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啊……
[ 低声念着，指尖绞着衣角，垂着头不肯抬头去看他，又想起叶柔的信来，将她信笺上写的字字句句默了一边，也就生出些委屈，红了眼圈儿。]
：两年那么久，甚至还要更久。
[ 咬了咬唇瓣，说出的话来有些模糊不清。我与他两个人如今虽然约着见面，但谁也不曾开过口许诺过什么，更提不上什么关系来，而他如今一走便是两年，两年那样长能够生出那么多事来，谁晓得两年之后又会有什么变化。]
：等大人您回来，怕是要忘了我。

（身为锦衣卫，奉命办差，不论去往何处，一日还是两日，一年亦或两年，于我都无分别，本无归处，即便客死他乡又如何，谁人会在意。）
不，（可如今我却凭空感到些许别离的愁绪，只为她口中这一句，“两年，甚至更久……”，那愁绪因她而起，压在我的心头。须臾，雨势不减反增，我转而望向她，望入她眸中，沉声道）
不会忘。

[ 摇了摇头，仍是不肯看他。]
：我不信……
[ 心中委实震动，他这一走将我所谋全盘打乱，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晓这一旦错过，可还再有机会。双手交握，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可到底不敢对他显露，只做出小女儿的姿态来。]
：于您来说，我又算是什么人了，一别两年，您又怎会记得我。
[ 咬了咬唇，再开口时多了些委屈。]
：当初不过一年光景儿，您都不记得我了。

（口说无凭，也难怪她不信，何况当初张衙内的案子，我一心办事，确实不记得是否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现下又如何教她相信我所言非虚。）
（她将目光挪开，张口诘问，不由使我眉心蹙起，我想过要护她周全，却从未向任何人说起，如今又要出海，归期未知，此话更说不出口。与其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楚，不如索性让她明白，我与她之间，或许并无来日。）
练韫秋，若我两年回的来，我必不会忘了你，但若回不来，希望你忘了我。

[ 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他到底不曾与我许诺过什么，是不是意味着我于他而言，并没有我所预料中的那般要紧。]
：我知道了。
[ 袖下一双手团握成拳，指甲深深的嵌进了掌心里的。钝痛传来，并不如心里更叫人难受。闭起了眼眸，又有些不服气，睁开眼抬头正视他，偏要逼上他一把。]
：如果我不肯呢？
[ 红着眼圈看着他，人有些微微发颤，声音也跟着抖。]
：既然一年的时间我没有忘记大人，两年就也不会。

（不曾料到她会作此回话，从前我无所谓身死后魂归何处，是因为本就无人会记得，眼下要一个人忘记我，不过是多此一举，可她的话语、她的神情，出乎意料，仿佛是我强人所难。）
（雨声急急，她的话音消散，眸光却牢盯在我的眼中，默然相视。扬州一事已过数年，我也无一刻忘记过，那便记得又如何。）
你不会忘，于你来说，我又算是什么人？皇帝身边的一个锦衣卫罢了。

：您便是，这样看我的？
[ 宫中些许年景儿，早已习惯了压低嗓音说话，不想这一回倒是被他逼得狠了，声儿都扬了些，话音儿里透着些不能自信。]
[ 到底是我多心？可我却偏不肯认，抬手抵住他的肩膀将他推在墙上，抬头仰望他的双眸，四目相对时眸中珠泪滚落。却只落了两滴便又忍住，两滴泪珠落在他的手上。]
：我拿您当什么，您当真不知道？
[ 说得急了，语速也快，可说到最后又倏而转轻转缓，眸中泪光盈盈，仿佛随时便要再落下来，如檐外不曾停的细雨。]
：当真，不知道？

（自小我被带到义父身边，虽有他养育，却几乎从来都是独自生活、独自练功，而入锦衣卫后，见的多是百官的敬而远之，和寻常百姓的避之不及。旁人眼中的锦衣卫是什么人，我心知肚明，可我在她眼中是什么人，我不得而知。）
（除了是个无意间救过她的“恩人”，还有什么？不等我再开口，她蓦然合身扑来，女人的力气并不大，但此意外之举实令我无法预料，避开不及，后退一步，身体后仰，屈起一条腿来撑住墙。）
我……（覆上她手背的双手停止了拉开她的动作，滚烫的水滴落在手上，一震。）
我是大煞之人，不配。

[ 他手上动作一顿，蝶睫扇动下，泪珠扑簌簌滚落，无声饮泣，一双哭红了的眸子，却是瞬也不瞬的凝着他。]
[ 我便是在赌，赌他飞鱼服铁血之名下是不是也有一颗铁石般冷硬的心。]
：救命之恩当粉身以报，却不是要以身相许。我待大人，是因为心之所愿，与报恩无关。
[ 他的掌心覆在我的手背，也是温热的，不比他平日里那般冷硬的神态。泪水不曾停止滑落，凝望他的双眸也不曾移开。]
：不是大人不配，而是我一介孤女无依无靠，是我不配。可就算是我不配，我今儿却也想问问大人。
[ 前头的话还掷地有声，到了最后倏而沾染了些不再遮掩的情意。]
：在大人眼中，我算什么？

（连绵不断的雨帘自天上挂下，在天地间织成一张柔软却密集的网，这张网在她身后张开，向四周延伸，无边无尽。我缓缓抬手，在触碰到她脸颊前顿了顿，继而越过她鬓边的发丝，将手伸向她后背，雾状的雨网很快打湿了手背。）
（我靠墙站稳，手臂稍稍用力收回，将人带进怀中，她的泪意和雨中的湿气混在一起向我涌来，既然已深陷笼罩，那便没有再逃避的道理。）
你没有不配，你是我谢遥，想要力护周全的人。

[ 背上力道轻柔且坚定，将我压向他的胸怀。鼻翼间除了雨水的湿冷气息，便多了他身上的味道，我不陌生的味道，没有血腥气的干干净净的味道。]
：大人？
[ 将脸颊埋入他胸口，还没止了的泪珠洇湿了他胸口的衣襟，有那么一瞬间开始疑惑，他这样满身血腥的人，怎么还能有这样干净清爽的味道？他本该满身血腥，挥之不散才对。]
[ 从他怀中抬起脸来，望向他时眸中仍有疑惑，泪水却是止住了，嗓音有些哑。]
：您是允诺我了？

（我素来行事只为奉命，从未对谁有过允诺，这两者的区别此刻在胸中激起震荡，一下又一下地敲开心门，将早已允诺过的话袒露开来。）
是，那日在尚食局外，就允诺过了。
（手臂又收紧些许，低头让下颚贴上她的额发，她的皮肤是凉的，吐出的气息打在脖子上是温热的，且带着水汽。）
下西洋筹备尚待时日，还没那么快出海，我答应你，一定回来。

：那好，一言为定，我等大人回来。
[ 唇角扬起笑来，他这还是头一回如此明确的允诺了我，先前一番苦心总不是白费的。可这笑还来不及全然展露，忽又想起一事，低声轻忽。]
：嗳呀，我的糕点。
[ 忙从他怀里退了出来，脸上不免有些羞红，半转过身去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包着糕点，触手一摸便摸出了已经压碎了一点，所幸并没有碎得很多。回眸看他，脸上现出懊恼。]
：我怕您吃甜口的吃腻了，今儿做了一口酥和椒盐麻饼，压碎了一点，怎么办？

（有她在等，我便头一次有了归处，垂目于她漆黑发端，宫人发髻盘得干净，而那发髻上素得只有几枚菱花，不免思忖，下回进宫，带一支簪子送于她。）
嗯？（忽听她一声惊呼，松开手臂，见她退开后从怀中捧出糕点纸包，闻她话语，不甚在意。）无妨，给我吧。
出来已久，我送你回去。
（伸手接过纸包，手指摸出里头不成型的糕点，嘴角扬起一分，拿起墙边的竹伞撑开，与她一并走入雨中，打伞同行，沉默无声中，执伞的手靠向她的身侧，雨纷纷，未再沾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