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诞生的女儿,并非内子与我的第一个孩子.自从大宫陛下赐婚以来,家父表面上从没给过内子好脸色也就罢了,内子不断流产,频率之高已经到异常的程度.即使如此,为人子女,没有确切的证据,也不能指控什么.五年前,在严密的保护之下,内子总算于私家产下一子,可是就在她体力尚未恢复的时候,家父…”月夜丸咬着牙,又是气愤又是羞惭,几乎说不下去.杀生丸闭起双眼.至此,大概可以推测发生了什么事.
月夜丸流着可遇不可求的皇室血脉,对大狱丸而言,珍贵的并非儿子本身,而是他身上的令人望尘莫及的神之血统.为了保持得来不易的崇高基因,大狱丸一定希望运用权势,使月夜丸迎娶内亲王ˋ女王,或至少是第一品位公卿的金枝玉叶.没想到,月夜丸竟然搞了个庶民村姑回家.”多少人期望孩子不要输在起跑点上,老夫把你生在人生的终点,你还给我往回跑?!”大狱丸的愤怒可想而知.麻烦的是,月夜丸与紫津的婚姻得到宫城御内仪的敕许,即使位高权重如宫内大臣,也无法撼动懿旨的正当性.大狱丸能做的只剩下以拖待变,希望在紫津产下百鬼家的合法继承人之前,儿子与媳妇会感情破裂,如此也许有机会迎娶贵女,再生根正苗红的孙儿.当然,有梦最美,筑梦踏实,不能光只是”心里希望”,还必须付诸实行.大狱丸暗动手脚,使紫津接连失去胎儿;紫津也不是白痴,她秉告宫城御内仪,请假回私家待产,远离大狱丸的控制范围.大狱丸怎肯善罢罢休?于是,他祭出最极端的杀手锏.
“家父带着贴身随从,直接闯进内子的卧室,抱走新生儿,从此孩子就下落不明.我们夫妇刨根问底ˋ上天入地ˋ求爷爷告奶奶,费尽心力,仍一无所获.临宫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知情者已经少之又少,我的人脉又与家父重迭,其中关系人若非忌惮家父的权势ˋ不敢伸出援手,就是与家父观念相同ˋ沆瀣一气.我这个无能的父亲,从来没见过孩子一面,光想他现在不知身在何处ˋ被怎么对待…我…”有如此痛苦经验在先,紫津不愿意生产ˋ失去理智的想把孩子留在腹中,也情有可原.
“…”杀生丸陷入长考.这确实棘手.以宫内卿大狱丸ˋ枢密顾问官月夜丸ˋ宫城内侍紫津的特殊身分,不能去一般警局报案—报了也没用,涉及太多大人先生,警局绝对没有展开侦查的胆量.案发地点在皇宫之外,被害人与加害人都不属于皇族成员,是以如果向宫城警官告诉,于程序不合,不可能受理.找近卫连队的宪兵嘛….怪怪的,因为这与皇居守卫任务无直接相关.最后的方法就是前往京都检察署按铃--困难点在于,一定会闹得满城风雨,而且检察官系有上命下从义务的行政人员,事涉宫内大臣,检事总长不可能批准提起公诉,否则自己丢官不说,连法务大臣都会受到连累.再说,”大狱丸抱走孩子”云云,纯粹是紫津的一面之词.当时她麻醉效力未退,又处于甫生产完毕的非常状况,指控与自己感情不睦的翁公绑架新生儿,检察官很难相信,大概只会行政签结,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我听说了临宫与妃殿下拯救女歌人奈落神无的事情…临宫一定有办法的吧?而且临宫的身分又比家父高一截,很多禁地只有临宫能靠近…”月夜丸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杀生丸知道,月夜丸此番上门,已经是灵机一动ˋ死马当活马医的最后一招了.不过,很遗憾,他能帮上的忙不多.神无的事情能顺利解决,很大一部分得力于神无自己有意愿逃离;但月夜丸与紫津的儿子今年如果尚在人世,也不过五岁,根本不知道自己有身世之谜的机率极高,又如何对外求救?何况,先不论孩子的死活,他是否曾经真实存在,还是个问题.月夜丸没亲眼看过,大狱丸完全否认紫津的指控,其中不乏紫津死产ˋ因绝望而产生幻觉的可能性.产妇在刑事法律上,被认为处于一种类似精神异常的状况,其证词是真是假,司法人员往往在心里大打折扣.最后,裁判官不是魔术师,不可能无中生有的变出犯罪嫌疑人与被害人.负责侦查的是检察官和司法辅助机关,裁判官接触到案件的时候,人证ˋ物证都很充足了.杀生丸擅长认事用法,寻线追捕则非所长--后者是犬夜叉的强项.
面对月夜丸宛如抓住蜘蛛丝*的神情,杀生丸只觉得为难.他可以体谅月夜丸的苦衷,却力不从心.“你说禁地?”
“这也是很诡异的线索.我根据内子指证的五官特征去访查,当天陪伴家父的随从,是名为魍魉丸的修验僧.家父应该把孩子交给他照顾,但修验僧行踪飘忽,而且走动的区域多是里高野ˋ里伊势等圣地,若非皇室成员,恐怕无法接近.”

修验僧--

“这年头竟然还有修验僧?”杀生丸有些讶异.修验僧又称山伏,形象大概是头戴名为”头襟”的多角形小帽子,手持名为”锡杖”的金属杖,身披名为”筱悬”的麻织法衣,并以”法螺贝”在山中互相连络ˋ传递信号.他们信奉山岳ˋ修行密教,在明治时期之初,就因神佛合习的修练方法,卷入排佛毁释运动而遭到禁止,受到该次重大打击,目前已经非常少见了,几乎可说是神话中的角色.且天狗带走男孩后不知去向*,简直是江户时期的乡野传说.倘若是一般案件当事人以此为证词,杀生丸非当庭把对方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修验僧形象--

“我查到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然而家父一向迷信,认识这种妖僧,也足为奇.我小时候常见家中出现三教九流的术士巫女,家母对他们既厌恶又惧怕.虽说宫中崇尚鬼神,古今皆然,但家父对那些来路不明的骗子毕恭毕敬,活像找巫师看病的野蛮人…”提到父亲不为人知ˋ崇尚怪力乱神的落伍宗教观念,月夜丸着实觉得丢脸.若非救子心切,这种家丑绝对不能给任何人知道.经月夜丸提起,杀生丸才想到自己似乎对此也略有耳闻—大狱丸表面上尽力掩饰那令人同情的无知,私底下求神问卜的疯狂行径却足使任何稍微有科学常识的国民瞠目结舌.知情的御许大人曾经感叹,若非清楚大狱丸从年轻时就对未知力量既敬且畏,光看那烧香拜佛的勤劳劲儿,八成会误以为他已经开始出现老人痴呆症状了.
”坦白说,内子一开始指控家父时,我也半信半疑;但当内子描述魍魉丸的长相ˋ发型ˋ打扮,反而使我觉得非常有说服力—那种怪胎除了家父身边外,在二十一世纪八成很难找到了.”月夜丸啐道.
如果把新生儿交给修验僧,还真是一举两得的好方法.一来修验僧有徒弟天经地义,纵使带着来历不明的儿童,也不至于引人侧目;二来修验僧居无定所,独来独往,足迹遍至荒山野岭,侦查难度相当高.很像大狱丸会想出的法子.
不过,杀生丸可没答应要帮忙.他盯着盘中银带鲱的闪光,直想如何拒绝月夜丸的请托.裁判官嘛,接到案件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赶快往别处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