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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双玉记by溯痕 2018年重写版已授权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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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已经更新啦,楼主快搬


IP属地:广东174楼2019-07-09 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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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还没更新完吗?怎么不搬啦?方便告诉下是在哪里更新的哇?网上都搜不到呀!!!!


    来自Android客户端175楼2019-07-09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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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9 18: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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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伊墨前传之人间 (二)
      徐娘子的阿耶是个中年壮汉,身形魁梧,黑红面堂,颇有些神似从前无名山腰居住的黑熊。
      尽管没道理,伊墨看到他的第一眼,对他教养出来的徐娘子性格泼辣,也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事。
      却不知凡人万种,将一句“人不可貌相”玩出了花样。
      壮硕如徐阿耶有面貌不符的温良脾气。
      听徐娘子口齿不清的哭诉,一边叹息一边轻声漫语地应和“是这样呀”“我儿委屈啦”,又取出帕子给徐娘子擦擦泪,摸摸头。
      徐娘子的八分委屈,硬生生让他嗟叹出了十二分。
      愈来愈伤心,泪珠淌个不停,悲戚哭腔拖的她阿耶也跟着红了眼。
      伊墨跪坐在一旁,甚怕这汉子一下子哭出来,毕竟他连绢帕都无有。
      悲戚的父女二人各自断肠,伊墨正考虑变个绢帕出来的时刻,一根湿漉漉的棒槌凌空划过一道弧线,“彭”地砸进了屋。
      一道女声传来:“哭什么哭,让那小鸡样的书生欺负成这样,好有脸麽!”
      伊墨扭头看去,只见厅堂门口站着一名蓝衣妇人,妇人绑着襻膊,一手挽着竹篮,竹篮里装了些浆洗的衣物——捶衣的棒槌已经先她一步进了屋。
      原来徐娘子性子随她阿娘。
      伊墨就在这奇怪的一家子住下了。
      人间烟火的热闹从每天清早的劈柴生活开始,到晚上的炊烟袅袅结束。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76楼2019-07-13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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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娘子拿了和离书回家的那天,她阿耶饮多了酒,拉着伊墨的手不放开,泣道:“你讲的都是什么歪理。”
        伊墨没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愣愣地一时不察,让壮硕醉鬼倒在地上,醉鬼道:“人间的道理不是这么算的,你一个小妖精懂什么哩。”
        小妖精是个不耻下问的好妖精,并不在意醉鬼的失态,反而问他:“那人间的道理怎么算?”
        醉鬼道:“你无缘故地救了我儿,我们便欠了你的恩情,这就有了牵扯。之后你住在我家,虽说是避劫,但你我同席吃酒谈天,这便是熟人了,是也不是?”
        伊墨道:“是。”
        醉鬼继续道:“既是熟人,我娘子嫌路远,遣你去邻县替她扯两尺花布,你去不去?”
        伊墨想着道:“我眨眼去眨眼回,并不费事,自然会去。”
        醉鬼又问:“我娘子谢你替她扯布,替你缝了一件衣裳,你高兴不高兴?”
        伊墨想着没人替我做过衣裳,然而若是有人送他一件衣裳,想来也是高兴的。
        他颔首道:“自然高兴。”
        醉鬼猛地坐起身,蒲扇大的巴掌猛地拍在桌上,震的碗盏叮当乱响。
        他喷着一口酒气,大声地道:“这就是人间的道理,有来有往,来来往往中,便互有期许,有些期许落了空,有些期许被成全,被成全的自然更加深情厚谊,高兴欢喜,是也不是?”
        伊墨说:“是。”
        “所以你不能对我女儿说那种话。”壮汉又往后一仰,重新哭泣起来:“她才多大的人,往后若是不再对旁人有期许,日子可怎么过呢。”
        伊墨跪坐在席前,听了一耳朵的醉话和嘤嘤嗡嗡的壮汉的泣音,突然就懂了徐家阿耶的心意:他不怕女儿和离,也不怕她一时伤心,只怕她未来许多年月里,不再期许,也不再被人期许。
        蛇妖不是很明白这种心意,也不懂一名父亲的忧心忡忡,他努力地琢磨着醉鬼的意思——无人期许和无可期许的一生,是可悲的。
        徐阿耶哭着哭着睡了过去。
        伊墨依旧没想明白为何孑然一身是可悲的,但不妨碍他一把扛起壮汉,将他送进内室让他踏实睡去。
        徐夫人在内室里穿针走线,听他的脚步声进来也没起身,看他将壮汉放在榻上,临伊墨出门时,才出声道:“你莫要听他醉话,他说的是人间的道理,不是你的道理。”
        伊墨转过身请教她:“我又该是什么道理?”
        徐夫人说:“你可以被人期许,却不要将自己的期许落在我们人类身上。”
        伊墨顿了顿,问她:“这又是为何?”
        徐夫人叹了口气,搁下手中针线,起身走到他面前,几乎是慈爱地揉了揉他的额头:“傻孩子,你的一生那么长,你的期许落在谁身上,谁都受不住的。旁人期许你却不同了,你可以选择满足旁人的期许。”
        ——只许旁人期许我,不许我期许旁人,这是什么歪理?
        伊墨听昏了头,好半晌都没想明白,只好又问她:“我为何要满足旁人的期许?”
        “因为你会得到感激。”妇人道:“旁人真心的感激,会让你快活些。”
        伊墨听懂了,她是说,帮助他人会让他得到快乐。
        蛇妖觉得这个说法新奇,然而他并没有试过,便有些跃跃欲试。
        于是对她道:“多谢。”
        谢完觉得不够表示尊重,又局促地学着人类的礼仪,左手覆右手躬身向她行礼。
        妇人笑了一声:“快去吧,明天不要乱跑,在家等着。”
        伊墨“哦”了一声,变成细小的一条黑蛇,把自己挂在院中大树上等了一宿,想知道第二天妇人有什么事要他做。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77楼2019-07-13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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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天蒙蒙亮的时刻,妇人便赶着牛车出了门。
          直到傍晚时分,方才披着霞光回到家中,牛车上载着一名老者。
          “伊墨。”她提着嗓子吆喝。
          伊墨窜下树,恢复人形,一步并三步地从内院冲到了外间,妇人正扯了缠头的帕子揩汗,见他来了连忙道:“去,请老人家下来,他往后就是你师父了。”
          伊墨莫名其妙,好在他不急不躁,又很听人话——妇人嗓音太过响亮,抵得过一百个黄娇娇,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伊墨表现的十分合作,伸手将老头儿一把提了下来。
          老头儿须发皆白,老缩了水也站的笔挺,年轻时想必也是个高壮汉子,被蛇妖一把提下来也没皱眉头,反倒是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胳膊,口中连道:“好好好,有我年轻时的架子。”
          伊墨不解地问:“你要教我什么?”
          老头说:“教你些把式,省的一着急就露尾巴呀。”
          徐夫人咯咯笑着,指着他冲老者道:“您可要用心教,我们这穷乡僻壤,没什么坏人,将来若是去了旁的地方露了行迹,他怕是要被人炖了羹汤。”
          这是个正经道理。伊墨也觉得一着急就甩尾巴这种事不大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同样天生地养,妖精却要把自己藏起来,还是准备学着人类的仪式,想要正儿八经地拜个师。
          可老头却拒绝了,他说不需要师徒名分,知道妖精们都怕和人类裹缠不清,所以只求他一件事。
          “什么?”伊墨问。
          “将来你若是遇到合适的人,你就将我这些本事教给他。”
          “可。”
          他应得痛快,老头儿也教的痛快,祖传的一身空手搏术倾囊相授,直到教无可教,就准备离开了。
          “你们妖精都这么聪明?”
          月亮挂在屋檐上,老头儿坐在屋檐下,同挂在院中晾衣绳上晒月亮的黑蛇絮叨些闲话。
          伊墨回答他:“我不聪明。”
          “不聪明的妖一个月就能学完我一辈子的本事,那要是聪明的呢?”老头儿说:“你们活的又长,一辈子能学多少本事?”
          “可你们会想要流传,”伊墨诚恳地说:“我们妖从来不会这样想。”
          他说着从晾衣绳上掉下来,落地恢复人形,坐在老者身边,认真地说话,他说人类短暂一生,常常几十年就死去,又常常在这几十年里,做出许多妖精做不到的事,琢磨出妖精想不到道理,又代代流传。
          “你们很厉害。”
          伊墨说:“每一代幼崽的出生,都站在祖辈们累积的经验和道理上,尔后积攒更多的经验和道理,传给下一代。”
          而妖精很少会这样去做,起码他就没遇到过这样的妖,包括他自己。
          老头儿说:“你也可以,你只要想了,从现在开始做呀。”
          伊墨“唔”了一声,思索着道:
          “我想要创造个法术,将我的本事都放在里面,将来遇到有缘妖,将法术烙在祂的身体里,他只要一天天长大,就能从中学到我的本事。”
          他后来果然开始创造这样的术法,只是一觉睡了太久,将这事忘在脑后,没有将其完成。钻研了半拉子的术法丢给了他儿子。
          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却完成了,将那蕴藏了传承的术法,烙在一个凡人身上。
          凡人血脉解不开妖的传承,一直以为那只是个充满生机,用来治愈的图腾。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78楼2019-07-13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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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伊墨前传之人间(三)
            伊墨的第二次雷劫如期来临。
            第一次是在无名山,天雷劈毁一座山,也是他的故乡。
            伊墨不知道这一回躲在人间有无有用,心里颇为忐忑。
            人间的这座小城临海,海物丰盛,养活了一城人。
            又因海水盐碱,不利耕种,居民并不多,也不是他以为的大城。
            反倒是徐夫人那句“穷乡僻壤”十分精确。
            这座穷乡僻壤的小城,有个好听的名字,唤“鹊夷”。
            这一片海域也称为“鹊海”。
            鹊海生红蚌,蚌中产珠,珠色各异,夜里有光,幽微如萤。
            世人称此珠为“鹊珠”。
            鹊珠或方或扁或棱角分明,唯独与“珠”搭不上边,偏偏占了“珠”的名,便有商旅来贩。
            商旅如梭,便聚了更多异乡客,鹊夷城便十分热闹。
            只是再热闹也是穷乡僻壤,和所有穷乡僻壤的地方一样,规矩松泛,容得下许多异类。
            听说街市上救人的蛇妖要渡雷劫,一群好事之徒索性都跑到徐家宅里凑热闹。
            一大清早,他们便自带桌席入了徐宅,晒干的小虾和毛蟹做吃食,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仿佛从来没见过打雷似得,要看热闹。
            伊墨跪坐在桌席前,原有的一点忐忑硬生生被这伙子人类消磨没了。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79楼2019-07-13 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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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过后,晴朗天色逐渐变阴,人也越来越多。
              徐家宅子不大,坐不下这么多看新鲜的人,他们便将桌席一路铺到街上。
              莫名变成酒水流觞的欢庆。
              海水翻涌,天空如鸦羽,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无数鹊珠被人类从家里翻了出来,密密麻麻地摆在席间的空地上。
              幽微萤火汇聚在一处,便是黑暗中耀目的光。
              有幼小孩童在席间穿梭,大声喊寻自己的阿耶,给他们递上蓑衣,送完又噔噔噔地跑回家。
              雷云凝聚,雷电翻滚在云里。
              大风乍起。
              呼啸而过的狂风刮跑了屋顶上的茅草,雷尚未落下,茅草飞扬。
              有敞胸露怀的散发郎君,被自己长发呼了一脸,他也不恼,甩了甩头哈哈大笑,呼喊着:“此风甚好,再来!”
              行罢。
              大风一股接一股,吹翻了桌席。
              桌席倾塌了,没有一个人跑。他们索性聚的越发紧凑,摩肩擦踵,彼此挡风。
              风来了,他们“哦哦哦”地惊叫着,弯腰低头。
              风走了,他们“哈哈哈看把你吹成甚妖精样了”,彼此拉扯衣袖笑成一群傻子。
              伊墨站在宅院门口,忍不住仰头看了看天,觉得天上吹风打雷的神仙可能要疯。
              人群里有不怕事的汉子,扯着嗓子大喊:“雷呢?雷来!”
              “轰——”地一下,惊雷炸响天空。
              人群里静了静,先前汉子“哇”地一嗓子惊叹:“我都能招雷了!”
              人群炸了锅,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雷是谁招来的,怎么这么听话。
              伊墨:“……”真是一群看热闹不怕死的人。
              打雷的神仙不一会儿送了一场雨过去。
              雨水如豆,砸在人身上噼啪乱响,打的那位先前敞胸露怀的郎君像落了水的鸡,长发也不飘逸了,缩头搭脑地喊疼。
              蓑衣在上方被撑开,三四只手一起顶着,郎君“嘿”一声,扯了扯袍袖,也抬手撑着脑门上的那一块蓑草,重新气宇轩昂。
              雨越下越大,几十个穿着蓑衣的半大孩童打开屋门,提着热腾腾的瓦罐挨个送过去,瓦罐不同,所装之物也不同,有些是鱼汤,有些是蟹汤,有些是菜草汤,还有些家境富裕的人家,瓦罐里是热腾腾的水酒。
              他们放下手接过瓦罐饮两口,便递给身旁的人,自己搓搓手,重新撑起蓑衣,让旁边人也能吃上两口。
              一时间满城上空飘逸着雨水也冲刷不净的凡间烟火气。
              雷柱终于开始劈下来,却轰轰烈烈乱劈一气。
              徐家宅里的老树被劈开,徐夫人晾衣的草绳被劈断,空荡荡的房屋无一幸免,密密麻麻的人群和伊墨所在的徐宅厅堂里却没有一道雷柱落下。
              雷光一道一道,闪电不歇地照亮黑暗天空,伊墨饮着热酒,听席间热闹的人声,觉得这约莫是自己渡过最热闹喜庆的雷劫。
              喜庆的雷劫来的迅猛,走的仓促,很有两分尴尬的意思。
              半夜就收了声势,悄悄地散了雷云,露出璀璨星空。
              人群嘻嘻哈哈地笑着,找到自己的桌席,也不管泥水邋遢,胡乱卷了卷踏着烂泥跑回家。
              “过了?”厅堂里不知谁醉醺醺地问:“这就过雷劫了?”
              伊墨坐在门槛上,回道:“过了。”
              “唔。”那吃多了酒的醉汉踉跄着爬起来,歪歪倒倒地往门口走:“那我得回家了。”
              后面醉醺醺的徐阿耶一摆袖,热情挽留:“不走不走,继续吃。”
              又有醉汉口齿不清地小声:“吃什么吃,尽顾着吃酒了,都没看清雷劫是甚稀罕物。”
              伊墨倚着门,笑着看他们醉的稀里糊涂,走一步绊三步,最后谁也不曾爬出屋,全部趴在地上睡了过去。
              他生命里第二场雷劫,便在一群凡人凑热闹的好奇里,在泛着鱼虾鲜汤和水酒溢洒的红尘人间里,没有一丝苦难地渡过去。
              他带着两分醉意,醺然地想,若人间尽如是,做妖修仙也没什么意思。
              告别那天,徐家人聚在一起为他送行。徐阿耶取出一张羊皮纸递给他。
              不规则的羊皮纸上是密密麻麻的他看不懂的东西,伊墨懵懂地接过,看了又看,问她:“这是字?”
              “你往南行,有大城‘扈’,住着扈姓大族,你拿着这个递过去,自然有人请你入内。”徐阿耶拍了拍他的肩:“愈往南去规矩愈多,你往后人间行走,要多学些有用的东西。”
              徐阿耶所谓“有用的东西”是学识。
              伊墨并不知学识又是什么东西,估摸着就是认字,他想着我一个妖精识来字做什么,做个老先生么。
              然徐阿耶一番好意,他又不好意思拒绝,便点头应下。
              离开鹊夷上路,这一回伊墨认得清东南西北了,晓得日出的时候,太阳升起的就是东方,太阳落下的便是西方,夜里从星空的北斗里分南北。
              他每天通过太阳升起的方向调整自己的路程,夜里则从星星里找南边。
              不曾刻意赶路,同普通人一样双脚并行,终于很是熟悉了方向,觉得再也不会把自己跑丢。
              他想到这里,自然地想起家乡的大榕树,颇有两分不舒坦地想:我如今认路了,也再也回不去了。
              这一点捋不清的惆怅很快被他丢在脑后,他回忆起山里惫懒的自己,觉得恍若前生。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80楼2019-07-13 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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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扈家是世家贵族,与其说它是一座大城,不如说是扈家的城堡。
                伊墨谨言慎行,递上羊皮后入了城。
                城池方正,道路井然,满城尽铺青石。
                扈家主不曾露面,使人将他送进了族学。
                伊墨蜕皮两回,看起来也就十八少年,他一字不识,被送进了“萝卜”堂。
                萝卜堂里一水儿萝卜,矮萝卜们一个个也就到他腰身那么高,稀奇地围着他观望,让他觉得自己是插进了萝卜地的大黍。
                留着山羊胡的老先生进了屋,矮萝卜们呼啦散开,各回其位。
                伊墨走向最后一张桌,席地而坐,瞪着竹简发呆。
                老先生进屋便看见一位披头散发的少年,顿时气红了脸,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拎着竹板训斥:“岂有此理,你是哪家子弟,生而为人却不知人理,仪容不整也敢进学堂么!”
                竹板落下,伊墨闪身躲过,一溜烟跑出萝卜坑,从此再不曾回来。
                他觉得学识这种事,学不学也没什么干系,只是白费了徐阿耶的一片好心,有点对不住人家。
                一转身又跑回鹊夷,将羊皮纸还了回去。
                徐阿耶问他:“那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去?”
                伊墨这才想起自己下山的目的,他原本是寻仇顺便渡个劫,而今渡完劫,寻仇才是正事,怎么就跑去学字了?
                连忙又再次告别。
                这一次找了两年,便在人间找到了当年坑他吃下一瓢灵酒的老道士。
                老道士已入轮回,变成了青嫩的小道士。
                他仗着自己本事比人家高强,又不曾做过坏事,小道士没法收拾他,背后灵似的缠了小道士二十年,将他捉弄的险些上了吊。
                小道士这一世经他磨砺,反而大道得成,顺顺当当修了仙。
                仙家自有道场,成了仙的道士在苍茫北海,以岛屿为道场,布了法阵和结界。
                岛上众多生灵听他布道,开灵智无计。
                其中有竹叶青一条,修炼成人形,被仙人看见,忆起昔年被背后灵折磨的旧事,一恼之下放界石入自己道观正中。
                界石上书:妖精止步。
                很多很多年后,“背后灵”化作枯骨,有一子遗世,其子半妖半人,登岛半日,被界石所拒门外。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81楼2019-07-13 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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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9 18: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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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沈珏跟着黑白无常一直走,一路走到一片红色花海前,看见鲜艳欲滴的花丛中站着两个人,他认出了他们,脚下欢腾起来,连忙跑了过去。
                  他跑得又快又急,黑白无常拽着勾魂索,从未遇过走黄泉还这般急切的鬼,一时不察,勾魂索被挣脱了掌心,两相对视一眼,这可真是勾的鬼多了,什么样的活宝都能见到。
                  他们无奈追上去,想着若这不是黄泉路,必要喂他一顿哭丧棒,然而脱缰的小鬼却停下步伐,站在花海中。
                  沈珏定定望着眼前两人,将一步之遥,望成浩然天堑,迟迟不敢迈过去——
                  他一年又一年回到罗浮山,一年又一年倚着墓碑,想象着双人棺椁里的两具尸骨腐朽到何种地步,摩挲他头顶的指掌是否已皮肉剥落,倚靠过的胸膛是否再也撑不住他的重量,他曾亲亲热热挨蹭过的脸颊是否已化作白骨……他想了一年又一年,熬了一天又一天。
                  闭上眼,想他们蚀落同尘,而自己生生无尽;睁开眼,不知何时方休。
                  百年又百年。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见到他们。
                  此时便是面对着面,一股近乡情怯也油然而生,沈珏不敢眨眼,怕自己又是一场虚幻泡影,梦里他乡。
                  直到一身青袍的沈清轩上前一步,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说道:“我看你白活这么些年,愈大愈傻。”
                  他的手指阴冷,掌心无温,带着死亡的气息,触在同样阴冷的面颊上,却仿佛拥有雷霆万钧的重量,让凝固成石的沈珏终于眨了眨眼皮。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慢慢扬起唇角,眼角弯起笑出了细纹,不自觉地掰起手指:
                  “今天是何日?竟叫我还能见到你们。”
                  沈清轩微微眯起眼,眼尾细长,斜乜着儿子——一双勾魂锁链刺穿他的锁骨,倒挂铁勾扣在他肩头,更有胸口创伤让他瞥一眼就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他们站在黄泉路口,阴风阵阵,风中传来野鬼哭嚎,一声接着一声,声声都是对人间的眷念——别的鬼为死亡而泣,他却无知无觉,只掰着手指,问这种荒诞问题。
                  “戊子年。”
                  沈清轩挽起唇角,听不出喜怒地道:“你忌日挑的不错,恰是秋分。”
                  “欸。”沈珏干笑两声,放下手讪讪地凑过去,抻着脖子蹭在他脸上:“爹——”
                  拉长了尾调的声音似小儿撒娇卖痴,是明知自己做了错事,却意图糊弄过去的混不吝。
                  冰凉脸颊蹭在自己脸上,带着亡魂独有的阴冷。沈清轩垂下眼,这么凉。他一动不动地想,从此往后,他将和他们一样,品不出世间五味,触不得和风细雨,再不能拥有阳光下的丰盛繁美。而他从许明世手里将胎毛湿濡的小狼崽接过来的时候,他那么小小一团,尚未睁眼看过人间,在他怀里吚吚呜呜,从幼崽变成胖乎乎的小娃娃,在摇床里一天天长大,学会了翻身,学会了说话,又连滚带爬,将自己稚嫩的身体立在人世间,奔跑在阳光下。
                  他打骂过他,亦亲爱过他,唤他乳名“小宝”,抱他读书,握着手教他写字,看他一天天长成少年挺拔;当自己早早撒手人寰,将他和伊墨丢下,让他俩风霜雨雪里找了许多许多年,一次又一次地找过来,唤他“阿爹”,亲亲热热地蹭上脸。
                  如今他又找来,又蹭上,只是昔日暖热脸颊亦冰凉沁骨,遍体鳞伤地成了一抹孤魂。
                  沈清轩紧紧地抿唇,用力太猛以致唇角都扭曲起来,想问他疼不疼,冷不冷,苦不苦?话到了嗓子眼又咽了回去,若是一切安好,又怎会来到阴曹地府。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82楼2019-07-13 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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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宝还在蹭来蹭去,拖长了尾音喊着爹。沈清轩做鬼多年,早已习惯了不用呼吸,而今却深吸了口气,想着这不省心的玩意儿,黄泉路上重逢,劈头第一句话竟是“今天是什么日子”,现下还试图撒娇蒙混过关——简直讨打。
                    他收敛神情,长长叹了口气,一掌推开他的额头。
                    沈珏被推的脑袋往后一仰,心中惴惴,刚皱了眉,尚未来得及噘嘴,卖惨情态作了一半,一旁老父亲抬起长腿踹了过来——老父亲从前是一条体面的蛇妖,动手姿势也要不落下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拿自己的尾巴当鞭子使,遇上对头,一尾巴拍飞了事。如今打儿子,他也秉着一贯作风,能动腿就不上手。
                    沈珏本能要跳起来躲,又顿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动,让老父亲一脚接着一脚,踹了个舒坦。
                    他站着不动,身子被踹的一晃一晃,一边晃一边笑,梨涡浅浅地道:“我刚死,就挨上了揍。”
                    他问:“你们都不心疼的么?”
                    ——简直是火上浇油。
                    沈清轩都被气笑了,丢下老子打儿子的戏码,走了两步,同等候的黑白无常问好。
                    “二位辛苦,”他说:“请再稍待片刻。”
                    他们在地府多年,已然有了两分面子情,黑白无常也乐得看戏,道:“无碍,你们等了这么多年,我们又能等多久。”
                    沈清轩笑一笑,斜眼看他们父子二鬼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同黑白无常客气道:“多谢了。”
                    黑无常问他:“既然人等到了,你们投胎时辰定了?”
                    沈清轩点头道:“过一阵就走,这些年多谢二位关照。”
                    他们这边寒暄,那边老子还在教训儿子。
                    老鬼踹着儿子冷笑道:“你可真有出息。”
                    被打小鬼亮着梨涡,晃晃悠悠地道:“哎,我真是丢了您的脸。”
                    伊墨想,你还知道丢脸?怒其不争地沉声问:“仅仅是丢脸?”
                    沈珏说:“哦,还丢命,真是对不住您教养之恩。”
                    他做人时懂事又乖巧,尤其沈清轩死后,陪在老父亲身边许多年,偶然按捺不住顶个嘴事后都万分歉疚,没料做了鬼却混不吝起来,一副混账儿子的作态,又凉凉补了一句:“兴许是您没教好。”
                    倒打一耙把他老父亲气了个倒仰,又踹他两脚:“孽子。”
                    “孽子”沈珏忆起他还活着的最后几年,明明老了又不肯服老,整日里作天作地,把他折腾的团团转的情景,舒了口气,可真是万万没料到这辈子还能出了这口恶气,因而快活地回嘴:“你教的。”
                    伊墨忍不住,咬牙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不才,儿子刚死。”
                    ——可不是死了么。
                    他魂体虚浮,笑意盈满梨涡,快活地看着自己老父亲有朝一日被自己顶嘴顶的接不上话来。
                    接不上话的老父亲愣了愣神,顷刻又踹他一腿:“你自己眼神不好,怨谁呢。”
                    沈珏笑着顶回去:“我眼光还不错,那是个神仙呢。”
                    “神仙”两字话音未落他不自觉地收了笑,总是这样,一想到那人就再快活不起来,一口气哽在喉头,让他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成了嗓子眼里一道横梁,噎得他无可奈何,想着做鬼都逃不过这口闷气,实在荒唐。
                    他又凝望着老鬼的脸。老鬼死前已白发苍苍,像每一个高寿老人,眼角有了深深皱褶,面皮上起了斑斑点点。
                    记忆里的老人做了鬼,却都回到了年轻模样,黑发长袍,眉眼犀利,长发也是一贯懒得束起地披散在身,明明刚刚还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又轻易被他气到自毁仪态。
                    沈珏抬起手来,轻轻拽了拽老鬼散落的长发。
                    伊墨略顿,收回腿,目光沉沉地将他细看,看他面色青白,魂魄虚浮在空中,肩头两根锃亮铁钩穿过他的魂体,像每一个被刚刚勾来地府的鬼,露出死时形态,是他领在身边几百年的孩子。
                    阴森光线里,他的孩子胸口破着一个窟窿却不自知,就这么敞着五指深深掏出的洞,手里攥着他一把长发,像稚儿拽着他的袍袖,嘴里重复着:
                    “那是个神仙。”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83楼2019-07-13 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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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他接话,沈珏自觉松开掌中发丝,又笑起来:
                      “我把自己埋在你边上,我死以后变回狼,往后会有很多毛往你骨头里钻,你气不气?”
                      伊墨想说不气,死都死了,还怕你那一换季就乱飞的毛么,却盯着他胸口的血洞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多年前,那时沈清轩还是柳延,又痴又傻地被他养在山间,山风拂面的午后,他对痴傻的柳延说过:“我倒也不担心他,你当年教的好,所以他不会像我这样……”
                      似乎是应验了,又似乎全部被否决了。
                      沈珏的确不会像他那样,裹缠不清地追了一生又一生,他选择掏心自毁,用死亡的姿态决然放手。
                      伊墨沉默着,分不清这样是不是更好。他只是一条独善其身的蛇妖,生平最大爱恨贪嗔都落在沈清轩身上,为他追寻三生,纠缠三世,放弃了即将成仙的前途。从来也不知道怎样当一个好父亲,更不知如何处理孩子的归宿,现如今也只能望着做了鬼的儿子胸口,透过黑漆漆的窟窿,感到彻骨的寒凉和无能为力。
                      他想着,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无能的事了:你护在掌心,搁在心尖上的宝物,被他人践踏成瓦砾,你却无法阻止一切发生,因你知,一切都只是必须的过程,概因你是长辈,总要死在他的前头,守不住他的一生。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那空荡荡的胸腔,不去想那个喊着“我还是个宝宝呢”的幼儿,不让自己回忆起那个坐在厨房熬了一锅“月子粥”戏谑沈珏的自己……他活了长久岁月,也曾有千年法力在身,见过许多人情冷暖,却头一遭体味到身为长辈,连自己孩子都护不住的难堪。
                      约是他脸色太难看,沈珏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胸口破洞,猛地抬手掩上,喊他:“父亲。”
                      ——父亲。
                      很多年前的除夕,沈家酒肉飘香的老宅里,一个幼童稚子傻乎乎地听他一番信口胡沁之后,噗通跪下给他实实在在磕了三个响头,奉上凉茶一盏,成了他无奈认下的儿子。
                      他们没有血脉维系,毫无骨肉亲缘。
                      却在光阴流水里,并肩前行,做了很多年父子。
                      许多许多年后,在黑沉沉的地府,阴风阵阵的黄泉路上,这个早年的幼童稚子,长成后陪伴侍奉了自己多年,如今乍成新鬼的儿子,捂着胸口破洞,慌张地望着他,口中说得却是:
                      “父亲,没事,我不疼。”
                      沈清轩走上前,挡在他父子二人中间,身形并不高大却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沈珏胸口的伤,也挡住了身后伊墨脸色。
                      他绷直了身体,冲黑白无常笑了笑:“见笑,耽搁二位这么久,先带他去销籍罢。”
                      黑白无常刚要开口,忽地四周阴气陡然剧烈震荡,一把长剑金光闪闪,以劈山裂海之势,凌空而下——
                      一剑破九幽。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84楼2019-07-13 0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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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轰隆的声音像是大地翻身,日芒照亮阴森鬼蜮,孤魂游鬼震颤着维持不住形体,愣愣地消散在日光里。
                        伊墨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拽着沈清轩,一手擒住沈珏肩头锁链,冲黑白无常喊了一嗓子,先扯着两人往黑沉阴气未被驱散的方向奔逃。
                        剑芒从阳世劈向阴府,声势浩大,光芒万丈。
                        令伊墨想起很久以前,他混迹人间,遇见老者未眠,夜色下与他说古——
                        传说古早时天地一片混沌,宛如一个巨大的蛋,有盘古沉睡一万八千年醒来,他龙首蛇身,持巨斧劈开天和地;
                        从此天地有阴阳,有山川河流,有花草树木,有风霜雨雷,有神和圣,有了人,亦有了鬼;
                        神居天上,有三十六重天;鬼居地下,有十八层地府;人行走其间,或庸庸碌碌,或立地成圣。
                        伊墨莫名想起记忆里这段微渺往事,奔逃里尚有闲情逸致,闲闲地想:万万年前盘古开天是见不到了,如今神祇剑劈地府就在眼前,也算长了见识。
                        这可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他一心二用,一边走神一边领路,魂体本就脚不沾地,阴府又是他停留了许久的熟悉地方,于是他仿若一只大风筝带着两只小风筝,飞一样往阴气庇护的地方飘。
                        却如何也快不过上方愈来愈大的裂缝里,扑洒而下的阳光。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85楼2019-07-13 0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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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清轩紧紧攥着伊墨的手,仿佛看到一场轮回。
                          沈珏见他们叙旧结束,开口道:“还有事?”
                          神祇收剑入鞘,最后看了他空洞的胸口一眼:“你从来没有心。”
                          从前没有,往后也不会有。
                          抬起视线,神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道:“你做什么妖呢,你当去成神。”
                          沈珏没有说话,平静地看着他,心中波澜不起,如青石掩盖的古老深井,水面寂籁。
                          对视中神祇败下阵来,移开视线转身离开,他来时如神佛天降,走时却留下一道挺立背影,一步一步将自己迈进黑暗,翻滚阴气逐渐吞没他的白袍,只留些许袍裾翻飞,又被黑暗完全吞噬。
                          沈珏转过身主动出声打破寂静,对黑白无常道:“请两位大人带我去销籍。”
                          地府在阎罗和阴天子的全力施法下重新被黑暗笼罩,幽暗光线却不妨碍鬼魂视物。
                          他被被领到判官的案牍前,一卷文册,一根墨笔,判官低着头正在读他的那份命册,右手捏着的墨笔迟迟未落。
                          沈珏懂了,待判官墨笔勾掉他的名字,阳间就无有沈珏沈忍冬这个半人半妖了。
                          这便是销籍。
                          尔后自然是入阴籍,审善恶,等轮回。这流程同人间流传的故事也无有什么大不同。
                          他出口问判官:“我来生能否不做人?”
                          判官抬起头,是一位白面书生,留着长长美髯,捻着须问他:“不做人,你想做什么?”
                          “我看雀鸟自由自在,做雀鸟也好。”
                          判官笑一笑:“不论做猫狗或鸟雀,也要吃喝,也要争斗,也要搏拼,哪里就容易了呢?”
                          “那我做棵树…”沈珏摇了摇头,又道:“不不,我想做一颗石头,可行?”
                          “石头倒是无饥无求风雨不侵。”判官终于落了笔,将他的名字从阳间抹去,又道:
                          “我替你记下,只是你自尽枉死,实为不孝,需入分尸狱受刑,你可愿意?”
                          沈珏问:“要多久呢?”
                          判官正要回答,却突然顿了顿,撩起眼皮深深望了他一眼:
                          “不用了,依你所言,五日后去做石头罢。”
                          沈珏弯起眼,面颊笑出深深肉窝,以为地府通情达理,官吏有求必应。却不知他的至亲至爱们曾为他在神佛前祈的愿,为他行的善,攒下一身厚厚福德。
                          他一身德佑铺路,自然求石得石。
                          自该长命百岁,风雨无忧。
                          然而,
                          然而。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87楼2019-07-13 0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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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他会和我们一起走?”
                            沈清轩问伊墨。
                            伊墨说:“你心里清楚,何必再问。”
                            两鬼对视一眼,都明白这场父子重逢只是昙花一现,就像方才的阳光一样,骤然出现,倏忽消失,没什么长长久久。
                            他们终归不能陪孩子一路走到最后,黄泉路上等了又等,也不过相逢欢笑过后的就此作别,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谁也不能替代他们前行。
                            连沈珏自己也清楚,长了几百年岁数,他终于不再装着糊涂,定下了自己的目标——成为一颗顽石。
                            再有五天就能去做石头,沈珏像只羽翼丰满的雀鸟,带着一股意气风发地快乐往回飞,飞了没多远突地停下,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我可怎么跟阿爹他们交代?
                            他想到这个,一颗心就像从天空坠到泥潭,飞鸟变成落毛鸡,忧心忡忡地平整梨涡,皱起了眉。
                            他想,父亲们在地府等了几百年,若是知道他不仅不愿意投胎做他们儿子,连人也不当了,去做一颗石头,不知会有多伤心。
                            他本能地想要瞒过去,不叫他们知道,哄着他们顺当当地去投胎,过该过得日子,不为自己挂心;又实在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他长这么大,就没成功撒过谎,且沈清轩一双利眼,扫一眼估计就能把他看透;且他又不是很想隐瞒,这毕竟是他自己唯一一件替自己做决定的事,一种“我都这么大了,你们不用管这么多”的心理让他觉得这也没有多过分,不过就是去当个石头,晒着太阳淋着雨吹吹风,没那么多爱恨情仇的烦扰,有什么不好。又觉得这个决定过分自私,不想看见长辈失望的眼神。
                            他越想越沮丧,不自觉地含胸驼背,把自己变成一只蔫头耷脑的鹌鹑。
                            “鹌鹑”沈珏游魂般飘到等在远处的沈清轩跟前,藏不住心思地小心翼翼瞟他爹一眼又低下头去。
                            他爹见状脸色一变,瞄了眼一瞬间将脸拉老长的伊墨,又回头打量一番儿子,忍不住仰面翻了个大白眼。
                            沈珏嚅嗫着,垂头讷讷地喊:“爹。”
                            “请你闭嘴,”他爹说:“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沈珏闭紧嘴,又高又大的一只鬼,把自己傻站成面壁思过的小孩,还塌肩驼背仪态丑陋,看着让人更生气了——偏他自己不知道,满脑子想着:看,我爹果然知道,可完了。
                            沈清轩投胎成季玖又变成柳延,活了三辈子时光,虽然前两世都短寿早猝,也毕竟三辈子的时光走过,对自己第一世做的很多事都淡漠许多,因而实在不知自己在儿子心里,是个造出无数阴影的大魔王,他不知底细地生着气,想着:可气死我了。连带着连伊墨都气上了,觉得都是伊墨没教好,忍不住冲伊墨剜了一眼。
                            伊墨:“……你这眼珠子什么病?”
                            沈清轩嗤了声,没回答他,伸手在儿子脑门戳了戳,不咸不淡地道:“说说,你怎么想的,就敢这么干?”
                            沈珏不知道自己又被诈一回,实际上他爹脑子还真没那么奇葩,能透过他的神情一眼就联想到他会变颗石头——鬼都不敢这么想,因而沈清轩最大预想,也就是这儿子不想做儿子了,约莫是伤了心,不想做人,做个花鸟鱼虫也没关系,反正寿命短,终归以后还能见上,若有缘分还能再做亲人,所以他问了个含糊问题,打算着讹个答案出来就罢手。
                            可他的傻儿子天然遇到他就犯怵,他一问,傻儿子就傻乎乎地实话实说:“我五日后投胎,不想做人也不想做别的……求了个石头。”
                            不说沈清轩,连伊墨都傻了眼。
                            求了个石头。
                            求、了、个、石、头。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88楼2019-07-13 0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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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9 17:5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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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像是陡然成了俩个石头,愣愣地用漫长时间才把这五个字消化完,不约而同地想要喷他一脸凌霄血——直接把这玩意儿打死算了。
                              他们长久地不说话,沈珏抬头小心翼翼地瞟他们一眼,一见神情就懵圈地想:坏了,要完。
                              他这才想起他爹一介凡夫俗子没神通,他的老父亲也只是一个剔了妖骨的凡人,死了都变成鬼,顶天了也就是同现任的某位阎王有过几分交情,人家待他们宽和几分,予一点不为难的帮助,还不至于连他要做个石头的事,都会及时告知他们,他脑子难得灵敏地转了一圈,知道自己把自己卖了,卖的太干脆,一点缓冲都没有,他眨巴着眼,试图弥补地哼哧道:
                              “你们下辈子做夫妻,多生几个儿女,把我忘了就是……”
                              话还没说完就在两道杀人般地注视下闭了嘴,沈珏左右转了转脖子,扫一圈也没找到能一头碰死的石头,连棵把自己挂上去的老歪脖子树都无有,就是找到了,现下把自己挂上去估摸着也晚了。
                              不知道自己掌嘴来不来得及,他木着脸想,我怎么这么能呢——
                              要是两位父亲能放得下他这点牵挂,轮回台也不知跳过几次,儿孙满堂不知多少代了。
                              哪至于做这么久的鬼,还要被他心口戳刀子。
                              沈珏说:“我错了。”
                              他认错认的干脆,也想着要不就罢了,做什么石头呢,石头有什么好玩,山河那么大,石头只能窝在一块地方不动弹,也许还会被埋在土里,又湿又潮不见天日,还有许多虫子爬来爬去。沈珏越想越觉得有理,先前约莫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做这种荒唐决定,一心只顾着自己快活,连父亲们的心情都忘在脑后,也不知现在反悔来不来得及。
                              他刚想说:我去找判官改了罢。
                              话还没说出口,沈清轩挥了挥手:“无事,你没错。”
                              他阿爹恢复了年轻容貌,眉眼清隽,笑时眼睛眯起像只狐狸,不笑时眉目舒展,温润端方,说这话时不见喜怒,连神情都是看不出情绪的内敛无波。
                              沈珏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却分不清是不是反话,茫然地看着阿爹,看了许久也没看出端倪,他从来也不知阿爹的心是怎么长的,仿佛那不是一颗心脏,而是深不见底的裂隙,多少人和事,欢笑和苦痛都能装进去,且从不失态。
                              沈清轩就那样平平静静地说:“当石头挺好。”过了一会儿,又问:“五日后?”
                              沈珏分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提了口气,战战兢兢地问:“爹,你不怪我?”
                              “不怪。”沈清轩甚至微笑起来:“你都这么大了,总该有自己的抉择。”
                              沈珏明知自己已成了鬼,不该有什么知觉,却看着他笑出的狐狸眼,觉得自己寒毛炸开,要出一身白毛汗。
                              他求救似地将目光移向一声不吭的伊墨,老父亲面无表情,先前要杀人的目光收敛而起,此时也平静地望着他,配着青白脸色,吓得他又缩了缩脖子,连肩头一并缩起,蔫头耷脑地含着胸,想把先前脑子进水的自己一把掐死。
                              沈清轩却没有再同他议论此事的意思,微笑道:
                              “你还有五日便要轮回,顺着这路往前走,有一处草亭,同鬼吏拿了牌,且排队去罢。”
                              沈珏忐忑着一颗空荡荡的心,慌乱地应了声,往前跑了两步,又忍不住驻足回身,愣愣地看着他们。
                              他觉得自己还有许多话没有来得及说,关于这些年走过的地方,经过的事;
                              还有许多问题没有来得及问,为何他们能等这么久,为何要等这么久;
                              他尚不知他们俩何时轮回,在他前面还是后面,若是在他前面,他还想去送一程,若是在后面,他想要他们来送自己一程,好好告个别;
                              他还想给他们跪下,叩几个头,虽然重逢是高兴的事,然而他终究是不孝,没有照他们期望的那般,快乐幸福地走完一生。
                              沈清轩和伊墨却已转过身去了。
                              他想着自己还是让他们伤了心,就像他伤过和被伤害过的他,无论是人是鬼,总是有许多嗟叹和不完满。
                              沈清轩和伊墨并排飘着,没有说要去哪里,却不约而同地走向同一条路。
                              路的尽头,是一座威严府衙。
                              他们同时停下,伊墨垂下眼皮,轻声问他:“想好了?”
                              沈清轩反问:“你呢。”
                              伊墨说:“我随你。”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89楼2019-07-13 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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