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想过安检，就被一个例行巡逻地下铁路警察拦了下来。“身份证出示一下。”我表现出一脸无辜，乖乖掏出了身份证。巡警拿起卡片在眼前仔细瞧了瞧，又问道：“你嘴巴里叼的是什么东西啊？”我说：“冰棍棒子。”他正色道：“地铁里禁止吃喝。”我说：“冰棍吃完了，只剩棒子了。”说着我还拿出来给他看了一眼。“那也给我吐了！叼这根棒子做地铁，太影响市容市貌了。”

我坐在一号线上，往迈皋桥方向。我盘算着：这样至少到迈皋桥之前，地下铁都不会出现在地面上被毒辣的日光侵袭。下午搭乘地铁的人不是很多，所以显得很清静。可突然，我听到熟悉的声音从隔壁车厢传来：“***的呆批。你小子给我等着，我今晚就来收拾你。”一样厚重的带着浓痰的嗓门，我好像之前在哪里听过。

我立马起身，寻着声音前往隔壁车厢。只见一个大爷横跨三个座位，翘着二郎腿，对着他的老人机大声吼道：“你个呆批欠老子多少钱？吗的吊**玩意儿。你给我等着，你看我弄不弄你呢。”这一节车厢是相对人最少的。老大爷因此更放肆了，仿佛把地铁当成了他家。

我径直走向老大爷：“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老大爷一开始没理我。等我再问了一遍同样的话，他说：“你帮我，你帮个屁！关你屁事。”我说：“本人虽然是三流小说家，但为人古道热肠，喜欢伸张正义。而且帮人做事不要钱。”老大爷只听了最后一句话，就立马放下了老人机。

那天晚上，我坐在老大伯奇瑞车的副驾驶上。他吩咐我道：“你啊去过滨江大道啊？你来给我导航。”我就打开手机软件输入滨江大道。他说：“你以前有讨债的经历吗？”我说：“有啊，怎么没有。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我以前在石鼓路上，拿着西瓜刀就直接冲人家里去。人家拦都不敢拦，看都不敢看那么一眼。”

时间：20xx年7月中旬
地点：南京滨江某公园
人物：我方：我和地铁老大伯
对方：一群南京小杆子
武器： 我方：一把洗车刷/一根龙头拐杖
对方：弹簧刀/西瓜刀/撬棍
战斗力：我方 小于等于1 无限接近于0
地方：无限接近于无穷大
结果：我方惨败，落荒而逃

“你真是个怂包。给老子滚。”老大伯恶狠狠抛下这句话就把奇瑞车开走了。我衣衫狼藉地坐在滨江公园里的长凳上。这倒好，忙没帮上，人在河西的荒郊野外，回不去了。想想方才的刀光剑影，我便心惊肉跳。要不是我左手拿着洗车刷，右手挥着龙头拐杖掩护老大伯撤退，他不仅钱没讨到，反倒要搭上一条老命。

郭天贱开着车，车堵在卡子门立交上。“你讲的都是真的吗？”“如假包换。”“真是神奇，你会去帮一个素未平生的大爷。”“根本不是素昧平生。一切的相逢，都是命中的定数。”“这就是你所信奉的教条咯？”“我不信奉任何教条，我只信我自己。”“好家伙。”郭天贱拿起功能饮料猛灌一大口。

我把鲜红的肥牛片一股脑下到热气腾腾的锅里。迅速捞出来一片，在小料碗里翻了一圈，送进嘴里。蒜香和葱花伴着沙茶酱叠满口腔。“怎么样，这家店还不错吧。”我吃的不亦乐乎，都不想搭理郭天贱。“是啊是啊”我敷衍地回答道。又伸出胳膊把他面前的虾滑也下到锅里。弹力十足的虾滑配着海鲜酱，汤汁在口中爆开。“我最近去上海有业务要洽谈，行程不是很紧。你要来吗？”我一边用力地咀嚼皮肚，一边问：“你去几天？”“不长，也就两三天。你反正也天天闲在家里，写些不着调的东西，还不如去换个心情。”我听了立马反驳：“怎么不着调了？文字游戏，游戏人生，是我的宗旨。別侮辱我的人生宗旨。”说罢我又吞下一片肥牛卷。“哦对了，你上次说的那篇文章发表了没。”郭天贱想到了什么似的问。我洋洋得意地说：“那当然啊。扬子晚报都市感情专栏。特约作家。”郭天贱惊愕不已。我补充说：“稿费还不够吃这里一顿火锅的。”他转而哈哈大笑，说：“那再来一盘肥牛吧？”

好久没有吃的这么撑了。我像饿鬼一样，总计吃了四盘肥牛，两盘肥羊，两筒虾滑，三盘毛肚黄喉拼盘，两只牛蛙，一盘鸭血，菌菇蔬菜且不计。这是我为什么到凌晨三点还没有入睡而在蹲厕所的原因。川端康成凌晨三点看到海棠花未眠，而我则看到月光清冷地射在厕所的飘窗上。所有瓷砖仿佛都圣洁了起来。连我，也因为精神恍惚而飘飘欲仙。

烈日的阳光洒在狭长的金銮巷里，我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渔夫帽，杂乱的头发从帽檐支棱出来。不时有在窄道里仍然飞速行驶的电瓶车从我身边擦过。我找了棵不高的行道树，坐在下面的马路牙子上。望着对面的报社大厦。只见对面急匆匆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粉红色的Polo衫，油腻的头发沾了发胶梳向一边，下身一条西裤配尖头皮鞋。他隔着马路就朝我挥手：“哎，小田啊，来了来了。”我立马从马路牙子上站起来说：“张叔，慢点哈。”他一过来，我就闻到一股浓浓的洗衣粉味道。他一边比划着一边和我说：“小田，你上次的文章属实不错，你看看这不都发表了出来。我这次极力推荐你，编辑也觉得你可堪大用，所以你这次在生活版上搞一篇关于‘夏季期间饮酒海鲜須适量‘的文章，我们再给你发表出来。稿费嘛，不用问，统一标准，和上次一样。哎，你放心，你这个文章读的人多了稿费自然上去了。”我拍拍张叔的肩膀说：“不愧是张叔，让我得以施展拳脚。我这次一定好好搞。”张叔甩了甩飘逸的头发，说：“哎，哪里的话，有空代我向你爸问好。我这里还有好多盒海参，叫他好好补补。”

说着，张叔的手机突然响了，最炫民族风的刺耳声音盖过了鸣唱的知了。“等下说。”他转过身去接起了电话，一副中年男人特有的沧桑的背影，望着来来往往的机动车。“爸，你怎么又给我打电话了？.......什么，你的奇瑞车又擦着了？.......找保险公司啊？什么，缺零花钱？你缺钱跟我说不就好了吗，跟你那台车有什么关系.......”一番家长里短的闲扯，张叔气不打一出来挂了电话，还骂了一句：“妈的，事情真多。”他转过头又笑脸相迎地对我说：“好，下周二截稿，还是往这个地址发就行了。哎，我楼上的海参你还要吗，给你爸拎两箱过去？”

张叔是我爸的学生，早年在城南混的不上道，去广东当过倒爷，也去厦门弄过批发，近些年弄了个成人文凭，竟也舞文弄墨了起来，在报社混了个办公室主任，溜须拍马地风生水起。全靠他，我才能在报纸副刊的都市感情版上有一块豆腐大小的自留地，写些讨饭似的文字。生活，就像夏日天边浓厚的层云，在我的世界里投下巨大的阴影。我摸不到它，可是它又的确存在，而且瞬息万变。

接完稿子又婉拒了张叔的海参，我依旧两手空空地在街上闲逛。临分别，张叔还对我说：“哎，上次你那个文章刊登出去没多久，就有一个女孩打电话到报社问你的联系方式。怎么样啊，发展的？”我把目光投向远方：“没什么，就是普通的文学交流而已嘛。”张叔拍拍我的肩膀说：“你也老大不小咯。想当年张叔我混城南的时候，打架谈恋爱一个都没落下。那时候在中华门蹲拘留所，还是你婶婶送饭给我的。哈哈哈。”张叔爽朗的笑声，就像外挂的空调排出的热风，过于热情了，以至于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为什么，制冷的机器却在对外制造令温度提升的温室效应，可能想融化我冰冷的心吧。

商场里十八度的空调确实融化了我的心脏。一楼化妆品专柜上摆着五彩斑斓的化妆品，我看着广告上模特的迷人的眼睛，突然想起了那个女孩，同我喝酒时，呼唤我名字时，眼睛里暗淡的星光，来自光年外的遥远星球，却一击抵达我的心脏的心房。我迷恋了吗？商场里放的音乐却俗不可耐，我无心为自己买点什么，一来囊中羞涩，二来确实什么也不缺，便径直走向隔壁的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