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太爷瞅了一眼托盘,一拍惊堂木,“桑柔玲,人证物证具在,你可认罪!”
桑柔玲闻言怒道:“小女子是清白的,岂可如此胡乱认罪!我不认!那什么捞子的毒药,我从不曾见过!我冤枉!”
县太爷一皱眉,“用刑。”
两班衙役领命,搬出诸般刑具。两个衙役上前架开桑氏姐妹,便强行用刑,直把桑柔玲的双手夹得血肉模糊。那师爷摇着羽扇上前问道:“招是不招?”
桑柔玲早已疼得冷汗浸透,即便如此,她依旧咬牙不肯认罪。桑弱玲在一旁被衙役押着,只能哭哭叫叫地喊着姐姐。而那穿蟒袍的青年一脸不耐,似对此等场面极为厌烦,粗鲁地挥开帮他擦汗的随侍。另一边的老夫人则端正坐着,手捻佛珠,垂首闭目念念有词,仿佛身在庵堂佛前一般。
白玉堂见此情景恨得牙关紧咬,心中按捺不住,一个腾跃冲入县衙大堂,手中画影一挥,打在用刑的衙役手腕上,刑具一松,桑柔玲无力的双手颓然垂下。
白玉堂的贸然出现惊得大堂上下惊疑不定。县太爷险些和师爷抱作一团,强忍胆怯,力做镇定威严地问道:“你是谁?擅闯县衙大堂有何图谋?”
白玉堂此时也知自己冲动了,但他本就艺高人胆大,是以并不担心这些人能把他怎样。他没有回话,却反问道:“你这糊涂官,有你这样断案的吗?且不说子弑父是何等逆伦大罪,此中动机绝非一言一语可表。但只说这毒药便就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更何况深锁闺阁的大姑娘。再则,这毒药是从哪里来的,怎样弄到的,你都不做查证,便匆匆定案,莫不是县太爷吃了谁家的好处,急着弄个死无对证吗?”
“你!你!”县太爷似恼羞成怒,拍着惊堂木却说不完整话。倒是那个师爷眼珠一转,朝着两班衙役喊道:“大胆刁民,扰乱公堂,还不拿下!”
眼看衙役们挥棒亮刀,展昭在人群中除了恨铁不成钢的叹气,更多的却是担心。他眉头一皱,心中自嘲,展昭啊展昭,枉你名号御猫,却偏偏被这只白老鼠折腾得够呛!此时无论自己出不出面,白玉堂搅扰公堂的罪名是铁定了,只怕到时这白老鼠会更肆无忌惮不论章法。也罢!展昭定了主意,自怀中摸出一面令牌,手臂一振朝着白玉堂甩了出去。白玉堂只听得脑后有股劲风,他侧首一避,抬手将袭来之物握于掌中,仔细一看,见是一面腰牌,正面刻着开封府三字,背面刻着御前行走。白玉堂一挑眉,抬眼向展昭望去,只见展昭神色无奈得朝他点点头。
白玉堂轻抛令牌,回了展昭一记爽朗笑容,心里赞叹展昭识时务。不过自己惯走江湖,实在不知道怎么当官。不过白玉堂转念又一想,反正是顶着展昭的名号,管他好坏呢,最后自有那只猫收拾。如此想来,白玉堂便又放大了胆子,高举令牌朗声道:“在下开封府展昭!”
刹那间,县衙大堂上下人等的脸色神情,可谓是五彩纷呈。惊的,喜的;慌的,疑的;有形而于色的,有藏而不露的;有身在局中的,有观棋不语的。衙门外围观的百姓搞不清楚到底怎么个回事,全都探头探脑你推我挤地凑在一起议论纷纷。好好个县衙竟弄得比集市还要热闹。
县太爷和师爷面面相觑,两个人缩着身子挤在一起,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师爷小声对县太爷说道:“大人,这案子要是让开封府插手,那就不好办了。”
“废话,你当我不知道啊!”县太爷拍了师爷一记,“不让插手怎么办?这摆明了就是插定了!慢说襄邑本就归开封府管辖,就只说官位,他可是御前行走的四品护卫,天子近臣,我才一个小小的从七品后补!”县太爷说着竟带了哭音,“再说了,这前面还有一个三品的侯爷,二品的诰命,这都是惹不起的祖宗啊!我能怎么办啊!你让我怎么办?”说着竟要哭起来了。
师爷晃着羽扇瞅着县太爷那眼泪含眼圈的窝囊模样,眼中不掩鄙夷,但碍于身份他还是说道:“大人不如暂且退堂,侯爷和诰命都不难办,应了各家的请,事情也就了了。只是那展昭费点事。不如这样,咱一会儿找个由头请展昭吃酒,席上灌醉他,趁着他无能之时,咱速办速决,到时候他就是有心追究也只是个死无对证,一了百了。”
县太爷也是个没心眼的,听得师爷如此说道,不但没觉得不妥,反倒觉得颇有道理了,频频点头称是。两人定了主意,县太爷赶忙坐直身子,一拍惊堂木,结结巴巴地说道:“既,既然有,有有有疑点,那就将,将人犯收,收收收押!退堂!”县太爷磕磕巴巴的说不容易说完这套词,赶紧示意衙役前去关闭大门。衙役领命,展昭眼看自己要被挡在门外,便不由大喊一声:“慢着!”
白玉堂闻声这才想起展昭来,便对县太爷说道:“那是本官的随从,让他进来吧。”
展昭一听白玉堂如此解释自己的身份,不由心中有气,好你个白老鼠,竟说我是你的随从!展昭不由瞪了白玉堂一眼。白玉堂假装没看到,搔搔鼻子,心里说,猫儿,我没说你是我养的猫就算给你面子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长话短说,县太爷关了县衙,桑氏姐妹被押入大牢,原告桑义和桑邱氏也告退等候他日开审。穿蟒袍的青年似乎对开封府颇为顾忌,一见白玉堂亮出开封府的腰牌便在随侍的引领下退入二堂,此时已然由县衙后门出了府。那名老夫人则由丫鬟扶着,口说告辞,并未正眼观瞧展白二人,全然视若无睹。也因此,展白二人至始至终不知这两人的身份背景,为何会在此听审旁观。两人将这事压在心底,静观其变。
县太爷请了两人到后堂,时间已近傍晚,正是饭点。县太爷以接风为由宴请展白二人。他二人自然明白县太爷的用意,便也不推辞,顺水推舟打算在酒桌上问一问案情。只是到最后他二人也没想到那师爷虽貌不惊人,但却是个极有心机的人物,对话应答竟然滴水不漏,插科打诨地竟让两人一无所获。这是后话,暂不提,只说开席不久,白玉堂便绷不住官架,言行开始放肆。展昭岂能容他如此,开始只是咳嗽一声半声提个醒,后来直接在桌下用脚踢白玉堂,直把白玉堂踢的心中起火。却在这时,白玉堂无意间看到县太爷盯着展昭直瞅,那模样活像三辈子没吃过肉的狼,芝麻大的眼睛都要冒光了。白玉堂心说,你这糊涂官存的什么心思,别当你五爷不知道!
别说,白玉堂还真猜准了。那县太爷初见展昭时,便惊艳不已。此刻烛灯之下,酒气氤氲,直衬得展昭透着一种无以言表的俊美。县太爷心中是又羡又妒,想当初千挑万选才弄了个勉强能上台面的师爷。可是你看看人家,一个随从下人竟这般出挑。便是文不成武不就,单这皮相放在眼前,天天看着瞅着也是相当赏心悦目的乐事啊。都说展护卫忠肝义胆,为人刚正不近女色,换谁有了这样的随从还近女色啊!不知他的月银是多少,若我加倍,不知能不能讨他来我府中?县太爷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直勾勾地看着展昭。展昭不曾遇过这样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往偏了想。但白玉堂却不一样。他本就心思玲珑,岂有不明之理。更何况县太爷色眯眯的眼神让白玉堂心中恼怒,他只想着,色官,凭你也配妄想展昭这般人物?你白五爷都不敢稍有非分,你这个没馅儿的馒头算个什么东西!如此想着,白玉堂便下了狠手,一粒花生米正中县太爷的腰间大穴。只这一下,就把县太爷疼得嗷一声跌下凳子。
展昭赶忙上前一探,知是白玉堂的手段,不由嗔瞪一眼。白玉堂见状心中委屈,也越发来气,索性摆起来了公子哥儿的架子,指挥着展昭这个随从各种伺候。不是布菜,就是斟酒;一会儿说热了要展昭打扇,一会儿又说渴了要展昭去泡茶;总之就是可着劲儿地折腾,直弄得展昭是哭笑不得,又气又乐。二人见时候差不多了,问也问不出什么,便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于是白玉堂便装起醉来,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竟吐了展昭一身。县太爷便也顺势请了他二人到后宅一间客房换洗休息。
进了屋,白玉堂小声笑道:“猫儿,别说爷小气,爷包袱里的衣服随你挑。赶紧换了,臭死了!”说着还作势掩鼻扇风,一脸的嫌弃。
展昭真是气得不怒反笑。展昭这趟出来本欲速去速回,除了身上这身衣服和官衣,也就只带了一件长衫。那日在破庙将长衫借给阿敏姑娘避寒之后便不翼而飞,展昭不曾多想,只当是忘了收拾又或被阿敏带走,哪里料到会遇到如今这状况。眼下除了白玉堂的衣服确实也没有其他可替换。展昭也不矫情,随意挑了一件便换了上。其实也没得挑,除了白的还是白的。
展昭换衣换得坦坦荡荡,反倒是白玉堂看着看着脸竟然红了。展白二人身量差不多,只是展昭的腰身却比白玉堂细上不少。见自己的衣服穿在展昭身上,白玉堂竟觉得这袭寻常衣衫仿佛襟袂溢香,袍摆生辉,直衬得展昭犹如隔世仙人,卓然绝立,好似一眨眼便要化风而去。白玉堂一急,竟然不自觉地出手拉住展昭,“别走!”
展昭疑惑问道:“什么?”
白玉堂惊觉自己失态,搔搔鼻子,转话头道:“猫儿,你哪里是什么御前猫啊,你分明是只白玉猫啊。瞧瞧这模样,生生只比你五爷我差那么一丢丢啊!”
展昭腼腆一笑,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白玉堂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折扇,他用扇子敲敲展昭的肩头,“想来他们也不敢做什么。咱们与其空待良宵,倒不如踏月寻香!”说着便拉着展昭跳出了后宅的围墙,到了大街上。
襄邑地处开封府和应天府交界,自古便是丝贸重镇,往来商队不绝,豪客商贾云集。是以襄邑虽小却无处不透着奢华繁闹,越入夜越显得华灯异彩。展白二人行于街市,同是白衣无瑕俊秀倜傥,惹得路人频频相望,他二人倒是一派自然大方。小巷里有一家老字号的酒肆,铺面不大,却是干净整洁,只摆了四五张方桌,已有六七位客人。白玉堂原本无意进去,却架不住老店里酒香扑鼻,实在是耐不住肚子里的酒虫折腾,便拉着展昭循着味走了进去。
酒铺里只一位老掌柜和一个小伙计打理生意。老掌柜头发灰白掺杂,颌下垂着白胡,稀疏花白,身量不高,穿戴紧沉利落,显得分外精神。白玉堂被店里的酒香勾得口涎泛滥,直嚷着要老掌柜赶紧上酒。老掌柜见这二人相貌堂堂天生一股侠客豪气,心生喜欢,便笑呵呵地将人请进来,上了酒。白玉堂迫不及待满饮一大碗,朗声道:“好酒!好酒!”
展昭见老掌柜年岁不少,便问道:“老掌柜高寿啊?”
老掌柜捋捋胡子,笑着说道:“不高不高,小老儿今年七十有五。”
白玉堂闻言啧啧称叹,“老人家,您这身子骨可够英朗啊!要不是这白发银须,小子我可真要喊您一声哥哥啊!”
老掌柜被恭维得心花怒放,见店面也不忙碌,便要小伙计照看那几桌客人,自己则拎着小酒壶坐到了展白二人那桌边。展昭静静打量,见老掌柜身形举动似拙实巧,目光锐朗神采不凡,心知这老者定然不凡,只怕是隐居的世外高人,故而展昭的态度不由又恭敬了几份。他抱拳问道:“敢问老人家,您对襄邑风物可熟知?”
老掌柜押了一口酒,“小老儿生在这儿,长在这儿,虽说年轻时也出门闯荡过,但好歹前前后后也在这酒坊里熬了四十年。小侠客有什么想问的,便直言就是。小老儿吃不惯那套斯文东西。”
白玉堂闻言哈哈大笑,曲肘顶顶展昭,挑眉嬉笑道:“猫儿,五爷就说你酸吧,如今知道爷说的不假了吧?你就是酸!”他嘲了展昭一通,转头向老掌柜问道:“老人家,这桑家的事您老知道多少?”
老掌柜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似笑非笑地灌了一口酒,接着从腰间的小布袋里掏出一把炒豆子放到桌上,一边吃着,一边说道:“听老辈人说,襄邑所有姓桑的都是一个老祖宗,至于桑家怎么落根在襄邑,谁也说不清楚。这桑家也算是耕读世家,原本也没啥,只到了这辈儿桑家出了个桑廉,那娃娃行啊!”老掌柜说着便挑起了大拇指,“不是小老儿吹嘘,大桑府当年如能对那娃娃有半分恩义,现如今只怕襄邑该叫桑邑了!”
白玉堂闻言一挑眉,“老人家,怎么讲?”
老掌柜嚼着炒豆子,顺了一口酒,慢条斯理地说道:“这襄邑原本有一大半的地是桑家的,可是上代人不争气,稀里糊涂败出去不少。而桑廉那娃娃厉害啊,自他当家立户后,襄邑可谓是财富四分,一分在朝廷,一分在大桑府,两分在小桑府。”
展昭闻言不由眉头微蹙,此案当真是财招人祸吗?白玉堂瞄了一眼展昭的神色,见他似有所思,便也不吵他,又见展昭被酒气熏得面起红潮煞是好看,便不动声色地悄悄帮他斟满酒,诱他多喝几杯。而白玉堂自己又转回头,嘴中对小桑府啧啧称羡,央着老掌柜继续说下去。老掌柜见他如此捧场,便也打开了话匣,将桑家各种传闻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