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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双玉记by溯痕 2018年重写版已授权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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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伊墨前传之黄鸟
橘色余晖映着天边浮云,像一团团正在燃烧的焰火。
伊墨站在山脚,仰头便是夕阳下的榕树林,深深浅浅的橘红像火又像开的过分热烈的花,有群鸟从天边飞过,没入林中。许是站的太远,望过去像是一群扑火的蛾。
这座小小无名山,不高也不矮,瘦瘦削削的模样,大约在许多年前也是有名姓的——人类擅于给事物命名,而这座山很久以前,也是有人的。
人类伐倒山脚的林木,抬回去做了屋梁廊柱;天养的野花野草一把火烧干净,又被收拾平整,做了良田。
还有不知怎样的人类,高矮胖瘦一概不知——这无名氏不知为何,在山腰处,五步一株地种出了一片围绕整个山腰的桃花林。也不知那人后来有无来过,看过自己种的桃林。
兴许看过,然而桃林最好的颜色,应当是这人死后的事了——桃树种太过稀疏,从细嫩幼株长成葱茏大树,也要百年。
也许那人只是一位牧羊少年,咬着青草仰望天边浮云异想天开,兴起了种桃的念头;又或者是一个姑娘——谁知道呢。
不论是少年还是姑娘,桃花成林连为一片的时候,他应是已经死了,便是未死于寿命,也亡于战火——谁知道呢。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59楼2019-05-04 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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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都是伊墨还未出生时的事了。
    他的记忆里,无名山只是一座无名的山,山下是一片乱葬岗,埋着许多残缺的尸骨和破碎旌旗与朽烂战车,远处是大片荒芜野地。
    白日里阴风阵阵,夜里鬼哭狼嚎,于是人声绝迹,唯有每年开春,桃花灿烂似锦,无声的盛放又凋零。
    此时月亮将升,太阳徐落,黑白交替,正是逢魔时刻。
    他站在山脚处,脚下是一截曝在土外白骨,能看见白骨上缭绕着一层污黑魔气,伊墨微微蹙起眉,没有多停留。
    愈往上走,黑雾愈发浓烈,像是要将他包裹起来,又在离他咫尺间停下——这蛇妖委实难搞,没什么志气又爱恨贪嗔一样不沾,最大爱好仅是睡觉,诱人入魔的黑气碰壁而归。
    走了几步的蛇妖又停下来,似自言自语般喃喃:“修成实体早些离开。”
    黑雾随风卷走,没有回应。
    回到山中的伊墨没有再想起山脚处的魔,许是因为挨了一次雷劫,虽然险些将他劈成皮焦肉烂的死蛇,然而熬过来后,仿佛又从雷火里得了些好处,让他时刻骨肉满涨想要找个地方蹭一蹭。
    他甚至来不及同山猫和黄娇娇招呼一声,急急回到自己的洞穴里将洞口封严,开始了一场漫长的蜕皮。
    这次蜕皮不同寻常,他仿佛高烧的病人,在洞穴的泥土里蜷缩着,连清醒的意识都无法保持,浑浑噩噩里隐约听到黄娇娇和山猫的声音在外面说话,似是在唤他。
    伊墨想回应两句,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勉强抬了抬头,又栽进了黑暗里。
    也不知多久,头部的白皮裂开一道口子的时候,伊墨听见黄娇娇的声音隔着厚厚的泥土传来,叨咕个不停,也不知在说些甚,带着点不同寻常的鼻音。
    伊墨不耐烦地张开口,终于能发出声,呵斥道:“闭嘴,别吵。”
    黄鸟消了音。
    他太乖觉,反倒让伊墨觉得自己过分,这鸟聒噪惯了,有事无事都要鸟语几句,他在洞里也不知待了多久,黄鸟关心他聒噪一点也不是什么错事,何必要凶他。想了想,伊墨便放缓了声音,颇有些伏低做小的意味,问他:“出什么事了?我一时还出不去。”
    又静了许久,直到伊墨差点又要昏过去,才听见泥土那边,黄娇娇沉闷的声音传来:“无事,你好好修行。”
    伊墨说:“自然。”
    “伊墨,”黄鸟又说:“你一定要好好修行呀。”
    伊墨应了一声,说:“好。”
    “你要修成神仙呀。”
    伊墨想着鬼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修成神仙,又想着神仙又是什么样子,能让他成天睡大觉没人吵么。
    他身上还是皮骨涨疼的难受,想着想着却把自己想笑了,于是笑着回道:“若是修成神仙能让我每日安静睡大觉,不叫鸟雀吵闹,我便修成神仙。”
    黄莺在外面也轻轻笑了一声,默默地想,可不会吵你啦。
    ——往后再不会吵你了。
    伊墨昏昏沉沉,不知自己蜕一场皮,才蜕了个脑袋,时光便过了五十年。
    五十年里,从前把他挂在脖子上来来去去的山猫迎来了第二场雷劫,原本也不该这么勤地挨劈,然而第一次雷劫,让伊墨摊了大半,于是山猫的第二次雷劫很快就来了。
    他坚决不肯去人间寻找凡人庇护,约莫是对人类有什么心结,具体如何也无人知道了,他离开了无名山,说是怕打扰黑蛇闭关。
    剩下黄娇娇顺从地听了山猫的嘱咐,守着昏沉闭关的伊墨,怕有什么不长眼的东西惊扰了他。
    黄娇娇知道山猫“不长眼的东西”指的是山脚魔头,只好悬着心目送他一个人离开,他去了很远的地方迎雷,没有回来。
    黄鸟不知道山猫还会不会回来,也许永远也回不来了。
    他日复一日地守在黑蛇封闭的洞口,看日升月落,看山脚黑气弥漫到了山腰,看那些无形无状的小魔头蜂拥而至,蝗虫般层层推进。
    桃树倒伏,山顶榕树一夜枯萎,干黄叶片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铺满山头。
    无名山黑雾弥漫,只有一只娇小黄莺展着双翅站在微微凸起的土包上,从身体里散发着晕黄的光,笼罩着黑蛇闭关的洞穴,不让黑雾进犯丝毫。
    “我往后不吵你了,你一定要修成神仙呀。”
    黄娇娇的声音传进伊墨耳朵里,听得伊墨又想笑:“哪有那么容易呢。”
    “很容易的。”黄莺蹬着腿,在土包上给自己刨了一个小小的坑,一边细声细气地道:“只要你一直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要想,没事睡睡觉就行啦。”
    伊墨觉得他简直是在说梦话,然而他自己约莫是烧的糊涂,听着居然觉得有道理,于是答应道:“好,我什么都不想,你也莫要多话,让我继续睡。”
    “你睡。”黄娇娇低低地道:“别怕,有我呢。”
    黑蛇没有听清他的话,也许是他的洞穴挖的太深,声音传不进来,也许是黄鸟声音太小,只是自己说给自己听。
    昏沉的黑蛇将自己盘起来,安静地蜕皮。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60楼2019-05-04 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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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18 18:0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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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洞穴在榕树底下,只是一个挖出的小土丘,被他封了口,像一个鼓囊囊的小馒头。
      而今馒头上被黄鸟刨了个坑,看上去像是被谁咬了一口。
      黄鸟蹲在坑里,又怕以后被他发现,想着一定要瞒住了才好,又余出一点法力,把自己埋了进去,盖上土,装作土丘从没被刨动的模样。
      他自知聒噪,只是因为心思多,脑子又转的太快,只好化作许许多多说不完的话来吵自己的朋友们。也自省过自己的性子与修行一途没什么天分,能成精不过是侥幸偷了小道士炼的仙丹,能化人全是山猫和黑蛇的提携——他们仨,修行最精深的是黑蛇,黑蛇总说自己从未做过梦,甚是惋惜的模样。他和山猫都知道,黑蛇没有做梦,是因为他不知不觉中都在修炼,而不是寻常的入睡,自然无梦。
      这样天赋的友人若是半途夭折,实在可惜。
      黄鸟蹲在坑里,想了想又吐出自己已然缩小了许多的妖丹,黄豆大的妖丹散着晕黄的光,正是这样微弱的光笼罩着伊墨的洞穴,仿佛暗夜萤火随时熄灭,却始终燃烧着,亮了很多年。
      他望了许久,又重新吞回去,妖丹愈来愈小,而黑雾愈来愈浓,他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
      确实没有撑太久,身下土包依然沉寂无声的时候,妖丹只剩米粒大小,黄娇娇犹豫着,又在眨了眨眼的时间里就下了决定。
      他将自己的神魂全部抽出,连同自己娇小的鸟身一起,尽数冲进了那颗小小的妖丹里。
      昏黄光晕守着土丘又亮了两年。
      伊墨蜕皮到腰身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听见黄娇娇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仿佛响在脑中:“伊墨,我走啦。”
      “你去哪?”他四周看了看,周围是潮湿的泥土,也不知黄鸟哪里学来的神通,能传音到他脑海里。
      “往后我不吵你了,”黄鸟的声音又响起来,“你好好修行,修成神仙。”
      伊墨没有回答,眼前仿佛闪过一道浅浅的金光,他愣了神,紧接着问:“你看见了么?”
      他以为黄娇娇会问:“看见什么?”
      他等了又等,也没有等来黄鸟的询问,他一头冲出洞穴,外面黑漆漆一片。
      “黄娇娇?”
      “眭?”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山风呜咽着拂过他的洞穴上小小土堆,土堆里空无一物,黄鸟形神俱散,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这是他这一生,隐瞒最好的一件事。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61楼2019-05-04 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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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伊墨前传之渡劫
        无名山下起了大雨,雨水落地汇聚成溪,四处漫流。
        伊墨从洞穴里探出头,只见乌云黑压压地罩在山顶,整座山都被笼在黑暗里。
        反正也不会更黑了,他想着,不明白蜕场皮醒来,为何世间就变了模样,原本老实蜷在山脚的魔头占领了整座山,黄鸟和山猫不知去处,尤其黄娇娇,刚醒时还听见他说话,之后就到处也找不见他,仿佛他不是蜕了次皮,而是被时间所遗弃,连他所居的山峰,一起被遗忘在时光裂隙里。
        雨下的很大,仿佛泼水般喧哗。
        他钻出洞穴,雨水搅着淤泥很快将他溅了透湿,伊墨一动不动地停留在雨下。
        泥点溅上身又被冲洗干净。
        山顶乌云翻滚,似有雷光蕴藉其中。
        喧哗雨声里,隐约传来魔头们的尖叫,伊墨拍了拍尾巴,漫不经心地将离他太近呶呶不休的小魔们拍进了泥淖。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62楼2019-05-04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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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这么大,他想,这么大的雨都洗不净你们浑身上下散发的蠢气。
          这些魔头约莫天然所限,浑身上下只有一股黑气,因无形无状,所以长不出脑子,蠢得伊墨实在没了耐性,觉得还是弄死它们算了。
          在等待自己完全蜕皮和黄娇娇及山猫回家的这段日子里,伊墨想了很多,大部分关于黄娇娇和山猫的去向,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个结果来,他不认为黄娇娇和山猫会无缘故地离开,那约莫就是出了事。
          他去山脚找那只还不曾完全化形的大魔询问,大魔表示黄娇娇成了魔。
          伊墨一尾便将魔头尚未塑好的形体抽散了架,心里觉得可笑极了,黄娇娇名副其实地娇气又臭美,一天要去溪水旁沾翅梳洗十八回,喜爱世上一切桃红绿柳好颜色,且认为黑色是天下最难看的颜色,瞅一眼都要喊眼珠疼——刚上山时黄鸟屡次偷偷叨他蛇鳞,妄想钻研出给黑蛇换个色儿的法子,被揍几回才死了这份心思,简而言之,让挑剔又娇气的黄娇娇堕落成黑污的魔,还不如一根绳子吊死他来的干净。
          既然不肯说实话,伊墨想,那就永远别说话了。
          传说魔这种东西没什么脑子,原以为山脚底下那只魔是个例外,毕竟它还在试图凝练人形。而今看来是自己想多了,魔就是魔,传说中那般只有贪食本能,吸取一切能吸取的生机,没有理智可言。
          比起黄娇娇堕魔,伊墨更信黄娇娇被他们弄死了,且连尸体都被吃了干净,而他最愿意相信的,却是黄娇娇和山猫为了某件事,不得不出一趟远门。
          伊墨想,这山如今这么黑。
          连野草都无有的秃山,黄娇娇和山猫即使想回来,也会找不到路,便是找到了路,也认不出家的模样——他自己下山一次,归家全凭着隐约印象,最后飞的老高找着自家的大榕树才确定了方向,因而以己度人,想着黄鸟和山猫也同他一样,不分东南西北地凭着感觉走。
          他操心地想着要将青山恢复从前模样免得黄娇娇和山猫迷路,首先需要先除了山里大大小小的魔头,再去找些桃树来种在山腰,尔后还要再找一颗同样巨大的榕树,还要去找些花花草草的种子撒下,甚至还需要去捉许多鸟雀走兽放在山上养起来……
          要做的事情有那么多,伊墨只是想一想,就累得慌——事情还一样都不曾做,他光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快要累死了。
          于是雷劫来的恰恰好。
          他在暴雨里将自己骨节一点一点撑开,一回生二回熟地将自己变成一条巨蟒,中途数次停下观看,觉得还不够长,于是一直长一直长,所有的本事都拿来长身体,连护体的法力都顾不上,在倾盆暴雨里将自己长成环抱无名山,头衔着尾的守卫者。
          雷光也酝酿着迟迟未落,似乎在等他准备好。
          伊墨勒紧腰腹,确认自己将整座山都环住,抬起偌大蛇首冲着天空口吐人言:
          “劈。”
          天雷:……
          也不知今天降雷劫的是哪位神仙,不管是哪位,约莫都有些无语,雷光迟了片刻方才应声而下,沿着他的身躯劈了个遍地开花。
          黑色魔气尖声嘶叫,在雷火挨到的一瞬间就湮灭了。
          雷劫来的又凶又猛,上神并不因他的作为而容情,巨大雷柱一下接一下劈在他的身上,劈的他皮开肉绽,血还未流出来就被焦熟地止住了,露出森森白骨。
          伊墨第二次挨雷劈,却不觉得太难熬,大约抱着目的去做一件事,再难都甘之如饴。
          他抬头观看山峰情状,见那许许多多的小魔被劈的灰飞烟灭,心情甚好地哼出鼻音,将山峰勒的更紧,使天雷处处开花,若有钻在地缝里的小魔,他就将尾巴挪过去,又在雷电落下的一刹那将尾巴甩开,辟了空的雷电砸进土里,瞬间抹杀了不成形的小魔头。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63楼2019-05-04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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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觉得这事儿有趣极了,又觉得天上降雷的那位兴许也是这样想的,总在劈他身体的同时,放出一两簇细小雷电追着他的尾巴跑,意识到这一点伊墨愈发迅捷地将一条蛇尾上挑下跳,东甩西摔,将藏匿的小魔全部发掘而出,劈了个干干净净。
            同时将落在他头身的雷电一个不落地全部接下。
            肉体的苦痛和心情的愉悦掺杂在一处,他竟生出一种疯狂的快活来,然而快活里又有几分悲痛,似乎深可见骨的伤长到了心口上——无名山已经坍了一半。
            被吸走生机干枯的老榕树在雷光里,和山腰的桃树一起成了焦黑灰烬,被雨水不知冲去了哪里。
            他们栖息过的榕树林消失了,山猫的山洞也消失了,饮水的小溪不见了,黄鸟不知打哪弄来的汲水的破桶也没了。
            即便他再去找来许多桃树,找来和从前一模一样的大榕树,也没有地方让他种了。
            无名山没有了。
            他所熟悉的都在消失和消失中。
            后半晌的时候,山中小魔无一留存,安静下来的伊墨在雷光里一动不动,呆了一整夜。
            山峰被彻底夷平后,焦黑碎石滚滚而下,几乎将黑蛇掩埋起来。
            天雷还没有停歇,依旧一道接着一道,劈向无名山,劈向拱卫无名山的巨大黑蛇,于是碎石被劈成了粉末,将他掩盖起来。
            不知又是多久,雨依然在下。
            伊墨缩小了身形,从碎石堆里钻出,停在山脚仅有的废墟里,将最后几道雷引到此处。
            雷光雪亮,刺眼又凛然,将无名山最后一点痕迹连同山脚躲藏的大魔一起摧毁干净。
            云消雨歇时伊墨试着变成人形,这一次却受伤太重,仿佛被打回了原形,怎么也变不出来。
            皮焦肉烂的细小黑蛇停在山脚污泥浊水里,抬起上身凝望着成为废墟的故土,看了许久,慢慢游走。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64楼2019-05-04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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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伊墨前传之人间(一)
              鹊山山脉延绵千里,峰头林立,山中多精怪魍魉,新来一条遍体鳞伤的小蛇妖也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大事,因而山中精魅也只远远地观察几天,见他不争不抢仿佛耳聋目瞎地盘在山石缝里一动不动,就权当他是条要死的蛇,不再关注了。
              伊墨盘在石缝里修养,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出生在无名山,很长时间里,只以为世间就是无名山那么大,等明白世上除了无名山还有很多很多山头时,也只会拿无名山当做中心向外打量,仿佛一只刚刚从井底跳到井沿的青蛙,跳的再远,也忍不住要回头看看那口老井,估摸一下自己走了多远。
              这一回走的够远,伊墨心里数着,走过了三百多个日和月。
              而他一直当做锚点的无名山被雷劫劈成碎石瓦砾,再过些年月,也许会被荒草掩埋,看不出昔日痕迹,没有了山顶榕树的坐标,伊墨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到它了。可山中没了榕树桃林,没了黄鸟山猫,找不到也不是什么很值得在意的事,就像空气里飞过的小虫,生生灭灭,又如枝头落下的桃花,开了又败后,没人会在意第二年新开的花已经不是去年那一朵。
              所以山那么多,树那么多,哪里都有他容身之地,没什么可让他恋恋不舍。
              伊墨想着又重新静了心,盘曲成一座蛇形石雕,一动不动地任由光阴流转,眨眼百年。
              雨后天边显出一道彩虹桥,斑斓地悬在天际,美的不像真的。
              蛇形雕像蜷缩在石缝里,彩虹映射不到的地方,身上爬满枝枝蔓蔓的藤草,开了些粉粉白白的花儿。
              恰在虹桥欲散的时刻,爬满青苔的山石倏然开裂,金光烁烁而过,里面凭空出现一道人形,黑袍宽袖,长发猎猎,鬓角还别着一朵颤巍巍的小白花。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65楼2019-05-05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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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又修成人形的蛇妖长吁一口气,甩了甩宽袖,理了理衣裳,掸落那朵不识相的白花儿,一步迈入红尘人间——找从前喂他一口灵酒的老道寻仇去——顺便渡个雷劫。
                他溜的太快,以至于鹊山精魅们还未反应过来,一句招呼卡在嗓子眼,人就没了,真是来的突然,走的更突然。
                挨了两次雷劫,第二次险险拼掉性命的伊墨是打定主意不挨第三回了,挑了一座大城落下,随着人流茫然地走着,想要找个帮自己渡劫的有缘人。
                他头一回来人间城池,一眼望过去,除了人就是人,高的矮的,黑的白的黄的,胖的瘦的不胖不瘦的,男的女的老的幼的,几乎让蛇妖看花了眼。
                女郎们或布帛裹头或束着发辫,挽着竹篮或者攥着花束,结伴谈笑地走着。男子们什么样式的都有,同他一般披散长发的,光脚踩着木屐,身上轻薄罗衫,袍袖飞扬而起,比妖精还像个妖精;也有束发儿郎,一身长袍裹的严严实实,腰间挎着长剑,走在人流里顾盼神飞……
                伊墨心里颇为一言难尽,在黄娇娇说过的话语里,人类都是一群被诗书礼仪束缚的囚徒,这也不行,那也不成,常常把自己活得又累又痛,还一事无成。
                然而他亲眼所见,却热闹喧嚣,花团锦簇。
                他在街市上站了片刻,便随意行走,看街边小贩贩卖的各色货物,从几匹粗布看到几双草鞋,又瞅一瞅大娘们吆喝的鲜花,水灵灵的花朵在竹篮里香气扑鼻,卖茶汤和羊***邻一处,三只母羊嚼着青草,偶尔互相碰个鼻,不知交流了些什么,一起淡然地无视挤奶的主人……
                正看的得趣,后方传来一阵喧哗,伊墨转过身,只见一秀美女郎,乌黑发间嵌着一把木梳,桃红裙裾翻飞,脚下跑的飞快——手上拎着一把粪叉。
                跑在前头的是一蓝袍郎君,抱着头狼狈逃窜,微风卷来一股酒香,约莫吃多了酒,脚下不大稳当,跑的趔趔趄趄,毫不意外地摔了个大马趴。
                女郎提着粪叉赶上,粉色绣鞋一脚踩在郎君背上,粪叉“叮——”地一声,狠狠地扎在男人抬起的脑门前,火花迸溅,一股奇香直接将醉酒的郎君熏吐了。
                “让你拿钱去请木匠回家修梁,”女郎捏着鼻子又松开,嗓音清凌凌地骂:“你拿着银钱请人吃酒,还敢跑?!”
                伊墨没看懂发生了何事,于是竖起耳朵听旁观的大爷大娘们议论纷纷,这个说“徐娘子也太厉害了”那个说“该,张小郎就不是个过日子的良人”另一个说“张小郎人善,我兄弟找他接济就没落空过”还有人说“***,你娘子拿几个铜钱接济娘家你都要骂”……
                伊墨听懂了。他忍不住微微眯起眼望气,见那一对夫妻,男子一般般,女子却散着金光,足见祖上是户行善之家,不知怎么养出这样泼辣的脾性。
                正想着,突变又起,倒地的男子起身狠狠推了女郎一把,徐娘子不察,一时没防备,被推倒在地。
                男子得了势,不依不饶地抬脚踹过去,嘴里醉醺醺地骂:“***!”
                徐娘子不曾醉酒,反应也快,连忙侧身翻躲,让他一脚落了空。落空的男子重心不稳,又是一个趔趄,往前一趴,跌了个狗吃屎。
                徐娘子约莫是气狠了,咬紧牙根,秀美脸上都变了形,她狠狠地剜了自家郎君一眼,一骨碌翻起身,掉头冲向街边屠夫的小木摊,一把提起雪亮的剔骨刀,掉头又冲了回来,连人带刀直接朝尚未爬起的酒鬼冲杀过去。
                眼看这一刀劈到实处就要闹出人命,旁人都没反应过来,伊墨想也没想地上前两步,下肢化作蛇形,尾巴尖紧紧地箍住了女郎提刀的腕骨,稍稍用力,剔骨刀落了地。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66楼2019-05-05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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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18 17:5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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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刀砸上青石,金戈之声脆响。
                  徐娘子怔了怔,望了望落在地上的刀,又看看腕上缀着细小鳞片的蛇尾,脑子清醒了,表情却颇为一言难尽:“……多,多谢?”
                  伊墨收回尾巴,顶着无数看热闹的惊异视线,心里也颇为一言难尽:“……举手…尾之劳,不用客气?”
                  徐娘子左右看看,街坊领居路人都在两眼冒光地观望着他们,便是提着粪叉追人都没这么窘迫,只好强行绷着脸,替大家满足好奇心:“您,您是妖……妖精?”
                  伊墨面无表情:“是啊。”
                  徐娘子:“食人么?”
                  伊墨:“不食。”
                  街道上传来整齐划一地松气声,仿佛这一刻整条街面上的人类,都在干同一件事:长吁一口气——不吃人就好。
                  不食人就是个好妖,他们放松了心气,也敢围上来看热闹,还有妇人悄悄凑过去,趁着大家都在围观妖精,蹬着绣鞋,在趴在地上被吓晕过去的张小郎身上又踹了两脚。
                  “你会术法么?会飞么?”
                  “会不会降雨?我家地旱了几天了。”
                  “你是蛇妖么?吸人精气不?”
                  “胡咧咧个甚,他必是个好妖怪,你没看他都拦着徐小娘不让杀人?”
                  “你们妖怪都这么俊么?”这是位大婶。
                  “……”
                  伊墨想着这都是些什么人呢,好奇心比天都大,看个热闹不要命了么,还能不能好了?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67楼2019-05-05 1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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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娘子给他解了围,重新拿起粪叉甩出一道弧形,把人群硬生生地逼开,客气地道:“大家都散了吧,他救我一回,让我阿耶请酒。”
                    行罢,大家都好说话地让开了路,好歹今日没有发生血溅三尺的恶事,是该让这为救人而傻乎乎露了尾巴的妖精去徐家吃一顿酒压压惊,等回头再去围观妖怪也不迟。
                    人流散开,只有昏迷不醒的张小郎君被丢在原地,身上缀着无数鞋印,野狗一样趴着,打起了鼻鼾。
                    屠夫捡起了自己的刀,垂头看了看他,叹着气把他扶起来,搁在茶铺里。
                    伊墨跟着徐娘子,一路穿街走巷,他想着自己找到渡劫的地方如此容易,心情好了许多。
                    徐娘子走在前面,想了想还是同他道谢:“今日多谢你,不然我现在就在府衙里,要一命换一命了。”
                    伊墨心道:亏你也明白。
                    忍不住好奇地问她:“你让他去请木匠,木匠家很远么,你为何不自己去?”
                    徐娘子想也不想地道:“不远,他是我夫郎啊。”
                    伊墨便觉得怪异,一件事,你自己不做,指望着旁人做,旁人做不好,你便心生怨怼,是不是没有道理?
                    他这么想,便这么问。
                    徐娘子愣愣看他一眼,被问住了,一路思索着走到家门口,站在门前才回过神来,转身扬头望着他道:“你是说,我对他心有期望,是一件无理的事么?”
                    伊墨觉得这的确是一件无理的事,毕竟,凭什么呢,只是出门寻个木匠而已,自己出门办了也不难,偏要将这点期望搁在旁人身上,人家天然就要满足你的期望么?
                    满足不了,便气汹汹地提着粪叉要打人,又凭什么呢,只因他是你夫郎么?
                    而夫郎又是什么呢,不过是陌不相识的一家人养育出来的一个陌不相识的男子,只因娶了你,就要听你的话,做你派遣的事么?须知你对他而言,亦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子罢了,为何就要听你的话呢,你又不是天皇老子,哪来那么大权力。
                    伊墨并不知人间许多道理,往往都是从“情”字衍生出去的,他觉得理便是理,凡是按理走总是没错,尚不知情又是什么东西。
                    更不知世间娘子期望夫郎,往往是心里有许许多多的情,这些情太重,又太虚空,写不出来,画不出来,连讲出口都觉得羞涩,只好从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里,找一点被珍重和尊重的欢喜——你是珍爱着我的。
                    伊墨不懂,依然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对旁人抱有期望,得不到回应便发怒,本就是一件无理的事。”
                    徐娘子心里反驳:可他不是旁人呀,若是同床共枕最亲密的人,都不能期望,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然而她也看出来这妖不通人情,于是没有说出口。
                    只是扯了些别的事:“我阿耶先前遇了些麻烦,是我夫郎帮了忙,于是我阿耶就将我许了他。
                    我入了他家成婚,家里门墙漏风,顶无片瓦,我拿嫁妆贴补,重修了屋,想着好好过日子。
                    米缸进了鼠,我让他捉,他不动弹;屋梁朽了,我让他修,他不动弹。
                    都没什么,我修不了梁,拿了银钱让他去请匠人,他却拿了钱同人吃酒。”
                    徐娘子吸了口气,继续道:“我嫁了他,自该生是他家人,死是他家鬼,我想着,他也变了许多,晓得问我累不累,要不要喝水了。”
                    “我就是……”她张了张口,却忽然哽住了喉,再也说不下去,只好紧紧咬住唇。
                    伊墨却冷不丁冒出一句:
                    “做人真的挺难。”
                    徐娘子疑惑地望着他,只听这不通人情的妖精诚恳地说:
                    “人要管住自己,不让自己将期望落在旁人身上,还要管住旁人,不叫他们将期望落在自己身上。”
                    妖精站的板正,表情也板板正正,一字一句地道:
                    “否则就要失望,就要愤怒,若再冲动些,就要身陷囹圄,一条命都保不住。”
                    “太难了。”
                    徐娘子推开门,请他入户,依然是手提着粪叉走在前方领路,面上没有表情,没人能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只是三日后,徐娘子同张小郎君和离。
                    和离书上摁下指印,红色晕染在指尖,她低头看着手上红艳艳的颜色,仿佛她曾揣着满怀期许,通红着脸穿过的那件嫁衣。
                    她漠然地想:
                    往后我再不指派你,也不期望你啦。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68楼2019-05-05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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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还是溯痕大大写的吗?


                      来自Android客户端169楼2019-05-05 23:15
                      收起回复
                        唔,不应该是和帝君的故事吗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170楼2019-05-26 2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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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苦


                          IP属地:安徽来自iPhone客户端171楼2019-05-31 0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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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72楼2019-06-03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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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18 17:5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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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73楼2019-06-13 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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