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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转载/男爵X昭]《父亲——回家》 BY 丹枫(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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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这是一条又深又窄又暗的小巷子。我很自然地拐了进去,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巷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主要街道的热闹,临街的窗户里昏暗的灯光正在一扇接着一扇地熄灭。也许,这里的人们跟我一样,不太关心帝国的荣耀。抬头看,三四层高的楼房向街面倾斜,只露出细细长长的一线天空。暗青色的天空还没有巷子的地面宽,看不见月亮,只隐约显出几点星星。
我站在那条尽头闪烁着煤气火光的黑暗走廊上,在门前呆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来,为什么犹豫,不知道接下去该干什么。
门与地板的缝隙中,透出微弱的灯光。她在家。我似乎再没有就此回去的理由。我敲了门。
“是谁?”几乎是马上就有了应答。她在等人吗?是等我吗?除了我,她还会等谁?
第一次敲她家的门、她问是谁、声调里充满期待和恐慌,那时我清楚她等的人不是我,是恩斯特,那么这次……
我进了屋子,在一张铺着用旧了的红色平绒桌布的桌子边坐下。
“你看上去不太好,中尉。”
“你这里有什么喝的吗?”
“有,恩斯特还留着半瓶施奈普司酒。”
玛丽拿来了酒和杯子,还有药箱。
我喝了一杯,又喝了一杯,一会儿,就喝光了。
玛丽一声不响,低着头,帮我包扎手上的伤口。
灯光下,黑色的头发盖住了前额。
“昭!”我握住那只苍白的手,“昭!”我搂住那副纤弱的肩膀……
我醒来,发现玛丽坐在那张铺着用旧了的红色平绒桌布的桌子边,就着灯光看书。
玛丽是个娇小柔弱的女人,胸和腰都很瘦,脸上不施脂粉,双颊瘦削,微笑时眼睛里看不到喜色,大笑时眼睛更深,更加焦虑不安。她穿了件黑色衣服,红棕色的镶边。上一次见时,好像也穿的是黑色,不,兴许是红棕色的,黑色镶边。
红棉布窗帘,褪了色的壁纸,小屋里冷冰冰的。我摸了摸身边的床单,也是冷的。我头很疼,不确定昨晚,还是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桌子上,放着那只空的施奈普司酒酒瓶。玛丽没有跟恩斯特结婚,因为她还没有跟丈夫离婚。或许她并不想离婚,他们也不打算结婚,于是,如今恩斯特走了,玛丽没有得到任何东西,任何属于恩斯特的东西:死亡通知书、慰问信、抚恤金和遗物。她只有这瓶恩斯特曾经喝过的施耐普司酒,还被我喝了。
哦!是的!我喝了恩斯特留下来的酒!我用了恩斯特留下来的女人!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羞耻、愤怒和虚弱。
我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一阵头晕目眩。
“你怎么起来了?天还没亮呢。”
“对不起!”
玛丽没有说话,半晌才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定定地看着我,但好像没看见一样。她仿佛在内心深处寻觅着一副面孔的记忆和一个已经沉寂了的声音。
“对不起,我没有想冒犯你,玛丽,我,我还是走吧!”
“噢!别走!”她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似的,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说道,“做我的朋友吧。你别生气。你不要走。我不想做你的情妇……你别说话……女人在你的生活中不会占有位置。可我,我是那么孤独……我再也不能失去惟一……惟一有生命的东西。”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可是……”
她抓住我的手,柔声说道:“别走……”
我朝她走过去。“玛丽,我不会给你爱情,但也许是一个依靠,一个朋友……”
当我亲吻她的时候,她突然睁开眼睛,用惊恐、陌生的神情看着我,仿佛才醒过神来。她说道:“这不是,一定不是爱情。不要责怪我。我不会爱上你的。今晚,我是那么孤独和绝望……”
我不知道为什么还留下,是因为我也同样的孤独和绝望,我需要这里,需要这个角落,在这里我感觉到宁静,在这里我不需要伪装,不需要战斗,不需要提防,还是为了她,这个可怜的女人。
遭遇不幸之后,有些女人重新站起来时会更加强悍,像毒蛇一样,只想着咬人……另一些女人则把自己封闭起来,就像关在一所监狱里一样。
玛丽·布施曼就像是在一所监狱里……
我至少可以做她的朋友,一个依靠,至少在清醒时,我会叫“玛丽”,而不是叫“昭”。
她再次委身于我,但没有启开嘴唇说一句话,接一个吻。
从此以后,我们又见了几次,直到……


190楼2014-04-12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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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我轻轻推了一下卫生间的门,果然从里面锁住了。
    我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昭,是我,你听见了吗?”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似乎有动静,但是并没有人答话,也没开门。
    “昭,现在屋里只有我,没有别人,玉也走了,你开门好吗?”
    还是没有开门的声音,但我肯定有动静。
    “昭,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不想让别人看见你现在的样子,难道也不想让我看见吗?”
    现在门后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对不起!宝贝,开开门吧!求你了!难道你真的不愿意见我吗?”
    我急了,不管你是否愿意见我,我都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我冲着门喊道:“宝贝,你再不开门,我可就砸了。”
    就在我转身想要找一件顺手的工具的时候,门锁咔哒一下。我紧张地等待着,但是门仍然没有开。我的心一沉,赶紧去推。门后面有阻力,可还是被我推开了。
    “宝贝……”我呼唤道,声音却堵在了喉咙口。
    门的阻力是靠在门上的昭。他听见了我的呼唤,并没有不想见我。他用了最后的力气,只能做到打开锁,便靠在门上,滑了下去。
    我抱起昭。他的脉搏很快,呼吸急促;脸色苍白,眼圈发黑,双颊深陷,几乎脱了人形;汗水顺着鬓角、头发往下淌;他的脸很脏,不仅是汗水和泪水;他的睡衣完全湿透了,晕开一块块淡黄色和粉红色的斑迹。我撩起他的睡衣,腹部的绷带也完全湿透,映出淡红的颜色,在裆部,则有一片污迹。
    地上有块毛巾,我捡起来,想沾湿了替他擦脸,发现上面有隐约的牙印和鲜红的血,再看昭,嘴唇上也有牙印和血迹。我的宝贝,这几小时里,你一个人经受了怎样的折磨!
    我痛心疾首,环顾四周,卫生间里一片狼藉。脸盆和座便器周围都是呕吐的残渣和血迹;而脸盆上的那面镜子,竟然已经碎裂了,玻璃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镜子是用拳头砸碎的。我心头一紧,赶紧用眼睛搜寻,果然,浴缸里有血,还有一块锋利的镜面碎片,碎片上也有血!我感到窒息,抓起昭的手腕查看。还好,手腕上没有伤,但是他的左手鲜血淋漓,手掌上有两道明显的玻璃划伤,还在往外渗血。他用手砸碎那面镜子!抓起那块镜面碎片!难道……我浑身发抖,恐惧,悔恨,我都做了什么呀!
    “我没有……我发过誓的……我再不会……”
    听到这微弱的声音,我再也控制不住,把昭紧紧地搂在怀里,脸贴在他胸口上,痛哭起来。
    昭任由我搂着,任由我哭。要不是他震颤得越来越厉害,我真就这样忘乎所以地痛哭下去了。
    我松开他,他的手却死死勾住我脖子,通红的眼睛里充满渴求。“别走……别离开我……”
    “我不走!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我低下头,吻他的眼睛、他的面颊、他的嘴唇。
    那苍白、带血的嘴角动了动,幸福的笑容还未完全绽放,就被无边无尽的痛苦所淹没。
    眉头紧紧地皱起来,牙关咬得咯咯直响,头向后倒,脖子显得特别长,喉咙上的那个伤口,半透明的粉红色,好像就要被拉开似的,盯着天花板的眼睛失去了焦点,眼泪流出来,流到了额头上、太阳穴上,那层薄薄的皮肤下面,一根根血管交叉、跳动着。我把他的手从脖子上拉下来。他的手颤抖着,血从攥着的拳头里流出来,沿着手臂蜿蜒。我想掰开他的手指,帮他包扎,可是他握得太紧了,肌肉已经痉挛,我又不敢太用力,怎么办?昭的身体僵直,肌肉抽搐,脸扭曲变形,怎么办?怎么办?我怎样才能帮你?哪怕只是一点点。
    对了,沐浴。热水浴对缓解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紧张都大有好处,试试吧。我不知道这究竟有多少作用,但我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抽搐、痉挛、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吧?
    在浴缸放水的时候,我紧紧抱着昭,替他脱去衣服,解掉他腹部的绷带,用防水胶布把伤口封起来。
    昭更瘦了,几乎是皮包骨头了。他这样的身体,怎么经受得住停用吗啡以后的戒断反应呢?
    那次昭被申克掳去,身心又受到严重摧残。腹部的伤口再次崩裂,右手手指,后来我问他,跟我猜想的一样,申克把他拖上火车的时候,他口袋里的万宝龙金笔掉了出来。他拼命去捡。申克抬起穿着皮靴的脚一下踩在他手上,狠命踩,狠命碾。手指被踩断了,血肉模糊,昭当场晕了过去。钢笔被踢到一边,卡在了地板与车门的缝隙中,后来被我捡到。那些日子,昭在痛苦中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不必我说,裘就给昭用了吗啡。在生命与上瘾之间,是没什么可犹豫的。我们原打算等昭的身体基本康复了,有了承受能力,再停药的。这些昭都清楚,我跟他说过的,但是他还……他一定是想不通,他不开心,他在怪我呢。
    浴缸很大,有一米八长。昭僵直的身体,我没办法让他坐在浴缸中,于是我抱着他,一起跨了进去。
    我把昭的头托在臂弯里,抚摸他的面颊,揉搓他的额头……我让昭靠在胸前,头枕着我的肩膀,在热水中,帮他按摩身体,舒缓肌肉……
    在热水的浸泡下,昭的手松开了,血水在浴缸中晕开,很快就消失不见。我将昭的手举出水面,用纱布细细擦干,撒上止血药,包扎好,搁在我曲起的膝盖上,这样它就不会因为浸水而感染。渐渐的,昭的眉头舒展了,肌肉松弛了,皮肤慢慢变红,苍白的面颊也因为氤氲的热气而泛起红晕,身体放松下来,停止了颤抖,呼吸也渐渐平稳了。
    昭微阖双目,羽睫上闪着细小的雾珠,眉心舒展,面颊如美玉般润泽、晶透,神情安详,胸脯在水中微微起伏。昭动了动,双手差一点滑进水里。我赶紧拉住它们。他的头转过一点,前额贴在我脖颈的皮肤上,嘴对着我的胸膛。我能感觉到他呼出的丝丝微热的气息。
    我不想动……就让他躺在我身上,躺在我怀里,安静地、舒适地睡上一会儿,哪怕只是浅眠,只是一小会儿……在独自一个人与痛苦、死亡搏斗了这么长时间之后,这是难得的安宁。这种安详,这种踏实……我的心因为恐惧而战栗,因为幸福而流泪,被爱刺痛。
    但是昭身上有伤,不能在水里呆太久。“宝贝,好些了吗?我们去床上睡。”
    昭哼了一声,并没有睁开眼睛。
    刚才情急,我是穿着衣服跨进水里的。如果现在我穿着湿衣服,把昭抱出去,昭会着凉,卧室的地毯也会遭殃。
    我先放掉浴缸里的水,脱了湿衣服,穿上浴衣,再用另一件浴衣把昭包起来。
    我把昭抱到床上,处理了伤口,在手臂上打上点滴,吊上葡萄糖,因为怕他随时药瘾发作,手臂乱动,我用绑带把吊针的手臂与夹板绑在一起,固定住。
    在我用电吹风给他吹头发时,他睁开了眼睛。
    “你干嘛?”
    “吹风,没看见吗?”
    “不用这么麻烦吧,一会儿又得湿了。”
    “那也得吹干,要不更会头疼。”
    “反正头一直都疼。倒是你这一吹,把我的猪肝粥吹掉了。”
    “猪肝粥?你是饿了?”我笑着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对不起,我以为你一直醒着呢。”
    “原来你这样以为,我就会装死吗?”
    “当然不,你只是累了。”


    193楼2014-04-12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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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我摇铃叫赖宁格先生来收拾卫生间,没想到进来的还有玉。
      她几乎跟先前一样,眼睛红红的,脸上有点脏,衬衫袖子还是那样高高地卷着。她难道一直在门外,就没有离开过?
      昭率先招呼玉,对着姑娘微笑。因为过于疲惫,那笑容是淡淡的。
      玉的笑容却很灿烂,并不因为哭肿的眼睛和满脸的泪痕而失去光彩。昭终于好了!缓过来了!我想她一定这样认为。
      “昭,你想要的猪肝粥,我看一时半会儿是吃不上的,要不先将就将就,来碗麦片粥吧。”
      我的话,让玉侧脸看了我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
      惊讶?她前面没看见我吗?哦!她的眼里只有昭,没意识到旁边还有人,还是,她惊讶的不是旁边有我,而是我穿的衣服。嗨!我怎么忘了在叫赖宁格先生进来之前,把浴衣换了。可是,在夜晚的这个时候,我还有必要换浴衣吗?赖宁格先生怎么也有点惊讶?他可是见惯了的。
      不管怎样,我后悔自己衣冠不整。有小姐在家,以后可得注意点。
      昭撇撇嘴,冲我做了个苦脸,表示接受麦片粥。
      我让赖宁格先生去厨房,请他太太辛苦一下。玉却要自己去做。
      昭不乐意,他说了“不!”,但是没用,玉已经欢快地跑了。
      我问昭为什么。
      昭直摇头。“我会吐的。玉辛辛苦苦做了,我却把它吐掉,她会伤心的。”
      我笑了,握住昭缠满绷带的手。“玉不会因为你吐掉她的麦片粥而伤心,她是为你的身体担忧。你什么都不要想,安心养病,尽快好起来。”
      “我这样还能好吗?”
      “当然能。一定能。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康复了。”
      “那以……后……呢……”
      我没有回答,昭也不指望我会回答。
      玉做了麦片粥上来。昭推说太烫,等一会儿再吃。
      玉很尴尬,刚才的兴奋劲儿一下没有了,端着麦片粥站在床边,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昭还是不愿意当着玉的面吃,怕自己会吐,怕玉难过。于是我只得狠狠心说天色已晚,玉也辛苦了两天,回去休息吧。
      我把玉送出门,心里很是愧疚。
      “玉,你不要怪他,他担心自己会呕吐,怕你看见了难过。”
      “我明白。他总是很替别人着想。”玉低下头,有些失望和委屈。
      “玉,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为什么?”玉问道,没有抬头。
      “我先前对你态度不好。我怪你私自给昭停药。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他要做的事,没人拦得住。”
      “哦,是这个……你是对的,先生。”
      “你忘了,叫马蒂。”我轻轻握住姑娘的手,温柔地说道。
      玉迟疑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看着我。“是我的错,我应该先告诉你的。我没有办法说服他,但是你可以。有些事,我早看出来了,我只是不愿意相信,是私心作怪,我差一点害了昭。所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不,你千万别这样想。”
      “我说的是真的。昭要停了吗啡,他说这样精神会好,会好得更快。我有点怀疑,你告诉过我,不能轻易停的。但我希望他早点好起来,我希望他快点离开庄园,跟我一起。”声音越说越轻。
      我没想到一个女孩子,深爱着昭,却会在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承认自己的错误,坦白自己的狭隘与嫉妒,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要有怎样的爱,才会有这样的心胸,这样的勇气?
      玉深吸一口气,好像是又有了力量,恢复了原来的声音。“在发觉昭的情况越来越坏时,我仍然没有给你打电话,因为我······”玉闭上眼睛,“我想要他离开你。我以为我能够帮助他,其实不能,因为他不需要我,他需要的是你。为了这个我嫉恨你,所以,虽然我早意识到了情况越来越糟,我却犹豫不决,一直拖……一直拖……差一点就……”泪水从颤动的睫毛上滚下来,玉忍不住哭了。
      我想安慰她。我知道她不愿意在我面前哭的,她实在太伤心,太孤独了。我抓住姑娘的肩膀,把她搂进怀里。“这不能怪你。”
      “我什么也帮不了他……现在一想起来,我就心疼得受不了……但当时我却那么狠心,眼睁睁看着他……受苦……看着他一个人挣扎……我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这不能怪你。”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别的。我只能抚摸着姑娘颤抖的肩膀,等待她平静下来。
      许久,玉抬起头,依然抽泣着。我捧起姑娘的脸,用浴衣的袖子替她擦掉眼泪。“别哭了,不然到明天,眼睛还会又红又肿的,昭会担心的。”刚才玉去厨房时,已经回屋梳洗过了。
      “嗯。”玉听话地点点头。“谢谢你,马蒂。你真好。”她轻轻推开我。“我没事了,你快回去吧,他等着呢。”
      姑娘转身下楼。看着她仍旧微微颤动的背影,我禁不住想到:玉,凭她女性的敏感,早就明白了一切,那么……我对女孩子真的不太了解。如果是巴贝尔,我可以想象她的嫉恨与愤怒。那么玉呢?她爱昭有多深?她期待得到什么?她能够承受多少?什么才是她的底线?爱、自尊、奉献,还有幸福和忧伤,快乐和痛苦。我该怎样做,才能让这样好的姑娘少受一点伤害?


      194楼2014-04-12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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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我舀了一勺麦片粥送过去,昭挑起眉,看看我,做了个鬼脸,张嘴吃了。
        “这粥确实不怎么好吃。”我笑道。昭手术后要吃低糖饮食,麦片粥里不加糖,不咸不淡的,我也不太喜欢。“你别急,母亲已经写信给法国的姨妈,让她寄点大米来,过几天就到。以后,你就可以吃上真正的大米粥了。”
        “怎么?法国也产大米吗?” 喝着粥,昭问道。
        “当然不是。我姨父在印度支那(越南,法国的殖民地)呆过,喜欢吃大米。后来回了法国,还叫原来的老部下给他带。”
        “哦。你母亲想得真周到。”
        “是啊,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她要干的事,总是干得很好,无人能及。”
        “有这样的母亲,你一定很幸福,她那么爱你。”
        “幸福?我想是的。只是我才感觉到。”
        “怎么讲?”
        “以前,我觉得她很陌生。她有她的生活,我是多余的。但是现在……我想,她也是很无奈吧。”
        “无奈?”昭不太理解。
        “不是说她不爱我。只是以前她没时间。而现在,朋友疏远了,丈夫去世了,庄园萧条了,她的世界粉碎了,我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子就成了她的唯一,于是她不得不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我身上。”
        “不要对自己的母亲这样刻薄。马蒂,她总归是爱你的。”
        “对,她很爱我。幸运的是我知道的还不算太晚。现在更给了她一个表达爱意的机会。”
        “什么?”
        “你!她可以在你这儿表现出她有多爱我。”
        “你呀,你呀,我的少爷,你不觉的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吗?”
        “要求高?我不觉的,她是我母亲。”
        昭好像有点恶心,使劲咽了两下才说:“在我们那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样不是让你们冯·迈森巴赫家族的历史到此为止了吗?想想你母亲,她该有多伤心,她怎么受得了。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她没发疯就不错了,你还把我硬塞给她。”
        “那怎么办?谁让我爱你?谁让她是我母亲?” 我耸耸肩,满不在乎道。
        昭却没有我那么轻松,忧郁的眼神一闪,便垂下了眼帘。
        “那你呢?你怎么办?如果你没有孩子,你母亲会很伤心吧?”
        “不知道。有时我想,我要是有兄弟就好了,可惜只有姐姐。”
        “没关系,跟玉生一个。”我笑着打趣,本想逗他乐的。却没想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
        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这个,我自觉没有一点调戏或挖苦的意思,也不嫉妒,我是真的希望昭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但这怎么可能?
        “说真的,你想过吗?等你好了,你要跟玉结婚,要同房,你不要对她太冷淡了,你应该……”我本想说,你应该利用现在的机会,跟她多接触,建立感情。我还想说玉是个好姑娘,她真的爱你。但是我说不出来,不仅是因为这些被迫的无奈是我心底深深的伤痛,不会因为一再的自我告诫而减轻半分,还因为昭紧蹙的眉心,忧伤的眼神……
        粥还没喝完,昭就忍不住吐了。吐出来的东西甚至比吃进去的还多。
        我给他漱了口,擦去逼出来的眼泪和嘴角的口水。 昭侧着身子,手按在上腹部的伤处。
        “怎么了?”
        “胃有点疼。”何止是有点,昭脸色发白,额头上已经在冒冷汗了。那是呕吐引起的胃痉挛,停用吗啡使疼痛感加剧。
        我将暖瓶里的水倒入热水袋,用毛巾包上,给昭捂在胃部。“这样会好点。”
        昭点点头,蜷起的身子舒展一些,问道:“这种状态会持续几天?”
        “说不好。每个人情况不一样,症状也不尽相同。短的三五天,长的可能十天半个月,其中某些症状会持续很长时间。有些人虽然停了吗啡,但仍然需要用口服药物,不然就感觉生不如死。”
        “我不会!”
        “你当然不会!但是这几天会很难熬。”
        “有你在,我不担心。”昭握着我的手,把手心贴在自己的面颊上。他有点发烧,面颊很烫。


        195楼2014-04-12 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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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我趴在他身边,手搭在他胸口,闭着眼喘气。
          “嗨!”昭吻上我的眼睛。“怎么了?累了?”
          “嗯。”我轻声哼道。
          “就这么累?”昭追问。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还想着我。我的身体刚才一直在向他叫嚣着自己的饥渴,但现在已经把那事忘了。不是因为累,是心疼他,怕他的身体受不了,还有……那实在是太疼了,疼得我都没有了兴致。
          十年了,离开兰道夫寄宿学校后就再没有过。约瑟夫一直很照顾我,很宠我,使我几乎忘了当年的惨痛经历。刚才情况紧急,我没顾上多做准备,加上紧张,我想我犯了错误,现在,我只觉得疼痛难忍,疲惫不堪。
          “那你休息会儿。”昭温柔地对我耳语。“可以放开我了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哦!我一下子清醒了,必须先把昭的手重新包扎起来,以免他无意间碰到那根骨折的手指。
          我松了手,翻身下床,没想到双腿一软,竟“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
          “马蒂!”
          “你别动!”看见昭想起来,我急忙制止。
          想是语气太严厉了点,昭愣住,怔怔地看着我。
          我赶忙温柔道:“你躺着别动。我去拿绷带。”
          我挣扎着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去卫生间,从橱柜里拿了绷带,忽然想看看自己此刻的尊荣。
          新的镜子还没有装上。于是我拉开窗帘,外面漆黑一片。从窗玻璃的反光中,我看清了自己的一幅狼狈相。昭的那一下打得真是不轻,而他手指上的夹板,就像刀子一样划开了我的面颊,那道从左耳斜向嘴角的口子足有两寸长。怪不得,昭心疼自责之下,非要把夹板拆去不可。我摸着自己的下巴,不禁莞尔——脸是疼得发麻,心则是甜得发腻。不知道自己是被幸福淹没,还是被痛苦包围?
          我洗了脸,漱了口,吐干净嘴里的血水。脸上的口子虽然长,但不深,只划开了表皮,出血也不多,不需要缝针,应该不会留下疤痕。窗玻璃终究不是镜子,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舌头上的伤口,反正已经不流血了,也就不在乎了。
          一开门,昭正倚在门边喘气。
          虽是意料之中的,我还是没好气道:“你过来干嘛?怎么不听话?”
          “你……流血了……” 昭吃力道。
          “你还说,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先前还是只病猫,一会儿就变成了猛虎。”我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他竟变了脸色。我赶紧道:“没事的。你看,”我侧转头,把左脸对着他,“已经不流血了。”
          “不是这儿……是……下面……”昭的声音很轻,有些迟疑和担心。
          我也是一惊,低头看,果然,一缕红色的、有些粘稠的液体正顺着我赤裸的大腿内侧流下来。我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赶紧闭上眼睛,伸出手,想抓着些什么?我抓住了一副单薄的,却是坚实的肩膀。他支撑着我,没让我倒下去。
          我有些恼怒,轻轻推开昭。虽然面对着那双充满担忧和爱意的眼睛,我的心中也满是柔情,但我还是恼怒。不为别的,就为自己刚才的眩晕。我这是怎么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为什么这么没用?我不在乎在昭面前表现出软弱,却不应该再让他担心、内疚。
          “让我看看。”在我转身时,昭说道。
          我又回过头来看他,体会着这几个字,想着想着,我的恼怒没有了,只觉得可乐。他那样严肃认真,实在是太可爱了。
          “这有什么好看的?洗了就是了。”
          “不会有问题?”
          “不会。又不是鲜红的,就是点擦伤,洗干净就好了。”
          “你肯定?”
          “肯定。”
          昭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忽而又道:“那我也得看看!”
          我估计不让他看是不能的了,于是跟他讨价还价,最后达成协议。先让我把他的手重新包扎好,这是前提,是先决条件。然后我自己清洗、上药,他只能看,却不能动手,因为他不能再把手上的绷带弄湿,我可不想再帮他包扎一次。
          在我帮昭包扎右手的时侯,昭张开嘴,伸了伸舌头,示意我也伸出来给他看。
          我偏不,紧闭着嘴,咬牙道:“没事的。”
          他的左手又不老实,伸过来抚摸我脸上的伤口。
          “会留疤吗?”
          “不会。”
          “真的?”
          “真的。”为了安慰他,我撇撇嘴道:“真要是留下伤疤就好了,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还有人敢欺负你?”
          我想着欺负我的人不就是你吗?嘴上却说:“小时候,因为我长得太白净,太秀气,像个小姑娘,总是被人欺负。那时候扮演海盗,我总是在眼睛上画道伤疤。”
          昭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干嘛这样看我?”
          “我在想,你这双蓝色的眼睛上来条红色的伤疤会是啥样?”
          “啥样?会很凶的。”我笑着瞪他。昭也笑了。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笑着,感到轻松、惬意。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再无其他。
          昭见我往脸上打肥皂,就问:“你干嘛?”
          “你看见了,刮胡子。”
          “干嘛?现在是半夜?”
          “什么半夜?我的心肝,一会儿就天亮了。”
          “哦,是啊。那也不……”
          “我早晨六点钟要走的。”
          “走?”
          “我没请假呢。要回营里请假,还要去给你拿些药,降压药、退烧药、止吐药、缓解胃痉挛的药。如果有药,你会好很多,不至于那么难受。”
          “可是……”
          “没事的,我中午就回来。”
          昭还想说什么。我知道他会说我太累,说我要开一个半小时的车,是否吃得消。
          我用温柔的亲吻制止了他,把肥皂蹭到他脸上。于是,我索性帮他刮了脸,然后要他也来帮我。
          昭用右手的手腕支住我的下巴,缠着绷带的左手拿起剃刀有点费劲。我闭着眼睛,感觉到他双手的颤抖和那令人安适的呼吸。


          199楼2014-04-12 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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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眼泪干了再流,流了又干。我紧张地盯着他,不停地为他祈祷。我不敢叫醒他,怕出意外。我也不知道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
            终于,到了后半夜,实在是太累了,昭说话越来越含糊,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听不见了,眼睛也合上了。
            脉搏渐缓,呼吸平稳,瞳孔恢复正常,就是血压有点高,还有点发烧,用药后该不会有大问题。心里的石头一落地,疲惫就如同汹涌的潮水,铺天盖地,顷刻间将我淹没。
            一阵清风,带着丝丝寒意和潮湿的空气,我在微明的晨光中睁开眼睛。我靠着床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身上披着我那件紫红色缎子面料、带夹里的晨衣。这件晨衣有段时间不用了,这次母亲拿出来是特意为昭准备的。
            昭却不在床上。他在哪儿?
            又一阵冷风,我打了个寒战。弧形玻璃窗大开着,细亚麻布的窗帘被晨风吹得飞了起来,像少女的纱裙,凌空起舞,飘荡、翻卷。昭就站在窗前,只穿着睡衣。他离窗户很近,左手抓着窗框,单薄的身影在清风中微微摇晃。
            该是昭自己开的窗。在跟药瘾搏斗了数日之后,他身心俱疲,整个人都像发了霉一般,细菌、毒素正侵蚀着他的机体。他需要大自然清新的空气,需要明媚的阳光,需要和煦的春风。大雨荡涤了尘埃,洗刷了大地,大雨过后的风仍是清冷的,但这清冷的风却是春风。春风催生了新叶,吹开了花朵,吹散了阴霾,更吹醒了希望。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后,把他撑着窗框的手拉下来,整个身子用晨衣裹住,让他靠在我的胸前,头搭在我肩上。我跟他一起站着,眺望远方。天边现出一道橘色、透明的晨曦,乌云好像突然翻滚起来,轻盈地,露出明朗天空的隐隐约约的反射光。
            “暴风雨过去了,天亮了,太阳就要出来了。” 我搂着昭,把他的手握在掌心,柔声说道:“今天会是个好天气,明天也会。到了夏天,这里的日出非常美。”
            在我的嘴边,昭的脸上挂着笑容。他的头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他太累了,没有力气说话。他靠着我,头歪向我的脖颈。我感觉到他的分量越来越重,几乎完全依靠我的支撑。我尽力坚持,搂着他站着,他的眼睛始终遥望着天边,那道在乌云间时隐时现的橘色、透明的晨曦。
            窗下站着一个人,正向上张望。黑色的礼服,花白的头发,是老管家赖宁格先生。他发现我在注意他,便转身走开。
            我感到恶心。我一向讨厌被窥视,这种龌龊、下贱的心理,为什么这两天我总能感觉到这些负面的东西,以前他们好像并没有这么坏。
            昭站不住了,我扶他回到床上。“你先躺会儿,我去放水。等会儿在热水里泡一泡,你会舒服点。”
            水龙头发出“哗哗”声,我没听见有人开门进来,当走出卫生间,看见正在床前给昭盖被子的母亲时,不由怔住。
            我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因为昨天的事,我觉得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跟母亲说话,甚至开不了口向母亲问早安。
            母亲显然不知道我站在她身后。她摸摸昭的额头,充满怜爱又稍带责备地说道:“你还在发烧,怎么能这样吹风呢?你呀,真是个孩子,一点不知道当心自己的身体。马蒂也是,他还是医生呢,也不懂得照顾你,就会陪着你一起发疯。”
            “不是,夫人……”
            昭想替我辩解,但是母亲不要听,一摆手,站起来去关窗。
            等关了窗,转过身,母亲才看见我,她也呆住了。母亲进我的房间该不会以为见不到我吧,可能是没想到,见面会如此尴尬。
            沉默令人难堪,在昭面前表现出来更让我心焦,但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干什么,还是母亲先恢复了镇定。她走到桌边,从暖瓶里倒了杯水,送到昭面前。而昭就好像正口渴似的伸手来接,但是他拿不了杯子,只能用眼睛看我。我赶忙过去,从母亲手里接过水杯。
            “暖瓶里没水了,我去烧一点。顺便给昭弄点吃的,他一定饿坏了。”这话,母亲是对我说的,但她的眼睛却不看我,她没有原谅我,可依然关心我,关心昭,我感到很难受。
            昭并不急于喝水,而是盯着在母亲身后关上的房门发呆。
            我拿着水杯在他眼前晃了晃。“嗨!怎么了?”
            他的目光没有动,呆呆地说道:“你母亲是男爵夫人,却一直帮我干这干那。看得出她并不在行,以前不常干的,我真是过意不去。”
            “确实,她很不在行。但是这种改变在我父亲中风的时候就开始了,你不用在意。”
            “我能不在意吗?你跟母亲的关系越来越僵,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昭终于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有点受不了,宁愿他再接着发呆。“我们去洗澡吧。”我叉开了话题。
            昭却没这么好对付。当我们一起躺在热水里时,昭看着我说道:“你跟母亲相互不说话,不看对方,你以为我是瞎子吗?是不是因为我?”
            我想跟他说,那种洞察一切的目光跟他不相称,至少不要拿这种眼光来看我;我想跟他说,我的事不用他管,他只要养好身体就行。但是这些我都不敢说,我只能装作专心地帮他擦洗,避开他的目光,像为自己的错误辩解似地喃喃低语:“我不能原谅他们对你做的。”
            “对我做的?他们怎么了?他们对我很好啊。”
            “昨天我回来,看见他们把你绑在床上,还堵上嘴,而且很明显,已经绑了很长时间了。我不能原谅他们……昭!我不能让你在自己家里还受这样的虐待。”
            “不是,马蒂,没有人虐待我。”昭把手放在我手上。尽管隔着绷带,我也还是感觉到了它的热量。“他们都对我很好,但是你知道,药瘾发作的时候,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你走了以后,我越来越烦躁。赖宁格先生依照你的吩咐陪着我,但是庄园里面有很多事要他去处理,于是换了你母亲。我要找你,你母亲拦不住我。我冲出房间,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幸好有人把我抱住。那人我不认识,是个男仆吧。我记得我大喊大叫,拼命挣扎,后来就不知道了。我想他们是不得已才把我绑起来的。”昭使劲握着我的手。“不管你母亲他们对我做了什么,我相信都是为我好。你错怪他们了。”昭用手背支起我的下巴,让我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看着我,马蒂,不要做可能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你母亲爱你,你是她唯一的亲人。”
            最后一句,昭的语气很重,我能体会出其中的分量。我深深地点点头。“谢谢你!”


            202楼2014-04-12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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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母亲果然在厨房,赖宁格太太也在。见到我,赖宁格太太的脸上显出极不自然的表情。
              “你来的正好。这是安妮刚做的乳酪馅饼,昭爱吃,你拿上去吧。”母亲把早餐放到托盘上。
              我看了一眼托盘,没有动,抬起头,鼓足勇气,叫了声:“母亲!”
              母亲马上明白了,向赖宁格太太做了个手势,吩咐道:“安妮,你先把早餐给展先生送去,他饿坏了。”
              赖宁格太太走后,母亲静静地等着,我却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母亲倒了杯咖啡递给我。“这是安妮煮的。”母亲煮的咖啡很难喝,我曾经半开玩笑似地说过,没想到她记住了。
              我接过咖啡,盯着杯子里褐色液体的反光,闻着那苦涩的香味,忽然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只说出:“对不起,母亲。”
              母亲微微摇头,就像昨天打我之后那样,无声地叹了口气。“你太像我了。”
              我与母亲默默对视着,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解释。我们太像了,能够相互理解,更何况我们彼此爱护。对视中我忽然发现母亲有了皱纹,就在额头的眉心处。母亲老了。这一年,母亲衰老得特别快。一年前,她还像个30岁的少妇,美丽、丰饶,而现在,她并不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我没有把目光停留在母亲的皱纹处,也不会感叹母亲的辛劳,这些皱纹、这些生活的磨难使母亲更有魅力,更迷人,只是感觉不同罢了。
              “是昭要你来的?”
              我老实地点头。
              “昭真是个好孩子。如果他能够一直在你身边,将是你的福分。可惜……”
              母亲的话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一直以为母亲是看在我的份上才接纳昭,没想到…… “你也喜欢他?”
              “是的,很喜欢。我们都喜欢。”母亲欣慰地、由衷地微笑,那笑容是多么的动人,充满了母爱。
              “都喜欢?你是说……”
              “昭是个好孩子。如果他只是你的普通朋友,一切都会很简单,可惜不是。保罗和安妮都是淳朴、本分的人,他们彼此信任、支持、忠诚。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这样就能幸福、平稳地度过一生。但事与愿违。你跟约瑟夫的事,对他们是一次沉重的打击,约瑟夫为你牺牲,维尔马为此出走,他们的生活几乎被你毁了,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怪过你,他们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始终一心一意地,忠心耿耿的为了这个家。我劝过他们多少次,但是他们放不下你父亲,放不下这个家,至今没有去柏林看望过维尔马和她的孩子……马蒂,我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我从不阻拦你,但这不等于说,我就能理解,保罗他们也是,一下子要他们接受一个外国人,而且是这样的一种特殊的身份,你得给他们时间。”
              “我知道,母亲,可是……”
              “我明白,马蒂,我明白。昭受了很多苦,是我们无法想象的苦难。”
              “你怎么知道?”
              “昨天我不得不让韦德克和保罗把昭绑起来。他已经认不出我们了,他大喊大叫,似乎正在重新经历一些可怕的事情。我想他不希望很多人听到、知道这些事,于是,我只能把他的嘴也堵上……太可怜了,我真的不忍心,但我只能这样做……马蒂,你不会马上就走吧?”
              “我请了两周的休假。”
              “那就好,这段时间尽量陪着他,他实在是太苦了。你跟他一同经历了一切,所以你不能容忍对他一丁点的伤害,这使你变得偏执、暴躁、不可理喻。这些保罗也理解,所以尽管你的话伤透了他的心,他们依然爱你,他们也喜欢昭。做父母的再怎么伤心、委屈也不会记恨自己的孩子。刚才,保罗看见你和昭一起站在风口上,他担心昭会着凉,就立刻跑来告诉我。”
              原来是这样。窗下那个衰老的身影,我当真错怪了老管家。是什么让我变成这样?是对昭的爱?是昭受的苦?还是我内心深处、阴暗角落里的魔鬼在作怪?
              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有善、恶,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结果。昭受的苦比我想象的还多,但他却没有怨恨、提防、猜忌、仇视,他从来都是微笑面对,始终宽厚、仁慈、对人性保持信念,对未来充满希望。
              母亲接着说:“保罗在我们家一辈子了,你父亲和我都很敬重他,从来没有像你这样对他说过话。马蒂,你要知道,只有让他们在这里觉得被尊重,被信赖,他们才会把这里真正当成自己的家。”
              “母亲,我这就去向赖宁格先生道歉。”
              如果说在见母亲之前,我虽然知道错怪了母亲和保罗,但心中仍然有个疙瘩,那么现在,这个疙瘩解开了,我的心豁然开朗。人与人之间难免存在分歧、距离、隔阂,但是没关系,只要有爱,一切都是可以弥补、缩小的。细想一下,我确实给家庭,给亲人带来太多的危险和痛苦,这不是有意的,我也没办法,但我至少该设身处地地替他们想想,要别人理解你,首先要理解别人,还要敞开心扉让人理解。这就是昭与我最大的不同。在谦和、温柔的外表下,昭处处替别人着想,而我从来只有自己。
              我放下咖啡杯,准备去找赖宁格先生。
              母亲叫住我,犹豫了一下,才说道:“马蒂,我知道不该过问你的工作性质,我也不想知道集中营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我是说……我只是建议,你是否应该考虑离开那里。”
              我的心在往下沉。我闭上眼睛,控制住情绪。晚了,母亲,已经晚了。我愚蠢的被欺骗了,还差一点因此失去昭。当然我不会把这些告诉母亲。“我知道了,母亲。也许等昭的事情结束了。”
              母亲点点头。“那好。”
              “对了,母亲,我怎么没有看见玉?”
              “这个,你要去问昭。昨天上午,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当然没人听得懂,后来玉回屋子收拾东西,说是要回柏林。我就让韦德克送她去了慕尼黑。”
              “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摇摇头。“这个她没说,也许昭知道。”
              “哦。”我若有所思。昭一点没有提起玉去柏林的事,看来他有事瞒我。
              “马蒂,我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但我相信昭,他不会伤害一个无辜的姑娘。”


              203楼2014-04-12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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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已经三天了,玉还没有回来,我不得不相信昭说的:玉儿走了!
                “玉真会听你的?你怎么说服她的?”
                “不是说服,是气跑的……现在想来,都觉得那些话太伤人……我告诉她,我感激她为我做的一切,但我决不可能给她她想要的。我不要她为我做这样的牺牲,我这辈子决不想欠她的,包括她,任何人。”
                “玉怎么说?”
                “玉儿说:‘你不愿意欠我的,却愿意欠马蒂亚斯的?’
                ‘是的!’我对着她喊,‘就是这样!你不要再掺和了,你不可能插在我们中间。你走吧!回去吧!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我不想插在你们中间!但是你不想获得自由吗?不想回国吗?’
                ‘回国?你认为可能吗?我这样的身体,回去了又能做什么?我现在的生活跟完全的自由又有什么区别?我在这儿,会得到最好地照顾,很安全,很舒心,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玉儿!’”
                “你真残忍!”我说道。
                残忍是对那可爱的姑娘,更是对昭自己。我仿佛看见姑娘美丽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强忍着不流出来;昭,冰冷而苍白的脸上,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
                “没办法。马蒂,你不理解,贞操对于中国女子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当然,玉儿的父母能够送她来德国学习,肯定是非常开明的,但她依旧生活、成长于一个纯正的中国家庭,她还要回国,她还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害了她。”
                “依我看,玉不会轻易上你的当,她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是的,玉儿身上没有任何女人的缺点。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与众不同,更加吸引人。如果我能够,我一定会爱上她……可是,”昭看了我一眼,爱怜,羞涩,这些挑动我心弦的东西此刻都被哀伤所覆盖。而那哀伤让我的心直发颤。“我不得不伤她,伤她的心,如果能因此换来一个机会,能让她给自己一个机会,不受干扰地、冷静地考虑一段时间,她这样的牺牲是否值得,那也是好的。”
                我点点头。“如果玉真的不回来了,你怎么办?”
                “不知道。”昭苦笑着摇头,沉默良久,才又说道,“对不起。没有跟你商量,这事不止关系到我,更牵涉到你。只是我……”
                “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我确实不为自己担心,我担心的是昭。那曾经清澈、透亮的黑色眼睛,现在总是受着疲惫、悲伤、矛盾、痛苦的困扰,变得黯淡、忧郁、深不可测。
                我舀了一汤勺大米粥,送到昭的嘴边。“吃一点吧,昭。再放就凉了,胃会不舒服的。”
                昭抬起眼帘,布满血丝的眼睛露出一点疲惫而愧疚的微笑。昭咽下粥的时候,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从法国寄来的大米昨天到了镇上的邮局,上午,母亲叫韦德克去取了来。一拿到手,我就迫不及待地让赖宁格太太熬粥。但是,我们所有的人,没有一个知道该放多少米,加多少水,熬到什么程度算好。因为我们别说吃了,就连见都没有见过大米粥,也不会做米饭。要是玉还在就好了。我试着询问昭,并不抱多少希望。果然,他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只是静静地躺着,听到我的叫声后,微抬眼帘笑笑,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反应。我只得让赖宁格太太自己看着办。
                昭处于这种状态有两天了。现在,最艰难的日子似乎已经过去,但有些症状却会持续很长时间,就像双脚疼痛、行动迟缓、身体畏寒等冷冻试验的后遗症至今仍在折磨昭一样,失眠、焦虑、烦躁,身体不适、疼痛和四肢时常不受控制的颤抖,也不依不饶地缠着他,不让他有一刻的安宁,一丝喘息,一夜酣眠。
                昭总是安静地躺着,睁着眼睛望向窗外,或是闭目养神。这哪里是闭目养神,这是煎熬、是忍耐、是挣扎。在微阖、颤动的眼帘底下,眼珠在转动,思想在翻滚。戒断反应使昭一直处于高度兴奋、焦虑、烦躁的状态中,以至于睡眠竟成了一种奢望。而玉的离去——我们很少谈论——她还会不会回来?像块大石头一样压在昭的心上。
                回首往事,昭之所以能够坚持到今天,是因为他始终有一个坚定的信念:自己总有一天能够回到祖国。而现在,这个信念不仅动摇了,甚至可以说是被放弃了,遗忘了。为了让玉离开,为了保护玉的名节,昭说了那些违心的话。然而能说那些话不是事实嘛?他的身体还能恢复吗?他不愿意伤害一个无辜的姑娘,但如果玉真的不回来了,他就不可能获得完全的自由,回国?就更不要想了。精神支柱一旦倒塌,昭的生命,那曾经鲜活、年轻的生命,就像没有了阳光雨露滋润的树苗,迅速衰弱、枯萎、直至死亡。
                昭在枯萎、衰弱。上腹部的伤口已基本愈合,但是身体却虚弱得几乎起不来床,下不了地,甚至到卫生间的几步路都无法坚持。他越来越消瘦、沉默,精神萎靡、混沌,对外界的事物漠不关心,对未来失去了希望。
                粥熬好了,黏黏糊糊的,还有股淡淡的焦糊味。赖宁格太太懊恼地想把粥倒掉,母亲却让她慢点,盛了一碗送上来。我接过粥,和母亲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昭吃了一口粥,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还行吗?有点糊了,扔了又可惜。你看看,要是不喜欢,就不吃 ,让赖宁格太太重新做。”
                昭淡淡地笑了笑,又吃了一口。现在他的这种微笑几乎成了一种本能的反应,让人见了心疼。
                “厚薄怎么样?是要再稠点,还是稀一点?”
                昭仍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只在专心喝粥。要是他真能把这碗粥都喝了,那就好了。昭吃得越来越少,根本没一点胃口,只是为了不让我烦心才勉强吃一点。吃进去的东西多数时侯又会吐掉,更糟糕的是,昭开始腹泄了,这也是戒断反应的症状之一,加上食物太油腻,用了止泻药,也不见好。
                “你想吃猪肝粥,赖宁格太太已经跟镇上的屠夫说好了,明天屠夫杀了猪,会把猪肝送来。”
                “不用麻烦了。”
                昭终于说话了,我大喜过望。“不麻烦。只是以前没做过,第一次做,肯定不会好吃……昭,你会做吗?”
                没有回答。
                “你一定会的,我知道。这样吧,明天做的时候,我推你下去,我们自己做。”
                昭抬眼看我,嘴边挂着一丝苦笑,似乎在问:这可能吗?
                “你来了快半个月了,还没出去过吧?也没见过庄园,是该出去走走……”
                像是对我的建议提出抗议一般,我还没说完,昭就皱起眉头,把刚吃的粥全吐了。
                我收拾好东西,拿去厨房。回来的时候,看见昭晕倒在地上……
                也许该叫玉回来?
                不行!我不能再自作主张。
                那就跟昭好好谈谈。
                我一直想谈,但是开不了口。
                那总得想想办法,不能让他就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的!


                204楼2014-04-12 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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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地方莫名其妙地没有了,我也没办法,幸好找到了作者的博客,亲们可以上那儿看,都全的。
                  http://blog.sina.com.cn/u/1646356257


                  216楼2015-03-28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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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赤兔(1)
                    我下了决心,并且被自己的决定所振奋,天不亮就起来,楼上楼下好一阵忙活。
                    回到卧室,昭还睡着。我拉开窗帘,太阳照到床上,昭的脸上,苍白的面颊,下陷的颧骨,我端详片刻,额头上覆盖着细细的绒毛,浓密的羽睫轻轻颤动,虚弱、年轻、活力,我用舌尖轻舔朱唇,在他耳边低声细语:“睁开眼睛吧,宝贝,外面的天气好极了。”
                    “你在做什么?”浅浅的微笑从嘴角掠过,充血的眼睛依旧温柔。
                    我知道他一直醒着。我悄悄地下床,蹑手蹑脚地穿衣服,开门出去,我怕惊扰了他,而他,就像真的睡熟一般,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他太安静了,整个晚上,没有呓语,听不出均匀、平稳的呼吸,甚至几乎不翻身。他压根就没有睡着过,只是怕我担心,怕影响我休息,他一直在装,在忍,每天如此。有时候,在夜色中,我会看到他眼中晶莹的闪光,然后那闪光会从眼角滑落,消失在枕上。
                    “我要带你去看样东西。”
                    “什么?”
                    “你忘了我们的赤兔和银剑了吗?”
                    昭迷惑地看了我一会儿,终于笑了。笑容中,一闪而过的惊喜之后,是怀疑和悲凉。
                    “今天的天气好极了。”我一边帮昭洗漱,一边说,“外面有花香,有清风,有暖阳。一会儿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小马,可能的话再看看庄园,然后在花园里用餐。”
                    看得出,昭并不相信我是认真的,或是对自己目前的状况没有信心,但他还是说:“听你的。”
                    我原本很高的兴致却在看到他时不时闭起的双眼,随呼吸起伏的胸膛,微微摇晃的身体之后渐渐降低,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太急了?昭的身体能行吗?
                    我指着沙发上的两套骑马服,问:“我正好有两套,你想穿哪一套?”
                    昭不解地看我。
                    我拿起两条马裤,右手是颜色浅一点的那条,是新的。左手的马裤颜色深一些,虽说是旧的,但因为皮质很好,非但不显陈旧,反而穿起来更舒适。
                    “这套是新做的,我只穿过一次。”我伸出右手示意。“按理应该给你穿新的。但是这条旧的,我去年穿的时候就已经小了,这才又做了一条,所以……”我假装为难,紧张地看着昭。其实我是真紧张,倒不是紧张昭会不高兴穿旧的,而是紧张他的态度,对这事,对于穿骑马服、去马厩、看小马这事,他会怀疑、会不感兴趣、会厌烦。
                    “那就旧的吧。我穿着一定不会显小。”
                    昭清清淡淡地一声,我简直要跳起来,想扑上去拥抱他。谢谢你!宝贝!我知道你这样说只是因为我,怕我扫兴,你真是……


                    217楼2015-03-28 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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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赤兔(2)
                      我帮着昭穿衣服,他虚弱地直晃荡,穿马裤时差点摔倒。我吓出一身冷汗,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我让昭坐在沙发上,帮他穿上靴子。
                      “靴子是你自己擦的?”
                      “嗯哼!”我不好意思地承认。
                      “擦得不够亮。以后我来擦。”
                      “好的,等你好了,教教我。”
                      “干嘛要教你?你不需要干这个的。”
                      “我当然需要。”
                      扶他站起来时,我在他额头吻了一下。这一番折腾,昭出了一身汗,额头湿漉漉的,我舔了舔,汗是淡的,没有一点咸味。
                      “能坚持吗?坚持走到楼梯?”
                      “可以……以后……”
                      “那你就不要担心了,看我的。”
                      扶着昭走出卧室,我真有点后悔,那几乎是拖着他走。出了房门,我不得不让昭在走廊边的椅子上休息一下。我看了看走廊和下面的门厅,没有一个人,只有父亲曾用过的轮椅抵在下面的楼梯口,那是我用了一个早晨的时间刚检修、擦拭好的。我满意地点头,昭不喜欢让人看见他如此虚弱、无力,于是,我跟母亲和老管家都说好,在我们下楼时,尽量回避,哪怕看见我们有什么不妥也不要出来。
                      我抱起昭。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今天的感觉有点不一样。是他穿的衣服?是他愈加消瘦、单薄的身体?还是我难以抑制的兴奋、忐忑的心情?不得不说,昭穿上这身骑马服,雪白的衬衣,竖领内紫褐色的丝绸围巾,驼色的小牛绒夹克和马裤,黑色的高通马靴,实在是太漂亮了。哪怕只是坐着,站着,都是那么美,英武中带着灵秀,沉稳中不失稚气。走过廊上的一面大镜子,我有意站了站,欣赏一下镜中的美景。两个骑士,一个抱着另一个,头挨得那么近,身体贴得那么紧,尽管他们眼睛的颜色不同,但是眼中流露出的是一样的温情,嘴角挂着的是相同的笑容。
                      昭的脸红了,原来他也在看。
                      “你肯定自己能够坚持到楼下吗?”
                      “当然,你知道我一直在举杠铃,锻炼手臂肌肉的。”
                      大话好说,事情可不是那么容易。抱着一个大男人下楼梯可不是件轻松的事,甚至比上楼还难。
                      昭搂着我的脖子,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似乎一点不担心我会不会脚下踩空,会不会出危险。
                      “嗨,你,别这么看着我好不好?”
                      “怎么?”
                      “你这样会让我分心的。”
                      “那又怎样?”
                      “一分心,要是摔了怎么办?”
                      “我不管,是你要这样的,我听你的就是了。”
                      “你真不讲理。”
                      “谁不讲理?是你还是我?”
                      “没良心!”
                      “那你要怎样?我说自己走,你不让。”
                      “你自己走得了吗?”
                      “所以啊……”
                      我们就这样抬杠,绕圈子,斗嘴不会有结果,结果是顺利地下了楼,昭的精神也好了许多。看见那辆擦拭一新的轮椅,昭乐了。“你就为这个忙了一早晨?”
                      “嗯哼。”
                      昭坐上轮椅,仰起头,拉过我的手,深情地吻了一下。


                      219楼2015-03-28 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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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赤兔(4)
                        马厩在庄园的西南角,没有围墙,被一个既美化庭院,又可当做马儿引水槽的喷泉分成东西两部分。西面,是两排厩舍,一座谷仓,一个工厂间带仓库,和一个停放着两辆马车的车棚。现在马没有了,马车也暂时没啥用,都擦拭干净,盖上篷布,金属构件部分上油后,再用油纸包好。东部则是一个室内练习场和一个大围栏。
                        两排厩舍,总共有28间,最多的时候养过26匹马,因此,围栏相当大。对于现在仅剩下的赤兔和银剑来说,马厩的设施实在是太宽敞、奢侈了。
                        围栏边,靠近喷泉的中心位置,有一棵百年树龄的紫色叶山毛榉树,树冠巨大,树影婆娑,一小块围栏内的沙地也笼罩在它浓密的树荫下。我把昭推到围栏边,停好轮椅。阳光穿过紫色的树叶,射在昭身上,给他洒上一层淡紫的色彩。在我看来,昭因此有了一种如梦如幻的神秘感觉,我注视着,一时出了神。
                        昭没有注意到这棵珍贵、奇特、美丽的山毛榉,他的心思完全在那声嘶鸣的呼唤上;在那飘荡于空气中的淡淡的马粪香上。此时,他不解地看着我,摇摇头,手指向发出嘶鸣的厩舍。“他们在那儿!”
                        我被叫醒了,回过神来赶忙说:“是的,你别急,我去把它们牵过来。”
                        我不想让昭现在进马厩,因为我不清楚现在那里的状况。
                        昨天,我来看的时候,那里实在很乱,还有浓重的干草味,我怕昭闻着会不舒服。银剑和赤兔只占了两个厩舍,其余的都堆放着草料和杂物,乱七八糟的,马具也没有擦亮,连银剑和赤兔的厩舍都没有清扫干净。我当时发了火,还是老管家解释,替韦德克说情。想想也难怪,春天是农忙季节,但是今年却雇不到短工,村里的小伙子们都参军去了,庄园里原有的人也越来越少,剩下的都得一人干几人的活,实在是忙不过来。我没再坚持,心想着等昭的身体好点了,自己来照料两匹小马。
                        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一定是老管家一早来叮嘱过。草料和杂物稍加整理,重要的是银剑和赤兔的厩舍已经清理干净,两匹马也才刷过,虽然刷的不是很仔细,一匹马认真刷一遍至少40分钟,韦德克显然没有这个时间,但这样已经很好了,它们看上去很漂亮,很精神。眼神柔和的银剑一见到我便发出嘶鸣,走近些把脸凑上前来让我摩挲。赤兔则仰起头,似乎在向外张望。
                        “好了,你知道,是吗?你一定等急了,他也在等你。”我挨个给它们套上笼头,牵了出来。
                        我并没有直接把它们带到昭身边,而是牵进了围栏。


                        222楼2015-03-28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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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赤兔(5)
                          昭站了起来,扶着围栏的木桩站着,注视我们,是注视着赤兔。他们的眼睛对视着。才松开缰绳,赤兔就径直跑过去审视昭。它不让昭摸它,只是嗅嗅昭的手,用它脸颊边的毛须轻拂昭的脸,然后像个傲慢的王子般猛地一扬头,甩动长尾巴撒腿奔跑,一身毛皮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光泽映射的紫檀木般闪烁。
                          “它真是太漂亮了!”
                          “你喜欢?”
                          “喜欢!”
                          “它也喜欢你。”
                          “是的。”昭微笑着轻轻点头,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那团奔跑、跳动的火焰。“只是太胖了点,得减肥。”
                          “你知道,经过一个冬天,它们长肥了很多。”我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种情况,以前约瑟夫在的时候是不可能发生的。“韦德克对它们照顾得很好,只是他不会驯马,近来庄园里人手少,都不能保证每天遛它们。”
                          “没关系,交给我吧。”
                          这正是我想听到的。我抚摸着银剑的脖子,它一直安静地站在我身边,用嘴唇轻扯我的袖子。
                          昭的身体向前倾,重心压在围栏的横杆上。我把轮椅推到他身后,轻拍他的肩膀。
                          昭回头看看我,没有坐下,问道:“怎么?你不想去骑一圈?”
                          老实说,我想,不然我干嘛兴师动众地换上骑马服,但是……我笑了笑。
                          “去吧,让我们单独呆会儿。”
                          “知道吗,你这叫重色轻友。”
                          “是重马轻友才对。”
                          我们相视一笑。
                          昭知道我担心他,于是握了握我的手,宽慰道:“你去吧,没关系的。我真的想跟赤兔单独待会儿。”
                          “那好,我去备鞍。”
                          我牵着银剑的缰绳,沿围栏,向栅栏门走去。“来,宝贝,我们出去散散步。”
                          远处,围栏的尽头,刚才又蹦又跳的赤兔站住了。虽然离得远,我看不清它的眼睛,但能感觉到它正盯着我们,盯着银剑。
                          我没在意,推开栅栏门,忽然觉着有什么不对劲,还没回头,眼睛的余光就瞥见赤兔一团火焰向我们飞来。
                          哦,是赤兔,它是想跟银剑一同去散步。
                          它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不仅青梅竹马,更是相依为命。它们才三岁,还没有开始训练,只有我回家时偶尔骑一下。银剑比赤兔大半岁,虽然是母马,但是骨骼、体型都发育得更好,所以我每次都骑银剑,但会带上赤兔,跟着出去玩一会儿。
                          赤兔以为这次又是一起出去玩,就赶紧跑了来,但是没想到,我及时关上栅栏门,把它挡在了里面。赤兔收势不及,差点撞上栅栏。它后腿站立,前蹄腾空而起,同时发出急迫地嘶鸣,仿佛在问:“为什么?为什么?”
                          银剑也不高兴地甩着头,扯着缰绳要回去。它们还从来没有分开过。
                          赤兔在围栏里烦躁地跺着蹄子,扬起沙尘,发出“啪、啪”的声音,头一次又一次地高高昂起,鼻孔“呼、呼”地喷着气。
                          我心软了,也许还不是时候。等昭的身体好了,两匹马一起骑,它们就不会不开心了。
                          我想重新打开栅栏门,放银剑回去,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声音。不是马儿的呼气声、跺脚声,不是树叶的沙沙声,不是鸟鸣,不是风,是一种很轻微,很悦耳的、断断续续的哨声,有点像夜里的猫头鹰叫,不过没有那种尖锐、渗人的感觉,哨声在风中回荡,让人不由自主地追寻,不由自主的平静。赤兔的头转向那儿,我也转向那儿。
                          山毛榉的树荫下,昭站着,手指放在嘴里……他靠着围栏的横杆,站得笔直……靠着?他什么时候进了围栏?我一下慌了,本能地想甩了银剑的缰绳,冲过去。可是,昭的表情,很安详,很自信。
                          赤兔看看昭,又回头看看银剑,再转过头去看着昭……跺脚声少了,轻了,呼气声也不粗重了,赤兔的目光停留在昭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只偶尔地向银剑撇上一眼。
                          昭向赤兔伸出手,手心向上,稳稳地、耐心地等着,他在等待,在召唤,昭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赤兔,温柔的,坚定的,闪闪发光,还有那富有磁性的声音:“赤兔,好孩子,过来,到这儿来。”
                          赤兔没有立刻过去,仍就倔强地站在原地,还对不能跟银剑一起出去玩耿耿于怀。但是那声音,那手势,那眼神,赤兔已经被完完全全地吸引了。赤兔调转身子,马头对着昭,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挺拔、闪耀的身影。
                          我明白了,昭对赤兔的训练已经开始了,我不能过去打搅他。我仍然担心……不,我对昭有信心,我只是……我暗暗好笑……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习惯于为他担心了?那根本不必要。他会好的,他会站起来,他永远有着你意想不到的能量和勇气,哪怕玉不回来,哪怕没有我,他也不会倒下。
                          我给银剑备好马鞍,有意绕着走。我想看看昭怎么样了,我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他,可又怕惊扰了赤兔,给昭带来麻烦。
                          我绕着庄园兜了一圈。今年葡萄长势不错,会有个好收成,葡萄酒的品质应该会上乘,只是人手不够。
                          我忽然感到很愧疚,我对家里的关心实在太少了。以前,约瑟夫几乎包揽了一切,包括我的那份责任……约瑟夫……我的心在抽痛……我已经多久没有见到他了,物是人非,然而,他的身影依然清晰,刚才在马厩里,我时不时会看见他的影子,现在在葡萄园,我也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对不起,约瑟夫……我并不是因为爱上昭而觉得愧对于他,那完全不一样。我只是觉得,在昭的事情上,我敢于做任何事,而对于约瑟夫,这么多年,我没有去看过他一次,没有给他写过一句话。虽然,我们都相信,我们深埋在彼此的心里,但是为什么,面对同样的事情,我的反应、做法会完全不同。不!那不一样,虽然同样是爱,却是完全不一样。我忽然又害怕起来,因为那不一样的情感。这里是约瑟夫的家,是我跟约瑟夫一起长大的地方,不论离开多久,他总有一天会回来,除了家,他还能去哪儿。但是昭呢?我不知道他家在何方,不知道我在他生活中的位置,我说的是生活,不是心,我相信他心里有我,但是他的生活里、生命里……一旦离开了,我到哪里再去追寻你的足迹?你我注定只是相会在一瞬间,但是那份记忆刻苦铭心,那份爱在胸中,永远甜蜜而刺痛。


                          223楼2015-03-28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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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赤兔(6)
                            “你怎么一个人?昭呢?”
                            “他在马厩。”
                            “你怎么让他……”
                            “他没事,他跟赤兔在一起。”
                            “时候不早了,过来吃饭吧。”
                            “是,母亲。”
                            我回到马厩,仍然处于恍惚中。赤兔还在围栏里,安静地低着头,昭呢?
                            我扫了一遍,没看见他,大惊之下,跳下银剑,跑进围栏。在那儿!昭坐在地上,背靠着围栏的柱子,所以我刚才没看见他。他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双手无力地垂在身边。他既没有拉着赤兔的缰绳,也没有抚摸马儿。倒是赤兔,安静地站在他身旁,头微微地一点一点,用它的厚嘴唇去触碰昭的面颊,还不时伸出舌头轻舔。昭一直闭着眼睛,对于赤兔的亲密露出安心而疲惫的笑容。
                            “你怎么了?”我尽量平静地问道,轻拍赤兔的背,叫它让开。
                            赤兔不乐意走,只是挪动了一下后腿,头还在昭的耳边厮磨。
                            “我没事,只是累了。”昭抬起手,抚摸赤兔的眉心,轻轻把马儿的脑袋推开。
                            “我们回去吧,该吃饭了。”我抓住昭的手,把他的胳膊挂在脖子上,拉着他站起来。
                            昭有点摇晃。我想抱起他。他摇摇头。
                            “怎么?你怕赤兔吃醋?”
                            “不是,是怕它会看轻我。”
                            “怎么会?”
                            “会。它是马。”
                            赤兔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们。我再次把它挡在围栏里面。它一定恨死我了。
                            我拴上栅栏门的插销,过去推轮椅。昭留在栅栏边,安慰着那个可怜的孩子。“乖!好孩子,去跟银剑玩一会儿,下午我再来。”
                            赤兔的头探出栅栏外,直直地伸出老长,在昭的身上摩挲着。我们走远了,它还这样伸着。
                            “下午别来了吧?要不太累了。”回去的路上我劝昭。
                            “你注意了吗?它们俩的马掌都该换了,再拖下去,脚会伤着的。”
                            “是吗?”我心中惭愧,居然没有注意到。“那下午我带它们去镇上。”
                            “为什么?家里没有工具吗?”
                            “工具倒是都有,只是……”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老实承认。“以前都是约瑟夫干的,他走了以后,就去镇上。我从来没有干过。”
                            “没关系,有工具就好。”
                            “可是你……”钉马掌可是力气活,昭现在肯定不行。
                            “不是我,是你。放心,我教你,不会有问题。”


                            224楼2015-03-28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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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赤兔(7)
                              架上铁砧,烧起炉子,换了骑马服,系好约瑟夫留下的两腿分开的厚帆布围裙,我既兴奋又紧张。
                              我很少有这样的体验。约瑟夫比我大四岁,对我这个弟弟,从来都是细心呵护的,即便在我们相爱后,他仍是把我当少爷。而现在,太多的第一次,太多的胆大妄为,意气用事,我感到有股力量正在体内生成,积聚,从我下决心让昭走出屋子开始,从我抱着昭下楼,同他一起步入六月的阳光开始,那种信心,那股朝气,在昭和我的身上同时产生,相互影响,相互助燃,变成了熊熊的炉火,映红昭的脸。昭也系上围裙,原本消瘦、单薄的身子一下显得强壮许多。午餐后,我逼着他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现在他精神很好,竟有点容光焕发的感觉。
                              银剑一进来,看见通红的炉膛就吓得直往后躲,我好不容易才把缰绳拴在屋子中央的柱子上。昭伸手拍打银剑的脖子,继而双手搂住,在马儿的面颊、前额上轻轻抚摸,在它耳边低声细语。我不知道昭在说什么,也不知道银剑究竟能听懂多少。我只看见,银剑的眼睛盯着炉子,矩形的瞳孔里映出昭的脸,眼神温柔而安详,似乎只是专心地听着昭的耳语,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我把马蹄铁扔进炉膛。昭轻拍银剑的后腿,轻巧地抬起马蹄,向后拉出半步,把蹄子夹在两个膝盖之间。我知道,抬起马的后蹄时,要向后拉出半步,这是为了预防被马踢到。这样,马腿即便挣脱出来,也必须先缩回去,再来踢你,你就有时间逃开了。
                              昭左手扳着马蹄,向我比划道:“膝盖用力,夹紧,再温顺的马儿也会有本能反应。稍一有动静,马腿就会不自觉地往回抽,一定不能让它缩回去,要用力量控制住。这是你跟它之间的较量。如果第一次让他缩了回去,你就输了,它就不会信任你,也不会惧怕你。它不听话,到时候就非来硬的,这对大家都不好,更有可能伤到马儿。”昭帮我把工具准备好,又示范了怎样用刮刀和榔头修整马蹄的角质。我开始之前,昭再次站到银剑身旁,抚摸它的脖子和脊背,尽量安抚它,防止可能的惊慌。
                              我很紧张,被炉子烤得有点冒汗。尽管我不止一次地看见过约瑟夫怎样做,心里还是有底的,但是我不愿意打断昭,我喜欢他讲下去,他现在的状态让我很满意,他已经好久没有对一件事情如此上心认真了。
                              我抬起银剑的后腿,用双膝夹住,先用钳子拔除铁钉,拆除旧的马蹄铁,然后修整马蹄,割去多余的角质。因为有心理准备,银剑始终被我控制得牢牢的,但这一步骤还是多花了一点时间,因为我开始时左右手协调不好,榔头敲不准刮刀,有两次直接敲到了手上。
                              昭走过来看看。我想他是听出榔头敲击的声音不对,但是他没有说什么。等我去除了蹄子外围的角质之后,昭接过榔头和刮刀,递给我另一把刮刀。我一手扳着蹄子,一手把整个蹄子的角质都修整齐。
                              昭用火钳从炉膛里取出烧红的马蹄铁,对着马蹄比划一下,然后放到铁砧上。
                              接下去打铁的活可不能让昭干。我放下马蹄,在昭的指导下,对着烧红的马蹄铁一阵敲敲打打。火星飞溅,我已是汗流浃背。马蹄铁的颜色暗了下去,只能再扔进炉膛里烧红。拿出来,再比划,再敲打整形,昭终于满意地点头。
                              已经不红了,温度却仍然极高的马蹄铁按上马蹄,一阵白烟,“嗤嗤”的声音,银剑的马腿猛地蹬了蹬,没有挣脱掉。我因为过于用力,膝盖有点发麻。昭递给我钉子、铁锤,马掌钉好了,却还没完,还要把伸出马蹄的钉子尖尖用铁钳剪去,再用锉刀挫平,将四周也挫光滑,最后刷上防护油,这才大功告成。
                              我自我欣赏地摸着闪亮的马蹄,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你来检查一下,看行不行?”其实我是希望得到昭的表扬。
                              我没等来夸奖,而是听到一声惊呼:“傅先生!”回头一看,韦德克已经冲进门来,把正靠着银剑,开始向下滑的昭拦腰抱住。
                              我赶紧扔了手中的油刷,把轮椅推过来。
                              我扶着昭坐下,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胳臂。
                              昭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双手冰凉,脉搏又快又细。我擦去他额头的冷汗,接过韦德克递来的杯子,喂昭喝了口水。昭慢慢睁开眼睛。
                              “昭,现在感觉怎么样?”
                              昭微微点头,眼神无力地看看四周。“我这是怎么了?”
                              “我想是低血糖。”
                              昭有点疑惑,我解释给他听:“这是倾倒综合征。你手术以后,丧失了幽门括约肌,进食后,食物过快地排入空肠,未经胃肠液混合稀释,呈现高渗透性,将大量的细胞外液吸人肠腔,导致循环血容量骤然减低。于是就出现低血糖症状。不过不要紧,每次用餐后,平卧静躺一小时就该没事。今天怪我,你只休息了一会儿。”
                              “每餐都是吗?”
                              “嗯哼!”看见昭惊恐地表情,我又觉得可乐,忍不住板起脸来逗他。“每餐都是。你可不要小看它,很危险的,严重的时候会危及生命。”
                              “不会一直是吧?要多久能好?”
                              “起码半年。”我说的是实话。半年,希望昭能给我半年的时间,等身体基本恢复了再走。
                              昭若有所思地发了一会儿呆。我想他也是在为这个“半年”而感伤。末了,昭抬眼微笑着对一直站在身边的韦德克说:“谢谢你,韦德克,上次应该也是你吧?”
                              “是的,傅先生。”
                              “对了,你怎么来了?韦德克,地里的活忙完了?”
                              “是赖宁格先生让我来看看少爷您要不要帮忙,他担心傅先生的身体。”
                              老管家想得真是周到。我低头对昭:“我说你……我还是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我已经没事了。” 昭皱着眉摇头。
                              “你放心,我能做好的。”
                              “我不是不放心,我就是不想回去。”昭艰难的微笑里竟有一丝调皮。我心神激荡,真想低头吻上去,可是……我吸了口气,命令道:。“那你就老实呆着,别乱动。”
                              有了韦德克的帮忙,接下去的活干得很快,不到两小时,两匹马的马掌就都钉好了。
                              要昭老实坐在边上看,那是不可能的。只休息了一会儿,他就站起来,不是抚摸、安抚马儿,就是监督我们的工作。这是我第一次领教了昭的一丝不苟、吹毛求疵。就连我自己,身为严谨的德国人,还是个搞科研的,都自叹不如。赤兔因为年幼,原来的蹄铁已经好久没换了,一只前蹄的角质长歪了,修整后,一边缺了一小块。那只马蹄铁,昭一再要求重新锻打,竟然回炉6次,最终将马蹄铁打成需要的形状,将蹄子完全垫平。昭说了,小马的蹄子哪怕只有一毫米的不平,都会影响骨骼的发育,造成永久损伤。
                              昭不是个苛求的人,几乎从来都是“随便”的样子,但是对于马儿,他简直换了个人,他实在是太爱它们了。面对它们,他的眼神永远是热烈而温柔的。


                              225楼2015-03-28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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