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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双玉记by溯痕 2018年重写版已授权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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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轩叹了口气,又看了看阴沉天空,四周是终年缭绕不散的阴气,阴气又冷又黑,是亡魂归处。
没有温暖阳光,没有风雷雨雪,没有花开百样,也没有丰盛美味。
他又懒又坏的大蛇,再也泡不了温泉,尝不到美味,听不见鸟鸣花开,要陪着他在这黑黢黢的地方,无生也无死了。
沈清轩想,终归是我对不住你。
若不是他一时忘情,也不会让将要成仙的蛇妖堕了红尘;若不是他起了私念,也不会让萍水相逢的小狼成了他的儿子。
他用三生将自己和沈珏,变成了伊墨的负担和拖累。
连死亡也没有放过。
“又在乱想什么。”伊墨打断了他的思虑,缓缓说道:“那也是我儿子。”
他向来不大会安慰人,脑子转了半天,也只能实话实说:“我并不想同你来生做夫妻,若是再生几个这样的孩子,我怕是也要去做石头才能省心了。”
——儿子,有一个糟心的就够了。
伊墨想着自己和沈清轩未来的三生情缘,若是都投男胎,约莫都要受些磋磨方能相守白头,也不知沈清轩要吃些怎样的苦头,他想一想,就觉得不大舍得;
若是一男一女,青梅竹马长成,顺顺利利拜堂成了亲,生儿育女,孩子们又继续生儿育女……一串串小崽子们,都是些省心的崽子也就罢了,倘若再多几个如沈珏这般的孩儿,他觉得自己恐怕受不住。
“我只要一个儿子。”伊墨越想越心惊,坚定地道:“一个就够了。”
沈清轩也不知他都自己琢磨了些什么,却也没有反驳。
轮回转世享人间繁华,对他们而言固然美好,可他们却有侍奉在侧多年的儿子,不是十几年或几十年,而是沈清轩的三生,是伊墨的几百年。
光阴漫漫里,人们生老病死,坎坷流离,他们的沈珏也没有意外。
然而沈珏放弃过许多人和事,却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们,兴许也辜负了许多人和事,从来也没辜负过他们。
他们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儿子了,便是轮回无数次,有多少儿女,也不会再有这样一个小宝。
沈清轩攥紧了伊墨的手:“那便走罢。”
他们互相看了看,牵着手往府衙里走去,去求得恩典,往后没有来生,只有做鬼吏的今世。
从今往后,他们将在这阴冷无光的地府里长长久久,等他们的小宝或生,或死,或灰飞烟灭,或终有善终。
时光那么长,还有很多很多年可守,他们没什么翻天覆地的大本事,只能远远望着,哪怕是颗石头也没关系,只要他一生顺遂,心想事成。
沈珏排着长长的队,终于等到前面只剩几个鬼,很快要轮到他饮孟婆汤,入轮回台。
他又转头找了找,看到赶来的两人,沈珏忙不迭地跪下,给他们磕了九个头,起身时才发现两人已经换了装束,同巡逻鬼吏一模一样的打扮让他瞪大了眼。
队伍前已经没有旁人了,轮到他接过黑乎乎的汤碗,心神不定地恍惚饮下肚。
心中茫然地想着:我错了,我真的后悔了。
然而来不及了。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90楼2019-07-13 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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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刚收拾完烂摊子的阴天子坐在酆都城府衙的桌案前,手中捏着一杆笔,摊开的文书上空无一物。
    他提起笔又放下又重新提起,想着自己终究还是上任时间太短,没经过什么大事,连个告状的奏章都写不好,还不如请辞算了。
    然而又觉得此时请辞颇有点要挟昊天大帝的意思,十分讨嫌。
    他为难地支着额头,手下不自觉地提笔在空白纸上画了一只小王八。
    小王八伸着脖子憨头憨脑地趴在白纸上,他又添了两笔,画出一块小石头,变成憨头憨脑的小王八正在爬石头。
    南衡突然现身,站在他案牍前平静地点评道:“画的不错,就这样呈上去也行。”
    酆都大帝丢了手中笔,伸手在纸上一抹,桌子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只正在爬石头的小王八,小王八划动着爪子,从石头上跌下来,滚在桌上四爪朝天地扭脖子。阴天子眼瞎般装作未看见正在努力翻跟头的小王八,点了点案上白纸,道:“你来做什么,没看我正准备告你一状?”
    南衡也瞎了眼般忽视了小王八,主动伸出手,掌心一粒黑色圆珠,珠中自成世界,里面飘荡着无数鬼魂,正是阴天子以为被他劈散的那些魂魄。
    阴天子接过黑珠道:“告状还是要告的,否则就是我失职。”
    南衡也没说什么,看了他一会儿,才问:“你前任呢?”
    “卸任后沉迷做虫。”现任阴天子叹了口气,年纪轻轻的脸上都出现了皱纹,“轮回三百回了,从水中蜉蝣到……”他翻了翻案上册子,翻了一会儿才道:“现在是蝉的幼虫,在土里爬着。”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91楼2019-07-13 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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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9 17:4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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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衡倒是能理解,颔首道:“他一向如此。”
      南衡对现任阴天子不熟,倒是和前任酆都大帝颇有交情,算得上旧友,他这位朋友没有别的嗜好,只是对世间百态分外好奇,从前就说过,想知道不同物种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模样,期望卸职后将所有物种都轮回一遍,用完全不同的眼睛看一看这世界。
      这理想也不知哪一日才能真正实现,毕竟仅人间就那么多物种,更不提还有那么多凡人凡虫进不去的地方,好在只要不厌烦,终有一天他能完成心愿。
      阴天子请他落座,又奉上热茶与点心,或许告完状后上神未必还是上神,然而此刻南衡依然是,即便先前险些一剑劈了他的地府,他还得有待客之道。
      两人各自端茶不吭声,寂静空气里只有小王八在桌子上爬动的沙沙声。
      总判分身忽然而至,看到两位模样,又瞄了眼桌上小龟,嗽了一声,禀道:“沈忍冬求来生做顽石,可允?”
      阴天子提起眼皮望了眼南衡。
      南衡端着茶盏,不曾做声。
      阴天子回道:“一半功德相抵,依他。”
      总判刚收回分身,又忽而出现,再禀:“沈忍冬按刑律要入枉死狱受刑四十九日,大人可有吩咐?”
      阴天子瞟了眼默然的南衡。
      南衡终于搁下手中茶盏,垂眸道:“他身上有帝王紫气,可用此及剩下一半功德相抵。”
      阴天子颔首:“妥。”
      判官领命消失,阴天子站起身,“没事了,我去写告状书。”
      南衡应了一声,也站起来,阴天子看他身影,冷不防忽而问:“我何时禀上去合适?”
      “他做石头以后。”南衡躬身作揖道:“多谢。”
      “不过五天,客气。”
      南衡离开酆都,再次出现时却落在赵家皇陵前。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92楼2019-07-13 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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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93楼2019-07-13 0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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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94楼2019-07-13 0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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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95楼2019-07-13 0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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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96楼2019-07-13 0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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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97楼2019-07-13 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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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9 17:4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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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段又有敏感字我截图发了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98楼2019-07-13 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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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衡生而为神,从不知自己还有还有妄念的毛病,没事尽做白日梦,却一场大梦所托非人,于是锦稠破碎,奇珍朽毁,石椁化作粉尘,赵景铄也没等到他要等的人。
                    明亮光线里,披挂着褴褛冕服的枯骨面朝大门直直站着,黑洞洞的眼窝盯着来人。
                    他一身发黄的破烂骨架,五百年的时光让他一身坚硬骨头也快撑不住了,他看到大门洞开,以为心愿能得偿,进来的却是同他生前一模一样的一位神祇。
                    南衡望着他,看他下颌骨动了动。
                    没了声带的一把骷髅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地垂下了头。
                    赵景铄活着的时候尽做白日梦,得了一种“妄念”的病,且病的不轻,打造了他没用的小妖精生老病死都足够装载进去的陵寝,替他备了许多年的春夏秋冬都能用的衣,替他做了一年四季都用穿的鞋,收集了许多神兵利器放在这里,怕他以后在外同人争斗吃亏,要替他武装到牙齿,还有许许多多奇珍异宝,怕他看人间寡淡无味,还有这些珍玩让他赏心悦目。
                    他准备了许许多多,连死亡都不能让他放下一腔忧愁,惦记着他的小妖精本领低微,往后餐风露雨,受太多苦。
                    于是一缕执念的魂和不舍化成的灵,向死而生。
                    这抹执念自赵景铄使,因归位的神祇而强大,撑着破朽皮囊守在陵墓里,等了许多年,希翼着他等的人回头就能看到自己——不用找,我怎么舍得你受苦。
                    南衡向前走了一步,脚下黏腻,他低下身,看满地溢出的是门轨里无用又多余的油。
                    油脂一层又一层厚厚地堆叠,仿佛能看见一个身着冕服的身影,一年年地蹲在门后,将装满油脂的小瓶倾倒在满溢的门轨里,轨道缝隙早已被油脂填满,他还不肯罢手,年年复年年地养护着大门,怕铜门太重,他的小妖精推不开。
                    握着油瓶的手逐渐朽烂,皮肉脱落,露出森森白骨,身上帝王冕服也一年年损毁的不成样子,让他连最后的体面都无法维持。
                    他本是繁盛浩大之美,却撑着丑陋骨头,做这桩每年必做的琐事。
                    南衡踩着油脂前行,脚印深深落在上面,软黏的质感仿佛冥狱底万年累积的黑淖,黑泥蕴养出厉鬼和恶魔,互相吞食啃咬,他仿佛就踩在那些血盆大口里前行,生生无穷尽。
                    枯骨也咔咔地动着,往前走了两步,朝南衡伸出微微蜷曲的指骨。
                    南衡伸手握住他的,温热手掌攥住冰冷指骨的一瞬间,骨架上的术法被激活——源自南衡归位后的一点私念,用一个小小的术法,想看到小妖精脸上惊讶又惊喜的神情。
                    然而真正看到这一切的只有南衡自己,他看着相交的指骨上飞速长出皮和肉,血管经脉开始蔓延,从相握的部分开始,血肉逐渐长遍全身。
                    南衡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曾松开,直到骨架重新恢复成人,乌黑的发,紧实的皮肉,跳动的心,奔流的血。
                    赵景铄睁开眼。
                    他们久久凝视,看着对方眼中的自己,像一场亟待毁尸灭迹的笑话。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99楼2019-07-13 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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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烛光太亮了,像正午烈阳。
                      一模一样的两个人面对着面,藏不住的狼狈曝尸在骄阳烈日下。
                      让人一时分不清他们谁更狼狈些,是等了五百年的孤魂还是归位后看了五百年的神祇。
                      孤魂小声囔囔,说给自己听:“我该想到的,他那么笨,胆子又小,早就说过不会走他父亲的老路,又怎么会来这里看我。”
                      南衡听他自责自怨,想说点什么,又实在提不起力气,便是骂两句,究竟骂的又是谁呢。只好伸出食指点在赵景铄的额上,手指带来的阴影落在这张同他一模一样的脸上,像白玉染瑕,像一文不值的他自己。
                      赵景铄这具皮囊里魂体不全,全凭一股执念强留了他的两魄——他的哀与爱。
                      凡人总有无尽执念,如人间游荡的野鬼,一缕未消执念,常常牵着魂体都归不去阴曹。
                      而他成了凡人,自然也不能免俗,欲壑难填地贪妄丛生,得到一点,则想要更多。
                      于是一缕执念强留两魄还不罢休,又生生挣扎出了灵,支撑起皮囊,非人非鬼地苟延在陵墓里。
                      像个怪物。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200楼2019-07-13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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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占了他两魄又生灵的怪物在地宫里从来也不肯安静待着,拖着一腔烂肉走来走去,点亮烛台,给门轨添油,看一看沈珏穿过的甲胄,摸一摸他用过佩剑,骨头都掉粉了都还要无时无刻地向他传达焦灼——我的小妖精怎么还没回来。
                        南衡拿他没有办法,就像人类总是拿自己的恶习没有办法,只好投降般将景象传到他的脑海里,让他看到结局——他的小妖精不回来了。
                        不仅不会回墓里看看他,连人都懒得做了。
                        “他去做石头了。”
                        南衡收回指尖,明明是在劝旁人,却又像是在规劝自己:“别等了。”
                        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爱与哀,落在红尘人间,长成了一个小怪物,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只好低声下气地重复:
                        “别等了。”
                        顶着赵景铄皮囊的小怪物眨了眨眼,眼圈红红地望着他,忽而落下泪来。
                        他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一滴接着一滴,安安静静地滑过鼻翼,滑过下颌,砸在拖沓地面的褴褛袍服上,无声又无息。
                        南衡说:“你哭什么。”
                        小怪物嗓音嘶哑,缓缓地答:“哭你。”
                        哭什么呢,南衡不在意地哂笑。
                        小怪物哀戚戚地哭着,哀戚戚地望着他,哭腔拖得老长,回了他先前的话:“我还没等到呢,我还要等。”
                        “一定要等到么,”南衡叹了口气:“他做了顽石,也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开灵智,开了灵智也是崭新的一生了,哪里还记得你?”
                        小怪物又倔又拧,能一缕执念强留两魄,可见执念强大,执迷不悟。
                        闻言很没有样子地走到自己的棺材前,摸了摸已经朽化的棺椁,自己爬了进去,用行动表示不赞同。
                        石粉扑簌簌地掉,他躺在里面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想大不了再等到朽烂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想着想着觉得自己钻了牛角尖,又坐起身探头对南衡道:“我回到你身体里去,你带我去找他。”
                        “你不怨我害死了他?”南衡问。
                        小怪物却茫然地问:“什么是怨?”
                        南衡想着自己又忘了,这玩意儿天然只有两魄,连主魂都没有,哪里知道怨恨。
                        南衡没有解释,又问他:“若是回归,你的灵智就没了,你也愿意?”
                        陵墓苟存五百年的小怪物有赵景铄的全部经历和记忆,知道何为灵,也懂得灵是多重要的东西。
                        仅有的两魄却让他淡化了许多杂事,心心念念只有一股关于小妖精的执念,因而无所谓地道:“你拿去。只要带我去找他。”
                        南衡却笑了起来。
                        他轻笑着道:
                        “等了五百年的是你,他找的也是你,我只是让他去死的陌生人,这一切与我有什么干系。”
                        他又把自己弄哭了。
                        他留下的两魄分明是爱和哀,怎么就变成了哭包。
                        南衡收了笑,几乎是怜悯地看着小怪物,伸手替他揩了泪,软声问他:“你要不要陪他去做石头?”
                        他知道自己多余问这一句,小怪物魂魄不全,贪憎怨怒一样未有,只有傻乎乎一腔爱意和哀愁,连这点哀愁,都是挂念他的小妖精过得不好,若非出不去,哪里还会守在墓窖里被动等待。
                        果然小怪物立刻答:“要!”
                        小怪物生了灵,又有赵景铄全部记忆,天然会听话听音揣摩人心,他说完就愣愣地盯着眼前神祇灰白苍发,本能地问他:“你不要我了么?”
                        他是他的两魄,回归本体是他的本能,即便生了灵也不例外,一边抵抗着,一边又想靠近,却不知墓门打开伊始,往日种种都被抹灭了。
                        南衡摇了摇头。
                        小怪物自以为懂了,他说:“那我去找他。”
                        他说着就要跑,被南衡伸手拦住,南衡说:“不着急,还有几日。”
                        还有几日什么呢,南衡没有细说,终归是些琐事需要做完罢了,他将小怪物禁锢住,传给他剩下三魂。
                        天地人三魂以小怪物灵智为主,从此他不再是怪物。
                        南衡又取出自己剩下五魄,没有立刻传给他,而是掌心向上,虚虚握着一小团光。
                        人有七魄,对应七情。
                        南衡净化了掌心光晕,使五魄回到初生之态,像婴儿出生时一样纯净。
                        干干净净的五魄进了小怪物体内,又完整融为一体。
                        “看看如何?”南衡一招手,将小怪物的魂体召出来。
                        脱了皮囊的完整生魂站在墓窖里,魂体凝实仿佛活人,他奇怪地伸展腿脚,感受到充沛的力量,觉得自己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割舍了一切的神祇含望着他,神情飘渺。
                        小怪物终于安静下来,又重新穿起皮囊,重重步伐走到他跟前。
                        他问:“你是不是要死了?”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201楼2019-07-13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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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衡说:“神是不会死的。”
                          就像父神盘古开天后化作山川河流,日月星空,他从未死去,只是以另一种方式亘古不灭而已。
                          就像他自己,原也不过是一柄称天地的衡器,始出南山,公平公正,生而成神,入人间一劫又一劫,长出三魂,长出七魄,有情滋生。
                          而今不过灵神湮灭,化作无识器具,算不得死。
                          赵景铄看他灰发彻如白雪,脸上五官也一点点变了模样,长眉入鬓,眼眶深凹,鼻梁挺直,轮廓鲜明起来,连唇线都浅薄分明,看上去冷厉又无情,像冰霜冻结的万丈峰仞,没有一丝人气,也一点也不像个人。
                          这是南衡本来的样子,却一直没让沈珏见过。
                          他们现在一点也不像了。
                          七情俱全的赵景铄轻声问他:“值么?”
                          “我欠他一命,自该偿还。”南衡说:“你等他五百年,他寻你五百年,也应有善终。”
                          他说着轻轻点了点赵景铄的额头:“你生出灵之后,就该明白有这一日。”
                          灵不生,他便是沈珏要找的人。
                          生了灵,他便什么都不是。
                          而沈珏绝然一死,便断了他和自己两魄生出的灵重合的路。
                          南衡微微挽起唇角,“我是衡器,天生要公正,不论值否。”
                          赵景铄想,原来是我过分贪妄。
                          可贪妄本是人性,他并不后悔,只是有些可惜。
                          可惜神也不是那么自由,一举一动都要衡量,或许世间活着的一切生灵,不论神虫,生来都有一副枷锁箍着筋骨。
                          可什么才是自由呢,赵景铄静静地想,或许,我喜爱我的小妖精,想要他长长久久地陪在我身边,或者我陪在他身边,我这样想,就这样做,这便是自由。
                          “就这样罢。”南衡对他伸出手:“时候到了,我送你去。”
                          赵景铄缓缓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面目全非的陵墓,他准备的那些物什,在不曾密封的陵寝里早已朽坏了,冬夏的衣裳,春秋的鞋靴,锋利的长剑和弯刀,还有他自己的破皮囊。
                          都是光阴里,应该过去和舍弃的旧事了。
                          “想好要做什么了么?”南衡问他。
                          “我要和他一起。”
                          赵景铄抿了抿唇道:
                          “他若为玉,我便为石包裹着他,不叫他受磋磨。”
                          “他若为石,我便化作青山,将他藏起来,不让旁人惊扰了他。”
                          “他若想做花,我便做滋养他的泥。”
                          “他若想变人,我便化作人陪伴着他。”
                          “我要做他喜欢的花,天天开给他;变成他喜欢的鸟,日夜为他歌唱;变成大树,为他遮风避雨。”
                          “我要他睁开眼,满眼是我,闭上眼,满心是我。”
                          南衡食指点在他的额头,指下刚刚复生的皮肉光滑又温暖,不曾见过阳光雨露,也不曾让他等了五百多年的人见过——甚是可惜。
                          赵景铄闭上眼,感受着身躯转瞬再次腐朽,层层皮肉脱落,同他坚持了五百年的一把老骨头一起,散逸成地上一堆灰色的尘。
                          魂体重新飘出,被南衡握在掌心,望着掌心许下豪言的生魂,他动了动嘴角,似是要笑,然三魂七魄已不再,笑容都给不出去,只好收回来,心想,我已赠无可赠。
                          那就最后赠出无边法力,助他得偿所愿。
                          他松开手,送掌心魂魄去了想去的地方。
                          墓室倏然黑暗,长明灯覆灭,气孔封闭,流动空气被截断。
                          神祇琐事已了,安静地坐在黑暗里,逐渐化作粉尘,和赵景铄留下皮囊的那一滩混在一起,被油脂覆灭。
                          阴天子坐在案牍前,指尖叩着已写好的告状文书,文书一动不动,突然无火自燃。
                          他吹了口气,吹散了黑色灰烬,对一旁的总判官漫不经心地说:
                          “事主都没了,这状怎么告,送上去也是讨人嫌。”
                          不等判官说话,他又自言自语:
                          “行罢,不告就不告,可真是个讨厌的老王八。”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202楼2019-07-13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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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青年一身青色道袍沾了斑斑泥点,扎紧的发髻也散了两缕,洒在脸颊又被汗水打湿。
                            他腰间挂着一串桃木符,腕上缠着雷击木磨成的珠串,背上一柄剑鞘,里面却是空的,阴寒长剑被他提在手上,锋刃雪亮如光,斜斜一剑挑出,刺穿了小妖的胸膛。
                            “祖宗欸,”他叹了口气,甩了甩一滴血都没沾上的长剑,往上一抛,长剑嗡鸣着自发入鞘,环视一圈,忍不住嘟囔:“你藏哪了?这一路上就没个正常妖怪。”
                            他蹲下身,想找点杂草算一卦,地上却是黄土礁石,一根草都没有。
                            草都没有,凶神恶煞的小妖倒是一窝接一窝,丑的丧尽天良,还总想吃他的肉。
                            背上长剑“噌”地出了鞘,却不说人话:“掌门师弟,早跟你说过了,拔草卜算是没有前途的,没草了怎么办?”
                            “小师兄你闭嘴。”青年张嘴怼回去:“信不信我摘了你的穗子算一卦。”
                            长剑不舍得自己新得的黄金穗子,只好老实闭嘴,一腔怒气撒在山中恶妖身上,在荒山里横冲四撞,在自己剑刃上串了一串小妖葫芦。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203楼2019-07-13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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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9 17:3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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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也不知被吹到哪去了。
                              躺在长剑上的葱生咳了几口血,开口第一句又不是人话:
                              “师兄,当剑果然伤脑子么?”
                              “你才没脑子,你脑子喂狗了么?我他娘现在是剑,你当年怎么不铸一根九节鞭!”
                              “变成鞭子你就不瞎冲了?”葱生冷笑:“你做人脑子就不好使,当鞭子就学会退了?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苏栗气的翻了个身,把这嘴欠的师弟一骨碌拍在土里,指望着他多啃几口泥堵上那张破嘴。
                              葱生又翻回来,握着发热的右臂发了会儿呆。
                              他躺在地上抬起手,长袖卷起,右臂上一只狼型图腾,每每在他伤重时浮出皮上,散着绿幽幽的光。
                              这点微光如粉尘,自图腾而出,又倏忽投入他的身体,替他治疗受伤的经脉,破损的五脏六腑,和断了的骨。
                              然后又消失在他的手臂上,似乎藏匿在他的骨头里。
                              这匹不知何时留在他右臂上的黑狼一次又一次出现,一次又一次救了他的命。
                              葱生皱了皱眉,脑海里浮现出一道模糊的身影,身影是背对着他的,看不见正脸,只有高高束起的发尾在绷直的脊背上轻轻摇曳,乌黑袍角翻飞不停,离他愈来愈远。
                              “老祖宗。”他安静地想着:“我都记不起你长什么模样了。”
                              苏栗恢复了原形,又是一柄细长的剑,躺在地上震了震:“我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想。”
                              葱生本能觉得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这蠢剑成熟的猜想都常常让人无语,不成熟的猜想估摸着能让人想死。
                              然而他此刻没什么力气,连让他闭嘴力气都无有,只好听这不靠谱的师兄胡说八道。
                              师弟居然没怼他,苏栗立刻放飞自我:
                              “你看那仙境一样的地方,像不像金屋藏娇?”
                              葱生:“……”白玉山做金屋?你可真敢想。
                              苏栗:“你想呀,这仙境是普通人能弄出来的么,必然是有通天本事的神仙才能造出来……不对,我有一个可怕的想法。”
                              葱生:“……”成罢,你还来劲了。
                              苏栗继续叨叨:“刚刚白玉山伸出了手,我看的可清楚,那手有五指,虽然是白玉做成,但同咱们的手一模一样,把咱们一巴掌扇飞了,普通白玉山能扇人么?能伸手么?能开花么?石头上能长树养鸟么?我怀疑那山本身就是那位大神通本人,他自己化作‘金屋’,玄石指不定就是他藏的‘娇’。”
                              葱生:“……”我觉得你需要回个炉。
                              他张了张嘴,满嗓子血腥,只好又咽下去,半死不活地听苏栗胡扯。
                              苏栗不负所望,越扯越远:
                              “你说你祖宗就在那里,我们都知道玄石也在那里,一座通灵的山,平白无事把一块玄石搁在身体里做什么呢?也许那块玄石是你祖宗。”
                              长剑把自己跳起来,“所以我们是抢人家媳妇的恶人,被主家打出来了。”
                              葱生听他越扯越离谱,忍不住翻身坐起来,又吐了口血,才清了嗓子要说话。
                              却有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点儿笑意,问他们:“你们说的‘娇’是指我吗?”
                              躺平的长剑“噌”地立起来,“谁?”
                              “太远了,你们看不到。”那声音顿了顿,“那你们过来。”
                              清风仿佛一双巨大的手,将一人一剑柔柔托起,转瞬越过百里,穿过浓雾毒障,将被飓风卷走的两只小蝼蚁,又重新带到了绿湖边。
                              “师弟。”脑子不好使的长剑又犯了病:“躺着飞的感觉怎么样?”
                              “师兄。”吐血不止的掌门人咳嗽着长叹一口气:“我真想缝了你的乌鸦嘴。”
                              通灵的白玉山伸着一只巨掌,手心里是一块黑莹莹的玄石,约有成人大小,玄石浮在半空,对应着后方山腹处的黑洞,瓮声瓮气地问他们:“看到我了?”
                              沈杞抹脸开了天眼,仰望那三魂七魄俱全的白玉山,和巨掌中蕴藏着他老祖宗三魂七魄的玄石,痛苦地想:
                              这可真是金屋藏娇了。
                              苏栗真是好一张言灵的乌鸦嘴,早该给他缝起来。
                              言灵的乌鸦嘴长剑浑然不知他师弟想要灭了他,原地滴溜溜地转起了圈,眼瞅着是手舞足蹈的架势,一边跳着一边喊:
                              “祖宗欸,我是狸奴,小苏栗呀,你磕块石头给我,鸡蛋大就行,我就可以回炉啦。”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205楼2019-07-13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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