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捧着食盒沿着宫道缓步慢行，一路走一路掐算着时辰。尚食局的月银不丰，日常用度都要小心算计，只这一条时辰的消息，便是自己整整攒了三个月的银钱才打听了清楚，断然不能凭白辜负了。]
[ 途经内金水桥时，仿若不自觉的侧脸向右后方瞄了一眼，果见一道身影。只远远一眼瞧不分明，上一次见到这道身影时还是十三年九月之时，一别年余的光景儿，委实不敢笃定。饶是如此，仍略略偏了偏头，发髻间松松插着绢花便落在了地面。]
[ 收回目光，只做不见，挺直了背脊微垂颔首，稳步前行。]

（依惯例，每月朔望日寅夜，我独自入宫，先往雍肃殿候传，再往奉天殿朝服。今日陛下无事召，天光未明，便早早折去奉天殿。）
（殿前金水桥按理此时该空无一人，可我却见一身影从上经过，那人手中所捧物事不小，似是食盒，不由眉心微蹙。朝房虽供应糕点，但大臣们嘴挑，若是备早了，糕点不新鲜，难免惹来微词，哪个宫人也不愿因此得罪那些能说会道手眼通天之人。那此人，是新人不懂规矩，亦或是别的目的？）
（脚下无声地紧上几步，待近前后看清是个没见过的女子，地上有一枚落下的绢花，想是她掉落之物，捡起后将她唤住。）
你是尚食局的宫人？

[ 听他一问，提着的心落了下来，回过身来向他蹲身行礼。]
：大人安好。
[ 抬眼怯怯望了他一眼，与记忆中的轮廓有些相似，周身的气息却比当年那个少年更冷厉了几分。不由得退了半步，拉开了些距离。]
：我是尚食局的少史，刚分进尚食局没多久。
[ 他眸色中有着审视，但其实不只是他，这宫中的锦衣卫，在打量别人的时候都带着审视。话说了出口，忽然就有了些底气，站直了背脊，略抬了头，与他四目相对。]

（此间仅远处檐下有几盏宫灯，光线晦暗，她退一步，我便又近一步，得以将她面貌举止看个清楚。）
新来的。（她回话时，眸中怯意自然流露，声音虽轻微，但尚且顺畅，不似谎话。再看她面容，莹白如瓷，神情端庄，倒是一张清丽佳颜。我缓了语气，稍稍侧身让出些许距离，亦把佩刀隐在身后。）
尚食局姑姑没教过你，什么时辰该来送糕点？
（新人入宫，免不了会受旧人的欺负，或穿小鞋，或下绊子，她既对我敢扬起脸来对视，尚食局里怕是要给她的教训还有很多。）

[ 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咬了咬唇继而开口。]
：姑姑教过的，可是我是故意提早来的。
[ 自问不是个天生就会骗人的能手，与他这样的人打交道，总是不能全说假话的，凭白惹了人怀疑，索性把来意讲明，也免得今儿白跑上这一趟。]
：我攒了三个月的银钱，跟人打听了您都什么时辰入宫，我是特意掐着时辰对堵您的。
[ 仿若是鼓足了勇气，说起话来反而流畅了许多，声音也稍稍大了些。]
：敢问大人，可是姓谢？

（没等来意料之中的回话，却听到一句绝非寻常的说辞，我微眯起眼来，不由疑心。）故意？
（宫里不论侍卫亦或宫人，无不谨小慎微，从未见过像她这般，行差踏错还说故意的。而她故意的理由，更堪称离谱。）
用三个月的银钱，买我入宫的时辰，为的就是今日来堵我。（目光在她脸上凝聚，记忆中并未有过这样一个人，可她既然在这个时辰出现在我的面前，看来此话非假。略一沉吟，点头道）
我是谢遥，堵我所为何事？

：小女再斗胆一问。
[ 深吸一口气，踏前一步，逼近他的身前，再不加掩饰，双目凝望向他，目光灼灼。]
：正泰十三年九月，张衙内一案，可是大人经办？
[ 都道锦衣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铁血罗刹，但没人知道，在那一间逼仄阴暗的院落里，大门被从外面打开时，他逆光站在门口的身影，是多少姑娘们心中的救赎，纵然一别经年，那日他身上的飞鱼服与灿烂的日光，也不曾褪色。]

（斗胆的事她已经干了三桩，不差再多一桩，我等她答话，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宫中，我与她又素未谋面，究竟是怎样的理由让她“斗胆”来堵一个锦衣卫。）
（她不退反进，投注来的目光丝毫无畏，而她并未直接回答我的话，却又提起张衙内的案子，此案背后另有目的，案子已结，她今日询问，令人生疑。）
是我办的，人赃俱获，罪无可赦。
（沉声直言，倒想看看接下来，她又有何出人意料的话语。）

[ 倏而展颜一笑，如春水映梨花。]
：那便是了。
[ 这笑我曾对着铜镜练习过千百次，眉梢眼角，甚而连颊边梨涡，都能与记忆中那抹笑颜分毫不差。自信任谁来看，都瞧不出破绽。]
：张衙内一案，曾从他城中宅院里搜救出十数官家女子，便是大人您亲自去的。
[ 眸光中点点繁星，心中将那人曾在信中所写的字字句句默念一遍，愈加感同身受，说起话时声音都带了些因激动而无法自控的细微颤抖。]
：我还记得，大人踏进来时，也是如今这般模样，一别经年，您可安好？

（近在咫尺的人粲然一笑，是我鲜少见到的笑容，轻若纸鸢，凫云而上，不由一怔，更没想到她语声嫣然，却将那日之事如数家珍。）
你是谁？（此事相隔一年，绝非一介女官所能知晓，遑论当日情形。目视中又添审视，可眼前却是一双透出盈盈水光之眸，莫非……）
（那些官家女子尽数投亲，不曾想会有人入宫，若是被人知晓，难免不会添油加醋成为莫须有的把柄。顿了顿，再开口，未加追问，我不擅劝慰，只淡道）
安好。你既在宫中，此事今后莫在他人面前提起，就当已经过去了。

：事情已经过去，可救命之大恩，却不能忘却。
[ 俯身盈盈下拜，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他意，再抬头时又是盈盈水光。四下瞧了一眼，见并无旁人，才从袖筒里抽出一个油纸小包，包得规规整整，双手送了过去。]
：我知道大人如今定然是什么也不缺，而我家中已无高堂，蒙故旧不弃才能入宫混上一碗饭吃，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聊表心意，还望大人不弃才是。
[ 见他还不曾有接手的念头，又补上一句。]
：这是我照着尚食局的方子自己做的糕点，绝不是公中的东西。
[ 壮着胆子塞进他的手里，也不多言，转身便走。走出五步又停了步子，回眸向他浅笑。]
：大人，我叫练韫秋，您可要记着呀。

（我干过许多夺人性命之事，手上亦沾过无数血迹，从未想过救命之恩四个字会与我相关，不，三年前曾有过机会，但我迟了一步，致血溅满门。）
（出神间，眼前女子已是福身之态，我伸手去扶，她却递上油纸包裹的物什，使我陡然止住动作。已无高堂，此言虽轻，却难逃我耳，停于半空的手未收回，任由掌中多出一物。）
（再抬眼，她身影已远。练韫秋，我低头翻看油纸小包，是新鲜出炉的糕点，时辰刚刚好。）

内金水桥：https://tieba.baidu.com/p/5935681320

[ 又逢朔日，天没亮时就起来准备糕点，这些糕点金贵，要现做的才会好吃，亲眼盯着炉火，掐着时辰一分不差，将点心出锅，略略凉了之后，用油纸包好揣进怀里头。]
[ 将要送到朝班的糕点装进食盒里，穿了一件披风，便出了门。眼下正值隆冬，日头出得要晚，出门时天刚蒙蒙亮，尚食局也只有几个洒扫的丫头起来，消无声息的没惊动任何人，一路紧赶着到了金水桥。]
[ 上两月在这里等他的时候，他便没有掐着时辰过来，索性便更早一些，多站一会儿，总是能等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