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金水桥边遇到练韫秋，接连两个月我都错开了原来入宫的时辰，她姓练，练府也姓练，虽这天下的练姓不止一家，但对着她，难令我心中平静。）
（我有意避她，她却不为所动，依然在望朔之日等在此地，隔着金水桥远远望去，檐下形单影只，入冬之后更显清冷。）
（如此这般并非我本意，是该与她说清楚些。朝服过后，恰逢尚食局的宫人们前来收拾，我待众人渐次散去方朝她走去。）

[ 他要躲我，总有许许多多的方法，我一介女流，想要堵他却只有等之一字，这一等便又是一个上午，待得朝班三进之后，才见着他遥遥的走了过来。]
：大人。
[ 他还未走近，又是展颜一笑，轻声唤他。方才人多，怕叫人看见，便立在阴暗之处，站了这许久，再开口时才发现连声音都在打抖，有心行礼问安， 身体却已经冻得僵了。]
[ 可我仍在笑，眉眼弯弯，不见分毫埋怨。]
：我等你好久，你怎么才来？

（她等我许久，连等两个月加之今日，我何尝不知，她对我言笑晏晏，可一双露在袖外的手却在风中吹得指尖通红。）
你跟我来。（此处乃风口，又不见日头，站久了或许会了落下病根，我转身往背风向阳处走去，步伐较平日缓慢，以便她紧随上来。）
练韫秋，上回的糕点我已收了，你若是想谢我，也已经谢过，往后莫要在此等我。

[ 他在前引路，便在后面小步小步的跟着，站得久了，脚尖冻得没了感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
：大人，我一早起来做的糕点，等得太久了，怕是凉了。
[ 对他一番话充耳不闻，从怀里头取出那一直藏着的糕点，纸包上还带了些我身上的温度，只可惜里面的糕点怕是已经凉了，双手奉了过去，目光灼灼的望着他。]
：您还记着我的名字，这就很好了，救命之恩哪有送一回糕点便报答了的，您可以不收，但我不能不送，下此朔日，我还在这里等您。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糕点被她小心翼翼地怀揣着，纸包完好地由一双手捧来我面前，我垂眸低声问她，神情肃然，但言语未见严厉。）
那日是遥职责所在，并非有意救你。
（不止她的名字我记得，她家中已无高堂，孤身一人在此宫中我亦记得，正因如此，我尚留待此处，与她相视而立。隆冬之日，风里已有浓重寒意，倏忽间便会降雪，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累，面前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你既知我不收，又何必再等、再送。天冷，回尚食局去吧。

[ 他并没有接，可我也没有收回手，向前小小跨了一步，冻得通红的指尖便更往前伸了一伸。]
：我听见了呀。
[ 鼻尖儿也冻得发红，说话时嗓音已不复往日那般清脆，嗓间有些发痒，忍不住偏过头去，一手捂住唇瓣，咳了好一阵才止住了。本有有咳疾，入冬便爱反复，今儿在寒风里头站得久了，更是咳得厉害，一张俏脸通红，这会儿倒也分不清楚是咳得还是冻的。]
：可是您不收我也要送的，您若是不喜欢吃糕点，我也可以给你做些别的，您只管说您喜欢什么，我什么都会做。

（口说听见，人非但不走，竟又往我身前走近些许，一双素手呈在眼前，这回连同她的眉眼俱看得清清楚楚，我偏过脸去，移开视线，暂不打算深究她言行不一。）
（然而一阵咳嗽声忽然响起，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了握，尘封的记忆被掀开一角，练府里那声气息微弱的咳嗽，和之后我送去的辛夷花都曾在睡梦中出现过。我虽不看她，却朝她抬起手来。）
给我吧。
（世间巧合之事有很多，而有些会在不经意间触碰到心中某个角落，令一贯的底线不再坚硬。）
我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不论什么都好。下个望朔之日，你莫要起早贪黑，待朝毕后再来此处等我。
（一顿，又道）尚食局对咳疾多有忌讳，明日我会差人将治咳疾的药方送与你，照方子抓药煎服便可，莫要落人口实。

[ 闻言面上流露出喜色，又向前一步，将手里头的油纸包交在他手里头，指尖不经意触过他的手，冻得发僵的手指已经感受不到他的温度。]
：真的？
[ 眸光都亮了起来，柳暗花明便是如此，本来想着，依照他一贯的行径，自己便是等过一个隆冬，他也不会改变主意，不曾想却听见了这样的温言软语，与他那张冷峻的面庞不同，他倒像是有颗柔软的心。]
：那大人，您会等我吗？
[ 又有些狐疑的追问，对他后面的关心，一时倒也顾不上了。]

（纸包递入手中，她的指尖亦从手背划过，所触一冷一热，我未曾收回手来，而将目光凝注在纸包的糕点上。曾经这支手触碰的只有冰冷刀刃与刀上热血，自从入了高公公门下，我名为义子，实为杀器，现如今更是天子手里的一枚棋、一把刃，早忘了身上原还有体温。）
什么？（不过一瞬便即刻回过神来，我收妥纸包，转而看她，言语虽淡，但无迟疑。）朝毕后我就来此。
（稍顿之后，终忍不住又再问她。）练韫秋，入宫之前，你家住何处？

[ 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便听得他下一问，垂下眼帘去，盖住眸中的掩不住的思绪。]
：住在杭州府。
[ 入宫前曾托于父亲故交，也是托这位长辈之福，方能入宫。当年家中蒙难，他不敢施以援手，只能多照看我这孤女一二，也算是全了他与我父亲半辈子的交情。]
[ 入宫前为了遮掩身份曾下过苦功改了口音，自认没什么破绽，再抬头望向他时便也坦荡。]
：大人何故问此？

（杭州府在江南，距离扬州不远，我心绪翻涌，半晌无言，直到寒风将她话音吹散。）人说乡音难改，可我听不出你究竟从何而来。
（锦衣卫素来令人闻风丧胆，我又是个生来冷清之人，即便对她有过救命之恩，她不惧我已是难得，这般对我未免过于亲近，宫中最是看重女子清誉，我当不能由着她如此。）
杭州府离京千里，若非不得已你也不会进京，更不会遭遇那件事情，前路艰难，既然入得宫中，应多谨慎。

：许是生来命薄，父母故去，我只身来京投亲，路上遇着了坏人，天幸遇着了大人您。
[ 蝶睫轻眨，面上流露出伤怀神色，提及过世的双亲，悲从中来，再不用半点做戏。眼圈有些发红，抬手在眼角轻轻触了触，又将那将落未落的水光忍了回去。]
：入宫之前，长辈怕我进了口操着一口乡音会被人瞧不起，特意请了人来教官话，很是下过一阵功夫，听大人如此说，可见我那番功夫没白费了。
[ 唇角轻轻扬起，眼中水光还未散尽，已是又向他展露出笑容。]

（人各有命，是祸是福皆自己承受，我非是为了救人而去办那件案子，事有巧合罢了。只是她道父母故去，我亦无父无母，不免感同身受。）
原是如此，倒是有心。
（看来投亲那位也算善待于她，而她能将口音改的滴水不漏，想必也是个极聪颖之人。未曾意识到自己对她添了些许关切，面色仍是冷淡。）
你出来的时辰已久，回吧，我也出宫去了。

：那好。
[ 蹲身向他行上一礼，他虽神色仍如先前那般冷厉。但话语中，却添了些不易察觉的关怀，有所察觉，却又不能十分确定，便也先按下，暂且当做一个不大的进度。]
：那我先回去了，我会等着大人的方子的。
[ 回身先行，走出去不远，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望向他，嘱咐道]。
：天愈发冷了，大人出入可要添件衣裳，别着凉了。

（治咳疾的药方子来自太医院，是三年前我借生辰之日向高公公求赏来的，曾郑重其事地誊抄数遍，收于匣中，之后两年每逢往江南办差，总要送一份去扬州，与药方子一起送去的，还有一袋晒干的辛夷花。）
（谢府惯常冷清，老仆比我话语更少，更从无此温言温语，领她好意，微一点头，待她行远，转身亦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