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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鲁迅全集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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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楼2006-08-16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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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8楼2006-08-16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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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花夕拾
          本书收作者一九二六年所作回忆散文十篇。

        一九二八年九月由北京未名社初版,列为作者所编的《未名新集》之一。一九三二年九
      月改由上海北新书局出版。

      小  引〔1〕
        我常想在纷扰中寻出一点闲静来,然而委实不容易。目前是这么离奇,心里是这么芜杂
      。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候,生涯大概总要算是无聊了罢,但有时竟会连回忆也没有。
      中国的做文章有轨范,世事也仍然是螺旋。前几天我离开中山大学的时候,便想起四个月以
      前的离开厦门大学;听到飞机在头上鸣叫,竟记得了一年前在北京城上日日旋绕的飞机〔2
      〕。我那时还做了一篇短文,叫做《一觉》。现在是,连这“一觉”也没有了。

        广州的天气热得真早,夕阳从西窗射入,逼得人只能勉强穿一件单衣。书桌上的一盆“
      水横枝”〔3〕,是我先前没有见过的:就是一段树,只要浸在水中,枝叶便青葱得砂?看看绿叶,编编旧稿,总算也在做一点事。做着这等事,真是虽生之日,犹死之年,很可以
      驱除炎热的。

        前天,已将《野草》编定了;这回便轮到陆续载在《莽原》〔4〕上的《旧事重提》,
      我还替他改了一个名称:《朝花夕拾》。带露折花,色香自然要好得多,但是我不能够。便
      是现在心目中的离奇和芜杂,我也还不能使他即刻幻化,转成离奇和芜杂的文章。或者,他
      日仰看流云时,会在我的眼前一闪烁罢。

        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
      ,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
      ;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留存。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

        这十篇就是从记忆中抄出来的,与实际容或有些不同,然而我现在只记得是这样。文体
      大概很杂乱,因为是或作或辍,经了九个月之多。环境也不一:前两篇写于北京寓所〔5〕
      的东壁下;中三篇是流离中〔6〕所作,地方是医院和木匠房;后五篇却在厦门大学的图书
      馆的楼上,已经是被学者们〔7〕挤出集团之后了。

        一九二七年五月一日,鲁迅于广州白云楼记。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五月二十五日北京《莽原》半月刊第二卷第十期。

        〔2〕 参看本卷第225页注〔2〕。

        〔3〕 “水横枝” 一种盆景。在广州等南方暖和地区,取栀子的一段浸植于水钵中
      ,能长绿叶,可供观赏。

        〔4〕 《莽原》 文艺刊物,鲁迅编辑。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四日创刊于北京。初为
      周刊,附《京报》发行,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出至第三十二期休刊。一九二六年一月十日起
      改为半月刊,由未名社出版。一九二六年八月鲁迅离京后,改由韦素园接编。一九二七年十
      二月二十五日出至第四十八期停刊。

        〔5〕 北京寓所 指作者在北京阜成门内西三条胡同二十一号的寓所。现为鲁迅博物
      馆的一部分。

        〔6〕 流离中 一九二六年三一八惨案后,北洋政府曾拟通缉当时北京文教界人士鲁
      迅等五十人(参看《而已集·大衍发微》),因此作者曾先后避居山本医院、德国医院、法
      国医院等外。避居德国医院时因病房已满,只得住入一间堆积杂物兼作木匠作场的房子。

        〔7〕 学者们 指当时在厦门大学任教的顾颉刚等人。


      179楼2006-08-21 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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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http://www.map168.com/zj/sx/zjs/zjs.htm


        180楼2006-08-21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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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虽然也像是当时涌上心来的理由。要说得可靠一点,或者倒不如说不过因为它们配合时
          候的嗥叫,手续竟有这么繁重,闹得别人心烦,尤其是夜间要看书,睡觉的时候。当这些时
          候,我便要用长竹竿去攻击它们。狗们在大道上配合时,常有闲汉拿了木棍痛打;我曾见大
          勃吕该尔(P.Bruegel d.AM)的一张铜版画 Allegorie der?。祝铮欤欤酰螅簟玻保场成希不耪饣厥拢杉庋木俣侵型夤沤褚恢碌摹W源幽
          侵崔值陌鹿д吒ヂ尢亍玻保础常ǎ樱疲颍澹酰洌┨岢司穹治鏊怠校螅鹁cho
          analysis,听说章士钊〔15〕先生是译作“心解”的,虽然简古,可是实在难解
          得很——以来,我们的名人名教授也颇有隐隐约约,检来应用的了,这些事便不免又要归宿
          到性欲上去。打狗的事我不管,至于我的打猫,却只因为它们嚷嚷,此外并无恶意,我自信
          我的嫉妒心还没有这么博大,当现下“动辄获咎”之秋,这是不可不预先声明的。例如人们
          当配合之前,也很有些手续,新的是写情书,少则一束,多则一捆;旧的是什么“问名”“
          纳采”〔16〕,磕头作揖,去年海昌蒋氏在北京举行婚礼,拜来拜去,就十足拜了三天,
          还印有一本红面子的《婚礼节文》,《序论》里大发议论道:“平心论之,既名为礼,当必
          繁重。专图简易,何用礼为?……然则世之有志于礼者,可以兴矣!不可退居于礼所不下之
          庶艘樱 比欢液敛簧馐且蛭扌胛业匠。灰虼艘部杉业某鹈ǎ碛墒翟诩蚣虻?单,只为了它们在我的耳朵边尽嚷的缘故。人们的各种礼式,局外人可以不见不闻,我就满
          不管,但如果当我正要看书或睡觉的时候,有人来勒令朗诵情书,奉陪作揖,那是为自卫起
          见,还要用长竹竿来抵御的。还有,平素不大交往的人,忽而寄给我一个红帖子,上面印着
          “为舍妹出阁”,“小儿完姻”,“敬请观礼”或“阖第光临”这些含有“阴险的暗示”〔
          17〕的句子,使我不化钱便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的,我也不十分高兴。

            但是,这都是近时的话。再一回忆,我的仇猫却远在能够说出这些理由之前,也许是还
          在十岁上下的时候了。至今还分明记得,那原因是极其简单的:只因为它吃老鼠,——吃了
          我饲养着的可爱的小小的隐鼠〔18〕。

            听说西洋是不很喜欢黑猫的,不知道可确;但Edgar Allan Poe〔19
          〕的小说里的黑猫,却实在有点骇人。日本的猫善于成精,传说中的“猫婆”〔20〕,那
          食人的惨酷确是更可怕。

            中国古时候虽然曾有“猫鬼”〔21〕,近来却很少听到猫的兴妖作怪,似乎古法已经
          失传,老实起来了。只是我在童年,总觉得它有点妖气,没有什么好感。那是一个我的幼时
          的夏夜,我躺在一株大桂树下的小板桌上乘凉,祖母摇着芭蕉扇坐在桌旁,给我猜谜,讲故
          事。忽然,桂树上沙沙地有趾爪的爬搔声,一对闪闪的眼睛在暗中随声而下,使我吃惊,也
          将祖母讲着的话打断,另讲猫的故事了——“你知道么?猫是老虎的先生。”她说。“小孩
          子怎么会知道呢,猫是老虎的师父。老虎本来是什么也不会的,就投到猫的门下来。猫就教
          给它扑的方法,捉的方法,吃的方法,像自己的捉老鼠一样。这些教完了;老虎想,本领都
          学到了,谁也比不过它了,只有老师的猫还比自己强,要是杀掉猫,自己便是最强的脚色了
          。它打定主意,就上前去扑猫。猫是早知道它的来意的,一跳,便上了树,老虎却只能眼睁
          睁地在树下蹲着。它还没有将一切本领传授完,还没有教给它上树。”

            这是侥幸的,我想,幸而老虎很性急,否则从桂树上就会爬下一匹老虎来。然而究竟很
          怕人,我要进屋子里睡觉去了。夜色更加黯然;桂叶瑟瑟地作响,微风也吹动了,想来草席
          定已微凉,躺着也不至于烦得翻来复去了。

            几百年的老屋中的豆油灯的微光下,是老鼠跳梁的世界,飘忽地走着,吱吱地叫着,那
          


          182楼2006-08-21 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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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5楼2006-08-21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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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长与《山海经》〔1〕
                长妈妈〔2〕,已经说过,是一个一向带领着我的女工,说得阔气一点,就是我的保姆
              。我的母亲和许多别的人都这样称呼她,似乎略带些客气的意思。只有祖母叫她阿长。我平
              时叫她“阿妈”,连“长”字也不带;但到憎恶她的时候,——例如知道了谋死我那隐鼠的
              却是她的时候,就叫她阿长。

                我们那里没有姓长的;她生得黄胖而矮,“长”也不是形容词。又不是她的名字,记得
              她自己说过,她的名字是叫作什么姑娘的。什么姑娘,我现在已经忘却了,总之不是长姑娘
              ;也终于不知道她姓什么。记得她也曾告诉过我这个名称的来历:先前的先前,我家有一个
              女工,身材生得很高大,这就是真阿长。后来她回去了,我那什么姑娘才来补她的缺,然而
              大家因为叫惯了,没有再改口,于是她从此也就成为长妈妈了。

                虽然背地里说人长短不是好事情,但倘使要我说句真心话,我可只得说:我实在不大佩
              服她。最讨厌的是常喜欢切切察察,向人们低声絮说些什么事,还竖起第二个手指,在空中
              上下摇动,或者点着对手或自己的鼻尖。我的家里一有些小风波,不知怎的我总疑心和这“
              切切察察”有些关系。又不许我走动,拔一株草,翻一块石头,就说我顽皮,要告诉我的母
              亲去了。一到夏天,睡觉时她又伸开两脚两手,在床中间摆成一个“大”字,挤得我没有余
              地翻身,久睡在一角的席子上,又已经烤得那么热。推她呢,不动;叫她呢,也不闻。

                “长妈妈生得那么胖,一定很怕热罢?晚上的睡相,怕不见得很好罢?……”

                母亲听到我多回诉苦之后,曾经这样地问过她。我也知道这意思是要她多给我一些空席
              。她不开口。但到夜里,我热得醒来的时候,却仍然看见满床摆着一个“大”字,一条臂膊
              还搁在我的颈子上。我想,这实在是无法可想了。

                但是她懂得许多规矩;这些规矩,也大概是我所不耐烦的。一年中最高兴的时节,自然
              要数除夕了。辞岁之后,从长辈得到压岁钱,红纸包着,放在枕边,只要过一宵,便可以随
              意使用。睡在枕上,看着红包,想到明天买来的小鼓,刀枪,泥人,糖菩萨……。然而她进
              来,又将一个福橘〔3〕放在床头了。

                “哥儿,你牢牢记住!”她极其郑重地说。“明天是正月初一,清早一睁开眼睛,第一
              句话就得对我说:‘阿妈,恭喜恭喜!’记得么?你要记着,这是一年的运气的事情。不许
              说别的话!说过之后,还得吃一点福橘。”她又拿起那橘子来在我的眼前摇了两摇,“那么
              ,一年到头,顺顺流流……。”

                梦里也记得元旦的,第二天醒得特别早,一醒,就要坐起来。她却立刻伸出臂膊,一把
              将我按住。我惊异地看她时,只见她惶急地看着我。

                她又有所要求似的,摇着我的肩。我忽而记得了——“阿妈,恭喜……。”

                “恭喜恭喜!大家恭喜!真聪明!恭喜恭喜!”她于是十分喜欢似的,笑将起来,同时
              将一点冰冷的东西,塞在我的嘴里。我大吃一惊之后,也就忽而记得,这就是所谓福橘,元
              旦辟头的磨难,总算已经受完,可以下床玩耍去了。

                她教给我的道理还很多,例如说人死了,不该说死掉,必须说“老掉了”;死了人,生
              了孩子的屋子里,不应该走进去;饭粒落在地上,必须拣起来,最好是吃下去;晒裤子用的
              竹竿底下,是万不可钻过去的……。此外,现在大抵忘却了,只有元旦的古怪仪式记得最清
              楚。总之:都是些烦琐之至,至今想起来还觉得非常麻烦的事情。

                然而我有一时也对她发生过空前的敬意。她常常对我讲“长毛”。她之所谓“长毛”者
              ,不但洪秀全军,似乎连后来一切土匪强盗都在内,但除却革命党,因为那时还没有。她说
              得长毛非常可怕,他们的话就听不懂。她说先前长毛进城的时候,我家全都逃到海边去了,
              只留一个门房和年老的煮饭老妈子看家。后来长毛果然进门来了,那老妈子便叫他们“大王
              


              186楼2006-08-21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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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对长毛就应该这样叫,——诉说自己的饥饿。长毛笑道:“那么,这东西就给
                你吃了罢!”将一个圆圆的东西掷了过来,还带着一条小辫子,正是那门房的头。煮饭老妈
                子从此就骇破了胆,后来一提起,还是立刻面如土色,自己轻轻地拍着胸脯道:“阿呀,骇
                死我了,骇死我了……。”

                  我那时似乎倒并不怕,因为我觉得这些事和我毫不相干的,我不是一个门房。但她大概
                也即觉到了,说道:“像你似的小孩子,长毛也要掳的,掳去做小长毛。还有好看的姑娘,
                也要掳。”

                  “那么,你是不要紧的。”我以为她一定最安全了,既不做门房,又不是小孩子,也生
                得不好看,况且颈子上还有许多灸疮疤。

                  “那里的话?!”她严肃地说。“我们就没有用么?我们也要被掳去。城外有兵来攻的
                时候,长毛就叫我们脱下裤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墙上,外面的大炮就放不出来;再要放,
                就炸了!”

                  这实在是出于我意想之外的,不能不惊异。我一向只以为她满肚子是麻烦的礼节罢了,
                却不料她还有这样伟大的神力。从此对于她就有了特别的敬意,似乎实在深不可测;夜间的
                伸开手脚,占领全床,那当然是情有可原的了,倒应该我退让。

                  这种敬意,虽然也逐渐淡薄起来,但完全消失,大概是在知道她谋害了我的隐鼠之后。
                那时就极严重地诘问,而且当面叫她阿长。我想我又不真做小长毛,不去攻城,也不放炮,
                更不怕炮炸,我惧惮她什么呢!

                  但当我哀悼隐鼠,给它复仇的时候,一面又在渴慕着绘图的《山海经》〔4〕了。这渴
                慕是从一个远房的叔祖〔5〕惹起来的。

                  他是一个胖胖的,和蔼的老人,爱种一点花木,如珠兰,茉莉之类,还有极其少见的,
                据说从北边带回去的马缨花。他的太太却正相反,什么也莫名其妙,曾将晒衣服的竹竿搁在
                珠兰的枝条上,枝折了,还要愤愤地咒骂道:“死尸!”这老人是个寂寞者,因为无人可谈
                ,就很爱和孩子们往来,有时简直称我们为“小友”。在我们聚族而居的宅子里,只有他书
                多,而且特别。制艺和试帖诗〔6〕,自然也是有的;但我却只在他的书斋里,看见过陆玑
                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7〕,还有许多名目很生的书籍。我那时最爱看的是《花镜》
                〔8〕,上面有许多图。他说给我听,曾经有过一部绘图的《山海经》,画着人面的兽,九
                头的蛇,三脚的鸟,生着翅膀的人,没有头而以两乳当作眼睛的怪物,……可惜现在不知道
                放在那里了。

                  我很愿意看看这样的图画,但不好意思力逼他去寻找,他是很疏懒的。问别人呢,谁也
                不肯真实地回答我。压岁钱还有几百文,买罢,又没有好机会。有书买的大街离我家远得很
                ,我一年中只能在正月间去玩一趟,那时候,两家书店都紧紧地关着门。

                  玩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的,但一坐下,我就记得绘图的《山海经》。

                  大概是太过于念念不忘了,连阿长也来问《山海经》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我向来没有和
                她说过的,我知道她并非学者,说了也无益;但既然来问,也就都对她说了。

                  过了十多天,或者一个月罢,我还很记得,是她告假回家以后的四五天,她穿着新的蓝
                布衫回来了,一见面,就将一包书递给我,高兴地说道:

                  “哥儿,有画儿的‘三哼经’,我给你买来了!”

                  我似乎遇着了一个霹雳,全体都震悚起来;赶紧去接过来,打开纸包,是四本小小的书
                ,略略一翻,人面的兽,九头的蛇,……果然都在内。

                  这又使我发生新的敬意了,别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她却能够做成功。她确有伟大
                的神力。谋害隐鼠的怨恨,从此完全消灭了。

                  这四本书,乃是我最初得到,最为心爱的宝书。

                  书的模样,到现在还在眼前。可是从还在眼前的模样来说,却是一部刻印都十分粗拙的
                本子。纸张很黄;图像也很坏,甚至于几乎全用直线凑合,连动物的眼睛也都是长方形的。
                


                187楼2006-08-21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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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9楼2006-08-21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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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尝减食与之。巨谓妻曰,贫乏不能供母,子又分母之食。盍埋此子?”但是刘向〔32〕
                    《孝子传》所说,却又有些不同:巨家是富的,他都给了两弟;孩子是才生的,并没有到三
                    岁。结末又大略相像了,“及掘坑二尺,得黄金一釜,上云: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
                    夺!”

                      我最初实在替这孩子捏一把汗,待到掘出黄金一釜,这才觉得轻松。然而我已经不但自
                    己不敢再想做孝子,并且怕我父亲去做孝子了。家景正在坏下去,常听到父母愁柴米;祖母
                    又老了,倘使我的父亲竟学了郭巨,那么,该埋的不正是我么?如果一丝不走样,也掘出一
                    釜黄金来,那自然是如天之福,但是,那时我虽然年纪小,似乎也明白天下未必有这样的巧
                    事。

                      现在想起来,实在很觉得傻气。这是因为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些老玩意,本来谁也不实行
                    。整饬伦纪的文电是常有的,却很少见绅士赤条条地躺在冰上面,将军跳下汽车去负米。何
                    况现在早长大了,看过几部古书,买过几本新书,什么《太平御览》咧,《古孝子传》〔3
                    3〕咧,《人口问题》咧,《节制生育》咧,《二十世纪是儿童的世界》咧,可以抵抗被埋
                    的理由多得很。不过彼一时,此一时,彼时我委实有点害怕:掘好深坑,不见黄金,连“摇
                    咕咚”一同埋下去,盖上土,踏得实实的,又有什么法子可想呢。我想,事情虽然未必实现
                    ,但我从此总怕听到我的父母愁穷,怕看见我的白发的祖母,总觉得她是和我不两立,至少
                    ,也是一个和我的生命有些妨碍的人。后来这印象日见其淡了,但总有一些留遗,一直到她
                    去世——这大概是送给《二十四孝图》的儒者所万料不到的罢。

                      五月十日。

                       A   A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五月二十五日《莽原》半月刊第一卷第十期。

                      〔2〕 “文学革命” “五四”时期反对旧文学、提倡新文学的运动。文学革命问题
                    的讨论,一九一七年在《新青年》杂志上初步展开。五四运动爆发以后,它成为新文化革命
                    的一部分,在无产阶级思想领导下,对封建势力所维护的旧文学和文言文进行了猛烈的斗争


                      〔3〕 《开河记》 传奇小说,宋代人作。记隋炀帝令麻叔谋开掘卞渠的故事,其中
                    有麻叔谋蒸食小孩的传说。

                      〔4〕 参看本书《后记》第一段。

                      〔5〕 “跳到半天空”等语,是陈西滢在一九二六年一月三十日《晨报副刊》发表的
                    《致志摩》中攻击鲁迅的话:“他常常的无故骂人,……可是要是有人侵犯了他一言半语,
                    他就跳到半天空,骂得你体无完肤——还不肯罢休。”

                      〔6〕 “言者心声也” 语出汉代扬雄《法言·问神》:“故言,心声也。”意思是
                    说,语言和文章是人的思想的表现。

                      〔7〕 不能“不说他的小说好” 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三卷第七十一期(一九二
                    六年四月十七日)的《闲话》中说:“我不能因为我不尊敬鲁迅先生的人格,就不说他的小
                    说好,我也不能因为佩服他的小说,就称赞他其余的文章。”

                      〔8〕 “象牙之塔” 最初是法国文艺批评家圣佩韦(Sainte-BeuPve?保福埃础保福叮矗┢缆弁贝寺主义诗人维尼(A.Vigny,1797—
                    保福叮常┑挠糜铮笥靡员扔魍牙胂质瞪畹囊帐跫业男√斓亍?
                      〔9〕 《儿童世界》 一种供高小程度儿童阅读的周刊(后改半月刊)。内容分诗歌
                    、童话、故事、谜语、笑话和儿童创作等,上海商务印书馆编印,一九二二年一月创刊,一
                    九三七年八月停刊。

                      〔10〕 “人之初性本善” 旧时学塾通用的初级读物《三字经》的首二句。

                      〔11〕 魁星 参看本卷第154页注〔5〕。魁星像略似“魁”字字形,一手执笔
                    ,一手持墨斗,上身前倾,一脚后翘,好像正在用笔点定谁将在科举中考中的样子。旧时学
                    塾初级读物的扉页上常刊有魁星像。

                      〔12〕 《文昌帝君阴骘文图说》 据迷信传说,晋时四川人张亚子,死后成为掌管
                    


                    192楼2006-08-21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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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楼2006-08-21 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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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楼2006-08-21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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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等人”也不少。这些“下等人”,要他们发什么“我们现在走的是一条狭窄险阻的小路,
                          左面是一个广漠无际的泥潭,右面也是一片广漠无际的浮砂,前面是遥遥茫茫荫在薄雾的里
                          面的目的地”〔16〕那样热昏似的妙语,是办不到的,可是在无意中,看得往这“荫在薄
                          雾的里面的目的地”的道路很明白:求婚,结婚,养孩子,死亡。但这自然是专就我的故乡
                          而言,若是“模范县”里的人民,那当然又作别论。他们——敝同乡“下等人”——的许多
                          ,活着,苦着,被流言,被反噬,因了积久的经验,知道阳间维持“公理”的只有一个会〔
                          17〕,而且这会的本身就是“遥遥茫茫”,于是乎势不得不发生对于阴间的神往。人是大
                          抵自以为衔些冤抑的;活的“正人君子”们只能骗鸟,若问愚民,他就可以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公正的裁判是在阴间!

                            想到生的乐趣,生固然可以留恋;但想到生的苦趣,无常也不一定是恶客。无论贵贱,
                          无论贫富,其时都是“一双空手见阎王”〔18〕,有冤的得伸,有罪的就得罚。然而虽说
                          是“下等人”,也何尝没有反省?自己做了一世人,又怎么样呢?

                            未曾“跳到半天空”么?没有“放冷箭”〔19〕么?无常的手里就拿着大算盘,你摆
                          尽臭架子也无益。对付别人要滴水不羼的公理,对自己总还不如虽在阴司里也还能够寻到一
                          点私情。然而那又究竟是阴间,阎罗天子,牛首阿旁,还有中国人自己想出来的马面〔20
                          〕,都是并不兼差,真正主持公理的脚色,虽然他们并没有在报上发表过什么大文章。当还
                          未做鬼之前,有时先不欺心的人们,遥想着将来,就又不能不想在整块的公理中,来寻一点
                          情面的末屑,这时候,我们的活无常先生便见得可亲爱了,利中取大,害中取小,我们的古
                          哲墨翟〔21〕先生谓之“小取”云。

                            在庙里泥塑的,在书上墨印的模样上,是看不出他那可爱来的。最好是去看戏。但看普
                          通的戏也不行,必须看“大戏”或者“目连戏”〔22〕。目连戏的热闹,张岱〔23〕在
                          《陶庵梦忆》上也曾夸张过,说是要连演两三天。在我幼小时候可已经不然了,也如大戏一
                          样,始于黄昏,到次日的天明便完结。

                            这都是敬神禳灾的演剧,全本里一定有一个恶人,次日的将近天明便是这恶人的收场的
                          时候,“恶贯满盈”,阎王出票来勾摄了,于是乎这活的活无常便在戏台上出现。

                            我还记得自己坐在这一种戏台下的船上的情形,看客的心情和普通是两样的。平常愈夜
                          深愈懒散,这时却愈起劲。他所戴的纸糊的高帽子,本来是挂在台角上的,这时预先拿进去
                          了;一种特别乐器,也准备使劲地吹。这乐器好像喇叭,细而长,可有七八尺,大约是鬼物
                          所爱听的罢,和鬼无关的时候就不用;吹起来,Nhatu,nhatu,nhatutu
                          tuu地响,所以我们叫它“目连*銧头”〔24〕。

                            在许多人期待着恶人的没落的凝望中,他出来了,服饰比画上还简单,不拿铁索,也不
                          带算盘,就是雪白的一条莽汉,粉面朱唇,眉黑如漆,蹙着,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但他
                          一出台就须打一百零八个嚏,同时也放一百零八个屁,这才自述他的履历。可惜我记不清楚
                          了,其中有一段大概是这样:

                            “…………
                            大王出了牌票,叫我去拿隔壁的癞子。

                            问了起来呢,原来是我堂房的阿侄。

                            生的是什么病?伤寒,还带痢疾。

                            看的是什么郎中?下方桥的陈念义〔25〕la儿子。

                            开的是怎样的药方?附子,肉桂,外加牛膝。

                            第一煎吃下去,冷汗发出;第二煎吃下去,两脚笔直。

                            我道nga阿嫂哭得悲伤,暂放他还阳半刻。

                            大王道我是得钱买放,就将我捆打四十!”

                            这叙述里的“子”字都读作入声。陈念义是越中的名医,俞仲华曾将他写入《荡寇志》
                          〔26〕里,拟为神仙;可是一到他的令郎,似乎便不大高明了。la者“的”也;“儿”
                          


                          199楼2006-08-21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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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若“倪”,倒是古音罢;nga者,“我的”或“我们的”之意也。

                              他口里的阎罗天子仿佛也不大高明,竟会误解他的人格,——不,鬼格。但连“还阳半
                            刻”都知道,究竟还不失其“聪明正直之谓神”〔27〕。不过这惩罚,却给了我们的活无
                            常以不可磨灭的冤苦的印象,一提起,就使他更加蹙紧双眉,捏定破芭蕉扇,脸向着地,鸭
                            子浮水似的跳舞起来。

                              Nhatu,nhatu,nhatu-nhatu-nhatututuu目连*銧?芬苍┛嗖豢八频拇底拧?
                              他因此决定了:

                                “难是弗放者个!

                                那怕你,铜墙铁壁!

                                那怕你,皇亲国戚!

                                …………”

                              “难”者,“今”也;“者个”者“的了”之意,词之决也。

                              “虽有忮心,不怨飘瓦”〔28〕,他现在毫不留情了,然而这是受了阎罗老子的督责
                            之故,不得已也。一切鬼众中,就是他有点人情;我们不变鬼则已,如果要变鬼,自然就只
                            有他可以比较的相亲近。

                              我至今还确凿记得,在故乡时候,和“下等人”一同,常常这样高兴地正视过这鬼而人
                            ,理而情,可怖而可爱的无常;而且欣赏他脸上的哭或笑,口头的硬语与谐谈……。

                              迎神时候的无常,可和演剧上的又有些不同了。他只有动作,没有言语,跟定了一个捧
                            着一盘饭菜的小丑似的脚色走,他要去吃;他却不给他。另外还加添了两名脚色,就是“正
                            人君子”〔29〕之所谓“老婆儿女”〔30〕。凡“下等人”,都有一种通病:常喜欢以
                            己之所欲,施之于人。虽是对于鬼,也不肯给他孤寂,凡有鬼神,大概总要给他们一对一对
                            地配起来。

                              无常也不在例外。所以,一个是漂亮的女人,只是很有些村妇样,大家都称她无常嫂;
                            这样看来,无常是和我们平辈的,无怪他不摆教授先生的架子。一个是小孩子,小高帽,小
                            白衣;虽然小,两肩却已经耸起了,眉目的外梢也向下。这分明是无常少爷了,大家却叫他
                            阿领〔31〕,对于他似乎都不很表敬意;猜起来,仿佛是无常嫂的前夫之子似的。但不知
                            何以相貌又和无常有这么像?吁!鬼神之事,难言之矣,只得姑且置之弗论。至于无常何以
                            没有亲儿女,到今年可很容易解释了;鬼神能前知,他怕儿女一多,爱说闲话的就要旁敲侧
                            击地锻成他拿卢布,所以不但研究,还早已实行了“节育”了。

                              这捧着饭菜的一幕,就是“送无常”。因为他是勾魂使者,所以民间凡有一个人死掉之
                            后,就得用酒饭恭送他。至于不给他吃,那是赛会时候的开玩笑,实际上并不然。但是,和
                            无常开玩笑,是大家都有此意的,因为他爽直,爱发议论,有人情,——要寻真实的朋友,
                            倒还是他妥当。

                              有人说,他是生人走阴,就是原是人,梦中却入冥去当差的,所以很有些人情。我还记
                            得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小屋子里的一个男人,便自称是“走无常”,门外常常燃着香烛。但我
                            看他脸上的鬼气反而多。莫非入冥做了鬼,倒会增加人气的么?吁!鬼神之事,难言之矣,
                            这也只得姑且置之弗论了。

                              六月二十三日。

                               A   A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七月十日《莽原》半月刊第一卷第十三期。

                              〔2〕 东岳大帝 道教所奉的泰山神。汉代的纬书《孝经援神契》中说:“泰山,天
                            帝之孙也,主召人魂。”又《尔雅·释山》称“泰山为东岳”。旧时迷信传说泰山神掌管人
                            的生死。元世祖至元二十八年(1291)尊为东岳天齐大生仁皇帝,简称东岳大帝。

                              〔3〕 卤簿 封建时代帝王或大臣外出时的侍从仪仗队。

                              〔4〕 “不胜屏营待命之至” 旧时官府对上级呈文结束处的套语;这里用作肃立敬
                            畏的意思。

                              〔5〕 樊江 绍兴县城东二十里的一个乡镇。

                              〔6〕 斩衰凶服 封建丧制中规定的重孝丧服,用粗麻布裁制,不缝下边。

                              〔7〕 纸锭 一种迷信用品,用纸或锡箔折成的元宝。旧俗认为焚化后可供死者在“
                            


                            200楼2006-08-21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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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楼2006-08-21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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