醒他,怕出意外。我也不知道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
      终于,到了后半夜,实在是太累了,昭说话越来越含糊,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听不见了,眼睛也合上了。
      脉搏渐缓,呼吸平稳,瞳孔恢复正常,就是血压有点高,还有点发烧,用药后该不会有大问题。心里的石头一落地,疲惫就如同汹涌的潮水,铺天盖地,顷刻间将我淹没。
      一阵清风,带着丝丝寒意和潮湿的空气,我在微明的晨光中睁开眼睛。我靠着床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身上披着我那件紫红色缎子面料、带夹里的晨衣。这件晨衣有段时间不用了,这次母亲拿出来是特意为昭准备的。
      昭却不在床上。他在哪儿?
      又一阵冷风,我打了个寒战。弧形玻璃窗大开着,细亚麻布的窗帘被晨风吹得飞了起来,像少女的纱裙,凌空起舞,飘荡、翻卷。昭就站在窗前,只穿着睡衣。他离窗户很近,左手抓着窗框,单薄的身影在清风中微微摇晃。
      该是昭自己开的窗。在跟药瘾搏斗了数日之后,他身心俱疲,整个人都像发了霉一般,细菌、毒素正侵蚀着他的机体。他需要大自然清新的空气,需要明媚的阳光,需要和煦的春风。大雨荡涤了尘埃,洗刷了大地,大雨过后的风仍是清冷的,但这清冷的风却是春风。春风催生了新叶,吹开了花朵,吹散了阴霾,更吹醒了希望。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后,把他撑着窗框的手拉下来,整个身子用晨衣裹住,让他靠在我的胸前,头搭在我肩上。我跟他一起站着,眺望远方。天边现出一道橘色、透明的晨曦,乌云好像突然翻滚起来,轻盈地,露出明朗天空的隐隐约约的反射光。
      “暴风雨过去了,天亮了,太阳就要出来了。” 我搂着昭,把他的手握在掌心,柔声说道:“今天会是个好天气,明天也会。到了夏天,这里的日出非常美。”
      在我的嘴边,昭的脸上挂着笑容。他的头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他太累了,没有力气说话。他靠着我,头歪向我的脖颈。我感觉到他的分量越来越重,几乎完全依靠我的支撑。我尽力坚持,搂着他站着,他的眼睛始终遥望着天边,那道在乌云间时隐时现的橘色、透明的晨曦。
      窗下站着一个人,正向上张望。黑色的礼服,花白的头发,是老管家赖宁格先生。他发现我在注意他,便转身走开。
      我感到恶心。我一向讨厌被窥视,这种龌龊、下贱的心理,为什么这两天我总能感觉到这些负面的东西,以前他们好像并没有这么坏。
      昭站不住了,我扶他回到床上。“你先躺会儿,我去放水。等会儿在热水里泡一泡,你会舒服点。”
      水龙头发出“哗哗”声,我没听见有人开门进来,当走出卫生间,看见正在床前给昭盖被子的母亲时,不由怔住。
      我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因为昨天的事,我觉得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跟母亲说话,甚至开不了口向母亲问早安。
      母亲显然不知道我站在她身后。她摸摸昭的额头,充满怜爱又稍带责备地说道:“你还在发烧,怎么能这样吹风呢?你呀,真是个孩子,一点不知道当心自己的身体。马蒂也是,他还是医生呢,也不懂得照顾你,就会陪着你一起发疯。”
      “不是,夫人……”
      昭想替我辩解,但是母亲不要听,一摆手,站起来去关窗。
      等关了窗,转过身,母亲才看见我,她也呆住了。母亲进我的房间该不会以为见不到我吧,可能是没想到,见面会如此尴尬。
      沉默令人难堪,在昭面前表现出来更让我心焦,但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干什么,还是母亲先恢复了镇定。她走到桌边,从暖瓶里倒了杯水,送到昭面前。而昭就好像正口渴似的伸手来接,但是他拿不了杯子,只能用眼睛看我。我赶忙过去,从母亲手里接过水杯。
      “暖瓶里没水了,我去烧一点。顺便给昭弄点吃的,他一定饿坏了。”这话,母亲是对我说的,但她的眼睛却不看我,她没有原谅我,可依然关心我,关心昭,我感到很难受。
      昭并不急于喝水,而是盯着在母亲身后关上的房门发呆。
      我拿着水杯在他眼前晃了晃。“嗨!怎么了?”
      他的目光没有动,呆呆地说道:“你母亲是男爵夫人,却一直帮我干这干那。看得出她并不在行,以前不常干的,我真是过意不去。”
      “确实,她很不在行。但是这种改变在我父亲中风的时候就开始了,你不用在意。”
      “我能不在意吗?你跟母亲的关系越来越僵,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昭终于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有点受不了,宁愿他再接着发呆。“我们去洗澡吧。”我叉开了话题。
      昭却没这么好对付。当我们一起躺在热水里时,昭看着我说道:“你跟母亲相互不说话,不看对方,你以为我是瞎子吗?是不是因为我?”
      我想跟他说,那种洞察一切的目光跟他不相称,至少不要拿这种眼光来看我;我想跟他说,我的事不用他管,他只要养好身体就行。但是这些我都不敢说,我只能装作专心地帮他擦洗,避开他的目光,像为自己的错误辩解似地喃喃低语:“我不能原谅他们对你做的。”
      “对我做的?他们怎么了?他们对我很好啊。”
      “昨天我回来,看见他们把你绑在床上,还堵上嘴,而且很明显,已经绑了很长时间了。我不能原谅他们……昭!我不能让你在自己家里还受这样的虐待。”
      “不是,马蒂,没有人虐待我。”昭把手放在我手上。尽管隔着绷带,我也还是感觉到了它的热量。“他们都对我很好,但是你知道,药瘾发作的时候,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你走了以后,我越来越烦躁。赖宁格先生依照你的吩咐陪着我,但是庄园里面有很多事要他去处理,于是换了你母亲。我要找你,你母亲拦不住我。我冲出房间,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幸好有人把我抱住。那人我不认识,是个男仆吧。我记得我大喊大叫,拼命挣扎,后来就不知道了。我想他们是不得已才把我绑起来的。”昭使劲握着我的手。“不管你母亲他们对我做了什么,我相信都是为我好。你错怪他们了。”昭用手背支起我的下巴,让我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看着我,马蒂,不要做可能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你母亲爱你,你是她唯一的亲人。”
      最后一句,昭的语气很重,我能体会出其中的分量。我深深地点点头。“谢谢你!”


      202楼2014-04-12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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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母亲果然在厨房,赖宁格太太也在。见到我,赖宁格太太的脸上显出极不自然的表情。
        “你来的正好。这是安妮刚做的乳酪馅饼,昭爱吃,你拿上去吧。”母亲把早餐放到托盘上。
        我看了一眼托盘,没有动,抬起头,鼓足勇气,叫了声:“母亲!”
        母亲马上明白了,向赖宁格太太做了个手势,吩咐道:“安妮,你先把早餐给展先生送去,他饿坏了。”
        赖宁格太太走后,母亲静静地等着,我却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母亲倒了杯咖啡递给我。“这是安妮煮的。”母亲煮的咖啡很难喝,我曾经半开玩笑似地说过,没想到她记住了。
        我接过咖啡,盯着杯子里褐色液体的反光,闻着那苦涩的香味,忽然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只说出:“对不起,母亲。”
        母亲微微摇头,就像昨天打我之后那样,无声地叹了口气。“你太像我了。”
        我与母亲默默对视着,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解释。我们太像了,能够相互理解,更何况我们彼此爱护。对视中我忽然发现母亲有了皱纹,就在额头的眉心处。母亲老了。这一年,母亲衰老得特别快。一年前,她还像个30岁的少妇,美丽、丰饶,而现在,她并不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我没有把目光停留在母亲的皱纹处,也不会感叹母亲的辛劳,这些皱纹、这些生活的磨难使母亲更有魅力,更迷人,只是感觉不同罢了。
        “是昭要你来的?”
        我老实地点头。
        “昭真是个好孩子。如果他能够一直在你身边,将是你的福分。可惜……”
        母亲的话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一直以为母亲是看在我的份上才接纳昭,没想到…… “你也喜欢他?”
        “是的,很喜欢。我们都喜欢。”母亲欣慰地、由衷地微笑,那笑容是多么的动人,充满了母爱。
        “都喜欢?你是说……”
        “昭是个好孩子。如果他只是你的普通朋友,一切都会很简单,可惜不是。保罗和安妮都是淳朴、本分的人,他们彼此信任、支持、忠诚。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这样就能幸福、平稳地度过一生。但事与愿违。你跟约瑟夫的事,对他们是一次沉重的打击,约瑟夫为你牺牲,维尔马为此出走,他们的生活几乎被你毁了,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怪过你,他们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始终一心一意地,忠心耿耿的为了这个家。我劝过他们多少次,但是他们放不下你父亲,放不下这个家,至今没有去柏林看望过维尔马和她的孩子……马蒂,我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我从不阻拦你,但这不等于说,我就能理解,保罗他们也是,一下子要他们接受一个外国人,而且是这样的一种特殊的身份,你得给他们时间。”
        “我知道,母亲,可是……”
        “我明白,马蒂,我明白。昭受了很多苦,是我们无法想象的苦难。”
        “你怎么知道?”
        “昨天我不得不让韦德克和保罗把昭绑起来。他已经认不出我们了,他大喊大叫,似乎正在重新经历一些可怕的事情。我想他不希望很多人听到、知道这些事,于是,我只能把他的嘴也堵上……太可怜了,我真的不忍心,但我只能这样做……马蒂,你不会马上就走吧?”
        “我请了两周的休假。”
        “那就好,这段时间尽量陪着他,他实在是太苦了。你跟他一同经历了一切,所以你不能容忍对他一丁点的伤害,这使你变得偏执、暴躁、不可理喻。这些保罗也理解,所以尽管你的话伤透了他的心,他们依然爱你,他们也喜欢昭。做父母的再怎么伤心、委屈也不会记恨自己的孩子。刚才,保罗看见你和昭一起站在风口上,他担心昭会着凉,就立刻跑来告诉我。”
        原来是这样。窗下那个衰老的身影,我当真错怪了老管家。是什么让我变成这样?是对昭的爱?是昭受的苦?还是我内心深处、阴暗角落里的魔鬼在作怪?
        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有善、恶,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结果。昭受的苦比我想象的还多,但他却没有怨恨、提防、猜忌、仇视,他从来都是微笑面对,始终宽厚、仁慈、对人性保持信念,对未来充满希望。
        母亲接着说:“保罗在我们家一辈子了,你父亲和我都很敬重他,从来没有像你这样对他说过话。马蒂,你要知道,只有让他们在这里觉得被尊重,被信赖,他们才会把这里真正当成自己的家。”
        “母亲,我这就去向赖宁格先生道歉。”
        如果说在见母亲之前,我虽然知道错怪了母亲和保罗,但心中仍然有个疙瘩,那么现在,这个疙瘩解开了,我的心豁然开朗。人与人之间难免存在分歧、距离、隔阂,但是没关系,只要有爱,一切都是可以弥补、缩小的。细想一下,我确实给家庭,给亲人带来太多的危险和痛苦,这不是有意的,我也没办法,但我至少该设身处地地替他们想想,要别人理解你,首先要理解别人,还要敞开心扉让人理解。这就是昭与我最大的不同。在谦和、温柔的外表下,昭处处替别人着想,而我从来只有自己。
        我放下咖啡杯,准备去找赖宁格先生。
        母亲叫住我,犹豫了一下,才说道:“马蒂,我知道不该过问你的工作性质,我也不想知道集中营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我是说……我只是建议,你是否应该考虑离开那里。”
        我的心在往下沉。我闭上眼睛,控制住情绪。晚了,母亲,已经晚了。我愚蠢的被欺骗了,还差一点因此失去昭。当然我不会把这些告诉母亲。“我知道了,母亲。也许等昭的事情结束了。”
        母亲点点头。“那好。”
        “对了,母亲,我怎么没有看见玉?”
        “这个,你要去问昭。昨天上午,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当然没人听得懂,后来玉回屋子收拾东西,说是要回柏林。我就让韦德克送她去了慕尼黑。”
        “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摇摇头。“这个她没说,也许昭知道。”
        “哦。”我若有所思。昭一点没有提起玉去柏林的事,看来他有事瞒我。
        “马蒂,我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但我相信昭,他不会伤害一个无辜的姑娘。”


        203楼2014-04-12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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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已经三天了,玉还没有回来,我不得不相信昭说的:玉儿走了!
          “玉真会听你的?你怎么说服她的?”
          “不是说服,是气跑的……现在想来,都觉得那些话太伤人……我告诉她,我感激她为我做的一切,但我决不可能给她她想要的。我不要她为我做这样的牺牲,我这辈子决不想欠她的,包括她,任何人。”
          “玉怎么说?”
          “玉儿说:‘你不愿意欠我的,却愿意欠马蒂亚斯的?’
          ‘是的!’我对着她喊,‘就是这样!你不要再掺和了,你不可能插在我们中间。你走吧!回去吧!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我不想插在你们中间!但是你不想获得自由吗?不想回国吗?’
          ‘回国?你认为可能吗?我这样的身体,回去了又能做什么?我现在的生活跟完全的自由又有什么区别?我在这儿,会得到最好地照顾,很安全,很舒心,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玉儿!’”
          “你真残忍!”我说道。
          残忍是对那可爱的姑娘,更是对昭自己。我仿佛看见姑娘美丽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强忍着不流出来;昭,冰冷而苍白的脸上,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
          “没办法。马蒂,你不理解,贞操对于中国女子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当然,玉儿的父母能够送她来德国学习,肯定是非常开明的,但她依旧生活、成长于一个纯正的中国家庭,她还要回国,她还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害了她。”
          “依我看,玉不会轻易上你的当,她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是的,玉儿身上没有任何女人的缺点。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与众不同,更加吸引人。如果我能够,我一定会爱上她……可是,”昭看了我一眼,爱怜,羞涩,这些挑动我心弦的东西此刻都被哀伤所覆盖。而那哀伤让我的心直发颤。“我不得不伤她,伤她的心,如果能因此换来一个机会,能让她给自己一个机会,不受干扰地、冷静地考虑一段时间,她这样的牺牲是否值得,那也是好的。”
          我点点头。“如果玉真的不回来了,你怎么办?”
          “不知道。”昭苦笑着摇头,沉默良久,才又说道,“对不起。没有跟你商量,这事不止关系到我,更牵涉到你。只是我……”
          “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我确实不为自己担心,我担心的是昭。那曾经清澈、透亮的黑色眼睛,现在总是受着疲惫、悲伤、矛盾、痛苦的困扰,变得黯淡、忧郁、深不可测。
          我舀了一汤勺大米粥,送到昭的嘴边。“吃一点吧,昭。再放就凉了,胃会不舒服的。”
          昭抬起眼帘,布满血丝的眼睛露出一点疲惫而愧疚的微笑。昭咽下粥的时候,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从法国寄来的大米昨天到了镇上的邮局,上午,母亲叫韦德克去取了来。一拿到手,我就迫不及待地让赖宁格太太熬粥。但是,我们所有的人,没有一个知道该放多少米,加多少水,熬到什么程度算好。因为我们别说吃了,就连见都没有见过大米粥,也不会做米饭。要是玉还在就好了。我试着询问昭,并不抱多少希望。果然,他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只是静静地躺着,听到我的叫声后,微抬眼帘笑笑,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反应。我只得让赖宁格太太自己看着办。
          昭处于这种状态有两天了。现在,最艰难的日子似乎已经过去,但有些症状却会持续很长时间,就像双脚疼痛、行动迟缓、身体畏寒等冷冻试验的后遗症至今仍在折磨昭一样,失眠、焦虑、烦躁,身体不适、疼痛和四肢时常不受控制的颤抖,也不依不饶地缠着他,不让他有一刻的安宁,一丝喘息,一夜酣眠。
          昭总是安静地躺着,睁着眼睛望向窗外,或是闭目养神。这哪里是闭目养神,这是煎熬、是忍耐、是挣扎。在微阖、颤动的眼帘底下,眼珠在转动,思想在翻滚。戒断反应使昭一直处于高度兴奋、焦虑、烦躁的状态中,以至于睡眠竟成了一种奢望。而玉的离去——我们很少谈论——她还会不会回来?像块大石头一样压在昭的心上。
          回首往事,昭之所以能够坚持到今天,是因为他始终有一个坚定的信念:自己总有一天能够回到祖国。而现在,这个信念不仅动摇了,甚至可以说是被放弃了,遗忘了。为了让玉离开,为了保护玉的名节,昭说了那些违心的话。然而能说那些话不是事实嘛?他的身体还能恢复吗?他不愿意伤害一个无辜的姑娘,但如果玉真的不回来了,他就不可能获得完全的自由,回国?就更不要想了。精神支柱一旦倒塌,昭的生命,那曾经鲜活、年轻的生命,就像没有了阳光雨露滋润的树苗,迅速衰弱、枯萎、直至死亡。
          昭在枯萎、衰弱。上腹部的伤口已基本愈合,但是身体却虚弱得几乎起不来床,下不了地,甚至到卫生间的几步路都无法坚持。他越来越消瘦、沉默,精神萎靡、混沌,对外界的事物漠不关心,对未来失去了希望。
          粥熬好了,黏黏糊糊的,还有股淡淡的焦糊味。赖宁格太太懊恼地想把粥倒掉,母亲却让她慢点,盛了一碗送上来。我接过粥,和母亲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昭吃了一口粥,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还行吗?有点糊了,扔了又可惜。你看看,要是不喜欢,就不吃 ,让赖宁格太太重新做。”
          昭淡淡地笑了笑,又吃了一口。现在他的这种微笑几乎成了一种本能的反应,让人见了心疼。
          “厚薄怎么样?是要再稠点,还是稀一点?”
          昭仍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只在专心喝粥。要是他真能把这碗粥都喝了,那就好了。昭吃得越来越少,根本没一点胃口,只是为了不让我烦心才勉强吃一点。吃进去的东西多数时侯又会吐掉,更糟糕的是,昭开始腹泄了,这也是戒断反应的症状之一,加上食物太油腻,用了止泻药,也不见好。
          “你想吃猪肝粥,赖宁格太太已经跟镇上的屠夫说好了,明天屠夫杀了猪,会把猪肝送来。”
          “不用麻烦了。”
          昭终于说话了,我大喜过望。“不麻烦。只是以前没做过,第一次做,肯定不会好吃……昭,你会做吗?”
          没有回答。
          “你一定会的,我知道。这样吧,明天做的时候,我推你下去,我们自己做。”
          昭抬眼看我,嘴边挂着一丝苦笑,似乎在问:这可能吗?
          “你来了快半个月了,还没出去过吧?也没见过庄园,是该出去走走……”
          像是对我的建议提出抗议一般,我还没说完,昭就皱起眉头,把刚吃的粥全吐了。
          我收拾好东西,拿去厨房。回来的时候,看见昭晕倒在地上……
          也许该叫玉回来?
          不行!我不能再自作主张。
          那就跟昭好好谈谈。
          我一直想谈,但是开不了口。
          那总得想想办法,不能让他就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的!


          204楼2014-04-12 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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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楼楼更文这么勤快 实在是不忍心啊!楼楼你的文有备份吗?没有赶紧去备份!!!和谐的地方要清理清理啊!!!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205楼2014-04-14 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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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得心肝一抽一抽的 说不出来的难过和悲哀


              206楼2014-04-15 1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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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楼辛苦啦


                IP属地:北京207楼2014-04-15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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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楼,难道你转文也会坑吗每天等更的人伤不起啊


                  IP属地:北京来自手机贴吧208楼2014-04-25 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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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喜欢,残酷与爱并存的年代


                    来自iPad209楼2014-05-04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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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楼,快回来吧,我还在等更


                      IP属地:北京来自手机贴吧210楼2014-06-07 0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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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猫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11楼2014-06-25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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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更


                          212楼2014-07-07 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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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看到现在,无法言语,马蒂和他母亲那些片段总能戳中泪点


                            IP属地:北京来自手机贴吧213楼2014-09-01 0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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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口气看完了。不一样的题材。文笔也好。


                              IP属地:湖南来自iPhone客户端214楼2015-03-20 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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