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有错在先。杀生丸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也是我衷心辅佐的主人，以后的每一次对局，我都会使出全力。”
南宫夜如此保证。
其实她心里清楚，再过几十年，杀生丸强横的力量就会勃发到自己再无力对抗的地步。
.
“你最好如此。”
杀生丸恢复了高傲的姿态。他转身离开演武场，向南宫夜抛出问题示意她跟上来：“你的剑术是谁教的？”
.
南宫夜始终保持落后他半步的距离：“您不会想知道的，杀生丸大人。”
杀生丸一面品味这言外之意，一面回忆着她使出的陌生又灵巧的招式，声音都拔高了一些，蕴含着十足的怀疑：“人类？”
.
“是的。”
“你不是低贱的半妖，为什么会和人类有牵扯？”
即便没有看到他的脸，南宫夜也能想象出他的鄙夷和不屑。
“您对大天狗没什么了解吧？我不妨给您讲讲我们这一族的事。”
.
在得到杀生丸的默许后，南宫夜斟酌着开口：“大天狗和犬妖没什么关系，是天生具有人形并背生双翼的妖怪。我的母亲来自西国的妖犬一族，我才具备了犬妖的能力。大天狗身为妖族，但游走于神明和人类之间，此言非虚。我们在诚信供奉神明的同时，对人类的态度也比较平和。”
.
“这就是你身上沾染人类臭味的原因？”
杀生丸犀利开口。
南宫夜无奈：“算一部分吧，但我还没讲到那里。其实有这种传闻，大天狗的先祖是深怀怨念而成妖鬼的人类。”
.
“那不就是半妖吗？真是无稽之谈。”
杀生丸又是冷嘲热讽。
好在南宫夜已经适应了，她继续道：“这毕竟是传说，即便用妖怪的纪年法来算也已经是很古老的事了。我只是以此说明一下大天狗对人类相对友好的态度而已。”
.
“愿意和神明接触的妖怪很少，更别说侍奉神明座下了。大天狗因为侍奉神明的缘故与世隔绝，基本不会踏出领地，而神明的结界会拒绝一切不速之客。我们这一支大天狗会在族人一百岁时封住他们的妖力，让他们远离领地进行一个月的历练。族长会在期限届满时将生还者寻回。为了活命，大家通常都选择去人类的地界，这就是大天狗与人类结缘的主要原因。”
.
一百岁对于犬妖来说是半大孩子，大天狗应该也大差不差。杀生丸对这个规矩很不理解：“这个历练有什么意义吗？”
.
“能够增长阅历。如果尽快前往人类的世界，能威胁到族人的危险也不多。非要说意义的话，更像是为了筛选掉厌恶人类的弱者吧。”
.
“又是人类。”
杀生丸皱眉。像这样亲近人类的大妖怪真的太诡异了。
.
“人类和神明的联系比妖怪和神明之间紧密得多，我们一向认为这是神明的旨意。”
南宫夜耸肩。
.
杀生丸停下脚步。他们即将步入长廊，屋檐遮住了一部分阳光，杀生丸回身，暖阳勾勒出下半张脸柔和的轮廓，金眸则留在阴影里。
“神明确实存在吗？”
.
“神明确实存在。但是和人类供奉的那种路边神龛不太一样，总之，是非常强大的存在，他们确实在以某种隐秘的方式干预这世界的运转。”
.
杀生丸对神明的事不太感兴趣。他收回视线，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教你剑术的人类，就是你历练的时候认识的？”
.
“嗯。但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不足以让我学到什么。在往后的三十年间，我都跟随人类武士修行。大天狗并不是不能踏出领地，只要隐藏好身份就行。但要是像我这样被族人驱逐，规则便也无法束缚我。”
.
杀生丸只抓他想要的重点：“三十年？跟着人类修行？”
.
南宫夜理解杀生丸的震惊：“但我的剑技不如那名人类武士，只是时间让我战胜他而已。这对从来没接触过人类的你来说应该很难想象吧。”
哼，真想现在就告诉他，以后的你对人类的亲近要远远胜于我南宫夜。
.
别在腰间的羽扇嗡地震动起来，南宫夜赶紧摁住它，并且压制住自己的想法。
根据神使和自己的约定，只有邪神异动他才会示警。
.
她刚才想深了，心中不由燃烧起怨怼和嫉妒，这些就是邪神动摇她心神的根基。
.
杀生丸本来正在思考她说的话，察觉她停下脚步，便也回眸看她：“怎么了？”
.
“没事。”南宫夜甩甩头，装模作样地捂住胸口，“刚才毒发了，一时疼痛难忍。”
.
这句话成功转移了杀生丸的注意力。他毫不掩饰愉悦的心情，嘴角扬起胜利的微笑：“你要多加小心才是。”
.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慢悠悠地荡到了月姬跟前。

月姬难得没有坐在宝座里。她在自己的居所内，倚在小几上品茶。看见南宫夜和杀生丸来了，就招呼二人坐下。
.
她明媚的金眸眼波流转，迅速发现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如今出奇地和谐。
看来他们有用刀剑沟通的特殊技巧！月姬这么一想，越发觉得自己让南宫夜当杀生丸的陪练实在是高明之举。
.
杀生丸不喝茶，南宫夜端起一杯浅尝。
.
月姬问道：“你们练刀的结果如何？”
.
这个茶很苦，南宫夜品不来一点。但她面上纹丝不动，自如地放下茶杯，回道：“我赢了。”
.
“哦。那现在你是否接受我的安排，同意让南宫夜跟着你一同修行？”
月姬饶有兴趣地看着杀生丸。
.
“她确实配做我的对手。”
能这样说已经是杀生丸最大的让步了。
.
“小夜儿，你来说说，战胜杀生丸的同时，你发现他有什么问题呢？”
.
南宫夜心里又咯噔。她警惕地扫了杀生丸一眼，但是对方冷漠地盯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根本没有和她对上眼神，她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
“不好意思说？那我换个问题，”月姬神色微凉，视线在杀生丸腰间系着的空剑鞘上停留了一会，“他的刀还是会在战斗中轻易折断吗？”
.
南宫夜硬着头皮回答道：“就我所知，这个问题应该还是存在的。”
.
月姬点点头，心想杀生丸还算是个实诚孩子。
“那你觉得这个问题要如何解决？”
.
“或许不用刻意解决吧。随年岁的增长对妖力的控制想必会更加......”
“不。”月姬冷酷地打断南宫夜的圆场话：“如果他不自己学会控制力量，就算长到一千岁还是会把自己的刀弄断。”
.
杀生丸立刻向她投去叛逆的眼神。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寄希望于你父亲的牙刀，但就你这种准备坐享其成的态度，别说铁碎牙了，连天生牙都不会选择你。”
月姬冷笑。
.
南宫夜心里一激灵。
她重新想起了这母子二人一脉相承的毒舌技能。
.
“我会解决自己的问题，也会继承铁碎牙。”
杀生丸拂袖离去。
.
南宫夜听着二人的对话，着实有些百感交集。
.
她从前并没有紧紧跟随杀生丸，他是否解决了妖力控制的问题她并不清楚，但月姬的话某种程度上就像谶言一样精准。不论是斗牙王还是铁碎牙，谁都没有选择杀生丸。他得到的是自己最看不起的天生牙，直到遇见人类女孩之后，他才在旅途中和这把相看两厌的救赎之刀和解。
.
等杀生丸走远之后，南宫夜默默开口：“月姬大人，杀生丸少爷最终会得到铁碎牙吗？”
.
“谁知道呢，这不是我能干预的事。依我看，他父亲的牙刀，每一把都不适合他。”
月姬摇摇头。
.
南宫夜沉默不语。
.
“对了，你的剑术精湛，杀生丸有想要向你学习吗？”
月姬终于想起这一茬了。
.
南宫夜考虑了一番，开口道：“他模仿了一些招式来回击我，但我想他对此没什么兴趣。剑道是钻研之道，杀生丸少爷的武道却并非如此。剑技之中不乏为了取胜所演化出的欺诈与投机取巧之处，杀生丸少爷眼高于顶，心性也比较......纯正，此道对他意义不大。”
.
月姬赞叹地睁大了眼睛：“没想到你还颇有为人师的天赋。短短两次对战的接触就能有这些见地，论对杀生丸的了解程度，或许我这个母亲都不如你。”
.
那也是因为您对杀生丸一直奉行放养教育。
南宫夜没忍住腹诽一句。
.
“以后你就跟着杀生丸吧。没事多帮帮他，教他收收力，这个坎呀，我看他自个儿是翻不过去的。”
.
南宫夜点头称是，便也起身告退，去追逐杀生丸的脚步了。

哼哼 真是勤奋的楼主一枚！吸取之前的教训，剧情就是要飞快推进呀！

六.委托
.
南宫夜不知道月姬夫妇是早有计划还是心有灵犀，杀生丸前脚刚踏出月姬的宫殿，斗牙王后脚就到了。
.
杀生丸唯一敬重的就是实力强大的父亲。南宫夜追上去时，父子二人正并肩漫步交谈着什么。
.
察觉到她的气息，斗牙王停步，微笑着向她招手：“南宫夜。”
南宫夜恭敬地行礼。
.
“你们二人相处得还行吧？”
斗牙王的目光像月姬一样在二人身上逡巡，没有察觉剑拔弩张的气氛，“误会都解开了吗？”
.
“没有什么误会。”南宫夜不知该怎么说，杀生丸也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斗牙王暂且放下心来，识趣的跳过了这个话题。
.
“我本来想找你们的，现下正巧遇上了。”
斗牙王一本正经地开口讲道。
.
南宫夜专注地聆听，杀生丸垂眸，视线落在父亲腰间的刀鞘身上。
.
斗牙王的手覆在刀柄上，轻轻一动就拔出了刀。虽然出鞘时是一把伤横累累的锈刀，但当斗牙王将妖力注入其中时不起眼的废铁迅速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巨大牙刀。刀身光可鉴人，正因如此，南宫夜和杀生丸一瞬间就注意到了刀身上的裂痕，
.
“铁碎牙在战斗的时候受伤了，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可能会折断。”
斗牙王怜爱地抚摸着铁碎牙的裂纹，“所以得把它送到刀刀斋那里重铸一下。”
.
杀生丸早就拧起眉头：“铁碎牙怎么可能会折断？”
“现在的确不会，但是使用过度的伤痕叠加起来之后，折断也不是不可能。”
斗牙王收刀入鞘。
.
“像铁碎牙这样强大的刀也会受伤吗？”
南宫夜第一次听说铁碎牙在斗牙王手上也会用出问题。她觉得杀生丸可能也想听到答案，于是就这样问了。
.
斗牙王惊异地瞥了一眼南宫夜腰上悬挂的武士刀：“你也用刀，刀在战斗中磨损是很正常的事。”
南宫夜欲言又止地合上嘴巴时，斗牙王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补充道：“不必神化我和铁碎牙。当它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时也会很疲惫的。”
.
南宫夜点点头，斗牙王开始解下腰间系着的铁碎牙，杀生丸又问道：“在铁碎牙上留下伤痕的是谁？”
斗牙王或许早就知道他会这样问，手上的动作不停，回答道：“你还没有长到要把他当作对手的时候，杀生丸。”
.
杀生丸一脸不爽地闭嘴。
南宫夜近距离见证杀生丸吃瘪瞬间，觉得十分新奇。
.
当斗牙王把刀鞘握在手中的时候，杀生丸专注盯着它的目光已经不能忽视了。于是斗牙王将刀递给他，温声道：“你一直想要得到铁碎牙。现在可以再试试拔出它。”
.
杀生丸郑重地接过铁碎牙，修长的手紧握刀柄，轻松地拔出铁碎牙，激活了它的真实形态，但是他没能坚持多久，因为铁碎牙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排斥之意，强力的守护结界甚至灼伤了他的手心。杀生丸不得不将刀插在地上。
.
他张开右手，南宫夜和斗牙王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尚在冒烟的掌心。
“果然还是这样。”斗牙王自己不惊讶，但他看南宫夜也一脸淡定，难免有些好奇，“你不觉得奇怪吗？”

“喔。其实，我对结界术小有研究。在见到铁碎牙的时候就感觉上面有结界，杀生丸握上去的那瞬间正好印证了我的猜想。”
南宫夜顿了顿，追问道：“是怎样的结界呢？这个我完全看不出来，目的是灼伤除了主人之外的人吗？”
.
斗牙王用眼神表示了对南宫夜涉猎领域之广的赞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现在，由你将铁碎牙拔起来，收刀入鞘。”
.
南宫夜警惕地再扫了一眼杀生丸掌心正在缓缓愈合的伤口，虽然伤害性不大，但是她不想自讨苦吃。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迟疑和抗拒，和斗牙王对视时看到他鼓励的眼神，更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硬着头皮从杀生丸手里接过刀鞘，握住铁碎牙的刀柄。这把破刀被拔起时南宫夜没有感觉到一点疼痛，她愣了一瞬，斗牙王冷不丁开口：“这样就算拔刀吗，你手中握着的可是铁碎牙。”
.
于是南宫夜将自己的妖力灌进去。铁碎牙刀身中传出心跳一般的振动，在妖气卷起的小型飓风中变化成了真正的战斗形态。这下南宫夜真的感到深深的疑惑，因为她的手安然无恙，铁碎牙上附着的结界也若有似无，根本没有被激活。她端详了一会这把声名远扬的刀，反手利落地收刀入鞘。
.
斗牙王摸着下巴：“不错嘛，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南宫夜说：“恕我直言，王上，铁碎牙没有灼伤我却灼伤了杀生丸，这上面的到底是什么结界？”
.
“怎么说呢，这是一个很复杂的结界，由我和朴仙翁联手设下，以防止铁碎牙过于强大的力量带来毁灭。”他贯观察了一下儿子阴沉的脸色，补充道：“我可没有弄一个专门针对杀生丸的结界。”
.
“朴仙翁？”
南宫夜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
“一只活了两千多年的老树精。”
杀生丸冷冷开口。
.
南宫夜不明白自己和杀生丸的区别在哪，看斗牙王的样子似乎也不想多说。她隐约想起杀生丸之前与犬夜叉争夺铁碎牙时屡屡受挫，应该也有这个原因吧。她能用，犬夜叉也能用，唯独杀生丸被拒之门外，到底是什么条件没被满足......
.
斗牙王察觉到了南宫夜的困惑和为难，出言宽慰道：“什么时候能解开这个结界，是杀生丸自己的修行。”
.
杀生丸已经恢复了平静。铁碎牙抗拒他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他虽然也有些好奇南宫夜能拔出铁碎牙的奥秘，但一想到父亲不怀好意的笑脸他就心里烦闷。
.
“既然你能够使用铁碎牙，这把刀就暂且给你保管。”
“不。”南宫夜果断拒绝斗牙王的要求，“铁碎牙是重要的宝物，由杀生丸少爷保管更为妥当。”
.
斗牙王点点头，也不强求，任由南宫夜将刀递给杀生丸。
“刀刀斋是非常厉害的刀匠，你接下了辅佐杀生丸的任务，我可以让他帮你铸一把好刀。”
.
南宫夜拔出自己腰间雪亮的刀：“我不需要新的刀，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刀刀斋帮我重铸这把武士刀。”
.
斗牙王仔细端详这把刀：“这不是一把杀戮之刀。它出自谁之手？”
“应该只是一名普通刀匠。”南宫夜对此并不了解。这把出自人类之手的刀叫照雪，是空青赠送给她的出师礼物，她平素除了练刀之外鲜少使用它，因而二十年后它依然雪亮如新。但照雪毕竟是人类的凡铁所打造的刀，南宫夜担心它不能承载自己的力量，早就想要寻个合适的机会重铸它了。
.
“这已经是一把很好的刀了。每一把刀都有自己的灵魂与品性，如果这把刀愿意接受改造，刀刀斋会帮助你的。”
斗牙王这样说道。
.
南宫夜点点头，将照雪收回刀鞘之中，姿势十分优雅，斗牙王却一下就看出端倪：“你的剑术是和人类学的吗？”
.
南宫夜不打算隐瞒，但对斗牙王突然的提问很惊讶：“正是。”
“别的不说，收刀这一下实在太有人类武士的气势了。你难道也会拔刀术吗？”
斗牙王笑道。
.
他对于自己向人类学习这个惊人的事实倒是接受得很良好。南宫夜规规矩矩地回答道：“拔刀术我会一点，但没有使用的场合，没有特殊练习过。”
.
拔刀术是人类创造的一种杀人术，动作迅捷更甚闪电，爆发力很强，追求一击必杀。但是南宫夜没想过要成为杀手，也不喜欢出其不备偷袭敌人。再说了，空青自己也不擅此道，她真要学得另寻老师。
.
这番话让斗牙王哈哈大笑。他重重拍了两下南宫夜的肩膀，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你和霜姬一样有趣。”
.
南宫夜不懂斗牙王的脑回路，但表面还是不动声色。
而杀生丸只是扫了一眼父亲放在南宫夜肩上的手。他明显地感觉到，不管是父亲还是铁碎牙，他们都认可了南宫夜，但自己离这个还差得远。他难免有些嫉妒和困惑，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缺少什么，而父亲又为什么会欣赏南宫夜这样亲近人类的怪胎？

“好了，你们尽快出发吧。铁碎牙回来之前我都会在西国等待。哦，路途遥远，杀生丸，你把阿哞带去。”
“明白了。”杀生丸简短地回应，然后转身就走。
“必不辱命。”南宫夜向西国之主行礼道别，跟上杀生丸的脚步。
.
南宫夜知道阿哞，它是一只两头妖兽，能飞能跑，在斗牙王死后成了杀生丸的随身坐骑，杀生丸带着它横行霸道，打着寻找铁碎牙的旗号彻底开启了只走线的旅程。
.
杀生丸很快牵来了阿哞。它看起来是一只很温顺的妖兽，一个头去碰碰杀生丸，另一个头犹犹豫豫地嗅着南宫夜。
.
它背上的鞍座很大，足够坐下两个人。南宫夜有翅膀也能飞，但她受毒侵扰不想再使用力量了。杀生丸显然也明白这点。他负责控制阿哞的缰绳，当然要骑上去。他虽然不是很喜欢南宫夜，但也没有小气到不让她使用坐骑的地步，于是一扬下巴示意南宫夜坐上来。
.
南宫夜侧坐在阿哞鞍座上。她到底还是一个厉害的妖怪，尽管这个姿势不安全，她也不可能会在半空中掉下来。
.
杀生丸在确认她坐稳后，扯动缰绳，命令道：“起飞，去找刀刀斋。”
.
阿哞发出一声吼叫，四脚缠绕上云气，奔跑着逐渐腾空，最终没入一望无际的云海之中。
.
南宫夜一路上都很安静。她和月姬一样享受云端之风吹拂发间的感觉，这是她难得放松的时候。本来她还担心与杀生丸独处会不自在，结果完全没有这回事，他们俩在把彼此当空气这件事上能力出奇地好。
.
在这样空闲的时候她总会想起自己的大事来。她已经立下消灭邪神的目标，再不济，她也会严严实实地镇压住这个堕落于贪欲的邪神。邪神曾经蛊惑自己献出生命，也藉此杀死了杀生丸。有神使的帮助，她相信邪神不会得到可乘之机。但是她的目标神使并不知情。她甚至觉得，神使只要听到她的话就会发笑。毕竟那可是真正的神明！神明能够联手拨动时间就已经让南宫夜笃信他们是能够影响世间法则的超凡存在了，击杀一位世间神明联手也不能消灭的邪神，一般人很难不认为这是天方夜谭，更别说侍奉神明左右、深谙神明权能的神使了。
.
当月上中天的时候，杀生丸让阿哞降落到地上。
.
无需他吩咐，南宫夜明白这是打算晚上休息一下。
.
二人都是妖怪，不怕冷，更不怕野兽，所以没有生火。阿哞乖巧地趴在树下睡觉，南宫夜靠在它身上，发现杀生丸独自一人屈膝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怀中抱着一柄刀，正是铁碎牙。
.
他仰头望着天上的弯月，明月也正正好印在他额前。
.
难得看见杀生丸这样脆弱又惆怅的一面。从前南宫夜只见过犬夜叉孤独地抱着刀剑，没想到年轻的杀生丸也会有这样的举动。
.
她把手臂枕在脑后，不在意自己的视线会不会让杀生丸恼怒。柔和的月光勾勒出他漂亮的侧脸，金眸在月色里依然明亮。晚风拂弄那柔顺的银发，杀生丸凝视着月亮的脸竟也有一些柔和的意味。
.
刀、力量、父亲的认可，这就是现在的杀生丸在意的全部。南宫夜所在意的就比他复杂多了，神明、妖怪和人类都是她注视的对象。她曾经对杀生丸有执念，这份执念不逊色于他对铁碎牙的追求，而经历过泥足深陷后的现在，她觉得杀生丸还是一位需要她关照的后辈，毕竟眼前的杀生丸比自己少活了两百多年，她的心境实在难以回到过去。
.
杀生丸和她一样，是个有欲有求的妖怪，正因如此，在她深藏心底的幻想中，她相信杀生丸有可能也会爱上她。她只对了一半，杀生丸的生命里确实有爱情，但他的爱人不是南宫夜。
.
肩膀上的毒又变得很疼。南宫夜换了一个姿势，蜷缩着闭上眼睛，希望能进入梦境躲避妖毒的侵蚀。阿哞似有所感，长长的尾巴拢了拢，给她营造了一个安全的港湾。
.
杀生丸侧眸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南宫夜疼得冷汗涔涔，但视线并没有停驻多久。他抚摸着铁碎牙，对着月亮自语道：“父亲，终有一日，我会超越你。”

本来觉得一章能到刀刀斋 结果好慢哦

啊啊还有吗老师，我好喜欢你的这篇文

七.锻刀
.
第二天早晨，南宫夜和杀生丸休整完毕，骑着阿哞继续踏上旅途。
.
南宫夜没见过刀刀斋，但她知道斗牙王的三把宝刀都出自刀刀斋之手。她想，执着于一把好刀的杀生丸很可能将刀刀斋列入追杀名单之中。
.
她不知道前路还有多漫长，于是出言问道：“什么时候能到？”
“日落之前。”杀生丸惜字如金，听起来心情并不美好。
南宫夜本来还想问问他关于刀刀斋的事，感觉到低气压之后立刻选择闭嘴。杀生丸总是阴晴不定的。
.
她有些无聊，想了想，催动妖力注入羽毛团扇，第一次接通了和神使的联络。
表面上她正闭目养神，实际已经在神明之里搭建的空间之内和神使会面了。
.
“呦。”神使还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懒散养，屈膝盘腿，一只手撑着下巴。
当神使处于羽毛团扇的形态时，只有当这个联系接通他才能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当团扇收到强烈攻击时，神使可能会选择解除神器状态化为人形。
.
神使知道她正和杀生丸共乘。
“数月不见，除了昨天邪神有些许异动，一切安然无恙。你做得不错嘛。”
.
南宫夜垂眸：“一切进展得比我想象中顺利。我得到了站在杀生丸身边的机会。尽管如此，我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
“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毕竟，现在的杀生丸和以前吸引你的杀生丸可以说是两个人，哦不，两个妖怪。”神使淡定地开口，“所有人类都是由记忆和经历组成的特殊个体，妖怪们也是如此。我说过，于你而言，前世是一场幻梦，此世才是唯一真实。现在的杀生丸会有和你记忆里不同的经历，受其影响，他不会长成你见过的模样。执着于过去并不好，你应该顺其自然。如果你真的爱他，并不会执着于这些细微的变化。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无法改变杀生丸的内核。也就是说，杀生丸真正的灵魂是不变的。”
.
南宫夜愣住了，她还没反应过来，神使话音一转：“又或者说，你确定自己不爱他了？如果你向我求助，我会帮你离开西国，去寻找新的欲望、享受新的快乐。”
.
“不，我还没有这样的打算。还有很长的时间给我去确认自己的感情。我想得到杀生丸的心，就像杀生丸想要得到铁碎牙的认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
南宫夜叹息，“但是谢谢您的开导。让我轻松了很多。”
.
“你就是想太多了，放手去做就好。你想拉近和杀生丸的关系，这很简单。”神使笑了，嗓音完全就是阳光开朗的少年人，“烈女怕缠郎，你紧紧黏着他就是了，他眼里只看得见站在身边的人。”
.
南宫夜把这句话在心里滚了一遍，不知怎么想到了玲和邪见，脑袋瓜里灵光乍现，有些豁然开朗的意思。虽然有些羞涩，她还是点头道：“我明白了。”
.
神使摆摆手，切断了和她的联络。

南宫夜退出入定的状态，垂眸看着云下的风景。蜿蜒的河川都变成了细线，起伏的山峦也是如此渺小，碧绿的深林看得见边际。她喜欢在天上飞，缩小的图景带来一切尽在掌控的意味，此时此刻令她感到由衷的畅快。
.
杀生丸的预估非常准确。当晚霞染红天际、夕阳的金辉在水面上反射出粼粼波光时，阿哞跨过了最后一座大山，降落在一片荒芜又炎热的火山地之中。
.
地缝中滚动着岩浆，热浪扑面而来，南宫夜和杀生丸的长发都被吹动，在燥热的空气里翻涌。
.
杀生丸牵着阿哞向不远处火山底的巨大骸骨走去，刀刀斋的家就在那里。
.
一头三眼牛立在骸骨入口，报警般叫了一声。等到杀生丸走到门口的时候，阴影中一个干瘦的老头冒出来，摸了摸滑稽的胡子，开口说道：“杀生丸啊，找我什么事？”
.
这就是著名刀匠、天生牙和铁碎牙的锻造者，一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南宫夜牵着阿哞，在几步开外旁观这场对话。
.
杀生丸将悬挂在腰间的铁碎牙解下，连刀带鞘递给刀刀斋：“父亲说铁碎牙在战斗中产生了裂纹，你要修好它。”
.
刀刀斋刚接过铁碎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杀生丸又指了指南宫夜：“除此之外，她的刀需要重锻，父亲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了。”
.
南宫夜恭敬地行礼，企图挽回一点杀生丸的傲慢发言造成的糟糕局面：“初次见面，刀刀斋大人，我是来自大天狗一族的南宫夜。”
.
刀刀斋捧着铁碎牙，视线从南宫夜额间的朱砂血痣划到她身上穿的金白相间的狩衣，最后落在她腰间别着的团扇和武士刀上。
.
南宫夜不卑不亢地任他打量。
“大天狗，是稀客呢。你们二位请进吧。阿哞留在外面和猛猛作伴。”
.
南宫夜拍拍阿哞的身体，松开缰绳，向着骸骨的入口而去。阿哞往前跟了几步，最终拐到名叫猛猛的三眼牛身边去了。
.
杀生丸率先进去，南宫夜跟在刀刀斋身边。
“你是斗牙王的新家臣？”
.
“是。”南宫夜察言观色，觉得刀刀斋对自己的来历十分好奇，于是继续道：“我这支大天狗来自巫山。我父亲是族长，父母死于意外后分家将我驱逐。我母亲是来自西国的犬妖，所以我回到了母亲的故乡投奔西国之主。”
.
“原来如此。”刀刀斋点头，没有在追问下去。
.
谈话间他们已经走进了骸骨深处，火光照亮了黑暗，那正是刀刀斋平常锻造的炉子所在。
.
杀生丸听见了南宫夜和刀刀斋的对话。他记得南宫夜和他说过类似的话，但一开始他对南宫夜心存敌意，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对于南宫夜的遭遇，他没什么感受，只是出于礼貌才没有嘲讽出“如果你够强就不会被驱逐”这样的话。
.
刀刀斋走近火光，拔出铁碎牙。他左右翻动这把破刀，凑近观察，甚至不需要将它催化成完全形态就能够从一片斑驳的铁锈里找到裂纹。
.
“哦呀，实在是太不爱护刀了，就算是铁碎牙也需要主人的悉心养护。”
刀刀斋放下刀，圆圆的豆豆眼看向杀生丸：“回去请把这话告诉你父亲。嘛，铁碎牙有点小问题，修复很快。但是，修复需要材料。”
.
刀刀斋这可疑的停顿听起来十分不怀好意。杀生丸问道：“什么材料？”
.
“很方便，只要拔一颗你的牙就好了。”
刀刀斋说完，发觉杀生丸面色不虞，又转言道：“这位南宫夜姑娘，你身上有犬妖的血脉，你的牙齿也可以用于修复铁碎牙。”
.
反正狗的牙齿区别都不大。
刀刀斋没有把这句心里话说出来。
.
“不需要她的。”
就和南宫夜料想的一样，杀生丸不可能同意用她的牙补铁碎牙。因为世界上最在意铁碎牙的妖怪是杀生丸，他不会想要其他的气味染上这把他心心念念的宝刀。
.
“那就这么决定了。”这里只有两只狗，不要南宫夜的自然就用杀生丸的。
刀刀斋点点头，继续说：“不过在取你的牙之前，我要先看看南宫夜的刀。”
.
南宫夜抽出腰间的照雪，双手奉上。
.
刀刀斋接过去，刀匠老到的眼光一闪，心中就有了答案：“难怪你想要重锻。这是人类打造的刀吧？”
.
南宫夜诚实地回答道：“我不清楚，但这把刀的确是人类赠给我的。”
杀生丸在旁边又是冷哼：“人类的垃圾，你居然把它当作佩刀。”
.
南宫夜和刀刀斋都默契地无视了杀生丸的话。
.
“这把刀可以重锻吗，刀刀斋大人？”
刀刀斋对南宫夜恭敬的态度很受用：“这把刀叫什么名字？”
“照雪。”
“你和照雪心有灵犀，我可以为你重铸它。不过，容我多打探几句，你惯用的战斗技巧是什么？刀是匹配你的能力打造的。”
.
“我修炼剑道，但是实战里用刀的次数不多。我惯用风刃和幻术。”
南宫夜没打算隐瞒什么。
.
杀生丸抬眸看了她一眼。因为他从没见过南宫夜使用那“惯用的幻术”。
.
刀刀斋沉思了一会，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知道了。你要给我三根翅膀上的羽毛，还有一碗血。而你，杀生丸，要拔一颗獠牙。”
刀刀斋手在虚空中一抓，拿出来一个碗递给南宫夜：“这对你们这样的妖怪来说不足挂齿。”

南宫夜接过碗。
她将左臂的袖子推上去，指尖微动使出一道风刃，莹白的肌肤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血液滴滴答答地渗出，在愈合之前正好接满一碗血。
.
刀刀斋从她手里接过碗后，她空出的右手覆上伤口，疗愈的灵力从掌心溢出，几息后伤口就恢复如初，连一丝疤痕都没有留下。
.
羽毛则很好取。南宫夜平素就有收集自己的落羽，她和刀刀斋一样伸手在空中虚虚一抓，掌心就出现了三片漆黑发亮的羽毛。
.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杀生丸早就干脆利落地掰下了一颗獠牙，直接交给了刀刀斋。
.
刀刀斋收下了獠牙和羽毛，但南宫夜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刀刀斋，迟疑地将自己放出的那碗血拿回来。
.
她仔细地闻嗅自己的血，不确定里面的毒素是否存在。
.
“怎么了？”
刀刀斋瞪着眼等待她解释。
.
“啊，我身上还带着毒，几个月来都没有分解掉，如果血里有毒......会影响锻刀吗？”
南宫夜对杀生丸的毒知之甚少，虽然主要集中在左肩，但不排除有一部分毒液跟着血液在全身游走的可能，因为毒发时她偶尔会觉得手脚冰凉。
.
“这个......”
刀刀斋想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在思考解决措施的时候，站在一旁的杀生丸打断了他的思路。
.
杀生丸直接从南宫夜手里端走了那个碗。
他五指微张覆在碗上，从一碗血里取出一滴圆圆的小血球，以食指牵引它，垂眸仔细端详了一会，然后在南宫夜和刀刀斋的注视下优雅地将它卷入口腔之中。当血球在嘴里炸开的时候，他挑衅地看了一眼南宫夜，兽性本能中潜藏的弱肉强食本能在此刻占了上风。他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向南宫夜强调她处在从属地位。
.
南宫夜脑袋嗡了一声。她觉得脑子里简直有烟花炸开。双颊难以控制地变得滚烫，她的视线黏在杀生丸修长有力的手上，划过他嘴里若隐若现的犬齿，跟随吞咽的动作来到上下滚动的喉结，简直要在他的脖子上留下潮湿的水痕。
.
理智上她知道杀生丸的真正意图。他在试毒，也在宣告自己不可撼动的领导地位。他实在像个孩子，会用这样意气用事的原始方法来强调一个她心悦诚服的事实。同样的，他稚嫩冷酷的心灵里还没给情爱留下一席之地，完全无视了这一举动伴随着同样程度的暧昧暗示。
.
低等妖怪有互相吞噬的习惯，但是像杀生丸这样的大妖怪不会故意在战斗中吃掉对手的身体。喝下其他妖怪的血，不是在死斗中，就是在缠绵时。
.
这一举动对南宫夜的冲击尤为大，因为大天狗一族在结合时会饮下对方的血，以求永远记住对方，就算丢失记忆，本能也不会错认伴侣。
.
杀生丸注意到南宫夜气息乱了，面色也发红，认为她恼羞成怒，强忍着不发作。于是他颇得意地开口：“这里没人比我更了解妖毒。你的血没有问题，可以用于铸刀。”
.
他一扬手，将碗递给刀刀斋。
刀刀斋无语地收下杀生丸验过的这碗血，嘱咐道：“明天日落时来取铁碎牙。但是照雪嘛，三天后才能锻好。南宫夜小姑娘，你要多等一会。”
.
“我知道了，感谢您。”
南宫夜道谢时，杀生丸已经扭头走人了。
.
她向刀刀斋颔首示意，转身退离时杀生丸已在骸骨入口站定，徒留一个高傲的背影。
.
她整理好心情，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恭敬询问道：“接下来有何安排，杀生丸大人？”
.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杀生丸的视线有实感一样地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
她垂着眸，因而没有发现杀生丸盯着她左肩看。
银发的贵公子不紧不慢地开口：“骑上阿哞，回到森林里去。离火山地远些。”
.
因为南宫夜任他揉圆搓扁的良好态度，杀生丸决定发一次慈悲。他不会主动开口告诉南宫夜，其实他的毒性特殊，虽为阴寒之毒，但唯有寒气可以缓解。如果在毒发时渴求热源，只会加倍痛苦。
.
杀生丸按捺不住自己的嘴角。
多么完美的杀人之毒啊。

好像没吞 开心🥳要是吞了请和我反映 我会补

八.破冰
.
南宫夜觉得杀生丸的心情在从刀刀斋那里回来后变好了。虽然他依旧没和南宫夜交谈什么，但是笼罩在身上的低气压已经散去。
.
在夜晚，他不再爬到树上看月亮，而是平和地打坐休息。南宫夜因为毒素不太舒服，但几个月来她也逐渐习惯这种疼痛，辗转几下终是睡过去了。
.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因为杀生丸的喝她血的举动彻夜难眠，当次日的晨光柔柔唤醒她时，她眨眨眼睛，惊讶自己居然一夜安眠。
.
杀生丸醒得比她早，已经不在此处了。南宫夜拍拍伏在地上的阿哞，寻着气味找过去，杀生丸站在一处悬崖边，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南宫夜在心里默默吐槽，杀生丸是真的很擅长找光线给他镶边。在一轮上升朝阳的勾勒下，他的银色发丝都在闪闪发光。
.
“您今天有什么安排，杀生丸少爷？”
南宫夜问道。
.
杀生丸虽然一动不动，但好歹回答了：“我要去这片森林的另一边找一只蛇妖。你不要跟着我。”
.
南宫夜说：“好的。”
反正她身子不爽利，虽然杀生丸不让她跟着是嫌她碍事，但这个举动还算人性化。
.
“您对我有什么指示吗？”
南宫夜谨慎地追问一句。
.
南宫夜对他用敬语的时候，杀生丸总会格外宽容一点。他其实想提醒一句别太早去刀刀斋那里等，原因当然是火山的炎热会加剧妖毒。但是他对南宫夜的关心还没多到让他好好编造一个合适借口的程度。
.
所以杀生丸在“去刀刀斋那里等着”和“随便你”之间选择了后者。
.
抛下轻飘飘的三个字后，他化作光球离开了。
.
“随便你。”
南宫夜咂嘴，学着杀生丸的语气重复了这句话。
.
今天日落时分杀生丸会去找刀刀斋拿铁碎牙，而照雪要再过两天才能拿。杀生丸取回铁碎牙之后肯定会立即奔赴西国，自己就有了无拘无束的空闲时间。但是她没有想做的事情。
.
南宫夜决定还是去找刀刀斋。他言语间透露出自己与大天狗有过来往，这让南宫夜有些好奇。
.
于是她回到阿哞身边，骑着阿哞降落在刀刀斋门前。
.
三眼牛猛猛门铃似的叫了两声，然后就和慢吞吞走来的阿哞厮混去了。
南宫夜听见锤打的声音，本以为是刀刀斋在工作，但意外地发现刀刀斋探头出来应门。
.
刀刀斋的圆眼里看不出惊讶，他平静地和南宫夜打了招呼。
.
“杀生丸少爷有事离开了，不让我跟着。我无事可做，不如就来这里守着。”
南宫夜解释道。
.
刀刀斋点点头：“当然没问题。”
.
他指引南宫夜进入骸骨深处：“我把修复铁碎牙的工作交给了我的徒弟灰刃坊。他很有天赋，就是性格执拗了点，和杀生丸那小子有点像。”
.
南宫夜顺着刀刀斋的视线看过去，埋头锻造的是一位矮小的年轻人。他对南宫夜的到来视若无睹，对师父的评价也毫无反应，全神贯注地投入于手头的工作上。只这一个小小的照面，南宫夜就能理解刀刀斋的意思。灰刃坊对技艺的追求和杀生丸对力量的追求是一致的，铁碎牙是灰刃坊心心念念要超越的目标，也是杀生丸心心念念要征服的目标。
.
“照雪呢？”
南宫夜直接问。
.
“我有一些想法，正好你来了，听听是否合适吧。”
刀刀斋取来照雪，它还没有经受任何改造，轻薄灵巧。
.
“三片黑羽做它的骨，让照雪更强韧，也能配合你开发出与风刃有关的技能。不过风刃是次要的，毕竟这方面刀不可能比大天狗的翅膀和团扇更好用。一碗血做它的皮，让刀本身也成为你施展幻术的媒介。照雪是人类的刀，不适合激烈的打斗，这样修改的话，它能承受你的妖力，也不至于在战斗中毁坏。”
.
南宫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赞叹脱口而出：“很惊人的想法。这样只要照雪接触到敌人的血液，我的幻术就可以对敌发动。”
.
“要如何使用是你的事。看来你觉得没问题，那我就这样铸造了。”
刀刀斋手指一动，照雪消失了，“你来找我应该还有事想问。”
.
南宫夜没有推辞，直言道：“我想听您谁说说大天狗的事。”
.
刀刀斋笑道：“那你要失望了。我只是接过一位客人的单子，而他正好来自这传说中的一族。我与你们一族的交集也仅此而已，我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
南宫夜不确定刀刀斋说的是不是真话，面上也只能点头。

“我好歹是活了很久的妖怪，从各种传说中听过你们的故事。侍奉神明的一族，同样也是善待人类的一族，只是不知其中真假。”
“见到我之后，您应该有答案了吧。”
南宫夜握住别在腰间的羽毛团扇，“您观察它很久了，但这是神器，恕我无礼，您不能触碰它。”
.
刀刀斋连忙举手投降：“我没这个意思。世间灵气都汇集在神明身上，你的团扇上灵力四溢，我才有些好奇。对于不受神明庇护的普通妖怪来说，碰一下就会被灵气灼伤。”
.
南宫夜愣住了：“......抱歉，我从前一直生活在族群的结界里，不知道这个。”
.
“传说居然都是真的。世上真的有兼具强大与仁慈的妖怪，神明的宠儿，同时也是沟通神明、妖怪与人类的纽带。若非亲眼所见，我是不会相信世上真有你们这样的存在。”
刀刀斋摸了摸小胡子。
.
“不，要说兼具强大与仁慈，西国之主更为合适。”
南宫夜想到父母之死与神使告知的真相，有些黯然神伤，“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大天狗亦不能免俗。世间有仁慈存在，但它没有落在我们一族身上。”
也没有落在我们所供奉的神明身上。
.
刀刀斋看出南宫夜不为人知的过去藏着秘密，这些秘密使得她的心情无比沉重。但刀刀斋不是喜欢窥探人心的妖怪，他聪明地揭过这个话题，只和南宫夜交代可以随意参观后就去工作了。
.
南宫夜就在刀刀斋的住处当了一天的监工。其实以灰刃坊的全神贯注程度来看，监工简直是形同虚设。
.
在夕阳的余晖被山峦吞噬殆尽之前，杀生丸踏着火烧一样的红霞来取刀了。
.
灰刃坊捧着铁碎牙跟在刀刀斋后面，杀生丸只看见了他手上的刀。刀刀斋抽出铁碎牙，将它催化成完全体展示给杀生丸看。铁碎牙锋利如新，一丝裂纹都不存在。
.
刀刀斋将铁碎牙收入刀鞘，递给杀生丸。在拿到刀之后，杀生丸终于发现了此处还有一个灰刃坊存在，问刀刀斋：“他是谁，为什么能碰铁碎牙？”
言下之意，他心中不可亵渎的铁碎牙被随便一个人拿了，杀生丸有点不爽。
.
“这是我的徒弟，灰刃坊。铁碎牙的修复工作是他负责完成的。”
听了这个回答，杀生丸难以掩饰地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要走，但南宫夜甚至觉得一言不发已经是他比较有礼貌的反应了。
.
她叫住杀生丸：“杀生丸少爷，请等一下。”
.
杀生丸回身：“干什么？”
.
南宫夜跟上去，垂首小声恭敬道：“您受伤了。在您回西国之前，我想为您治疗。”
.
杀生丸没有觉得南宫夜在嘲讽自己，这称得上莫大的进步。杀生丸没有立即回答，反而问道：“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
“什么时候？”南宫夜疑惑抬头，“您早上走后我就过来了。”
.
杀生丸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指挥道：“把阿哞牵来，回昨天的落脚点。”
.
南宫夜还没想明白他前言不搭后语到底什么意思，便依言照做。告别了刀刀斋和灰刃坊二人，与杀生丸骑着阿哞一起降落在昨天过夜的营地。
.
南宫夜虽然摸不着头脑，但凭借对杀生丸的了解，没有拒绝意味着允许。她降落后第一件事就是再度请求为杀生丸疗伤。意料之中，杀生丸没有拒绝，简要地交代：“左手中了蛇毒。”
.
杀生丸靠坐在树上，此刻才显出一些疲惫和苍白。
南宫夜捧起他的左臂，将宽大的白色袖子推上去，生长着红色妖纹的手臂上起伏着肌肉健壮的线条，原本白皙的肤色被伤口处蔓延开的青紫色蛇毒所覆盖。
.
蛇毒是明日叶擅长的领域，她传授给南宫夜很多知识。身为妖怪且通灵力的南宫夜不用和人类一样采集草药治病，在明日叶身边时她遇见过这种毒，也知道解毒方法。
.
这蛇毒与杀生丸的毒相比要逊色一些，杀生丸虽然一时解不开，也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将它治愈，只不过要多受些苦而已。有一点是很明确的，杀生丸的妖毒比这蛇毒要根深蒂固得多。南宫夜至今觉得恢复的那天遥遥无期。
.
南宫夜的手轻柔地盖在伤口上，掌心溢出星星点点的灵力，钻入杀生丸的血肉之中，一一清剿剔除毒素。强大的再生与治愈之力使得乌青的皮肤迅速恢复健康，而狰狞的伤口也完全愈合了，留下一道浅浅的粉色疤痕，不日就会消散。
.
南宫夜面露微笑，轻轻出了一口气。
尽管如此，持续观察她的杀生丸还是从她额前冒出的细细汗珠里窥见了被她掩盖的痛苦和虚弱。
在热气鼎盛的火山地待了一天，她今晚毒发会加倍痛苦。不用等到夜晚，即便是现在，调动力量之后的她也已经有强弩之末的迹象了。
.
若不以火性相克，本不会这么严重的。说到底，其实杀生丸并不清楚自己的妖毒会给人造成多大痛苦，因为中毒者很快就会死去，像南宫夜这样中了毒还活蹦乱跳的是头一个。因此，若不是这几日偷偷瞥了她两眼，杀生丸不会发觉她在忍受着比自己预想中更强烈的痛苦。
.
疗伤过程中麻麻的疼痛与酥痒让杀生丸冷酷的心动摇了一些。
.
“您有什么打算，是连夜赶回西国，还是在这里休整一晚，明日启程？”
南宫夜问。
.
杀生丸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南宫夜以为他在走神，刚想重问一遍，杀生丸回答说：“今晚休息。”
.
说罢，他起身，没留下半个字就自顾自离开了。

南宫夜目送他离去，低头看看掌心，又搓搓手指，回忆着在杀生丸手臂上的触感。刚刚那一瞬间她突然想通了，心里也不再纠结对杀生丸的感情。触碰杀生丸让她感到快乐，虽然使用妖力牵扯到了毒素让她有些难受。但此刻她还沉浸在确定自己心意的激动里，没发觉这次的毒发来势汹汹。
.
南宫夜去溪边掬了水洗脸，但觉得今天的溪水格外冰冷，指尖即便擦干了水渍也冒着丝丝寒气。夕阳西下，余晖已经完全消失，天际红紫交加，沉沉暮色即将降临。南宫夜起身眺望，只觉得天上的云层都十分沉重。
.
她缓缓挪回阿哞身边，靠着它坐下了。
.
阿哞似有所感，一个头四处张望着，另一个头轻轻地蹭她，茫然地想要提供一些帮助，却无从下手。
.
现在南宫夜完全意识到不对劲了。
.
从前妖毒爆发没有这么密集，也没这么早，通常都是月上中天时才起了头。这次日头才沉下去就让她有些受不住，即便是她动了妖力在先，也没道理会持续地疼到毒发的程度。而且这么些时日下来，妖毒不该还这样前所未有的强劲。
.
在疼痛和虚弱里，南宫夜的头脑逐渐清醒起来。
.
她终于想起明日叶说过的话。
“我想热泉或者是火光会激发毒性。”
她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明日叶语气不笃定，而且她毕竟是个人类，南宫夜不信她对杀生丸的妖毒有这么精确的判断。
.
但是根据事实来看，她还是太低估人类的能力了。
.
南宫夜想到杀生丸不知所谓的话。
他问：“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呢，说这样多余的话可不是杀生丸的风格。这是因为他要掂量，要判断。因为他知道在这里待得越久，对毒的诱发力越强。
对了，对了。南宫夜想到，就在昨天，杀生丸和她说：“离火山地远些。”
.
真的太好笑了，杀生丸。
他是有些善心，但不多。
自己的付出和痛苦被察觉到，但是杀生丸对此的反馈只是吝啬地给予一些出于同情的隐晦提示。
不管怎么想，领悟到这一点的南宫夜都生气了，尤其是在刚刚确认自己依然喜爱杀生丸的现在。
.
把话说明白点会如何呢？坦诚地说抱歉会如何呢？
她已经做到恭恭敬敬忠心耿耿，杀生丸却还在考虑自己要不要从指缝里漏一点同情给她。
.
南宫夜闭目养神，化解心中的愤懑不平，运转力量凝神静气，以免引发邪神再度躁动起来。
.
在寒冷和疼痛中，南宫夜混混沌沌地沉入了梦境。她好像看见了邪神，又看见了杀死自己父亲的九尾狐神......一双属于女性的苍白纤长的手攀上她的肩膀，朱唇在耳边吐气如兰：“南宫夜，我知道你该怎么做......”
.
“别碰我！”
梦境和现实重合了。有谁的手放在她肩膀上，不喜欢被触碰的她醒过来，燃起全身的敌意打掉了不速之客的手。
.
杀生丸半跪在地上，月华下他容颜美得妖异。
.
南宫夜眯了眯眼睛，头脑还不怎么清醒，冷声道：“杀生丸。是特地来检查我死了没的吗？你真善良。”
.
杀生丸没领教过南宫夜不近人情的一面。但他马上意识到，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南宫夜必定知道了今天毒发的来龙去脉。
.
他拽住南宫夜的手腕。
纤细、冰冷，像她此刻毫不掩饰的刻薄眼神一样冰冷。她生气，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怒气没有给她带来一丝的温度，在她眼里燃烧的似乎也都是冰焰。
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是因为噩梦还是妖毒，抑或是愤怒？
.
“分得清梦境和现实吗？”
杀生丸平静地说，“你出了一身汗，臭死了，现在去洗澡。”
.
他不由分说地将南宫夜拽起来，但是一方面南宫夜在挣扎抵抗，一方面她毒发得正鼎盛，走不了远路。
.
杀生丸花了半秒钟思考，一手抄到她膝弯处将她抱起来。
.
南宫夜陡然浮空，下意识环住杀生丸的肩膀。在意识到杀生丸的气息近在咫尺后，她的理智短暂地回笼了一秒，但是大脑还不能够思考。
.
杀生丸轻盈地飞上天。
正当他以为南宫夜因为自己的举动被吓得清醒了的时候，怀里的南宫夜犹豫地问道：“你不是嫌我臭吗？”
.
凭着这句话，杀生丸不能判断南宫夜的神智是否清醒。他不知道自己的毒还能把人变傻。
.
他冷静地回复道：“****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