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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双玉记by溯痕 2018年重写版已授权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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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他现在是你祖宗么?”
沈杞对自己丢人现眼的师兄小声道:“我看你是昏了头。”
苏栗愣了愣:“什么意思?你不想认了?可是我想回炉啊!”
面对吵嚷着要回炉的师兄,沈杞掂量了一下自己受的伤,正在被黑狼图腾治愈中,动一下不至于立刻升天,于是撑着身子爬起来,将转着圈的长剑一把握住,贴了一张禁言符,再拍一张定身符,收进剑鞘。
他掏符拍符的手势行云流水,连玄石都不曾看清他的动作,蹦跶不休的长剑就被收了起来,可见这一套手法不知锤炼了多少回。
沈杞杵着剑鞘,借“师兄”拐杖的力气,盘膝坐在地上,顺了顺气方才盯着玄石,开口问:“你们石头成精现在只要五十年了?”
剑鞘里的苏栗顿时觉得这师弟是不能留了,这玩意儿张嘴就不说人话,什么叫“石头成精”,什么叫“只要五十年”?
五十年一点也不短,几乎是普通人的大半辈子,从他口中说出来,语气却像是五天五个月一样不值一提。
而曾几何时,在青云山的葱生也有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的光景。
他那时满面愁容:“还有二十年才能离开这,可真长。”
在十岁的小孩看来,二十年仅仅是听一听,都仿佛一辈子那么长,七千多个日日夜夜,漫长地看不到尽头。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206楼2019-07-13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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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着数着,就使孩童灰了心,不再惦记下去。
    所以二十年后的葱生反而忘了下山的事,直到五十岁接过掌门印,同年出海,回到家乡给母亲做祭。
    再之后就不记得时光是怎么溜走的,似乎是一眨眼,他们就三百多岁了,凡事总有两面,活的太长也免不掉有些坏处,旁人五十年兴许就是一生,他们却视作朝露。
    时光带不走他们的生命,却带走他们许多旁的东西,譬如热情。
    苏栗一时想左了,满心怜惜地几乎要原谅用活成老乌龟的语气戗人的师弟了,他想着算了,禁言就禁言,定身就定身,毕竟他是可怜的、爹娘兄弟都死光、的小师弟。
    “可怜的小师弟”下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念头,只想把他摁进湖水里漱一漱嘴。
    沈杞盘膝坐着问玄石:“您下一回准备什么时候死?这次我给您收个尸。”
    玄石虽是个又冷又硬的石头,却天然一副慢性子和好脾气,没有苏栗预想中的勃然大怒,反而慢吞吞地同他讲道理:“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要说出来,不要平白咒人死,会挨打的。”
    苏栗这一路陪着沈杞不知见过了多少凶神恶煞的妖怪,一照面便喊打喊杀,仿佛他们撅了这些妖怪的祖坟似的,各个都张着血盆大口要冲上来啃他们一口。
    万万没料到看起来一点都不好惹的石头精是这么个脾性,居然愣住了,简直想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玄石瓮声瓮气的声音还在慢悠悠地说:“我也不是五十年才成精,我刚出生就被天上掉下来一只酒葫芦砸中了,葫芦里的酒水洒在我身上,我直接成了精。”
    苏栗:“……”听上去有点熟?
    沈杞闭上眼,好一会儿才出声:
    “那不长眼的酒葫芦,想来应该是我家瞎了眼的祖师爷丢的。”
    这玩意再活个百来年,估摸着要欺师灭祖了。苏栗已无可奈何,只好自我宽慰,祖师爷心宽,从不和他们这些小辈计较——可千万别和他们计较!
    又想,幸好我投炉做了剑,往后陪在这糟心的师弟身边,不至于哪天真让他被祖师爷打死。
    沈杞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觉着自家祖师爷是酒酿多了烧的慌,进而推论出散仙太闲散,又得出结论:没有根底的人修成仙也没什么屁用,整天无所事事瞎胡混,不如早死早超生——
    他少小离家,中途遭弃,成人后好不容易长出点“温良恭俭”的心眼,尚不曾将伪装刻进骨子里,又连接替亲人们办了多场丧事,那点“温良恭俭”又被他摘下来,拿脚碾进泥里,只剩下一骨子刻薄劲,时不时就借着嘴往外喷。
    他冷冷地道:“你上辈子活了七百多,想死挖颗心就死了,这辈子开灵智有什么用,一不开心又要再挖次心,不如做个什么都不懂的蠢石,何必浪费灵酒。”
    这就纯粹是胡搅蛮缠了,酒又不是玄石自己要来的,沈杞说完就知道自己无理,然而他无理也要搅三分,控制不住钻牛角尖地想:谁让你当年抛下我?
    玄石还在琢磨“酒葫芦”和“祖师爷”的关系,它好端端地晒太阳,平白挨了一砸,哪怕是颗石头不痛不痒也不是很开心,然而那破葫芦里洒出来的酒水浸润了它,使他开了灵智,似乎他又欠了人家祖师爷的点化之恩?
    他正在想这“点化之恩”能不能用挨的那一砸抵消掉,就听到沈杞说的上辈子的事。
    玄石先想,原来我有上辈子,又想,原来我上辈子活那么长,还想,原来我上辈子是自尽而亡,最后想:这小子到底跟我什么关系,话说这么冲,难不成我上辈子欠了他的债?那可完了,我生灵智也才五十年,实在没本事还上辈子的债。
    他可怜一颗顽石脑袋,天然就比旁人慢一点,不是很灵光,猛地受了这么多冲击,还不得不斯条慢理地一条条捋顺,捋的自觉脑筋都要碎成粉,也没想起来问问自己究竟欠了他什么债。
    沈杞见他不做声,想想又问他:“你才出生就是这么大的玄石?还是你五十年就能长这么大个?天材地宝这么容易长?”
    苏栗蹲在剑鞘里,想为他这带刺的关切翻个白眼,人话都不会说,听起来像是起了什么歪心。
    玄石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不是玄石,我是个别的石头,玄石是后来山兄给我找的衣裳,怕我又被别的东西砸。”
    苏栗想起他们这边为一颗鸡蛋大的石头跋山涉水多年,还有精怪居然将成人大小的一块异石做衣穿——幸好不做人了,不然简直活不下去。
    沈杞显然也被这“玄石做衣”的奢豪之举怔住了,“哦”了一声,半晌都没有再吱声,揣测着穿一件玄石衣的物种,里面究竟是个什么芯子,怪不得说话声音瓮瓮,原来是隔着一层玄石传出来的结果。
    他不靠谱地想,里面是个什么石头,卵石?英石?翡石?……石头种类那么多,着实不大好猜。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207楼2019-07-13 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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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9 16:5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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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吞吞的玄石终于轮到自己说话,他深怕待会儿他反应过来,自己又赶不上提问的机会,连忙开口请教:“你们说的‘祖宗’和‘金屋藏娇’是指我么?金屋藏娇是个什么故事,你们讲给我听听,再跟我讲讲我上辈子的事。”
      他不曾同人交往过,不知该怎么才能让人说故事给他听,本能地使了“利诱”。
      玄石抖了抖身子,抖落下一颗拳头大的玄石来,那小玄石也被浮在半空,像驴前的萝卜钓着两人:“你们好好说,说明白了,我就将这个送给你们。”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208楼2019-07-13 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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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完又觉得不放心,因为青袍小子——自称青云山天机观掌门的这位,实在不像个能好好说话的物种,便道:“你不要讲话,让那把剑说给我听。”
        沈杞被他慢吞吞地嫌弃噎的直翻眼,他刺头当惯了,常是他噎别人,甚少体会自己被噎的难受,忍不住阴阳怪气地道:
        “你当我好稀罕给石头精讲话本么?”
        却听那瓮声瓮气的破石头又说:“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让大山把你赶出去,只留下剑。”
        湖面上忽然起了一阵风,风仿佛打着旋儿,卷走了剑柄上贴的两张黄符,黄符轻轻落在地上,仿佛是被人小心放下。
        沈杞刚伸手,正欲将符咒捡起,那邪门的风猛地一刮,定身符便稳稳贴在他脑门上。
        第二道邪风卷着禁言符,晃晃悠悠地粘在了他嘴上——看上去像被贴了符的毛僵。
        沈杞:“……”
        苏栗:“哈哈哈哈哈哈哈。”
        长剑笑的一颠一颠,将自己颠出了剑鞘。
        这幸灾乐祸的遭瘟师兄一点没个师兄的样子,笑的把自己倒在地上打滚,明晃晃的锋刃翻来覆去反射着艳阳,晃的沈杞眼花。
        苏栗:“哈哈哈哈哈掌门师弟你可知什么是报应?这就是啦,哈哈哈哈哈。”
        沈杞瞪着眼,决定等定身解除了就给师兄立地回炉,放什么玄石,不放了,抓一把湖泥送他上天。
        玄石不知道为什么长剑笑成这副德行,也不觉的可笑,当下只顾着瓮声道:“谢谢山兄。”
        湖面荡起圈圈涟漪,似是在回应他。
        欺负了沈杞的邪风转变成柔风,从玄石上轻轻刮过,仿佛摩挲着他的头顶。
        大山从来不说话,只安静地陪着他,满足他的愿望。
        长剑笑乏了,凌空绕着沈杞转了几个圈才快活地停下,转身直飞到玄石面前,上下点了点,张嘴石破天惊:“你唤什么山兄,这不是你找了五百年的人么?你当唤他夫君呀。”
        玄石:“……”
        这也是个不大会说人话的。
        玄石听山中鸟儿闲言,对人类自认也有两分了解,自然懂得夫君是怎么回事,顿时唬成了哑巴。
        他懵懵地想:我竟然是有夫君的石头精么?
        惊悚过后,玄石倒也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夫君”和“娘子”的“上辈子”,他想:原来我上辈子是个女孩子。
        又想,原来“山兄”真的是男孩子。
        可惜他这么久,一直胡乱猜疑山兄是个腼腆的女孩,虽然从不说话,待他却温柔极了。
        若反过来,自己是山兄的娘子,便说的通了。
        玄石颇有些高兴,五十年来一直承大山照顾,常常忧愁该如何报答,如今既是“娘子和夫君”的关系,便没必要分的那么清明。
        他还有两分不大好意思,觉得自己将往事都忘了干净,变成了一颗石头,有些对不住人家。
        又羞赧地想,我如今是颗笨石头,连化形都不会,山兄想是因为我变不回他欢喜的女孩子,才一直不肯同我讲话。
        他硬生生地将两分不好意思,自我雕琢成十分,很不好意思地想,哎呀,这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冷不丁又突起一丝疑虑,这长剑说的是真的么?
        他身为顽石,还不会弯弯绕绕的心肠,便耿直地问白玉山:
        “山兄,你是我夫君么?”
        白玉山被他劈头一句“夫君”问的整个山体都震了震,湖水猛地晃动,掀起一道浪头,将被定身的沈杞打了个透湿。
        湿了的符纸从他光滑的额头落下来,沈杞一把扯了嘴上的禁言符,吼道:
        “苏栗,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209楼2019-07-13 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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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大山掀了几道浪头,就没了动静,约莫是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总不好跟他说,没有,上辈子他们既无三书也无六礼,连野鸳鸯都不是。
          论起来撑死就是个姘头,还是那种流传在野史里成为风月谈资的野姘头——从闲汉嘴里讲来要配着满脸龌龊的表情;高门贵女们一听见就要掩耳避开,怕污秽入耳玷污了她们贞洁。
          他们不过是一段流传百年的艳史——讲出来可真难听。
          他的小玉石听山中鸟儿闲言碎语,稍懂了些许人间夫妻的事,自发带入了娘子和夫君,怕是知道真相要失望。
          大山一如既往地沉默,不曾回应他。
          玄石等了又等。他只是反应慢,并不傻。
          没等来“山兄”的回答,心里就有了底。他顽石一颗,七情七魄用冰冷石头装着,七窍通了六巧——实则一窍不通。因此一切听来都是故事。
          大山不吱声,他也没什么想法,只是松了口气,连先前的那点不好意思也一并松掉,对着长剑回了一句:“你也不是个说人话的物种。”
          身前有玄石批他“不会说人话”后方有师弟威胁他“是不是想死”。
          长剑在空中转了个圈,终于认识到他当初跳炉成剑,约莫真烧掉了脑子,否则怎么会把自己陷入两头不是人的境地。
          顽石却没有追究下去,他看看长剑,又看看暴怒的沈杞,平静地道:“你们先将‘金屋藏娇’的故事讲给我听。”
          ——金屋藏娇不是个好故事。
          还他娘是个悲剧。
          长剑定定神,思量着陈阿娇最后被废黜后位,死于长门冷宫的结局,心里惴惴不安,下意识地觉得这时候不适合讲悲剧。
          尤其是关乎着他能不能成功回炉的玄石还不曾到手。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210楼2019-07-13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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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灵机一动,说了个精简版的故事——
            “就是从前有个小男孩儿,大人们逗他玩,问他要不要取一个叫‘陈阿娇’的小女孩儿,男孩儿就说‘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男孩儿后来长大做皇帝,给小女孩打造了一座金屋,让她住进去,成了皇后。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沈杞发现他师兄真他娘是个鬼才,一场悲剧故事,掐个头去个尾,成了一粒青梅竹马的甜蜜糖丸。
            可真甜。
            沈杞木着脸想,要不是我看过史书,我都快要信了。
            岂止是他,长剑一口气说完一个故事,自己都要信了。
            毕竟他又没胡编乱改,只是掐了宫廷王储争端的开头,去掉了小男孩长大后的独揽权势的尾,头尾一去,便面目全非。
            连悲剧都甜坏了牙。
            兴许所有悲剧一开始也不全是悲剧,往往都是甜蜜开场。
            只是时光那么无情,人心又过分嬗变,甜蜜的糖丸抿化了,露出了中间黄连做的芯。
            而几句话就听完故事的顽石颇有两分嫌弃,他道:“你说的故事还不如山中鸟儿讲的有趣。”
            比不过鸟儿的苏栗默默地想:“我他娘又不是说书先生,谁还记得我就是一柄剑?”
            现实是他敢怒不敢言,讨好地问:“还要听你上辈子的事儿吗?”
            顽石领教了他说故事的水平,觉得自己吃了亏,他的衣服虽是白来的,那也是山兄给他的,这么干巴巴地几句话就想拿走一块玄石,买卖不划算。
            顽石想了想,对他说:“我想先听听你自己的故事。”
            长剑:“……我怕你听了更失望。”
            顽石说:“你先说呀。”
            长剑有求于‘石’毫无办法,只好开动脑筋回忆自己的故事。他想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故事可讲,实在乏善可陈。一个被抛弃的孤儿,寒天雪夜里本该被冻死在石阶上,却有一只颇通人性的大黄猫发现了襁褓里已经发不出哭声的婴儿,于是黄猫走了过去,将婴儿压在自己腹下毛皮里互相取暖,一直到他们被道士发现,抱回道观,从此有了家。
            苏栗用一种木然的声音,平板地道:“之后我就成了小道士,又变成大道士,被称为天机观千年难遇的第一奇才,奇才自然不甘平庸,翻了藏书阁的禁书,开始钻研一些邪门歪道的玩意儿……然后我就自己跳了师弟的剑炉。”
            顽石从此对所谓“奇才”有了第一印象:有才无才不知,奇约莫是奇葩的奇。
            他问:“你研究了什么邪门歪道?”以至于最后要跳火炉?
            长剑说:“时光。”
            苏栗说,卜算天机这一行做久了,总会产生疑惑,天命是不是真的注定不可更改的,若是不可更改,活一生都是被上天定好的一生,有什么意思。
            他因此开始大逆不道的钻研时光和宿命,作为天机观“第一奇才”,他毫无犹豫地试图撬师门的根基——他师门就是专职卜天命的。
            有欺师灭祖之嫌的他结果自然不大好,从血肉之躯变成了一柄冰冷的兵器。
            站在下方的沈杞冷哼一声,“没有灰飞烟灭你就感谢祖师爷庇佑吧。”
            长剑大逆不道地道:“关祖师爷屁事,他哪有这本事护住我呢?”
            这一会儿欺师灭祖的变成苏栗,他却毫无所觉地道:“我跳炉以后才发现魂体里有一缕神光,是那玩意护住我魂魄不灭,被融入剑里。”
            长剑也不知打哪哼出一道鼻音,轻狂地道:“我们祖师爷就是个小破仙儿,除了酿酿酒算算命,美名司命仙君,其实判官的生死簿管的事都比他多,他哪有那么大本事。”
            沈杞觉得自家祖师爷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收了他们俩徒孙,一个赶着一个欺师灭祖——两个屁大本事都没有的玩意儿,连个散仙都没修成,却一个比一个能上天。
            他把苏栗连自己一齐骂了一遍,就算做过忏悔,转头又将那一点羞惭丢到脑后,想着他从没听苏栗说过这事,一直以为跳炉后将神魂融入长剑,是苏栗自己的本事,还曾想过这师兄虽然无法无天了些,那也是凭本事无法无天,结果竟然不是。
            若不是一缕神光,他早就将自己玩没了。
            沈杞忍不住问:“你那神光哪来的?”
            苏栗顿了顿,觉得这个答案必然不会让他高兴,然而不说也不好,只好强行镇静,一字一句地道:“给你祖宗,”剑锋冲玄石点了点:“当年在你家给他算他相好,一不小心窥了不该窥的,被一缕神光强行压下去忘了——应该就是如今这座白玉山无心之举。”
            沈杞:“……”
            玄石听他们师兄弟交流,努力用脑子拼凑,大抵明白自己和山兄,都与这道士和长剑有缘,也说不上是好是坏,然而平静的生活许是回不来了。
            他顺着长剑的话风开口:“说说我的上辈子。”
            沈杞却在下方摇摇头:“你问他没有用,他不是沈家人,不知道你的事。”
            苏栗本想辩解一下,毕竟他乃“千年第一奇才”,玄石的古往今来他都看过,一句“不是沈家人”就让他闭了嘴。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211楼2019-07-13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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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石问:“那你知道?你若知道,便好好说话,不要乱咒人。”
              沈杞不承认自己“乱咒”,却懒得再和他计较,心平气和地道:“我们与你相识太晚了,只能告诉你早些年的事。”
              这玩意怕不是又开始胡说八道了,石头精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与我相识的晚,却能告诉我早年的事?你诳我?”
              沈杞叹了口气:“你是我沈家人,我们相识的晚,却不妨族记里一代代认识你的人记下你的事,我自然也能从书里看到你的事,这话没问题,我不曾诳你。”
              他说着挽起长袖,将右臂上那只正在散发绿光的黑狼图腾亮了出来:
              “说起来你可能不大信,你上辈子也不是个人,你跟它长得一模一样。”
              玄石哑语,忍不住凌空浮了下去,一颗偌大玄石落在沈杞身前,比他还要高一截。
              “你是说,我上辈子是条黑狗么?”
              ——我上辈子是条黑狗。
              长剑深怕自己会憋不住笑声,凌空一个倒挂,把自己一头戳进了泥地里。
              戳进去也没安生,剑身疯狂颤动着,震出一地泥水。
              沈杞清隽白脸已然扭曲起来,简直想跳脚:
              “什么眼神!你变成石头眼神也瞎了不成,这哪里像条狗?这他娘明明是威风的黑狼!”
              “师弟。”赶在玄石说话前,长剑跳将而起,顺带糊了他一腿泥:“仪态,仪态,掌门风范。”
              沈杞深吸一口气,狗屁掌门风范,这破掌门谁爱当谁当,早就不想干了。
              他舌尖抵着后齿根,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掏出黄纸一张,两下撕扯,扔在地上道:“这是狗。”
              一点灵光落在黄纸上,扁平纸张仿佛被充了气,倏然胀大,长出耳朵尾巴四条腿,一条黄狗吐着舌头,往玄石身上蹭过去。
              玄石叠声道:“快收了你的神通,狗尾巴快摇断了。”
              黄狗尾巴摇成了风火轮,围着玄石转了几圈又挨又蹭,最后抬起了一条后腿——
              沈杞:“收!”
              他话刚落音,黄狗就变成了轻飘飘的纸片儿,尾巴原本没断,被沈杞一把扯断。
              尾巴扯断还不算,他手指动了动,将那抬起的后腿直接碎成了沫。
              玄石和长剑没有揭穿他的毁尸灭迹,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沈杞重新扯起袖子,指着臂上黑乌乌的图腾道:“这是狼!”
              玄石其实也没看出来狼和狗的差别,只是不由自主地想,幸好不是刚刚那种摇着尾巴就抬后腿的东西。
              仔细地观察沈杞胳膊上的黑狼图腾,玄石没看出威风,却觉得亲切。
              他瓮瓮地道:“那你说说这只狼的事。”
              沈杞:“……”
              话到嘴边才恨自己不是个说书先生,他竟不知从何处说起。
              玄石是个善解人意的石头精,见他嘴唇张合不停,却始终说不出成句的话,好心地道:“不用急,你可先说说我叫什么。”
              “沈珏。”沈杞舒了口气:“表字忍冬。”
              玄石想了想,“那我往后就唤珏。”
              又问他:“那山兄叫什么?”
              沈杞刚想说你怎么不自己问他,又一道妖风刮过来,沈杞连忙警惕地望着湖面。
              妖风这次不曾作怪,只是卷起山中花瓣无数,鹅黄粉红雪白的花瓣被风卷浮,在空中拼凑出一个字:
              衡。
              稍后又被清风打散,重组起来,这回又是两个字:
              景铄。
              沈杞打心眼里不想做传话筒,只是面对不识字又充满好奇的玄石,他咬了咬牙,恶狠狠地递话:
              “他叫衡,表字景铄。”
              湖水轻轻拍打堤岸,芦苇在风中倾倒,花瓣像一场雨,扬扬又洒洒。
              珏看着眼前的景色发了一会儿呆。
              乌黑玄石从中心向外崩裂,一道道裂痕仿佛一道道伤疤。
              最中心的石头精露出本来面目,一颗通体碧绿莹润的翡。
              翡石传出声音,没了瓮声瓮气的隔档,嗓音清朗又低沉。
              他唤了一声:“景铄。”
              白玉山一动不动,许久之后,山顶瀑布飞溅中传过一道应答:
              “嗯。”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212楼2019-07-13 0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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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景铄是何意?”
                不识字的石头精问。
                他光溜溜一粒石头,无眼无眉,也不知在问哪个。
                沈杞和苏栗都以为白玉山会回答,然而白玉山似乎哑了嗓子,久久都不曾吭声。
                一时空山无语。
                白玉山也记不清哪一年了,不外乎是个春天,有杨花在飞,上空雪白。
                飞舞的杨花里,他还是凡间帝王,漫漫午后难得起了兴致,领着小妖精逛自己的花园。
                皇城建筑四四方方,讲究庄重朗阔,花园也一样,小桥和流水,花草和树木,清风与明月,都被高墙圈在方正格子里,他逛过无数回。
                走进园子的时候,牡丹和芍药开成了彩云。
                浓郁的花香让小妖精直接打了两个喷嚏。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觉得动物嗅觉过于灵敏似乎也不完全是件好事。
                花朵们被花匠打理的鲜妍欲滴,看的多了,也只是寻常。然而身边多了一个不寻常的人,仿佛花草都换了张崭新脸。
                他饶有兴致地赏着花草走走停停,小妖精一身黑衣短打,先时还缀在他身后一步距离,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同他并肩的位置,最后连手背都蹭到了一处。
                他斜睨了一眼,却懒得同僭越的小妖精计较,随他挨着蹭着,时不时碰一下自己的指节。
                一直走到花园凉亭里,他们坐下手谈,黑白棋子也仿佛染了春困,在棋盘上懒洋洋地走一步蹭三步,下棋的两人漫不经心的胡说着话。
                小妖精把玩着棋子,白棋在他颀长的五指穿梭来回,仿佛蝴蝶穿花,使人眼花缭乱。
                每颗棋都要玩上一会儿,小妖精才随手往棋盘里落子。
                妖精活的时间长了,棋艺自然高深,随手玩着,就让他连输三盘。
                他输得心情不好,小妖精却说:“这种棋有什么意思,不过手熟尔。”
                手熟的小妖精有个无事便摆棋局的爹,还有一个记忆太好的脑子,记下了万种棋局的走向,生生将下棋变成了作弊。
                棋局看多了,同他看花一样,再好也都是寻常。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213楼2019-07-13 0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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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9 16:4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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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看着小妖精背后的春景,也觉得没意思。春光正好,不冷也不热,大好时节,他不能纵马出游,也无法出城踏青,困守在四方的花园里,还要面对四方棋盘。
                  索性搁了棋子,不再说话。
                  小太监上来收了棋局,奉上点心茶水,他们在凉亭里无声赏景。
                  这个时候,小妖精突然道:“我在冬天出生,离春天很近的时节,我爷爷说,我出生后过了五天就立了春。”
                  小妖精顿了顿,过了片刻,又道:“我的表字是爷爷取的,唤忍冬。”
                  他凝望了小妖精一会儿,才缓缓道:“沈忍冬。”
                  小妖精挽起一边唇角,噙了两分笑,露出一点浅浅梨涡:“你表字是什么?”
                  问完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他们做过更亲密的事情,却连名字都还不曾互相告知。
                  他们彼此看了看,许是春光太好,花朵太香,杨絮太软的缘故,他也不知怎么就突然笑出了声,他笑着告诉小妖精:“景铄,表字。”
                  沈忍冬问清了是哪两个字,突然一把扯住了他,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是他第一次离京那么远。
                  被小妖精一手扯着,浑身都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仿佛也化作一片杨絮,随着身前黑衣青年的手指上那一点点力道任意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只知道夕阳要落了,他们站在悬崖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身周白云若雾,脚下瀑布湍濑,身后蓊蔼林木披霞戴彩,俯瞰花枝葱茏似海。
                  小妖精抬手指着这奇景,“盛美。”
                  又忽而垂下眼来,眼中仿佛绽了光,极轻地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
                  “不及景铄。”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214楼2019-07-13 0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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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点不开心,小宝就做了石头


                    来自Android客户端217楼2019-07-15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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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开心,等更


                      来自Android客户端218楼2019-07-16 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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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景铄有盛美之意。”
                        长剑在空中转着圈地撵着一只路过的蜻蜓,一边玩一边回答石头精的问题:
                        “你还小呢,不识字,将来读书多了什么都懂了。”
                        石头精不知五十岁算不算还小,也不知道生为一个精怪该不该读书,但是既然长剑这么说,他就信了。
                        “那你们别走了,教我读书。”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你们先将我的故事说完。”
                        近八百年的光阴能酝酿出一个漫长的故事。
                        写出来约莫能写出一座书山,说出来能用唾沫填满一面湖。
                        沈杞其实不大愿意细说,他觉得自己一句话就能讲完石头精上辈子的一生——从生到死都不是个好东西,哪值得细说。
                        然而他此刻重伤未愈,不是个挑衅旁人的好时机,容易被打死。便很有自知之明地席地而坐,让听客先给他和长剑师兄起座屋,歇歇腿脚,吃一杯热茶,顶好再让他睡一觉,养养伤。
                        于是碧波荡漾的湖中起了一座竹楼。
                        小楼通体碧绿,泛着竹叶清香,底部用木柱高高支起,悬停在湖面上方,避开过多潮气。
                        又有竹桥袅袅婷婷,踏波而过,以小楼为中轴往八方延伸,路过荷花丛,越过芦苇荡,穿过衔着花瓣的鱼群,在瀑布的水雾里忽隐忽现,似赏景游廊,一望便知是白玉山的手笔。
                        沈杞:“……”
                        怎么讲呢,他在外游历多年,一向不讨人喜欢,哪怕是收钱替主家除邪祟,也常常把主人家气的跳脚。
                        长这么大头一回,他朝人家索要一个棚屋,主家赏他一座园林。
                        他一时欲言又止,觉得自己闭上嘴是没骨气,张嘴继续得罪人又犯蠢,可把他一条刁舌为难的不轻。
                        只能木着脸,踩着竹桥,一路游魂似地踩着竹台阶飘进了屋。
                        长剑缀在他后头,给他周全体面,同石头精道:“我师弟伤重,让他歇一歇,明日再同你讲故事。”
                        石头精好脾气,友善地同他道:“好,你们缺些什么就说一声。”
                        长剑什么都不缺,只缺一块小玄石,然而故事没讲完,他也不好意思直接要,询问能不上飞到山上逛一逛,得到允许后就凌空飞走了,将他失礼的师弟忘在脑后。
                        竹楼里样样俱全,沈杞端起茶盏将里面不冷不热的茶汤一饮而尽,连茶叶一口嚼着吞完,往竹榻上一歪,直接睡了过去。
                        睡梦中犹在想,还是等醒来好好同石头精细说前生往事吧,他上辈子再不是个好东西,也是自己祖宗。又叹自己可笑,那祖宗一碗孟婆汤下肚,万事都成了空,又有什么祖宗不祖宗。
                        让他睡梦里都魇住的纠结百转,石头精却并不是很在意。
                        他又不笨,听闻自己上辈子自尽而亡,便想到自己那时候定然过得不好,否则好端端地怎么会寻死。
                        对于过得不好的前生,他没什么兴趣,只是话赶话赶到了这里,引发些许好奇心,想了解一下罢了,实际上并不很关心。
                        “景铄。”他喊那盛美的白玉山:“你上辈子也唤景铄么?”
                        白玉山回答是。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219楼2019-07-17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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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问:“你上辈子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白玉山想了想,觉得这问题实在刁钻,仿佛蕴藏着两分不怀好意。
                          若是回答有,他昧不住自己良心,因为他上辈子对这破石头好的就差挖颗心证明自己可昭日月。
                          若是回答没有,又讲不清为甚这破石头活不下去要自尽。
                          他想了又想,只好道:“我上辈子待你不差。”
                          刁钻的石头精“哦”一声,紧跟着问:“既然你又不欠我什么,为甚要做石头山陪着我?待我这么好?”
                          白玉山:“……”
                          就知道他在这等着呢。
                          守了这饮了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的破石头五十年,他并不像沈杞那么天真,以为他说话慢一点、脾气好一些就是傻。
                          这石头精不仅不傻,有时简直贼精。
                          白玉山没好气地道:“因为你蠢。”
                          石头精憨憨地道:“山兄,你也不会说人话了么。”
                          他光溜溜一颗拳头大的翡翠石,无眉无眼连个嘴巴都变化不出来,却自认一贯都在说“人话”,也不知是哪来的底气。
                          可怜白玉山,一把执念强占了上神爱与哀两魄生生挣出灵智,后又被赠七情俱全,三魂完备,无声无息守了石头精五十年,一直以为自己被神念感染,心境淡泊几乎无欲无求,五十年都不曾说过话,万没料到陡然一讲话,就被这石头气破了功。
                          上辈子当皇帝隔三岔五被他气,现在做了白玉山,还要被他责“不讲人话”。
                          “我说的很是人话。”白玉山一字一句地道:“我怕不守着你,你又将自己蠢死了。”
                          石头精觉得自己有点生气了。
                          “照你这样讲,我上辈子是因为犯蠢才自尽?所以你这辈子守着我,就是为了怕我犯蠢么?便是我只是个石头精,你也不能这样诳我,我当了石头都不傻,上辈子怎么会是个傻子。”
                          白玉山觉得他们一个是山一个是翡翠,追究起来都是石头精,约莫是注定讲不了人话了。
                          便是口舌伶俐,句句都讲人话,又怎么能轻易将这几百年纠缠讲的清爽。
                          他想着,既然讲不了人话了,那就别讲了罢,反正都是些过去的事了。
                          “好,你不傻。”白玉山心平气和地道:“终归这辈子我守着你,不会叫你再犯傻自尽一回。”
                          石头精觉得白玉山依旧是转着弯地骂他蠢。
                          苦于见识太短,找不到真凭实据,他又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只能吭哧着抱怨:“景铄,你一点都不像一直陪着我的山兄了。”
                          白玉山听他抱怨,也没有安慰两句,反倒是问:“你就那么想知道你上辈子的事么?”
                          石头精反问:“我不能知道?”
                          白玉山打量着这块绿莹莹的翡翠精,晶莹的玉石反射着艳阳,亮汪汪的一块石头比湖水还要绿。实在看不出来他追究往事有什么意思,便道:“前生都是往事了,你要朝前看。”
                          石头精想了想道:“我只是有些好奇,当个话本听一听罢了。我一个石头,连人形都没学会化,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白玉山觉得他当真一点都不傻。
                          不仅不傻,兴许比上辈子还要聪明,总算不用担心他会犯蠢,再次把自己弄死了。
                          他说:“那就让那个小道士,同你好好讲一讲。”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220楼2019-07-17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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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头精将自己凌空跳了跳,算是应答,跳完又提要求:“山兄,我要去云上。”
                            他活五十年都是有求必被应,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事情多,也不觉得说话的山兄和从前沉默的山兄有什么不同,一窍不通地让自己快活。
                            话音刚落,天上就有云朵落了下来,又柔又软,将他整个托起,高高地飘上了天。
                            从高空中俯瞰白玉山,山体也不再是庞然大物。
                            白玉山通体润洁,点缀着奇花异草,巍巍屹立在碧湖中,瀑布的水雾折射着七彩的光围绕着他,仿佛给他系上一条斑斓冠带。
                            他看着,想起白玉山的名,景铄。
                            长剑说,景铄有盛美之意。
                            他之前不懂何为盛美,何为景铄。
                            然而他偎在云端,傻傻往下看,却觉得哪怕他不曾读书,不曾识字,也懂得何为景铄了。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221楼2019-07-17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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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9 16:41:02
                              广告
                              第三十五章
                              沈杞一觉睡醒,天色大亮。
                              他揉了揉胸口,一夜过去伤势业已愈合,不痛不痒。
                              扯起长袖看自己臂膀上的黑狼图腾,那玩意儿已经重新藏进骨血里不见了,很有两分“干完活就溜”的意思,肖似沈珏本人。
                              只是世上已经无有“沈珏”了,惟有一块成了精的翡翠石。
                              石头精察觉他醒了,骑着长剑撞开了竹门。
                              一夜过去,一把剑和一块顽石玩成了伙伴,叽里咕噜热闹了一宿。
                              “师弟。”长剑喊:“醒了就快点来讲故事。”
                              剑身上蹲着的石头精也慢吞吞地跟着起哄:“快点讲故事。”
                              沈杞:“出去候着。”
                              他木着脸,将“出去候着”说出了“滚”的气势,反手甩上门,才静下心来洗漱。
                              竹楼里样样都有,什么都不缺,似是知道他的需求,连竹桶里洗浴的清水都冒起了白烟,触手温热,不凉不烫。
                              既然有人招待周到,沈杞也用的理直气壮,洁面漱口后,索性泡进了桶里,准备泡个舒适的热水澡。
                              约莫是术法的缘故,水温恒定,许久不曾凉下去,将他泡的昏昏欲睡。
                              竹门又一次被撞开了,长剑带着石头精冲进来:“你怎么这么磨蹭!”
                              石头精跟着学舌:“磨蹭!”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222楼2019-07-17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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