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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双玉记by溯痕 2018年重写版已授权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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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天气晴好。
拉车的红马甩着尾巴嚼着麦糖,慢悠悠地往前走。
车厢里的棉帘换成了单薄布帘,青帘半卷,葱生翘着腿倚在铺盖上,嘴里嚼着糖,手上卷着书晃悠悠地看,身侧是同样翘着腿的苏栗。
两年过去,两人都窜了一截个头,从前的小车厢几经改造加阔,一路增添了不少物件,依然能容他们玩闹。
“今天是你生辰呢。”苏栗翻了一页书,“晚上进城给你过生辰?”
葱生看着书,眼皮都没动地回答:“没忘,不去。”
“过生辰好歹热闹一下呀。”
葱生把书叩在脸上,幽幽叹了口气:“我一想到将来还要过几十次上百次的生辰,就觉得怪烦人。”
苏栗从来也没想过这种事,让葱生一说,才恍惚想起来自家师门里,最短寿的师叔师伯也活了两百多岁。
想到他这一辈子,要过几百个生辰,突然觉得一点惊喜都没了。
原本打算欢欢喜喜蹭顿生辰宴的苏栗蔫头耷脑,静了片刻探出头问沈珏:“沈祖宗,你比我师父年纪还大呢,活这么久是不是过生辰挺烦?”
沈珏坐在车架上闭眼假寐,闻言撩起眼皮,不紧不慢地答:“不烦,过着过着就忘了。”
忘都忘了自然就也无从烦起。
说着转过身,用马鞭在苏栗脑门敲了敲:“问我没用,我是个妖,妖类一睡几十载,哪里还要过生辰。”
行叭。苏栗捂着额头退回车厢,把自己瘫成一条风干的咸鱼,有气无力地下了决定:“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吃份长寿面,葱生才满七岁呢。”
“好。”葱生无所谓地点点头,扯高嗓子喊:“祖宗,你找个有流水的地方停下,我和狸奴捡柴,你就在外面给我做顿面呀。”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28楼2019-04-13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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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珏应了一声,马车晃晃悠悠,走到日头偏西,他们在一处野地里停了下来。
    溪水潺潺,草地上密密匝匝开着的各色小花正在缓缓收起花苞,不远处正是一片山丘,长了些高低交错的树木,还有一片繁茂的矮灌木。
    沈珏勒住马缰跳下车架,苏栗翻出柴刀挂在腰间,率先奔向山丘的野林。
    葱生则爬上爬下,从车厢里搬运锅碗。
    在路上已经走了近两年,三人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沈珏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份闲情,让他们俩在自己身边呆这么久。
    约莫是年纪大了,就喜欢这些活泼生动的小玩意儿,养在身旁也不费力,吵吵闹闹的在耳畔围着他打转,有他自己不具备的鲜活气。
    三人各行其是,只有被解了车架的红马拖着缰绳,无所事事地摆着吃草的姿态,从葱生左边绕到右边,四只白蹄子时不时踢一下,提醒自己的存在。
    “今天的糖已经给过你了。”葱生摸摸它的鼻子,认真道:“再吃就过了。”
    说完也跟着去拾柴。
    红马原地停了片刻,抬腿悄咪咪跟在他身后,泥土松软,马蹄无声,趁他蹲下身不注意时,冷不丁一脑袋将他顶趴在地。
    地上的青草恰巧戳进鼻孔,戳出一串惊天动地的喷嚏,葱生瞬间涕泪横流,捂着脸觉得这马兴许是不想活了。
    正好狸奴对马肉滋味好奇,不如赶在生辰这天,顺手替他达成心愿。
    不知自己离盘中餐又进了一步的红马毫无收敛地靠过去,低头专注地用大牙啃着葱生的荷包,试图把荷包弄开,吃到里面的小甜嘴。
    荷包主人一个翻身爬起,恨恨地解下鼓囊囊的布袋,在红马湿漉漉大眼睛的注视里,喊着祖宗,把荷包腾空扔了过去。
    满满一荷包的麦芽糖,泛着清甜,遥遥扑进沈珏手心,只留下空气里的余香。
    红马:“……咴儿咴儿!”
    它被活活气出了驴叫。
    一边叫着四蹄乱蹬,踏出无计草根,留下数个小坑。
    抱着柴火走来的苏栗幸灾乐祸地冲红马道:“该!”
    红马:“咴儿咴儿!咴咴聿!”
    苏栗把干柴放下,扭头得意地冲它道:“嘿,你随便骂,反正我听不懂。”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29楼2019-04-13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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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这匹找上门拉车当苦力的红马替代了原本买来的两匹驽马,时不时就要闹上一场,沈珏心静如水,认真地坐在溪边岩石上徒手和泥。
      清凌凌的溪水潺潺流过,被沈珏施法引出一股浇在泥上,一块块黑色泥土被打散又重新粘合,变成狼妖手下一块土坯,土坯被架在掏好的坑里,一块接着一块,垒成了一座小窑。
      苏栗掏出一张符纸,问葱生:“你来?”
      葱生拿着符纸,一手捏决,用一炷香的时间念完一段长长的聱牙诘曲的天书,方才调动体内那没有头发丝粗的法力,把火符扔上了土窑。
      橘红火焰噌地跳起,水雾弥漫中,土坯被烧成了干燥的泥砖。
      拿出水囊咕嘟一通,解了渴的葱生叹道:“这到底是在说什么,我都不知道我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字一句逼着他学会的苏栗:“……”
      沈珏面朝溪水,背对着他们默默抖动双肩。
      苏栗:“每次施法前念一遍就行了,你别问。”
      “不行,你今天一定要说清楚,这么长的一段每次念完我都口渴。”
      “等回头进了师门就不用念了,你别问啦。”
      “不,我今天非得弄明白。”
      葱生站在他跟前,双手老学究式背着,挺着肚子一脸倔强。
      他将将才到苏栗胸口,脑袋上和沈珏一样束了高高马尾,用一截缎带扎着,看起来像个漂亮的小姑娘。
      苏栗揉了揉心口,觉得良心有点痛。
      作祟的良心让他试图委婉的告知真相:“你还没拜过祖师爷正经入门,所以你用我祖师爷的法门,需要说些好话,把祖师爷夸一夸。不然他就不给你用。”
      葱生还没把这一串因果捋明白,就听坐在石头上的祖宗一声笑,他扭过头,红红的夕阳下,老祖宗笑的双肩直抖。
      “祖宗!”葱生嚎起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沈珏只好转过脸,冲他点点头,一想到小娃娃每次认认真真念完一串精彩的马屁还不自知,顿时笑的更狠了。
      葱生瞪着眼鼓着脸,把自己气成一只河豚。
      苏栗再次摸摸心口,想到这么可爱的掌门小师弟,每天给一脸老褶子的祖师爷拍马屁拍的口干舌燥……良心痛。
      “反正你也听不懂,就当和尚念经算了。”苏栗安慰着:“我每年给祖师爷作祭的时候,也当王八念经,念完就完事。”
      葱生:“小王八。”
      苏栗:“…喂,过了啊。”
      红马打了个响鼻,龇出一嘴大白牙。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30楼2019-04-13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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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垒起的火灶煮完一锅面,吃饱喝足的两个小子躺在草地上,看着月亮慢慢爬上来。
        红马卧在苏栗身边,人一粒,马一粒,月亮底下悄悄啃完了一荷包麦芽糖。
        “祖宗,”葱生问:“为什么我们都听不懂那一段马屁?”
        沈珏说:“那是古时雅言,腔调同如今不一样。”
        “古时是什么时候?”
        “最少也有五六千年以前。”
        “那你怎么听得懂?”
        “总有些流传下来。”
        “你懂得真多。”
        沈珏提醒道:“今天不写家书?”
        家书从半月两封变成一月一封,有时两个月才会写一次。
        刚离家时的忐忑不安仿佛成了很久之前的事,看到新奇风物也学会了默默记在心里,不再急急地用笔墨分享给家人。
        葱生想着,或许有一天,自己会忘了阿爹和阿娘的模样。
        想到这里,心口仿佛被攥了一下,闷闷的有些疼。
        他爬起身,从车厢抱下一张矮几,摆出笔墨纸砚。
        沈珏取出三颗圆圆的夜明珠,用妖力让它们浮在沈杞上空照明。
        他的字如今已经写得很好了,白纸上密匝的小楷整齐端方,盘腿坐在草地上,脊背也挺的笔直,仿佛端坐书台。
        像每一个沈家人,在突变里长成从容不迫的模样。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31楼2019-04-13 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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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葱生八岁零三个月时,马车终于停在了海岸。
          肥了一圈的红马嚼着鲜嫩的甜果,半截白色的马腿被海浪推上来的泡沫打的透湿。
          大海无边无际,蓝的像是天空掉在了里面。
          海风是咸腥味的,苏栗一边给红马喂果子,一边舔了舔唇,仿佛舔到了海里的鲜鱼,红烧一尾,清蒸一尾,片成片再煮一尾,美得很。
          他想的甚美,被沈珏一巴掌扇在后脑勺,扇醒了美梦,巴掌的主人说:“接你们的人来了。”
          海岸线那头出现了一个小小黑点,黑点越来越近,便越来越大,似乎是眨眼间,一艘小船便驰到眼前,小船没有艄公,船头只身立着一位身着素色道袍的青年,面白无须,挽着发髻,横插一根阴阳鱼图案的发簪,脚边卧着一只体型巨大的黄胖猫,正半眯着圆眼打量三人一马。
          苏栗顿时叫唤起来:“娘嗳!你还没死呢!”
          他激动之下踩着海水扑腾扑腾跑过去,伸着胳膊就去抱猫,然后被一爪子扇了个脸开花。
          苏栗:“你又打我!”
          黄猫:“喵!”
          苏栗:“三年不见了你见了就打我?!”
          黄猫不伸爪子了,直起身腿一蹬,肥胖的身子直接扑在“不孝子”脸上,用体积把他放倒在海水里。
          “咴咴聿。”快跑几步的红马赶上前,抬起前腿来了个凌空飞踢。
          黄猫两腿蹬在苏栗胸口,不顾捂着胸口喘不上气的“儿子”,腾起来扇了红马两巴掌,一猫一马在沙滩上打了个不可开交。
          沈珏:“……”
          葱生:“……”
          站在一旁的老祖宗和他的小孙辈牵着手对视一眼,莫名觉得这个师门要凉。
          猫马大战打了一炷香。
          苏栗抓住猫尾:“娘哎不能打不能打,那是我朋友。”
          葱生拽着马缰:“红妹不气不气,那是狸奴他娘。”
          黄猫贴着耳弓着身,红马踢踏着前蹄。
          船头的青年冲沈珏拱拱手:“就怕这种有点灵性又不是很灵的动物。”
          沈珏同意:“半蠢不蠢着实难教。”
          黄猫:“喵呜!”
          红马:“咴聿!”
          沈珏一道眼风横过去,红马倒退几步,掉头小跑到车厢前,长长的马脸明白写着“我不是我没有不关我事”——黄猫从未见过这么软蛋的马,白瞎了高大威武的神骏模样,原来竟是个**,顿时瞪大圆眼一脸震惊。
          它不信邪,且本性桀骜,又仗着自己有靠山,还有两分小聪明,冲着沈珏龇牙,咆哮道:“喵嗷嗷!”
          哪怕听不懂猫语也不妨碍听者都明白这不是一句好话。
          只是刚刚喊完,就听“啪”的一声鞭响,仿若抽爆了咸腥海浪,震天一炸,唬的黄猫一个激灵,尾巴都炸了毛。
          甩出一鞭的小小少年挡在沈珏跟前,鞭梢握在手里,直直指着它:“再骂我祖宗一句试试。”
          葱生说:“活、剥、了、你。”
          他说的轻极了,一字一顿,白胖的脸上眼睛笑成一对弯月,又可爱又漂亮。
          就是嘴里含着刀,眼里淬了毒。
          八岁的小人,挡在沈珏身前矮矮一截,却对着黄猫站成了一把凶器。
          护短,沈氏家传。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32楼2019-04-13 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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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伊墨前传之友人
            桃花开了又败了,原先粉色花瓣的地方,长出了一粒粒小果子。
            鹅黄的花蕊未落,缀在青果尖上,逐渐衍变成黑色的毛状物,一眼望过去,像是鼻毛长在青桃上,不大好看。
            桃林变丑了,伊墨就不爱去逛,春夏交接的时节,阳光炽烈起来,他更愿意窝在自己的洞里,或者去山猫的大洞穴里避暑。
            山猫怕热的厉害,给自己找了个背阳岩洞,又深挖一番,垫了许多干燥的枯叶软草,安置成舒适的住所,便成了伊墨常去混觉的地方。
            他们一条懒蛇,一只懒猫,懒得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却意外的脾性相投,处成了埋头睡大觉的友人。
            可惜黄娇娇不肯放过他们。
            伸手不见五指的岩洞里,黄鸟啾啾叫着扑扇翅膀飞成了一道抛掷物,直挺挺的往下落,精准的落在山猫的两耳之间,接着抬起翅膀,左右各扇了山猫耳朵尖上那一撮毛儿。
            山猫耳朵上那两撮毛最敏锐不过,被他两翅膀一扇就醒了,有些不开心地道:“又有什么事?”
            伊墨默默地把自己往草垫子里塞了塞,只盼着黑沉沉的洞穴,黄鹂看不见自己。
            黄娇娇早已去他洞里找过一圈,没找到蛇,知道他必是跑到山猫这里蹭床来了,脑袋一歪,冲着那堆草垫诈唬:“你往哪躲?”
            伊墨把自己又悄悄往缝隙里塞了塞。
            山猫动了动后腿,一腿把黑蛇盖住,还专意把尾巴绕了个圈,搭在黑蛇没藏好的半截尾巴尖上,盖了个严严实实,重新闭上眼,装作没事人一样,懒懒地道:“他不在,你找我作甚?”
            黄鸟不信,黑蛇懒成那副德行,除了日出修行一会儿,平时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去睡觉的路上。
            他哼了一声,展开翅膀就盘旋而起,在并不大的洞穴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落在山猫尾巴上,低头就叨了一嘴毛——季节到了,山猫开始换毛。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33楼2019-04-13 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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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猫被叨疼了,忍不住哼唧一声,不自觉地甩开尾巴,暴露出下面那一截鳞片冰凉的蛇尾。
              黄鸟呸掉嘴里的毛,低头就叨蛇尾。
              一边叨一边喊:“你们长本事了,敢合伙诳我!”
              山猫:“我没有,我不知道他啥时候来的。”
              伊墨都要被气笑了,刚想嘲讽两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话麻烦的很,懒。
              他便一动不动地趴着,保持蛇形,让自己尾巴尖上那点鳞片被黄鹂叨的乱七八糟。
              争执这种事,最基本的要求便是有来有往,若是一方不回应,另一方通常坚持不了多久。
              黄鹂叨了半天,黑蛇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仿若一条死蛇,让他觉得没意思极了——他放过黑蛇,掉头就去叨山猫。
              正在换毛的山猫被拳头大的黄鹂叨的四下逃窜,黑蛇从草垫里钻出脑袋来,安静地欣赏猫毛乱飞。
              等他们从岩洞里窜出来的时候,黄鸟也顶了一身猫毛。
              顶着猫毛的黄鸟趾高气扬地挥舞翅膀:“走,跟我去给桃树疏果去。”
              黄娇娇早已瞧上了一株老桃树,从来到山上那年开始,年年伺候它,给它除虫,给它施肥,给它疏果,就想着夏天里吃上甜美多汁的蜜桃。
              黄鸟低飞在前领路,身上深一块浅一块地山猫跟在后面,缀在后面的自然是慢吞吞游走的黑蛇。
              即便都修炼有成,他们也最喜欢以原形行动,山猫爬树最利落,沿路的桃树不分老幼,都被他踩着枝干跳上去,几巴掌扇的枝叶乱摇,那些结不好的青桃就簌簌落了地,约莫是心里憋着气,也不管黄鹂在前面喊“不是这株,还在前面呢”,一路逢树便跳,跳上去就扇,扇的用力极了,最后长着鼻毛的青桃们落了一地,一棵树上能挂着的果子不过一掌之数。
              等走到黄鹂看上的那株大桃树前,山猫已经跳不动了,趴在树底张着嘴喘气。
              黄鹂转了几圈,落地化作人形,俏生生的黄裳少年蹲在山猫跟前,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是不是傻!”
              山猫自然不傻,只是不想让黄鹂称心如意罢了——他们三个机缘巧合下一齐化了形,约莫是化形前那抹日中紫气的缘故,三个不同种类的小妖精莫名地有了牵连,仿佛血脉维系。
              然而毕竟是不同种族,天然不适合关系亲昵,又被迫维系在一起,于是打打闹闹互相添堵就成了常态——变成人形还好些,回到兽形就有些烦。
              烦归烦,该忍还是要忍,不管现在多想在黄鹂白嫩脸上叼一块肉尝尝味,山猫始终趴着不吭声。
              黑蛇也化作了人形,蜕了一次皮后他又长高了些许,上前给山猫解了围:“别闹他,疏果。”
              疏果便是将长势不好的弱果,病果都摘掉,只留两三个健壮的果子,让桃树的营养都供应过去,方才会结出甜蜜多汁的桃儿来。
              他们认认真真地给桃树疏了果,弱枝上的果子一点都没有留,全被扒下了地,强健枝条上也只少少留了一两颗。
              干完活的黄娇娇开心极了,掰着手指数日月,算计自己还有多久能等到蜜桃,算完又怕桃树肥水不够,指着伊墨去打水,指着山猫去买肥。
              伊墨长叹一口气,提着黄鸟不知打哪弄来的破水桶往山泉走,心里不明白自己这种不吃素——如今连荤都不食的蛇妖为何要给桃树打水。
              山猫生无可恋地趴在地上,看黄裳少年蹲着给自己画图,他画了一幅地形图,告诉他怎么走怎么去,才能到人类的乡村,去村庄里找人类买肥。
              黄鸟比划完,高兴地直起身,冲伊墨的背影道:“你们帮我养好桃树,我去给你们弄好吃的来。”
              说完就变回黄鸟,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他这一飞,天很快便黑了,月亮爬上来,星星也爬了上来。
              浇完水的伊墨早早变回原形,把自己蜷在水桶上,守到月亮和星星一起溜走,艳阳高照,又日落西山,黄鸟才叼着一个荷叶包裹回到桃树底下。
              山猫还没有回来,黄鸟蹲在黑蛇身上,解开草绳,里面是几块人间点心。
              点心已经凉透,依旧很香。
              黄鸟一回来,黑蛇就把自己抻成一根笔直的烧火棍,摆着装死的姿势。
              知道自己被嫌弃唠叨的黄鸟踩着黑蛇,像是在走绳索,从蛇头溜到蛇尾,又从蛇尾溜达到蛇头,还一直忍不住本性,唠叨不休:
              “山猫哪去了?我做了一天短工赚了铜板给你们买的吃食,再不回来味道便不好了。”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34楼2019-04-13 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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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蛇没有下过山,尚不知什么叫短工,也不知何为铜板,更不懂为什么黄鹂要做这些事,然而他们等着山猫,无所事事,于是也就一问一答,从中略微知道了人间的事物。
                黄鹂曾在道观居住过,后来伊墨才知道这种行为叫豢养,被人类豢养的黄鹂懂得不少,闲来无事就将自己懂的都讲给黑蛇听。
                两只小妖精讲呀讲,讲累了便打个盹,醒过来又重新讲,伊墨觉得自己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尽了,山猫还没有回来。
                点心已经馊了。
                山猫没有回来。
                桃子熟了,长的又红又大;
                睡梦中的黑蛇醒过来,仰头望了望蜜桃,凝视片刻,又重新睡去。
                缩在黑蛇背上的黄鸟也没有动。
                桃子烂了,蝇虫嗡嗡地绕着它飞;
                黄鸟蹲在黑蛇脑袋上,落寞地缩紧了翅膀,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小小小小的黄色的球。
                终于有一天,烂桃掉了,“啪”地砸在黑蛇身上,溅起一滩甜腻汁水。
                黑蛇弯过头,望着落在身旁的烂桃,终于又变回了人形。
                一袭黑衣的少年披散着长发,久久地蹲下身,伸出手指在汁水烂泥里戳了戳,尔后将那根手指放进了唇间。
                原来这便是甜的味道,怪不得黄鹂喜欢。
                甜丝丝里还有些许过于腐熟的气味,有些像老道曾经给他喂过的那瓢酒。
                他直起身,望着远方天际的彩霞,心中若有所感,便整了整衣袍,顶着脑袋上开始掉毛的黄鸟朝西方走去。
                循着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感应,他们不知走了多远。
                找到山猫的时候,是个雨天。
                暴雨如瀑,电闪雷鸣。
                黑沉沉的云悬在空中,一道道青色闪电在其中穿梭,仿佛末日景象。
                山猫看起来不太好,在暴雨泥泞里蜷缩着,瘦小的身躯只有微弱起伏。
                似乎是感觉到他们来了,山猫歪过头,一只血淋淋的窟窿冲着他们的方向。
                上方青色的雷电仿佛察觉到什么,猛然蓄积,碗口粗的暴雷自上而下,朝山猫的脑门劈下。
                伊墨往前冲了过去,他觉得自己自从会变人,腰下的两根棍子从来也没这么听使唤过,让他跑的快极了,像是一阵风。
                可是他脑袋上掉了许多羽毛的黄鸟比他更快,扇着快要秃的翅膀,一头撞进了雷光里。
                瞎了一只眼的山猫来不及阻止,剩下的一只眼只能看着黄鸟和黑蛇,一前一后冲进雷里替他挡了劫。
                雷光闪烁不绝,刺的人睁不开眼。
                皮开肉绽的黑蛇在雷柱里化作了原形,身形倏然暴涨,一眨眼变成了巨大黑蟒,第二道雷柱刚刚集聚,他一尾抽开山猫,又抽飞了黄鸟,转身迎着雷光高高跃起,在半空被击落。
                黑蛇一贯惫懒,相识的这些年里,他能不说话便不吱声,能不走路就绝不动弹,最常做的事就是把自己盘起来打盹。若是让他起来做点事,他就把自己头尾抻长,抻成一根笔直的烧火棍摆出已死的姿势,不是盘在洞穴的草垫上,就是挂在山猫脖子上。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35楼2019-04-13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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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猫自知自己也是个懒货,但比起黑蛇的惫懒,却自愧不如。
                  偶尔低头看看挂在自己脖子上装死的黑蛇,他想不明白这玩意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他从来也没有问过伊墨。
                  或许问了伊墨也不会回答,毕竟说话太累,还是歇着罢。
                  惫懒的黑蛇一次次被劈下,又一次次重新跃起,把那数次试图劈向山猫的雷柱一回回引到自己身上。
                  约莫雷云也来了气,抛开雨水中的山猫不再搭理,所有雷光都往黑蛇身上落去。
                  眼瞅着雷柱不再乱跑,黑蛇兴许是懒劲上来了,把自己再一次抻成一根长长长长的烧火棍,带着一身焦香默默装起了死。
                  一天一夜,云散雨歇。
                  黄鸟先醒过来,抱起失去意识的山猫走到血肉模糊的黑蛇身边。
                  黑蛇还是巨大的身形,抻的笔直,像一根巨大的冒着烟的烧火棍。
                  名副其实的大烧火棍也失去了意识,一时醒不过来。
                  黄鸟变回原形,守在两个昏迷的伙伴身边。
                  山猫先醒来,他舔了舔嘴,眯起剩下的一只眼,头一句话便是:“真香。”
                  而后黑蛇醒了。
                  醒过来的黑蛇慢悠悠地抬起头,冲焦糊的黄鸟望了望,慢吞吞地道:
                  “烤小鸟…想吃。”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36楼2019-04-13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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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喷喷的“烤小鸟”连骂人的力气都无有,只歪了歪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看他片刻,接着缓缓低下头。
                    尖锐鸟喙在烤熟的蛇肉上有气无力地叨下一口。
                    黄鸟愣了愣,紧接着:“呸,呸呸呸!”
                    万万没料到真啄下一块熟透的蛇肉,他猛地跳将起来,扑腾着光秃秃的肉翅膀,连呸带吐险些折腾掉自己仅剩的半条命。
                    直到他确定自己一丝蛇肉都没尝到,才瘫在地上喘息。
                    山猫拖着半废的身子爬过去,剩下的一只独眼颇有些兴味地道:“想来味道甚好。”
                    黄鸟“哇”地又吐了。
                    山猫耸动着鼻子嗅了嗅:“你闻来也狠香,想来不比黑蛇差,能否让我咬一点儿,舔也成。”
                    黄鸟再次“哇”起来,这次却是被他气哭。
                    他们从来也没见过黄娇娇哭,尤其还是黄鸟形态,一粒粒小水珠从他眼睛里往下掉,看起来既怪异又有趣。
                    山猫看入了迷,伊墨盯着黄鸟眼里滚下的水珠,也觉得惊奇,眼睛里还能流出这么多水来,平时那些水又存在哪里的呢,黄鸟这么一丁点儿大,身体里能存的下这么多水么?
                    他想了好久都不明白,回过神发现自己渴了,又渴又累,浑身上下都在痛——还有一只蠢鸟在哇哇大哭。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37楼2019-04-15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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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鸟唱歌好听,哭起来却又尖又利,像一只被咬着后脖颈的野鸡。
                      伊墨试图让自己忽视这股声音,然而黄娇娇实在是又伤心又委屈,他也伤的不轻,身上漂亮的翎羽都被雷电劈秃,从来也没受过这么大的罪,舍命相救的山猫却想吃他的肉。
                      他委屈极了,又痛狠了,所有的力气都拿来哭,哭的身上愈痛,愈痛愈哭。
                      正哭的苦痛难忍,一道黑影笼罩而下,他只来得及仰起脖子“嗝”了一声,就消了音。
                      伊墨动作迅捷,多年修行让他以为自己早忘了捕食这件事,如今方知本事没丢。
                      山猫反应也快,几乎在他扭头的一瞬间就耸肩跳跃而起,第一下没蹦起来,他忆起自己是个半瘫——被伊墨一尾抽飞落在山石上摔断了腰——又前爪用力,将自己爬到伊墨身前,急慌慌地吼:“别别别别!”
                      伊墨含着黄鸟,无法吭声。
                      山猫只当他发了脾气,真要不顾情分将黄娇娇活吞下肚,一时唬成了结巴:“别别别吃他,他他他闻起来还没你香。”
                      伊墨:“……”我可承蒙夸赞,不胜荣幸。
                      他们俩也不比谁差,各自都泛着皮焦肉香,又俱是多年修行不食荤腥的妖怪,冷不丁闻到香喷喷的肉味,食欲本能泛滥。
                      伊墨对吃食向来不执着,灵智未开时,也只饥饿难忍才去狩猎,往往上树吞粒鸟蛋便罢休——不饿的难受就足够,顿顿都吃饱太费力气,因而大多时只在脑子里想一想,那只山鸡更肥,那只鼠窜的快,后腿肉想来很韧——想一想便满足,不强求非要吃到嘴里。
                      两成熟的黄娇娇在他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的诱惑,这只鸟聒噪非凡,吃了怕往后变成鬼,日夜不休地在他耳边嘤嘤嗡嗡。
                      他止住了黄鸟的吵闹,不想山猫接过了棒,啰啰嗦嗦地唠叨:“墨啊,回去我捉野猪给你烤着吃,林子里那窝雉鸡也行,要不老鹰成不成?你若喜欢个子小的雀儿也不难,我上树给你抓来,生火烤熟喂给你。你且忍一忍,先将他吐了。”
                      又说:“你们长虫吃食也恁糙了些,不拔毛不开膛,什么香得臭得一口吞下去,有个什么滋味呢。”
                      伊墨觉得,自从开了灵智,最烦恼的事便是从此就听懂了这些唧唧喳喳,喵喵嚎嚎的话。
                      从前多好,鸟儿啾鸣只有高低上下的音,走兽嘶吼也只是或大或小的声,一切不过是耳旁风。
                      而今却不得不忍受这些说三道四,流言风语,连吃东西的姿势都要被挑剔。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38楼2019-04-15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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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想到这里,又惦记起那点化他的老道,冷冷想着:可给我等着罢。
                        他走了神,山猫还在嘀咕不休,“若实在馋,你舔舔成不成……味道可好?”
                        黑蛇支棱起脑袋,一口将昏过去的黄鸟喷在他脸上:“闭嘴。”
                        山猫两爪接起黄鸟,确定还活着,放松后本能地舔了舔黄莺的小脑瓜。
                        “……天爷欸。”他哽咽起来:“我真不是有意要吃娇娇的肉。”
                        伊墨实在没眼看那只被猫舌上的倒刺捋掉一层皮肉的秃鸟,倏地化作人形,一把抓过黄娇娇塞进自己破烂的宽袖,又单手提着山猫的后颈,把四肢垂吊晃悠的**山猫塞进另一只袖口里。
                        ——世界如此清净,哪怕天空阴沉着脸,都显得可亲可爱。
                        雷雨后的陌生土地泛着腥气,伊墨打算着回家蜷进自己黝黑的洞穴里养伤,脚下步伐却比老王八快不了多少。
                        一场雷劫伤势最重的却是他,引雷,挨劈,也不知多少道天雷都落在他身上,皮开肉绽的身躯上,脊背的骨头都露在外面。
                        几乎丢了性命。
                        伊墨慢吞吞地走着,身后泥路上留下一道道血迹,和偶尔掉下的碎小肉块。
                        太远了。他想,我怎么走了这么远的路。
                        他在那座半腰开满桃花的无名山上出生,长大,修炼成人,走过最远的路也不过是从居身洞穴到山顶榕树林的距离,更多的时候,他连那点路都无需自己走,而是挂在山猫脖子上来来去去。
                        从前偷过的懒如今都还了回去,仿佛一场报应。
                        走走停停,挂在他袖袍里的山猫率先掉了出来,接着黄鸟也滚下了地。
                        维持不住人形的伊墨原地倒下,恢复了细长蛇身。
                        他觉得自己应是昏了过去,抑或做了个梦。
                        他从来也没做过梦,只听山猫他们说过做梦的事,山猫总是梦见他吃过的美味,同他说做梦仿若一场自欺的满足,黄鸟只会说:我又梦见从前道观里被我偷了丹药的小道士。
                        而他痴长百年,尚不知何为梦。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39楼2019-04-15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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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隐有药草浓郁的气味将他牢牢包围,还听见女娘的声音在耳畔忽隐忽现,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想着:我开天辟地头一遭做梦,就梦见女娘,难不成是要做春梦么。
                          活活把自己吓醒来。
                          他卧在柔软布帛上,想动动身子,发现自己被药草和棉巾裹成了一根雪白的拐杖。
                          裹缠的紧实极了,留了他一截脑袋在外,整条上身带着点儿弧度曲线,下半截却是笔直——拎在手里可以给老爷爷支地。
                          也不知是哪位缺德玩意儿的手笔。
                          “缺德玩意儿”推开屋门走进来,馥郁花香随着她的裙摆袭入,嗓音温软低柔:“我想你也该醒了。”
                          伊墨看着她,微微有些失望,原来他还是没有做梦,依然不知何为“自欺的满足”。
                          “我是十七娘。”女子眯起狭长的眼,微微一笑便是春山妩媚的风情:“乃眭郎旧友。”
                          伊墨想了许久,才想起“眭郎”是指山猫,还是他们初次相识时山猫说过的:我唤眭。
                          黑蛇勉力挣起半个脑袋:“伊墨。”凝望她片刻,问道:“狐?”
                          “青丘白狐。”十七娘没有掩饰地道:“修成三尾,入了红尘。”
                          红尘又是个什么东西。伊墨听了不懂的词,记在心里打算以后问问黄鸟。
                          “我打发他们回山去了,这里是我家,我夫君是人,怕他们藏不好行迹,惹我家郎君猜疑。”
                          十七娘又说了几句闲话,不过是受山猫所托,救他一命,请他伤愈后尽快离开,不要多停留,以免被她郎君和一双儿女发现。
                          伤药自然不是凡物,伊墨好的很快,不过七个太阳起落,一身皮肉就完好如初。
                          期间最麻烦不过的是藏匿身形,被狐十七从衣柜藏到床底,又挪到房梁上,只为了不让凡人书生发现端倪。
                          伊墨觉得狐族聪慧的传言实在名不副实,蠢的他伤未好便想走。
                          然十七娘又是个有诺必践的女狐,也不知与山猫有什么旧故,应下的事就要做到最好,每每攥着他的尾巴,一甩手就将他抡回房梁挂起。
                          挂在房梁上的伊墨只好掉头将自己抻的笔直,紧紧贴着木头不再试图逃逸。
                          倒是见到十七娘的郎君很多回,白净书生瘦瘦高高,英俊比不上山猫,可爱不比黄娇娇,不美不丑,也不见有多少本事,平日里就闷在书房写写画画。
                          他实在不知狐十七看上这凡人哪处优点,要下嫁给他,为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
                          十七娘说:“他予我有恩。”
                          十七娘说:“我们做妖精的,有恩就要报,否则欠了因果,来日就要应劫。”
                          十七娘说:“我用族内灵药救你一命,你亦欠我恩情,日后我若有难,你也要回报我。”
                          伊墨便应下。
                          “我想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劫难,”十七娘见他应的爽利,心情很好地笑了:“我不争不抢,有恩就还,有仇就报,从未伤天害理,你且放宽心。”
                          伊墨:“哦。”
                          十七娘:“不过你的雷劫何时到来呢?”
                          伊墨感应了片刻,回道:“还早。”
                          “我听眭郎说你替他承了劫,往后不要做这种傻事,幸好他不是伤过凡人性命的妖,雷劫不凶。且雷劫本该自己担,否则记到下一次,他未必活得下来。”
                          十七娘也是挨过几次雷劫的妖,自认是前辈,指点他将来去人间避劫,挑行善积福的人家躲藏,有福报庇护,只要他不曾伤天害理,天雷便会将他轻轻放过。
                          只是会欠了人家恩德,往后要记得还。
                          伊墨一一记下,诚心道了谢。
                          伤愈后简短告别,回山继续修行。
                          多年后,狐十七因书生一句:若是有缘,来世再结夫妻。放弃修行,辗转人间寻他转世。
                          却被转世的书生寻来除妖和尚,缚在锁妖网中露了原形,书生手持木棒,将她活活打死。
                          许是末路将至,心有所感,狐十七曾托一条刚开灵智的小蛇传话给他:
                          “恳故友将吾身送归吾乡,转乞爹娘勿作悲戚;来生吾复托狐类,愿终死不启灵智昧伴膝下。
                          躬嘱故友,吾妖族谨记恩义两分,修行专致方是正道,贪嗔痴妄断勿滋生,切切。”
                          伊墨赶去时,白狐已被剥皮剔骨,尸碎魄散。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40楼2019-04-15 0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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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文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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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不成寐,送上番外一篇,大家同乐。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41楼2019-04-15 0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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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大,不更新了吗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2楼2019-05-01 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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