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脚踏车随便靠在墙上,朝高烈走过去。在这一霎那,他紧张得全身的血都往上冲,第一句话该说什么?该死,刚才那么多时间,怎么不想好该说的话?
陈婷站在他面前,坦然、大方地看着他。在她的眼光下,奇异的,他的紧张,他的拘谨,他的严冷完全消失,他突然变得活泼自然起来。
他把手中的球扔给她,她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球一到手,纵身而起,姿式潇洒极了。他抬起头,篮球刚好从网里落下来。
就这样,他们俩就开始练起球来,他们甚至互相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却是这么融洽,这么愉快!他不再是那个严峻的教练,她不再是那个沉郁孤独的球员,难觉察的淡淡微笑隐现在嘴角。
几乎过了半个钟头,他们才同时停下来,两人都浑身大汗,尤其是陈婷,她第一次有累的感觉。难怪她,两个小时的严格训练,又来回骑了一小时的脚踏车,一个女孩子,体力总是有限的。
她在球架下随便坐下来,他坐在一边,很自然,他带着研究的眼光注视了她一阵,说:
“打球对你——是种发泄?”
她眼中闪动着一抹惊奇,他能了解她?发泄,他说得好,只是——她微微一笑,算是答复。
“我做教练,是种——逃避!”他又说。
这回她不笑了,惊讶地望着他。很少有女孩子能像她这么沉得住气,她一句话都有没说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难和烦恼,”他说得很含蓄,“我觉得——我们的可能相同!”
“没有人和我相同,”她终于开口,“因为我根本没有困难和烦恼。”
他知道她没说真话,她的眼睛,她的神情都能证明,刚强的女孩子总喜欢自己克服一切!
“陈婷,你误会了一件事!”他又提起来。
“也许吧!”她坦白地。“因为她根本不适合你!”
“她——”高烈一窒。
“黄文琪!”她淡淡地。“我知道你要解释这件事!”
“事实上,我是被她骗出去的,”他脸又红了,“她说大家一起打保龄球,谁知道——她一个人去,又遇见你,这件事糟透了!”
她没有出声。他说的是真话?他明明不像伪君子,他不是和黄文琪约会,她的心开朗起来,她喜欢听他这样解释,真的!
高烈是个有骨气的男孩,她相信自己没看错,高烈很性格,他不是向美色、金钱低头的人!
“你相信我的话吗?”他凝视着她,他喜欢注视这张秀气的脸,他喜欢接触那若有所思,深沉而善良的眼睛,他喜欢捕捉那丝难以觉察的淡淡微笑。
他喜欢和她相处,聊天有一份自然、温馨的感觉!她考虑一下,轻轻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她反问。
他呆了一下,为什么要告诉她?是啊!他不需要解释的,他是教练,他是年轻的男孩子,他有权和任何人在一起,包括黄文琪,他为什么要告诉她?
“我不知道。”他笑一笑,他很少笑,这难得的笑容就显得特别漂亮了。
“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这不重要,我情愿知道——你说逃避?”她说。她不再沉默寡言了。
“就像你不肯在履历表上填满的空格一样!”他也活泼起来,换了一个人似的。
“你——想探查什么?”她的脸变了颜色,好象晴朗天空一下子变得阴霾满布。
“好奇也——关心,”他说得很认真,很诚恳,“若有困难,我愿帮忙!”
她心中一阵感动,生平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么翔的话,而且是个萍水相逢,可以说陌生的漂亮男孩子!
“没有困难,”她勉强振作,“我很感谢!”
高烈有点讪讪的,她已两次说没有困难,难道是他多事?难道她眉宇间的沉郁,难道那抹委屈不是真的?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但是,至少你不快乐!”他坚持。
“快乐不需要摆在脸上,你怎么知道我心中不快乐?”她说。她从来没和任何人这么谈过话,她很兴奋。
“我知道,他是个固执的男孩子,“你心里不快乐,否则你不会那么沉郁,不会那么委屈!”
她震惊地望住他,他真的了解她?
“你的话过份了,你只是教练!”她开始保护自己。
“哎——”他警觉不再说下去。是过份,他的责任是训练她们打球,不是去探测别人的心理。“很——抱歉,我只是想帮忙。”
“你以为我需要什么样的——帮忙?”她又有那种淡得几乎看不出的笑容。
“我不知道,或者——金钱,”他胀红了脸,他才二十五岁,他无法使自己更老练,“你住的地方是那种——女青年宿舍吗?”
她皱起眉头,他怎么会这样想她?她看来是很需要金钱帮助的模样?这从何说起?若他知道,她是陈万里的女儿他会怎么想?这就是她不愿填父亲名字,填地址的缘故,她绝不想张扬自己是亿万富翁的独女!
“不,不是!”她若无其事地说。无论如何,高烈的诚意令她感动,他总是这么慷慨助人的吗?“我家——虽不富有,却也不穷!”
“你家?”他为自己的假想感到难为情。“很抱歉,我是误会了!”
“我很谢谢你的好心,教练,”她说,“每个人有不同的个性,也许是我令你误会吧!”
高烈摸摸微微卷曲的头发,不自觉地笑起来。
“我怎么会那样想呢?我怎么会——”他摇摇头。“我有点多管闲事!”
陈婷移动一下,她似乎想站起来,她要离开吗?他下意识地想留住她,他喜欢和她相处。
“你——天气还凉,你就游泳了?”他胡乱找话题。
“冬天我也游,”她终于没站起来,她有喜欢和他相处的感觉,“游冬泳身体好!”
“今年冬天我也试试!”他很感兴趣。
“第一次会受不了,惯了就行了!”她说。
窗外的天空已渐渐黑了,更黑了,他们几乎看不见互相的脸孔,他们却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还会有下一次的相聚吗?
“习惯对运动员是很重要的,”他点点头,“下次练球时,我要更加多些运动体操!”
陈婷突然沉默下来,提起练球她就想起黄文琪,若黄文琪知道她和高烈这么聊天会怎样?哎——黄文琪下午在浴室警告她,是为了高烈?
“我要走了。”她从地上跳起来,她不是怕黄文琪,而是不必惹起无谓的麻烦,是吗?“家里——有人在等!”
高烈没有留她,只默默地伴着她走到门口,望着她潇洒地跳上车,才退回宿舍。
他有个感觉,他们已是朋友了!
朋友,很好,很温馨的两个字,它能使人生出希望,它能激起人的奋斗心,它也能使人不再孤独!
他们并没有说什么话,但是,真的有朋友的感觉!
对他来说,她是他在此地第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