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访谈结束了,纪子念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的时候,顾一鸣却递过来一张名片:“瞒着经纪人,藏好我的号码吧。”
纪子念不解地歪头看着顾一鸣,他咂了咂嘴巴:“我虽然不信那张照片上接吻的两个人已经和好了,但他们是周也和晋颜啊,曾经要死了一样爱着对方,为了对方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两个人。就好像一座铺满了五年间积累下来的枯黄的树叶的山头,只要你给他们一点点火星,就嘭……”
顾一鸣递名片的手臂又直了一些,仿佛告诉了纪子念一个他非拿下不可的理由。
纪子念微微笑,脸色有些白:“真是美丽又形象的比喻呢……”
“毕竟是秋天了嘛……”
纪子念伸出手去拿那张名片,指尖触到顾一鸣的手掌,发现他的手跟自己的手一样的冰冷。
出了房间发现只剩下了周也还在等自己,依旧是自己进门前的姿势,看他出来了,依旧是像对下了课的小朋友说还要去上补习班的家长那样的口气:“我载你去仲夏梦那里,今天可以拿歌了。”
纪子念裤子口袋里,硬硬的名片戳的他有些疼,他跟着周也上了车,一句话也没有说。
周也一面开车,一面公事公办地问:“问了你什么?”
纪子念抬起头看着前面的路,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用一种冷淡的语气回应他:“反正他问了什么跟他写了什么也不一定有关系,毕竟你周也是一个电话就可以摆平所有报道的那种人不是吗?想要他给我写一份让你满意的报道,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周也的食指微微抬起在方向盘上缓缓地敲着,沉默着没有回答。
纪子念却依旧不依不饶地盯着他冷漠的侧脸:“为什么压下了沈从跟夏七月的报道?”
“沈从答应了要跟夏七月演那样的戏不就是为了要这件事情盖过韩轶文离开对盛夏的不利影响?”
“所以你现在是在跟我追究为何让沈从白白牺牲吗?”
“不,我在问你为什么。”
“你想要听什么?”周也语气里依旧没有起伏的波澜。
“周也,我感觉累了,每天每日每夜拍戏很累,面对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很累,看着沈从夏七月很累,像今天早上这样接受采访也很累,你就不要让我跟你的谈话也这样累了。好不好?”
语气里竟是不多见的服软,周也方向盘一打,把车在不起眼的小路上停下了。他转过头去看着纪子念的侧脸,他眼睛下面是有些厚重的黑眼圈,黑色的发丝微微有些乱地贴在额前,他脖子上有一排细细软软的绒毛。
“昨晚上我去洗漱室那里找过你,我想你淋雨了,给你买了罐姜茶饮料。”
纪子念眼睛里闪了闪,他懂了,懂了周也忽然的冷漠,只感觉周也这样一句话,却仿佛像是一个耳光,狠狠打在自己脸上。他想让周也停下,想说我都懂了,想说你要说的我知道了,喉咙口却好像堵住了一样。
“很多事情对我而言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我做了,根本就没想你知道,更不要说告诉你为什么了。”
“就我昨晚听到的,看到的来说,我以为你已经很清楚的表明了立场,既然你是爱沈从的,那就不是来向我刨根问底的立场,纪子念。我也不可能告诉你真正的理由。”
“我懂了。”纪子念低着头,沙哑着嗓子轻声说。
“那再问一遍吧,刚刚那个问题。”
“为什么呢,周也?”
“因为沈从和夏七月是假的,总有一天会再出一个分手的报道,所以把第一个报道压低到最小,对以后是最好的选择。”
车子一路缄默着在路上飞驰,纪子念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去仲夏梦家里的那个炎炎夏日的午后,却又好像隐隐地懂得了,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那次去的车上,坐着沈从,周也和自己三个人,但事实是,爱情里,是不可能找到第三个人的位置的。不管多么卑微,多么不起眼,多么微不足道,就算只求一只虫子那样可有可无的空间,也是没有多余的。不管是自己,还是周也,彼此的自尊心也都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存在。
他记得这条去仲夏梦老人家的路,能路过大片大片的农田,盛夏的时候还是一片生机的绿油油,现在过了收货的季节,只剩下一片枯黄的枝干和土地,连哞哞叫的耕牛都已经不见了。他记得自己在仲夏梦破碎的小院子里无聊地转悠,拿着地上随便乱捡的枯树枝淘气地往乱石堆里的洞戳,然后不知道哪里窜出来吓人的蛇,吓得他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他记得周也从房间冲出来,好像只用了一秒的时间,好像他一直就在窗口那里守着看着自己似的。他记得天上的光影都暂时躲进云层的时候,周也脸上突然展现在自己面前的表情,那种好像把自己放在手掌心里疼惜一样的表情,好像自己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在乎。
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有做出什么要走到人家生命里面去的约定,对呀,既然晋颜是他曾经要死要活爱过的人,纠缠到他们的事情中去,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走进他的生命的重要的决定,自己怎么就这样答应了呢?那个时候自己还是单纯地爱着沈从,可以理直气壮地对沈从说,为什么你老是爱吃周也的醋呢,他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你完全不必要担心我。如今的自己,还能再问心无愧地这样对沈从说一遍吗?他又忽然想起了早早地开始警觉这一切,早早地提醒着自己的沈从,是自己不肯听,是自己一意孤行。
车在仲夏梦的院子里停下了。
纪子念走进去,第一次在木头桌子边坐下来。
看着仲夏梦老爷爷把写好的曲谱递给周也,一面啜了一口茶:“曲子写好了,很好听的曲风。”
“词呢?”
仲夏梦笑:“上一次我连词都给你写好了,可惜好像却一语成谶,我想了想,也许这次让你们自己来写,会更加好一些。反正还有时间,他要是实在写不来,你再拿过来,我给你写。”
“好。”
周也喝了口茶就要站起来,纪子念却坐着没动,他有问题想要问问这位仲夏梦,这个指着自己说非自己不可的老人家。
“为什么是我呢?”
仲夏梦呵呵笑起来,捂着茶水杯:“我还在想你小子有些呆头呆脑的,上次我指定你的时候以为你就会问了,憋性倒挺好。”
他扫了一眼依旧冷漠的周也,目光又落回到了纪子念身上:“有些事情,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人,一眼就能看穿了。我看你,倒不是上次来的时候,那懵懵懂懂的样子了,懂是真的懂了些,可是如果还要问我这样的问题,就是还没懂。”
“不能问的问题真的很多呢。”纪子念笑起来,低头喝了一口微烫的茶,仲夏梦的茶苦的很。
“你回去听了这次我给你写的曲子,便明白了。上一次我给晋颜写的歌,也是跟他很搭的曲风,他就是那种飞蛾扑火为了爱可以什么都不顾的孩子,也许你听了曲子,便会知道,为什么是你。”
在回去的的路上,纪子念一个人在车子里,轻轻地哼着曲谱上的旋律,这首歌跟五年前那首红遍全国的幽灵曲风太不一样了,如果说五年前那首歌描述的像是火一样炽热激烈地感情,这次的旋律,柔软清冽的像溪水一样。他轻声哼了一遍又一遍,脑子里却挥之不去今天听到的很多话:
虽说爱情里面没有对错,但是非要指责一个的话,五年前是周也的错……
那孩子是飞蛾扑火为了爱什么都可以不顾的人……
但那是周也和晋颜,他们太爱彼此了,就好像一座铺满了五年间积累下来的枯黄的树叶的山头,只要你给他们一点点火星,就嘭……
纪子念,我也不可能告诉你真正的理由。
他一回神,车已经在片场的停车场停下很久了,他惊觉自己脸上竟满是泪水。而周也在一旁愣愣地凝望着自己。两个人的眼眸相撞,他看到周也的瞳孔里,很多很多的迷雾一样的水汽都渐渐散去,好像那晚上幻觉一样清澈的眼神又重新浮现。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再看,又什么都没了,周也转过去,注视着前方。
挡风玻璃前面,一片被下坠的夕阳染的血红的晚霞,那样红,好像真的像血一样,会让看的人忍不住去想象这样的红色背后的伤口。像是要蔓延到天边一样,一直到地平线的另一端,都是这种鲜艳而浮夸的色彩。
“纪子念,即便是,有了今天的谈话,你也还是会帮我的吧?”大概像是一辈子一样长的时间里,周也开口说。
“约定就是约定,按照我答应你,我会帮你找回来,还有,今天我们说过的话,就当做没有发生吧。”
爱有的时候,就像泡沫,是一刹的花火,好像可以在一秒里永恒,也可以在一秒里被抹杀,好像从未存在过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