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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双玉记by溯痕 2018年重写版已授权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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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伊墨前传之友人
桃花开了又败了,原先粉色花瓣的地方,长出了一粒粒小果子。
鹅黄的花蕊未落,缀在青果尖上,逐渐衍变成黑色的毛状物,一眼望过去,像是鼻毛长在青桃上,不大好看。
桃林变丑了,伊墨就不爱去逛,春夏交接的时节,阳光炽烈起来,他更愿意窝在自己的洞里,或者去山猫的大洞穴里避暑。
山猫怕热的厉害,给自己找了个背阳岩洞,又深挖一番,垫了许多干燥的枯叶软草,安置成舒适的住所,便成了伊墨常去混觉的地方。
他们一条懒蛇,一只懒猫,懒得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却意外的脾性相投,处成了埋头睡大觉的友人。
可惜黄娇娇不肯放过他们。
伸手不见五指的岩洞里,黄鸟啾啾叫着扑扇翅膀飞成了一道抛掷物,直挺挺的往下落,精准的落在山猫的两耳之间,接着抬起翅膀,左右各扇了山猫耳朵尖上那一撮毛儿。
山猫耳朵上那两撮毛最敏锐不过,被他两翅膀一扇就醒了,有些不开心地道:“又有什么事?”
伊墨默默地把自己往草垫子里塞了塞,只盼着黑沉沉的洞穴,黄鹂看不见自己。
黄娇娇早已去他洞里找过一圈,没找到蛇,知道他必是跑到山猫这里蹭床来了,脑袋一歪,冲着那堆草垫诈唬:“你往哪躲?”
伊墨把自己又悄悄往缝隙里塞了塞。
山猫动了动后腿,一腿把黑蛇盖住,还专意把尾巴绕了个圈,搭在黑蛇没藏好的半截尾巴尖上,盖了个严严实实,重新闭上眼,装作没事人一样,懒懒地道:“他不在,你找我作甚?”
黄鸟不信,黑蛇懒成那副德行,除了日出修行一会儿,平时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去睡觉的路上。
他哼了一声,展开翅膀就盘旋而起,在并不大的洞穴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落在山猫尾巴上,低头就叨了一嘴毛——季节到了,山猫开始换毛。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33楼2019-04-13 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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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猫被叨疼了,忍不住哼唧一声,不自觉地甩开尾巴,暴露出下面那一截鳞片冰凉的蛇尾。
    黄鸟呸掉嘴里的毛,低头就叨蛇尾。
    一边叨一边喊:“你们长本事了,敢合伙诳我!”
    山猫:“我没有,我不知道他啥时候来的。”
    伊墨都要被气笑了,刚想嘲讽两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话麻烦的很,懒。
    他便一动不动地趴着,保持蛇形,让自己尾巴尖上那点鳞片被黄鹂叨的乱七八糟。
    争执这种事,最基本的要求便是有来有往,若是一方不回应,另一方通常坚持不了多久。
    黄鹂叨了半天,黑蛇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仿若一条死蛇,让他觉得没意思极了——他放过黑蛇,掉头就去叨山猫。
    正在换毛的山猫被拳头大的黄鹂叨的四下逃窜,黑蛇从草垫里钻出脑袋来,安静地欣赏猫毛乱飞。
    等他们从岩洞里窜出来的时候,黄鸟也顶了一身猫毛。
    顶着猫毛的黄鸟趾高气扬地挥舞翅膀:“走,跟我去给桃树疏果去。”
    黄娇娇早已瞧上了一株老桃树,从来到山上那年开始,年年伺候它,给它除虫,给它施肥,给它疏果,就想着夏天里吃上甜美多汁的蜜桃。
    黄鸟低飞在前领路,身上深一块浅一块地山猫跟在后面,缀在后面的自然是慢吞吞游走的黑蛇。
    即便都修炼有成,他们也最喜欢以原形行动,山猫爬树最利落,沿路的桃树不分老幼,都被他踩着枝干跳上去,几巴掌扇的枝叶乱摇,那些结不好的青桃就簌簌落了地,约莫是心里憋着气,也不管黄鹂在前面喊“不是这株,还在前面呢”,一路逢树便跳,跳上去就扇,扇的用力极了,最后长着鼻毛的青桃们落了一地,一棵树上能挂着的果子不过一掌之数。
    等走到黄鹂看上的那株大桃树前,山猫已经跳不动了,趴在树底张着嘴喘气。
    黄鹂转了几圈,落地化作人形,俏生生的黄裳少年蹲在山猫跟前,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是不是傻!”
    山猫自然不傻,只是不想让黄鹂称心如意罢了——他们三个机缘巧合下一齐化了形,约莫是化形前那抹日中紫气的缘故,三个不同种类的小妖精莫名地有了牵连,仿佛血脉维系。
    然而毕竟是不同种族,天然不适合关系亲昵,又被迫维系在一起,于是打打闹闹互相添堵就成了常态——变成人形还好些,回到兽形就有些烦。
    烦归烦,该忍还是要忍,不管现在多想在黄鹂白嫩脸上叼一块肉尝尝味,山猫始终趴着不吭声。
    黑蛇也化作了人形,蜕了一次皮后他又长高了些许,上前给山猫解了围:“别闹他,疏果。”
    疏果便是将长势不好的弱果,病果都摘掉,只留两三个健壮的果子,让桃树的营养都供应过去,方才会结出甜蜜多汁的桃儿来。
    他们认认真真地给桃树疏了果,弱枝上的果子一点都没有留,全被扒下了地,强健枝条上也只少少留了一两颗。
    干完活的黄娇娇开心极了,掰着手指数日月,算计自己还有多久能等到蜜桃,算完又怕桃树肥水不够,指着伊墨去打水,指着山猫去买肥。
    伊墨长叹一口气,提着黄鸟不知打哪弄来的破水桶往山泉走,心里不明白自己这种不吃素——如今连荤都不食的蛇妖为何要给桃树打水。
    山猫生无可恋地趴在地上,看黄裳少年蹲着给自己画图,他画了一幅地形图,告诉他怎么走怎么去,才能到人类的乡村,去村庄里找人类买肥。
    黄鸟比划完,高兴地直起身,冲伊墨的背影道:“你们帮我养好桃树,我去给你们弄好吃的来。”
    说完就变回黄鸟,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他这一飞,天很快便黑了,月亮爬上来,星星也爬了上来。
    浇完水的伊墨早早变回原形,把自己蜷在水桶上,守到月亮和星星一起溜走,艳阳高照,又日落西山,黄鸟才叼着一个荷叶包裹回到桃树底下。
    山猫还没有回来,黄鸟蹲在黑蛇身上,解开草绳,里面是几块人间点心。
    点心已经凉透,依旧很香。
    黄鸟一回来,黑蛇就把自己抻成一根笔直的烧火棍,摆着装死的姿势。
    知道自己被嫌弃唠叨的黄鸟踩着黑蛇,像是在走绳索,从蛇头溜到蛇尾,又从蛇尾溜达到蛇头,还一直忍不住本性,唠叨不休:
    “山猫哪去了?我做了一天短工赚了铜板给你们买的吃食,再不回来味道便不好了。”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34楼2019-04-13 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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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蛇没有下过山,尚不知什么叫短工,也不知何为铜板,更不懂为什么黄鹂要做这些事,然而他们等着山猫,无所事事,于是也就一问一答,从中略微知道了人间的事物。
      黄鹂曾在道观居住过,后来伊墨才知道这种行为叫豢养,被人类豢养的黄鹂懂得不少,闲来无事就将自己懂的都讲给黑蛇听。
      两只小妖精讲呀讲,讲累了便打个盹,醒过来又重新讲,伊墨觉得自己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尽了,山猫还没有回来。
      点心已经馊了。
      山猫没有回来。
      桃子熟了,长的又红又大;
      睡梦中的黑蛇醒过来,仰头望了望蜜桃,凝视片刻,又重新睡去。
      缩在黑蛇背上的黄鸟也没有动。
      桃子烂了,蝇虫嗡嗡地绕着它飞;
      黄鸟蹲在黑蛇脑袋上,落寞地缩紧了翅膀,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小小小小的黄色的球。
      终于有一天,烂桃掉了,“啪”地砸在黑蛇身上,溅起一滩甜腻汁水。
      黑蛇弯过头,望着落在身旁的烂桃,终于又变回了人形。
      一袭黑衣的少年披散着长发,久久地蹲下身,伸出手指在汁水烂泥里戳了戳,尔后将那根手指放进了唇间。
      原来这便是甜的味道,怪不得黄鹂喜欢。
      甜丝丝里还有些许过于腐熟的气味,有些像老道曾经给他喂过的那瓢酒。
      他直起身,望着远方天际的彩霞,心中若有所感,便整了整衣袍,顶着脑袋上开始掉毛的黄鸟朝西方走去。
      循着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感应,他们不知走了多远。
      找到山猫的时候,是个雨天。
      暴雨如瀑,电闪雷鸣。
      黑沉沉的云悬在空中,一道道青色闪电在其中穿梭,仿佛末日景象。
      山猫看起来不太好,在暴雨泥泞里蜷缩着,瘦小的身躯只有微弱起伏。
      似乎是感觉到他们来了,山猫歪过头,一只血淋淋的窟窿冲着他们的方向。
      上方青色的雷电仿佛察觉到什么,猛然蓄积,碗口粗的暴雷自上而下,朝山猫的脑门劈下。
      伊墨往前冲了过去,他觉得自己自从会变人,腰下的两根棍子从来也没这么听使唤过,让他跑的快极了,像是一阵风。
      可是他脑袋上掉了许多羽毛的黄鸟比他更快,扇着快要秃的翅膀,一头撞进了雷光里。
      瞎了一只眼的山猫来不及阻止,剩下的一只眼只能看着黄鸟和黑蛇,一前一后冲进雷里替他挡了劫。
      雷光闪烁不绝,刺的人睁不开眼。
      皮开肉绽的黑蛇在雷柱里化作了原形,身形倏然暴涨,一眨眼变成了巨大黑蟒,第二道雷柱刚刚集聚,他一尾抽开山猫,又抽飞了黄鸟,转身迎着雷光高高跃起,在半空被击落。
      黑蛇一贯惫懒,相识的这些年里,他能不说话便不吱声,能不走路就绝不动弹,最常做的事就是把自己盘起来打盹。若是让他起来做点事,他就把自己头尾抻长,抻成一根笔直的烧火棍摆出已死的姿势,不是盘在洞穴的草垫上,就是挂在山猫脖子上。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35楼2019-04-13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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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猫自知自己也是个懒货,但比起黑蛇的惫懒,却自愧不如。
        偶尔低头看看挂在自己脖子上装死的黑蛇,他想不明白这玩意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他从来也没有问过伊墨。
        或许问了伊墨也不会回答,毕竟说话太累,还是歇着罢。
        惫懒的黑蛇一次次被劈下,又一次次重新跃起,把那数次试图劈向山猫的雷柱一回回引到自己身上。
        约莫雷云也来了气,抛开雨水中的山猫不再搭理,所有雷光都往黑蛇身上落去。
        眼瞅着雷柱不再乱跑,黑蛇兴许是懒劲上来了,把自己再一次抻成一根长长长长的烧火棍,带着一身焦香默默装起了死。
        一天一夜,云散雨歇。
        黄鸟先醒过来,抱起失去意识的山猫走到血肉模糊的黑蛇身边。
        黑蛇还是巨大的身形,抻的笔直,像一根巨大的冒着烟的烧火棍。
        名副其实的大烧火棍也失去了意识,一时醒不过来。
        黄鸟变回原形,守在两个昏迷的伙伴身边。
        山猫先醒来,他舔了舔嘴,眯起剩下的一只眼,头一句话便是:“真香。”
        而后黑蛇醒了。
        醒过来的黑蛇慢悠悠地抬起头,冲焦糊的黄鸟望了望,慢吞吞地道:
        “烤小鸟…想吃。”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36楼2019-04-13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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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喷喷的“烤小鸟”连骂人的力气都无有,只歪了歪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看他片刻,接着缓缓低下头。
          尖锐鸟喙在烤熟的蛇肉上有气无力地叨下一口。
          黄鸟愣了愣,紧接着:“呸,呸呸呸!”
          万万没料到真啄下一块熟透的蛇肉,他猛地跳将起来,扑腾着光秃秃的肉翅膀,连呸带吐险些折腾掉自己仅剩的半条命。
          直到他确定自己一丝蛇肉都没尝到,才瘫在地上喘息。
          山猫拖着半废的身子爬过去,剩下的一只独眼颇有些兴味地道:“想来味道甚好。”
          黄鸟“哇”地又吐了。
          山猫耸动着鼻子嗅了嗅:“你闻来也狠香,想来不比黑蛇差,能否让我咬一点儿,舔也成。”
          黄鸟再次“哇”起来,这次却是被他气哭。
          他们从来也没见过黄娇娇哭,尤其还是黄鸟形态,一粒粒小水珠从他眼睛里往下掉,看起来既怪异又有趣。
          山猫看入了迷,伊墨盯着黄鸟眼里滚下的水珠,也觉得惊奇,眼睛里还能流出这么多水来,平时那些水又存在哪里的呢,黄鸟这么一丁点儿大,身体里能存的下这么多水么?
          他想了好久都不明白,回过神发现自己渴了,又渴又累,浑身上下都在痛——还有一只蠢鸟在哇哇大哭。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37楼2019-04-15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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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鸟唱歌好听,哭起来却又尖又利,像一只被咬着后脖颈的野鸡。
            伊墨试图让自己忽视这股声音,然而黄娇娇实在是又伤心又委屈,他也伤的不轻,身上漂亮的翎羽都被雷电劈秃,从来也没受过这么大的罪,舍命相救的山猫却想吃他的肉。
            他委屈极了,又痛狠了,所有的力气都拿来哭,哭的身上愈痛,愈痛愈哭。
            正哭的苦痛难忍,一道黑影笼罩而下,他只来得及仰起脖子“嗝”了一声,就消了音。
            伊墨动作迅捷,多年修行让他以为自己早忘了捕食这件事,如今方知本事没丢。
            山猫反应也快,几乎在他扭头的一瞬间就耸肩跳跃而起,第一下没蹦起来,他忆起自己是个半瘫——被伊墨一尾抽飞落在山石上摔断了腰——又前爪用力,将自己爬到伊墨身前,急慌慌地吼:“别别别别!”
            伊墨含着黄鸟,无法吭声。
            山猫只当他发了脾气,真要不顾情分将黄娇娇活吞下肚,一时唬成了结巴:“别别别吃他,他他他闻起来还没你香。”
            伊墨:“……”我可承蒙夸赞,不胜荣幸。
            他们俩也不比谁差,各自都泛着皮焦肉香,又俱是多年修行不食荤腥的妖怪,冷不丁闻到香喷喷的肉味,食欲本能泛滥。
            伊墨对吃食向来不执着,灵智未开时,也只饥饿难忍才去狩猎,往往上树吞粒鸟蛋便罢休——不饿的难受就足够,顿顿都吃饱太费力气,因而大多时只在脑子里想一想,那只山鸡更肥,那只鼠窜的快,后腿肉想来很韧——想一想便满足,不强求非要吃到嘴里。
            两成熟的黄娇娇在他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的诱惑,这只鸟聒噪非凡,吃了怕往后变成鬼,日夜不休地在他耳边嘤嘤嗡嗡。
            他止住了黄鸟的吵闹,不想山猫接过了棒,啰啰嗦嗦地唠叨:“墨啊,回去我捉野猪给你烤着吃,林子里那窝雉鸡也行,要不老鹰成不成?你若喜欢个子小的雀儿也不难,我上树给你抓来,生火烤熟喂给你。你且忍一忍,先将他吐了。”
            又说:“你们长虫吃食也恁糙了些,不拔毛不开膛,什么香得臭得一口吞下去,有个什么滋味呢。”
            伊墨觉得,自从开了灵智,最烦恼的事便是从此就听懂了这些唧唧喳喳,喵喵嚎嚎的话。
            从前多好,鸟儿啾鸣只有高低上下的音,走兽嘶吼也只是或大或小的声,一切不过是耳旁风。
            而今却不得不忍受这些说三道四,流言风语,连吃东西的姿势都要被挑剔。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38楼2019-04-15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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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想到这里,又惦记起那点化他的老道,冷冷想着:可给我等着罢。
              他走了神,山猫还在嘀咕不休,“若实在馋,你舔舔成不成……味道可好?”
              黑蛇支棱起脑袋,一口将昏过去的黄鸟喷在他脸上:“闭嘴。”
              山猫两爪接起黄鸟,确定还活着,放松后本能地舔了舔黄莺的小脑瓜。
              “……天爷欸。”他哽咽起来:“我真不是有意要吃娇娇的肉。”
              伊墨实在没眼看那只被猫舌上的倒刺捋掉一层皮肉的秃鸟,倏地化作人形,一把抓过黄娇娇塞进自己破烂的宽袖,又单手提着山猫的后颈,把四肢垂吊晃悠的**山猫塞进另一只袖口里。
              ——世界如此清净,哪怕天空阴沉着脸,都显得可亲可爱。
              雷雨后的陌生土地泛着腥气,伊墨打算着回家蜷进自己黝黑的洞穴里养伤,脚下步伐却比老王八快不了多少。
              一场雷劫伤势最重的却是他,引雷,挨劈,也不知多少道天雷都落在他身上,皮开肉绽的身躯上,脊背的骨头都露在外面。
              几乎丢了性命。
              伊墨慢吞吞地走着,身后泥路上留下一道道血迹,和偶尔掉下的碎小肉块。
              太远了。他想,我怎么走了这么远的路。
              他在那座半腰开满桃花的无名山上出生,长大,修炼成人,走过最远的路也不过是从居身洞穴到山顶榕树林的距离,更多的时候,他连那点路都无需自己走,而是挂在山猫脖子上来来去去。
              从前偷过的懒如今都还了回去,仿佛一场报应。
              走走停停,挂在他袖袍里的山猫率先掉了出来,接着黄鸟也滚下了地。
              维持不住人形的伊墨原地倒下,恢复了细长蛇身。
              他觉得自己应是昏了过去,抑或做了个梦。
              他从来也没做过梦,只听山猫他们说过做梦的事,山猫总是梦见他吃过的美味,同他说做梦仿若一场自欺的满足,黄鸟只会说:我又梦见从前道观里被我偷了丹药的小道士。
              而他痴长百年,尚不知何为梦。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39楼2019-04-15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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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隐有药草浓郁的气味将他牢牢包围,还听见女娘的声音在耳畔忽隐忽现,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想着:我开天辟地头一遭做梦,就梦见女娘,难不成是要做春梦么。
                活活把自己吓醒来。
                他卧在柔软布帛上,想动动身子,发现自己被药草和棉巾裹成了一根雪白的拐杖。
                裹缠的紧实极了,留了他一截脑袋在外,整条上身带着点儿弧度曲线,下半截却是笔直——拎在手里可以给老爷爷支地。
                也不知是哪位缺德玩意儿的手笔。
                “缺德玩意儿”推开屋门走进来,馥郁花香随着她的裙摆袭入,嗓音温软低柔:“我想你也该醒了。”
                伊墨看着她,微微有些失望,原来他还是没有做梦,依然不知何为“自欺的满足”。
                “我是十七娘。”女子眯起狭长的眼,微微一笑便是春山妩媚的风情:“乃眭郎旧友。”
                伊墨想了许久,才想起“眭郎”是指山猫,还是他们初次相识时山猫说过的:我唤眭。
                黑蛇勉力挣起半个脑袋:“伊墨。”凝望她片刻,问道:“狐?”
                “青丘白狐。”十七娘没有掩饰地道:“修成三尾,入了红尘。”
                红尘又是个什么东西。伊墨听了不懂的词,记在心里打算以后问问黄鸟。
                “我打发他们回山去了,这里是我家,我夫君是人,怕他们藏不好行迹,惹我家郎君猜疑。”
                十七娘又说了几句闲话,不过是受山猫所托,救他一命,请他伤愈后尽快离开,不要多停留,以免被她郎君和一双儿女发现。
                伤药自然不是凡物,伊墨好的很快,不过七个太阳起落,一身皮肉就完好如初。
                期间最麻烦不过的是藏匿身形,被狐十七从衣柜藏到床底,又挪到房梁上,只为了不让凡人书生发现端倪。
                伊墨觉得狐族聪慧的传言实在名不副实,蠢的他伤未好便想走。
                然十七娘又是个有诺必践的女狐,也不知与山猫有什么旧故,应下的事就要做到最好,每每攥着他的尾巴,一甩手就将他抡回房梁挂起。
                挂在房梁上的伊墨只好掉头将自己抻的笔直,紧紧贴着木头不再试图逃逸。
                倒是见到十七娘的郎君很多回,白净书生瘦瘦高高,英俊比不上山猫,可爱不比黄娇娇,不美不丑,也不见有多少本事,平日里就闷在书房写写画画。
                他实在不知狐十七看上这凡人哪处优点,要下嫁给他,为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
                十七娘说:“他予我有恩。”
                十七娘说:“我们做妖精的,有恩就要报,否则欠了因果,来日就要应劫。”
                十七娘说:“我用族内灵药救你一命,你亦欠我恩情,日后我若有难,你也要回报我。”
                伊墨便应下。
                “我想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劫难,”十七娘见他应的爽利,心情很好地笑了:“我不争不抢,有恩就还,有仇就报,从未伤天害理,你且放宽心。”
                伊墨:“哦。”
                十七娘:“不过你的雷劫何时到来呢?”
                伊墨感应了片刻,回道:“还早。”
                “我听眭郎说你替他承了劫,往后不要做这种傻事,幸好他不是伤过凡人性命的妖,雷劫不凶。且雷劫本该自己担,否则记到下一次,他未必活得下来。”
                十七娘也是挨过几次雷劫的妖,自认是前辈,指点他将来去人间避劫,挑行善积福的人家躲藏,有福报庇护,只要他不曾伤天害理,天雷便会将他轻轻放过。
                只是会欠了人家恩德,往后要记得还。
                伊墨一一记下,诚心道了谢。
                伤愈后简短告别,回山继续修行。
                多年后,狐十七因书生一句:若是有缘,来世再结夫妻。放弃修行,辗转人间寻他转世。
                却被转世的书生寻来除妖和尚,缚在锁妖网中露了原形,书生手持木棒,将她活活打死。
                许是末路将至,心有所感,狐十七曾托一条刚开灵智的小蛇传话给他:
                “恳故友将吾身送归吾乡,转乞爹娘勿作悲戚;来生吾复托狐类,愿终死不启灵智昧伴膝下。
                躬嘱故友,吾妖族谨记恩义两分,修行专致方是正道,贪嗔痴妄断勿滋生,切切。”
                伊墨赶去时,白狐已被剥皮剔骨,尸碎魄散。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40楼2019-04-15 0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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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文作者:
                  《权力的游戏》终篇第八季今日开播,
                  夜不成寐,送上番外一篇,大家同乐。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41楼2019-04-15 0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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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白色的泡沫一层层被推上海岸,黄猫腾起圆滚的身子,在海水里将自己跑成一道橘色闪电,蹭蹭跳回船头还觉不够,一口气蹦到青年道士胸前,把自己悬空成一副颇有重量的挂件。
                    它觉得自己吃了亏,不敢妄动又不大服气。只好眼巴巴的缩在青年道长怀里,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猫眼,观察他们一行。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小小少年已经爬回了车厢,将里面的包裹和整理好的木箱一件件往外递,苏栗站在车厢旁一件件接过来堆放在脚边。
                    两个孩子一送一接忙的不可开交,反倒是两个成人,一位抱着猫立在船头观望,一人空着手站在一边当监工,俱没有要伸手帮忙的意图。
                    只有一匹貌似想要帮忙的红马时不时抻着脖子探入车厢,只是它除了拉车也着实没什么用处,再缩回头时,嘴里反到嚼着不知什么东西,吃的直打响鼻——约莫是帮倒忙被嫌弃无用,索性一块零嘴儿打发了。
                    黄猫看了又看,看了片刻,倒是不气自己被个人类小崽子恐吓了,反倒真情实感地觉得这两个成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连个崽都照顾不好,长这么大个头有什么用。
                    它越看越来气,越想越暴躁,在道长怀里直起身“喵”了一嗓子。
                    道长低头问:“怎么了?”
                    猫爪子从肉垫里探出尖利的锋芒,一巴掌就朝上方的小白脸儿扇了过去:“喵!”
                    道长往后一仰,险险躲过了破相之劫,手一松将黄猫抛了出去,微恼地斥道:“怎地又不如意了?”
                    猫张了张嘴,本想喵一声,一转念语言不通,心道:我可去你的罢。
                    又重新踏过海浪,越过沙滩,在微黄的沙子上留下一排小小的梅花印,在苏栗脚畔停下。
                    苏栗倒是贴心的蹲下身,给它揉了揉下巴,说道:“我这次出门可给你带了许多好吃的,等回山了给你。”
                    黄猫甩了甩尾巴,露出了悦意的表情。
                    它也帮不上忙,索性就蹲在越来越高的包裹和木箱上,看两个半大崽子,将车厢里的行李彻底搬空。
                    后又陪着苏栗,走在他腿边,随着他一趟趟来回将物件抱向船舱,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同样抱着木箱的沈杞。
                    两人一猫来来又去去,脚印在沙滩上踩出一道深色的小径。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43楼2019-05-04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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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李们先上了船,尔后是人类一个接一个,在船板上坐好,黄猫最后一个跳上去,卧在自己“儿子”腿上。
                      岸边余下空荡荡的车厢和一匹卸了马缰的红马。
                      马身高大健美,油亮的毛皮在阳光下泛着光。
                      乌黑的木船随着波涛上下起伏,船头立着的道长问它:“要一起吗?”
                      红马站了片刻,甩了甩头,长长地嘶叫了一声,仿若告别。
                      马蹄踏在沙滩上只有轻微的闷响,它转过身先迈着小步而后渐渐加速,阳光斜洒,风扬的马鬃漂亮极了。
                      苏栗搂着猫从船舱里抻着脖子看它奔向远方,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他实在是个容易为外物所动的人,明明这一路上也见过许多生离与死别,却总是管不住自己一次次红了眼眶。倒是沈杞,分明比他年幼许多,还能看着红马腾跃而去的背影笑眯眯地挥手。
                      苏栗:“你不难过吗?”
                      沈杞:“为什么要难过?它突然出现,突然消失,不是正常的吗?”
                      苏栗:“它也陪我们这么久了,你居然一点都不难过,以前那条黄狗送别的时候你还哭了呢。”
                      沈杞:“那时候我小啊。”
                      苏栗犹疑地望了望他肥嘟嘟的脸,实在没法反驳这句话,只是:“你现在也不大呀。”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沈杞沉吟着,想了许久,方才道:“狗腿子送我们走,我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它,所以才哭。可是后来,我发现不是那样的。”
                      ——不是那样的。
                      沈杞说,后来的路上也遇到过很多狗,凶恶的,温驯的,花毛的,黑毛的…遇到好狗,他自然会想起孤村里那条土黄瘦狗,遇到凶犬,他也会想起孤村里的狗腿子。
                      想起它那么多次,于是离别的伤心就越来越少,反而会更多的记忆起在一起玩耍时的快乐时光。
                      “于是我就想,我为什么要难过?”沈杞眨巴着眼睛,认认真真对苏栗道:“分开,是因为它有它的事,我也有我的事。虽然分开了,但是它带给我的,明明是那么好的事。”
                      沈杞继续道:“那么好的事,难道会因为分开就忘了吗?如果不会,为什么要为好事而难过呢?”
                      苏栗咬着唇,费力的想了想,忍不住道:“可是,以后见不到了呀。”
                      “那又如何?”沈杞皱着眉,“只是见不到,又不是忘了。”
                      他说:“如果我要为它们难过,那一定是因为,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再也想不起它们,连同它们带给我的那些快乐也一并忘记。那时候,我才会哭。”
                      小小的少年,坐在简陋船舱的木板上,倚着身后堆叠的行李,认真地道:“分开不是结束。”
                      遗忘才是。
                      当痛哭。
                      他尚年幼,更深的道理也说不出来。
                      只能用自己在这一路上的漫漫长夜里,看着天上或屋顶,或黑黢黢的山林时,偶尔想起自己梧州沈宅里的阿爹阿娘和兄弟姊妹,却发现他们在脑海里逐渐淡薄——惶恐而生的道理,讲给苏栗听。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44楼2019-05-04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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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过是个幼小人类,记忆又快又短,零零又碎碎,因而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忘记。
                        但是没有关系,他想,或许有一天他不会记得阿爹的胡子和发髻上的花,想不起阿娘笑出细纹的眼,记不住狗腿子是黄狗还是黑狗,红妹的蹄子有没有半截白……都不重要。
                        只要一想到他们,就会不由自主地微笑,便足够。
                        苏栗觉得自己被沈杞说服了。
                        他现在一点都不难过了,倒是想起和红马偷偷分糖吃的光景,又想起初次见到红妹,它瘦骨嶙峋的在月色下奔逃,后腿上带着被野兽撕咬的伤。
                        后来它的伤口被沈珏用药治好,结了疤,落了痂,重新长出了皮毛,健康起来后甚至赶走了两匹拉车的驽马,自己主动担起了拉车的事。
                        也不知沈珏都给它喂了些什么,力气一天比一天大,拉着他们不断改造扩大的车厢,脚程比先前两匹驽马还要快得多,也愈发的淘气起来。
                        那是一个促狭又骄傲的坏姑娘,见不得别的马跑在她前头,一路上若是遇到旁人的马走在她前面,必然要加速越过去才开心,也不管他们在车厢里被颠成了两块腊肉。
                        就这样的马姑娘,还惹的有人专门找来,愿出大笔银两将她买回。
                        可惜都被她撅蹄子踹人的架势吓跑了。
                        想着想着苏栗便笑了。
                        船舱里一时无声,只有他腿上黄猫闭着眼打着小呼噜。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45楼2019-05-04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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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船破浪,无桨急驰,直直地冲入一片迷障里。
                          沈珏早已阖目打坐入了定。青年道长站在船头引路,一路无言。
                          沈杞探头看外面白蒙蒙的雾障,雾大极了,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他从来也未见过这样浓的雾。
                          “是法阵。”船头的道长冲着他微笑道:“往后你也要学。”
                          “法阵造出的雾吗?”沈杞问。
                          “是啊,这是最基础的法阵,很容易学。”道长说:“过一会儿,就要进结界,那就很难学了。”
                          沈珏闻声睁开眼,出声道:“结界?”
                          “有些地方,不允许外人乱入,便设了结界。”
                          “这样的地方很多吗?”沈珏问。
                          “听说不少。”
                          沈杞扭头望了望自己祖宗,又转回去看着道长,主动问道:“有了结界,是不是外面的人就进不去,找不到?”
                          沈珏也盯着道长,等着他的回答。
                          道长回答:“是。”
                          沈杞又问:“那怎样才能找到这些有结界的地方?”
                          道长转过身冲他们无奈一笑,他尚不知这世上有多少这样的地方,更遑论去找到。这个问题着实回答不上来。
                          沈杞就不再问,又望了望沈珏,从自家祖宗一张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两分失望。
                          “祖宗,我以后我学了本事,帮你找呀。”
                          沈珏微笑起来,问他:“那要多久?”
                          沈杞垮了脸,扭身扑进沈珏怀里撒娇:“哎,我会好好学的,很快的,我这么聪明!”
                          船身凝滞了一下,顷刻间仿佛破开了什么,雾疏忽散去,仿佛刚刚的白茫茫不过是一场幻觉,从未存在过。
                          和风伴着细雨,仿若一下回到了江南春光里。
                          遥遥远处,隐约能望见一座座海岛,在天边的白云里若隐若现。绵密的雨丝轻洒,海面上荡开圈圈涟漪。
                          沈珏抱着怀里的孩童,揉了揉他的脑门:“不用你帮我找,好好学本事。”
                          沈杞没有答应,只说:“我可聪明了,一定行的。”
                          老祖宗也没有坚持劝说,只当他孩子气的话,并不当真地揉他发顶,揉散了他一头的细软发丝,又重新替他束好。
                          乖乖趴在沈珏肩头的孩子尚不知这世间还有许多地方,是有法力的人和妖都无法寻踪之处。
                          以为最难不过是找到那些被结界或阵法封闭所在,找的多了,一定能找到祖宗要寻的人。
                          也不知寻找本身,并不是简单行走的过程。
                          那是时时刻刻提着心,吊着胆,怕自己走的快了,把要找的人匆匆越过。
                          又怕走的慢了,那个人万一化作了浮游,朝生暮死,便遗憾错过。
                          怕赶不及,怕赶太急。
                          凭着心口里记住的那人灵魂上的一点气息,硬生生把自己磋磨成一缕幽魂。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46楼2019-05-04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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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很久很久以前,许明世说起青云山的时候,也不曾说过,所谓青云山是茫茫大海里的一座海岛。
                            且是一片连环组成的岛屿。
                            最中间那座山,壁仞千尺,浮云伸手可摘。
                            那时候许明世尚还活着,提起自己的师门,总要得意地捋一把自己的小胡髭。
                            他的胡髭,从短到长,从黑到白,时光那么长,他的胡须也越来越油亮顺滑——都是让他自己捋出来的油。
                            捋着胡须的许明世谈自己的师门,哪怕对着伊墨这种法力无边的老蛇妖,都要无端端地生出两分优越来:“我们那里是世外仙门,你个老妖怪懂个甚,你才活几年,就当自己无所不知了么。”
                            ——说得有理。
                            沈珏想,纵然他是个千年老妖,论起来可以呼风唤雨,凡人眼里已是无所不能……可他也从来没去过海上的青云山,或许连想都不曾想过。
                            从前他们走过那么多地方,去找沈清轩的转世,自以为走过了千山万水,岛屿也不知经过多少,却从不知大海深处,有结界笼罩的世外仙门是真的存在的。
                            抑或伊墨是知道的,只是从未同他说过这些,更有沈清轩一把富贵红尘骨,注定要做个凡人,所以伊墨只需带着他在烟火凡俗里找寻也就足够……他在极短的时间里给自己的老蛇父亲找了理由,用来解释他从未教导过自己这些事——总不好怀疑自己的老父亲还有无知的一面。
                            毕竟伊墨在他心中,除了懒了些,矫情了些,总是强大无匹的存在。
                            起码有生之年,他从来不觉得还有别的人或妖,比伊墨更为强大。
                            可是,若伊墨没有错且无所不知,怎么会不告诉他,该去哪里找,哪怕稍稍的提点也足矣。
                            于是便成了一道难题——他承认伊墨无知,老父亲也有不知道的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要诋毁骨头都快要变成土的老妖蛇,他怕是世上最不孝的儿子;
                            反过来,若是伊墨无所不知,却不告诉他,理由不可说——老父亲连对自己儿子都瞒着,也实在不是个慈父——这就更不孝了。
                            翻来覆去地琢磨半晌,沈珏最后只好自封天下第一不孝子。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47楼2019-05-04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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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观建在半山腰,半旧的白墙黑瓦,青苔爬在墙根,绿藤爬在瓦上。
                              黄猫率先冲了进去,苏栗背着包袱紧随其后,年青的道长没有跟上来,留在岸边收拾那堆得高高的行李。
                              沈珏定了定神,反手牵住沈杞,要带着他迈入门槛。
                              葱生抬腿便跨过去了。
                              一道无形的壁垒却将他死死抵在外面,不肯让他这体内流淌着狼血的半妖入内。
                              鹤发童颜的老道长突然出现在门后,一手挽着拂尘,一只手却牵过了茫然回头的沈杞。
                              葱生回过头来,用力过猛,发尾打在脸上,打的他闭上眼,却还是唤道:“祖宗!”
                              沈珏还未来得及说话,葱生便用力挣扎起来,想要摆脱那支陌生的手。可他才八岁,便是尖叫着往后退,也没有挣动分毫。
                              “葱生。”沈珏喊他。
                              男孩过于用力,挣得脸颊通红,闻声停下挣扎,惶惶地望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个什么表情,却看到葱生望着自己,望了一会,眼里逐渐噙满了泪。
                              尔后清澈的泪水划出了两道痕。
                              “不要。”葱生像是明白了什么,猛地喊道:“我不!”
                              沈珏几乎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一闪而过的念头那么多,仿佛一下子想起最初在沈宅门口抱着自己腿喊“老祖宗”的幼儿。
                              那么小那么矮,圆乎乎白胖胖的沈家小少爷;
                              又或许想着,葱生已经很久没有哭过 怎么就突然哭了;
                              还想着,原来他长高了这么多,跟着他像一条小尾巴,一路上风餐露宿没喊过苦,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白嫩嫩的模样不知什么时候就被风吹雨打成小麦色,还缺了一颗牙。
                              他想了那么多,仿佛越过了百年时光,看到了那个踩着伊墨的影子长大的自己——离开熟悉的沈宅,走了那么多陌生的地方,见了那么多陌生的人,逼着自己学了许多不知道有用无用的东西,快速地长大。
                              现在的葱生,一如从前的自己。
                              沈珏想,原来是为了这个,我才将他带在身边这么久。
                              可又有什么用呢。
                              什么用都无有,从来也没有谁能陪谁到最后。
                              他最后也只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定定地望着沈杞,沉声道:
                              “就这样罢。”
                              ——就这样罢。
                              趁着他年纪还小。
                              趁着时光还短,相处时间并不长。
                              他转过身,将孩童尖叫的哭喊抛在背后。
                              那些美好的,牵挂的,依靠的,亲爱的,他从来留不住。
                              “祖宗!”
                              “祖宗!”
                              “祖宗你看看我!”
                              “祖宗,我是沈杞啊,我是小葱生,你看看我呀!”
                              孩童喊辟了嗓子,载着不知多少伤心和眼泪,久久缭绕在上空。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49楼2019-05-04 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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