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刚他们在村东担麦，阿莲不知道，她胡里胡涂跟着这一组人跑到村西来了，现在找个帮忙的都没有。阿莲心里委屈掉下泪。忽然远处队长顺沟底跑来，阿莲乐了，赶紧抹了两下眼睛。
“你就担不成麦，还非要逞能。”队长说着，帮着阿莲把散了的麦子重新捆好。
阿莲边收麦子，还嘴硬，说：“谁担不成啦，我是不小心掉下来的。”
队长说：“不小心？你看你把地里麦子弄倒一片，回头可不好割，得一点一点往起扶。这还是没把你摔着，要是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阿莲听队长说，向高坡上望望，心里也有点后怕。
麦担收拾好，队长担起前边走，阿莲在后面跟着。他们弯弯曲曲走了一段路，来到沟底，这里路边放着队长那担麦子。队长把阿莲的麦担交给她，自己担起他那麦子前面走了。
再往前走，路好走多了，宽宽的直直的，就是一股劲上坡，人要担着麦担从沟底爬上沟顶，上下足有百米多。阿莲跟在队长身后，没上多高就腿软心跳张嘴喘息。麦担在她肩上越来越沉，阿莲不断换肩，低着头，脚下的坡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好容易她才来坡顶，但这里离场院还有一里多，阿莲一路担去，累得满头大汗。

路上他们碰上前头担麦的人，那些人已经从场院返回准备去地里挑第二担。他们嘻嘻哈哈说笑，向队长打招呼，注意的瞧眼阿莲。
麦子终于担到了麦场，场上抛满了麦捆，不但有担来的还有用车拉来的。队长没叫阿莲再去担麦，让她留在麦场把麦捆散开，把麦子滩在场上。阿莲没再逞强，她心里很感激队长。
自刚来了，放下麦担抹把汗，说：“大丫头，你不是担麦去了，怎么又干上了这个活？”
“是队长派我干的，是队长不叫我担麦了。”阿莲嘴上不认输。
自刚仔细看看阿莲，问：“怎么了？大丫头，你又哭了？”
“谁哭了，谁哭了。”阿莲急得直喊。
“没哭，没哭怎么抹一个花脸？”自刚哈哈大笑。
阿莲赶紧慌得掏出手绢擦。

32
晚上，他们一个一个蔫蔫的回到家，干了一天身子都快散架了。自刚从窑洞里拉出张席片子往大院空地上一铺，就躺在上面，其其倒在他身边，疲乏得烟都不抽了。阿莲和月月坐在小凳上不愿动，只有宝珠放下镰刀就去厨房做饭。
“宝珠！”自刚躺在地上喊，“别做什么啦，烧点开水就行了。”
“我马上就做好啦……”从厨房那边送来宝珠甜甜的回应。
“大丫头，你给宝珠帮帮忙去。”自刚在席上躺着嘴不闲。
“为什么叫我去，你怎么不去？”阿莲坐在小凳上不愿动。
“今天就你干活轻松。”自刚很有理。
“别吵了，”月月双手撑住膝盖站起来，对阿莲说，“走吧，做饭去，哪就累死了。”
阿莲没办法，只好跟了去。
宝珠正在擀面，月月从水缸里往锅中舀水，阿莲抱了些柴禾把灶火点着，她瞧月月从缸舀水，就说：“月月，我真想洗个澡，我身上都快脏死了。”
月月看看水桶，又瞥眼大院里，没出声。阿莲知道她心痛自刚呢，要洗澡，就得叫自刚他们挑水去。
在这些人中间，当数月月最爱干净，可爱干净有什么用，生活在这缺水的地方，又干的是这活，叫人怎么爱干净。月月难道不想洗洗吗，如果能洗洗不吃饭都行。这几天在地里割麦，上面是日头烤，下面是热气蒸，人钻在麦垄里没有一点风，身上汗出个不停，衣服都湿透了。
“吃了饭咱们自己担水去。”月月说，像下了多大决心。
“我去担吧，”宝珠说，“我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咱们三个都去，就在牲口窑。”月月愉快的说，“咱们去时拿着毛巾肥皂，在那里先把脸洗洗。”
“还要洗头。”阿莲说，她想起她的长辫子。

饭熟了，热汤面。阿莲去把自刚他们踢起来，大家蹲在厨房门口，一人吃了两大碗，每人又来身透汗。
吃过饭阿莲担起两只桶，月月拿上毛巾肥皂，领上宝珠去饲养室。
出了村，走在乡间路上，无风闷热，由于麦子割倒失去家园，好多小虫子在空中乱飞，不停的撞上她们的脸脖子。月月烦躁的把它们抹去，嘟哝着：“哪来这么多小虫子真讨厌。”
天上没月，她们来到饲养室，饲养室周围乌黑，喂牛的大窑洞里点着灯，里面的牛在吃草，很清晰的传来牛鼻上铁环碰食糟的声音。倔力本老汉听见有人来，从牲口窑出来，站在门口，他背后的灯光勾勒出他黑黝黝的身影。
“那是谁呀？”老汉发问。
“是我们呀，”月月赶紧笑答，“大爷，我们挑担水。”说完低声加了句，“真爱管闲事。”
“窖里水快没有了，连牲口都没的喝了，队里明天还要开大灶，都得用水……”老汉站在那里絮叨。
“我们就担一担呀。”月月大声说，接着小声抱怨，“用担水都招来那么多话，哪就能用完了。”
对倔力本老汉有意见，可还离不开他，月月把毛巾肥皂往宝珠手上一塞，哧溜从老汉身边钻进大窑洞，转眼间她提出个大铁盆。这铁盆是供牛喝水用的，分量沉沉的，冒出很浓的棉子饼气味。
阿莲已经绞上一桶水，哗的倒进铁盆里。她们三个蹲在铁盆边解领口挽袖子的洗起来。水有点凉，可洗起来真痛快。女孩子们天生爱干净，她们用毛巾擦擦厚厚的头发，洗脸洗脖子，就这还要睁大一双眼睛，不时环顾一下周围的黑影。

倔力本老汉又走出窑来，他嚷：“你们离那窖远点，把脏水流到窖里别人还用不用。”
“知道啦。”月月脆生生的答应，她边挪盆边低声说，“真可恨，离着八丈远，哪就流回去了，故意找毛病。”
阿莲真想散开大辫子，看老汉紧着跟这儿乱，忍了忍，算了。脸一洗人就凉快多了，好像揭掉了脸上粘糊糊的一屋皮。夜似乎也懂得人的心情，特意送来几阵悠悠的凉风。阿莲她们觉得真舒服呀，看看天，天那么深，缀满了亮亮的星。
回去的路上，她们三个人轮换担水。阿莲和月月早成了农家女，扁担在肩上，她们腰板笔直，她们一手扶担，一条臂膀娇柔的摆动，水随桶，桶随担，担随她们轻快的步伐颤悠。夜幕中，她们那可爱的身影，恰似一个美丽勤劳的村姑。
“老汉说，明天开大灶，不知是真的还是老汉胡说呢。”月月说，“往年场上开始碾麦才开大灶，今年会这么早？”
“大灶在什么地方呀？”宝珠问。
“就在咱们刚才绞水的地方，牲口窑对面的那个窑里。”月月又对阿莲说，“要是开大灶，你又有好活了，去年你不是跟着倔力本老汉给大灶拉水吗？”
“什么好活哟，”阿莲把担换了下肩，这样和后面的月月说话方便，“天天看倔力本老汉的脸色，真让人烦。”
“到哪儿拉水呀，是在村里从井里往上绞吗？”宝珠问。
“哎哟，从井里绞，那还不把人累死。是到五里外涧里去拉水。”阿莲笑着说。

半路她们碰上队长。
“队长，这么晚了还出来视察工作？”月月开玩笑的说。
“什么工作，”队长皱着脸，“场上有麦子，夜里我得到场上看着。”他又说：“阿莲，明天开大灶，你去拉水，一天拉四趟，给你记个工。”
阿莲心中一喜，试着问：“我和谁，还和倔力本老汉吗？”
“就你一个人，老汉这两天病犯了，跑不成。”队长说完走了。
“就我一个人呀。”阿莲自言自语有点发愁。
月月见阿莲步子慢下来，就接过她的担子。月月担着水在前边走，宝珠和阿莲跟在后，宝珠关心的问：“莲姐，你是一个人拉不动吧？”
“不是人拉，是套牲口。”阿莲又幽幽的说，“可是我没赶过车呀。”
“你不是跟倔力本老汉拉过水吗？”月月头也不回的说。
“那是他赶车，我在后面跟着跑。”阿莲说。
月月没说话，是不是她也在为阿莲担心呢。

33
早上天蒙蒙亮，他们就都起来了。擦把脸，刷刷牙，一人啃着块干饼出了门。自刚和其其扛着大扁担，月月和宝珠拿着镰，阿莲走在最后面，她手里拖拉着根鞭子，那是她犁地时做的：一根木棍，拴根麻绳。
牲口窑门前，倔力本老汉正在收拾车。车就是村里普通的架子车，昨天还用它拉麦子，今天车上横放个柴油桶改制的大水桶，倔力本老汉正在那里用粗绳把大铁桶系紧。看来老汉胃病确实犯了，这么热的天，别人穿件小褂还敞着怀，老汉不但穿着夹袄，外面还套个棉背心，说人看着都替他热。
老汉见阿莲走来，让她去牵驴，阿莲跟老汉套过车，这些活儿她干过。
驴吃得饱饱的，被拴在木桩上，低着头想心思，它看阿莲走来扬起脑袋往后躲。阿莲一把抓住它的笼头，亲热的摸摸它的大耳朵说：“大叫驴，你好好拉车，我保证不用鞭子打你。”
“你跟它说什么，”倔力本老汉在车那边不耐烦的说，“它又听不懂。”

阿莲到大窑里，她知道鞍具挂在什么地方。她把鞍具取来，给大叫驴带上嚼子，背上放好鞍鞯，脖子上套好套包，然后把大叫驴牵到车边。她小心的吆喝着大叫驴退进辕杆中间，然后给大叫驴系上套绳，挂好鞍环，使劲板起大叫驴的大尾巴，把后鞧放平……
阿莲每干一样就悄悄瞟老汉一眼，老汉这时蹲得远远的抽烟袋，装着不看。阿莲知道老汉在注意她，果然，等阿莲给驴糸肚带时，他站起来说：“你那叫套驴……”他说着走过来，这儿紧紧，那儿松松。阿莲噘着嘴站在一边，心里说：有什么呀，故意挑毛病。
“你还不去牵牛！”老汉对阿莲说，“套个车半早起都快过去了。”
阿莲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小声叨咕：“要什么牛，就一桶水，大叫驴还能拉不动。队长叫我拉水又没叫你……”
麦收期间牛没活干，在牲口窑外面空场卧了一地。阿莲走过去，相中了一头叫大肉旦的黄牛。叫它大肉旦，不仅它长得肥，还因它脾气肉，干什么活都是慢慢腾腾的。阿莲看上它，是看它脾气好，慈眉善目的。这时大肉旦卧在地上半闭眼，正有嗞有味的在倒嚼，口沫顺嘴边垂下老长。阿莲解下它的鼻绳，用鞭子打一下它的屁股，命令道：“大肉旦，干活。”大肉旦睁开眼看看阿莲，不情愿的撅着屁股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