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来到公社。她们在公社大院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负责的。月月碰见个人就问公社主任在哪里，有说下乡了，有说去了县城，反正问不出来。后来她们俩遇到一位什么秘书，秘书问她们有什么事，她们大概讲了讲，秘书叫她们去找妇女主任。她们一想也对，问明去哪一排房，哪一间找，就寻了去。
妇女主任还很年轻，比她们能大一两岁。妇女主任穿身蓝制服，刚一见对阿莲她们还故意表现出矜持的样子。月月跟她说起宝珠，还没说几句，她啊了一声说：“宝珠的事我知道，不就是南辛庄的那个宝珠吗。那家人打她打得真是太不像话。我去过两次，到他们家解决问题，他们说宝珠不生育，娶她白花了钱。”
阿莲忙说：“他们不愿要宝珠，离婚不就行了。”阿莲以为自己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主意。
妇女主任说：“他们离什么婚，他们根本没领结婚证。”
“那不是更简单啦，”月月说，“过不到一块分开不就完了。”
“哪像你说的那么容易，”妇女主任笑道，“宝珠是明媒正娶，是他家的媳妇。媳妇打跑了过几天回来还是媳妇，哪有把媳妇打跑了再娶别家闺女的。再说也没有谁家把闺女给他呀。”
“照你说，宝珠就离不开他家了。”月月气愤的说。
妇女主任微微摇摇头，轻轻叹口气，说：“我也没办法，她那个婆婆不让人说话，就会骂。我去时连我一块骂。”

阿莲急着说：“我们从宝珠娘家来，那帮人昨天去宝珠娘家把粮食都抢走了，把宝珠娘打得躺在炕上起不来！”
“我听说了，”妇女主任长叹一声，话语温和又略带恳求，“先让宝珠在你们那里躲几天吧，行吗？现在也只有你们收留她了。”
阿莲她们还能说什么呢。
两人跑了半天什么结果也没有，只好垂头丧气回家。走到小庄村口，月月专门叮嘱阿莲，到家别跟宝珠说她娘挨打的事。
宝珠坐在厨房门口小灶边，拉风箱烧火，其其大弓腰在锅边烙饼。自刚在厨房里擀面饼，装模作样的学着小饭铺的厨师，高呼小叫的用擀面棍敲得大案板山响。
“回来啦，”其其满怀喜悦迎着阿莲和月月，“怎么样，见谁啦，宝珠家没事吧？”
阿莲结结巴巴不知怎么说好，月月推她一把说：“白跑一趟，什么事也没办成。”
晚上睡下，月月瞧宝珠睡着了，悄悄的在阿莲耳畔低低的说：“我原来还想，过几天叫宝珠看看她娘去，这下好，暂时还去不成了。”

8
因宝珠的事，阿莲有好几天没到雪梅那里去了，这天晚上她到雪梅那里坐坐。雪梅听说了宝珠的事，那天上演枣林大战时雪梅就站在远处看呢。
“他们来那么多人，要是真打起来你不怕？”雪梅现在还为阿莲后怕呢。
“我才不怕他们呢，”阿莲吹上牛，“谁让他们打宝珠了，他们打宝珠我们就打他们。”阿莲想起那天从辛庄回来的路上遇到那胖女人，“你没见那天在路上我们把他们打得可惨了。”阿莲讲起那天的事，雪梅侧过脸极有兴趣的听着。
阿莲极力渲染，说得神乎其神的。雪梅抿着嘴笑，仔细看看阿莲说：“我还没见你跟谁打过架呢，没想到你也这么厉害。”
“谁厉害哟，”阿莲脸一红，“我们是看宝珠可怜吗。”阿莲说起他们怎么商量，最后决定留下宝珠，说他们怎么让宝珠洗澡，说月月把自己的衣服给宝珠穿上。阿莲还说了去宝珠娘家，见宝珠娘头上被打了个窟窿，躺在炕上哼哼。
雪梅听到这里目光一暗，扭过头去。阿莲明白自己的话勾起雪梅内心的隐痛，她赶紧止住话头。雪梅又织起毛衣。

干坐着没什么说的阿莲就四处看。转回头瞥见雪梅枕头边放个收音机，阿莲大喜，拿起来就胡扭：她想听听歌。拨来拨去，半天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点杂音。
“可能没电了，”雪梅说，“刚拿来时还有声音呢。”
“你是从哪拿的？”阿莲问。
“公社。跟人借的。”雪梅的口气死板板的。
阿莲不好再问，她深知雪梅的脾气。阿莲看着收音机不死心，说：“你手电筒里不是有电池吗，你换个电池咱们听听。”
“它里面用的是小电池，我没那么小的电池。”雪梅织着毛衣，看都不看那个收音机。
“借我听两天行么？”阿莲试着问。
“没电啦，你也听不成呀。”雪梅看看阿莲那期待的样子，莞尔一笑，“你愿意拿就拿去吧。”
阿莲乐得一下子跳到地上说：“过两天我保证给你送来。”说完赶紧跑回家去。

阿莲满心欢喜回到枣树林，她想叫月月看看她拿回来个什么宝贝。走进大院就看见讨厌的自刚坐在她们窑里板凳上，指手画脚说什么。月月和宝珠坐在炕上听他讲，讲到热闹处月月笑出声，宝珠似懂非懂陪着乐。
阿莲站在院里等了片刻，看自刚那样子一时半会是不准备走的。她定定心，把收音机藏在身后，装成没事人是的走进窑洞。她对自刚笑笑，没等她闪过身自刚迎面就是一句：“大丫头拿回什么宝贝了？”说罢跳起来，伸手就到阿莲身后抢。
“是雪梅的……不响了……没电了……”阿莲乱嚷乱躲最后还是叫自刚把收音机夺去。
“还是两波段的，太棒了！”自刚看着收音机说，打开了开关就扭。
“你胡拧什么，你会给扭坏的！”阿莲干着急要不回。
自刚不理会阿莲，他熟练的摆弄几下蓦地收音机唱起了歌。阿莲愣住了。
“看看硬说没电了，这不挺好。”自刚说着关上收音机往用胳肢窝下一夹，“行了，今晚归我了。”说着就要走。
阿莲听收音机唱了更不干了，她死命拉住自刚急得乱叫：“你给我！你给我！”
月月早跳下炕。她帮阿莲把收音机抢回来说：“有你这么霸道的吗，人家借来的东西你先拿去听。刚才轰你，你就不走，坐在这儿说个没完。快走，我们要睡觉了。”

月月边说边往外推自刚。
自刚不想走，问阿莲：“你跟雪梅借来听几天？”
“我说借两天。我开始时候说雪梅晚上一个人怪害怕的，我就说晚上把黑子借给她做个伴……”阿莲借机把黑子的事说出来。
“行啊，没问题，明天你就把黑子送去。”自刚先答应了。他又说，“收音机就是没电了，声音太小，明天我就去公社买电池。”
自刚走了。阿莲匆匆洗洗爬上炕，把收音机放在枕头边打开，她和月月头碰头贴在收音机旁，不管是什么节目，两人听了好长时间。
第二天自刚还真的去公社买回电池。他跑了一上午买回的还仍是几节大电池。
“雪梅说要用小电池。你买这么大的，放不进去，会把收音机撑坏的。”阿莲担心的看自刚摆弄电池和收音机。
“我跑了好几个地方，没有卖小电池的。你在一边等着吧，我自有办法。”自刚满有把握的说。

自刚把大电池用报纸包，绳子捆，又从纸包里引出两根电线接到收音机里。收音机有了电，劲头十足，唱起歌来。阿莲又惊又喜，乐得跟着收音机就唱起来了。
自刚把电池放在桌子上，把收音机拴在电池旁。收音机声音大多了，不用再贴到近前就能听清楚。宝珠和月月坐在炕上也听得到。不过收音机却变得娇气了，它认准非要趴在桌上才工作。不要说放到枕边，就是在桌上谁不留神碰了它一下，它立刻闭嘴罢唱。阿莲问自刚收音机为什么不让碰，自刚胡诌说是什么接触不良。
晚上阿莲把黑子领到雪梅处。她跟雪梅说自刚怎么买回大电池，怎么把电池和收音机拴在一起，怎么收音机谁也不敢动，一动就没声，最后阿莲柔和的问：“雪梅，我们多听几天行吗？”
“你们听吧，”雪梅爽快的说，“听多长时间都行，反正我也不想听它。”
阿莲走时黑子忙忙的尾随其后，阿莲出院门时回身将黑子关在院里。黑子可不愿意，在里面用爪子抓门，尖叫着十分委屈。

在阿莲她们窑里，自刚趴在桌上把着收音机细心的调台。他听的是短波，收音机高擎着天线，叽溜叽溜呻吟不停。其其坐在一旁歪着头注意倾听，他们两人那个样子活像电影里的特务。
月月见阿莲回来，问：“雪梅怎么说？”
“她答应咱们多听几天，”阿莲爬上炕往月月身边一靠说，“她说她不爱听，咱们听多长时间都可以。”
“咱们听几天还给她，”月月说，“她一人也怪闷的。”
宝珠凑过来问阿莲：“莲姐，雪梅姐为什么不来呢？”
“不知道。”阿莲拍一下宝珠肩说，“别问。”
“你怎么扭上没完了，”月月对自刚嚷。她这么半天没听到什么正经东西，烦了，“什么也不让听，好容易有个听得不错，还没听说几句话就又扭过去，你倒底要听什么？”
“听那干什么，”自刚头也不回的说，“你等着，我给你找个好的。”

喇叭里播放出好听的乐曲。月月赶紧说：“就听这个，别扭了。”
“这些都听了好些回了，听这个干什么。”自刚说。
“那你听什么，又没别的。”月月无奈的说。
自刚也没个准谱，毫无目的拨来调去，这个台听听说没劲，那个台听听说没意思，终于有个台吸引了他。
本来阿莲她们在叽叽哝哝的说话 ，这时也都注意听了。这个台的播音员话语亲切，节目有点歌有奇闻异事还有广播剧，有时也播放点新闻。这一下可对了自刚和阿莲他们爱好。节目结束时，自刚兴奋的一拍大腿说：“以后就听这个了。”阿莲她们也都赞成。
从此以后，每天吃完饭他们就聚到一起，有的坐在凳上，有的坐在炕上，等着那可爱的声音，有很长时间都是这个可爱的声音伴他们度过一个个美好的夜晚。

9
阿莲极爱唱歌，听广播里的节目，时间长了她好些歌都会唱了。阿莲爱唱，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地里干活，她只要心情愉快就哼哼叽叽的唱起来。有时也不分个场合，高兴劲上来亮开嗓门就唱起来，引得不少人扭头看她。阿莲唱歌很好听，她嗓音柔和，能把歌唱得婉转动听。
自刚嗓子也好，他常常在清晨上工的路上，迎着湿润的晨风，面对冉冉而升的旭日唱起来：
不是每一个早晨都这么美
让我们珍惜……
他歌声嘹亮，在田野间回荡，一直飞到很远的地方。
自刚的歌都是他自己编的，他还有点音乐天赋呢。自刚有一把六弦琴，他弹得很好，他还能边弹边唱。他很少在别人面前弹琴，他的琴老套在一只布套中放在箱子上。偶尔他想弹琴了就独自一个人抱着琴到村外，或地边，或树下，或山坡，他坐在那里丁丁冬冬的弹，哼哼叽叽的唱。每到这时阿莲都要寻声找去，坐到他的身边听。阿莲喜欢听自刚弹琴，更爱听他唱歌。

月月不爱听自刚弹琴，月月喜欢聊天，听自刚弹琴月月总忍不住打哈欠。
其其特别欣赏阿莲的歌声，有机会他就对阿莲说：“唱一个吧，唱什么都行。你唱什么都好听。”
阿莲除了心情不好时很少拒绝，可阿莲很少心情不好。于是阿莲就唱起来，其其眉开眼笑的为她打拍子。其其自己不唱，他五音不全唱起来怪声怪调，惹得阿莲她们堵耳朵。其其脸一红赶紧闭上嘴。
其其的特长是画，他在纸上画在墙上画，有时拿个石子还在地上画。其其画得特别好。
他们住的窑洞以前社员在里面做过饭，窑壁都被烟熏得乌黑，这可方便了其其。其其从小学校拿来粉笔在窑壁上作画，画满了他们自己住的窑，又来画阿莲她们住的窑。他站在窑壁前只几笔，窑壁上就出现了一匹正向阿莲她们奔来的骏马。他画了马又画牛，还有猫呀兔呀还有狗。他也画人物，他在门旁画个干瘪的老者，他告诉阿莲说这是门神，他在月月睡觉的脚下墙壁上画个大胖闺女，说这是仙女……弄得外人走进她们窑洞以为进了永乐宫。

其其愿意画，阿莲和月月不反对，窑里画点东西总能好看点。自刚不甘示弱，他不会画就题字。他在门神脑袋旁写上：不管昨日，不想明天，只图眼前。宝珠念念，问自刚：“这是什么意思呀？”自刚摇头晃脑说：“这说的是你呀，不想以前挨打，不想今后再嫁，只图眼前笑哈哈。”宝珠被说的脸一红，跑了。
自刚又在老牛鼻头边题上：知荣知辱牢缄口，谁是谁非暗点头。
他又在花猫爪下题上：本是个懒散人，又无甚经济才，归去来。
月月不管其其在墙上作画，可讨厌自刚满墙胡写。终于有一天她和自刚吵起来。
“你老到我们这里胡写什么！”月月冲自刚嚷，“墙上都让你写满了，不留神能蹭身粉笔末子。又不会写句正经话，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阿莲不明白月月怎么忽然发这么大火，跑过去看看，原来自刚在其其新画的一只肥猪身上题了一行字：丑妻，布衣，自有天然味。
阿莲笑出声，知道了月月为什么恼火。

月月还在咕哝：“什么天然味，你倒想找个不丑的，谁跟你。”
“你瞎想什么，这是古人散曲中的一句。”自刚急赤白脸的喊，“懂不懂呀，跟着胡搅和！”
自刚走出门又返回来，拉住月月胳膊脸对脸盯住看。
“你看什么？”月月把他手甩开诧异的说。
自刚挤眼一笑，说：“我的月月这么好看，谁敢说丑。”说完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月月对自刚的背影啐了一口，说：“看他那疯样。”她回头对阿莲一笑，有点不好意思。
月月确实很美，她眉毛细细的眼睛亮亮的，尤其月月一笑特别美，她笑时两眼一弯妩媚动人。月月口小唇厚，笑时双唇微启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同时还有两个可爱的笑窝。

10
十多天过去了，他们没再听到宝珠夫家的什么消息，这件事在他们心里已经开始淡忘。原来他们上工总留下一人在家守护宝珠，后来地里活忙，队长嚷了几次，他们认为不会出什么事，就把宝珠一人留在家里。为防万一月月到雪梅那里把黑子领回，她也知道黑子在家也顶不了什么用，她说：“总能早点知道躲起来吧。”
阿莲和宝珠有了感情。宝珠在这些哥哥姐姐们中对阿莲格外依恋，总喜欢坐在阿莲身边。阿莲疼爱这个妹妹，在地里干活时，她常常惦记单独留在家里的宝珠，老是不放心，怕谁夺了去。
前几天阿莲半夜做了个恶梦，梦见宝珠被人抓去狠狠的打，打人的正是那个把头剃得锃亮的中年汉子。阿莲从梦中吓醒，看到身边睡得香香的宝珠，不由得把宝珠搂住，泪珠滚滚。宝珠醒了，阿莲告诉她刚才梦中的情景，宝珠也怕起来。
月月知道阿莲做的梦笑起来，她忽然止住笑说：“他们还得来，肯定。咱们得防着点。”可怎么防她也没主意。

这天阿莲下工早，刚进枣树林，就见黑子蹲在院门口余怒未消的狂吠。阿莲顿时心头紧缩，撒腿就往厨房跑。厨房里灶台上锅还冒着热气，灶里火已经熄灭。阿莲焦急的低声呼唤，一阵窸窸窣窣声响，宝珠从柴草后探出头来，阿莲这才一颗心放回肚里。
宝珠躲在柴草后不敢出来，她脸色发白，身子微微颤抖，用手指指外面只说了一个字：“他……”又缩回去。
阿莲急回头，外面一个人也没有。阿莲拿起一根木棍跑出厨房，她顺着黑子吠叫的方向找去，果然看见树后墙根下蹲着个人，这人正是宝珠男人。宝珠男人抬眼看她，没动地方。
“你要干什么！”阿莲棍头向他一指，“宝珠不在这里，你上回不是找过。”
“我知道宝珠在你们这里，”宝珠男人瞥一眼跑到阿莲脚边朝他狂叫的黑子说，“我不找宝珠，我找她干什么。我找她是想要钱！”他自相矛盾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