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会不会是平行的，此时此刻，会不会有一个如我当年在中学时的人。他意气风发，又极其中二，虽然想家乡，却不好意思表露出来，他羡慕城市的繁华，因为故乡的陋小而羞惭。他也因为家庭的贫困而羞惭，当他和他的父亲面对省会高中来招生的老师的时候，父亲只是问学校里有无什么贫困补助。他觉得很羞耻，他觉得自己家再怎么说饭还是吃得死的，用不着这样地卑微。
可是这些都是久远的往事了。我不再会懂现在的十几岁的年轻人了。

我现在靠在床上，眼泪纵横。从来只看到别人家办丧事，总有一天要临到自己的家门。我想着爷爷已经七十多，在古人中是高寿了。古人中的名人们甚至有些活不到七十，他们死去有人纪念。而像我，像我爷爷这样的平民百姓，埋葬在山间上，只有野草来芜没，只有飞鸟来驻足。我老祖公，也就是我爷爷的爸爸，曾经是玄孙，他去参加过他老祖母的葬礼，在墓碑上就刻着他的名字。先前的人，只有姓名在石头上，还没有被时光忘记。

或许人生真的会很快速，特别是回看的时候。有一天我也会像爷爷一样，七十多岁了。成为家里的老人，是真正的老人。我连走路都觉得累。那时候，现在这些将要给我答辩的人，都不在了。学校的校长，也都作古。到那时候，一切的恩怨都没有了。可是等到有一天我我卧病在床，再不能起的时候，我听到窗外的鸟鸣，我听到风雨吹打树枝的声音，我还是会留恋人间的吧。
那时候我才会明白农村里所做的法事，我才会明白自己躺在那硬硬的白杉板上，脸上蒙上白布，脚上穿着布鞋，为麻绳捆着。先生带着我的魂魄，我徘徊家园不肯离去，所有的功名都成了尘土，我眷恋着家里的每个地方。即使荆棘生灶，蓬蒿满庭，我还是会想起奶奶如何在这里，炒菜做饭，去水井湾里洗衣服归来。我想着这残破的墙壁，曾经是一个房间，爷爷和他玩得好的人，其中有一个谭老师，他们一起打麻将。桌子底下放着火盆，爷爷打到天亮也不觉得累，他抽着烟，烟从两个鼻子吐出来。我过去看时，他把我抱在膝上，问我冷不冷。
或者最终要走上不返的旅途，从此不见故乡的情景。回望山间的几处灯光，与曾经大不相同。在黑色的夜里，前往阴深的地府。

只有那黛色的远山，连绵起伏，层层叠叠，好像总有云雾笼罩。只有那山间之水，婉转流延，永无停歇。只有这土地，种了一年又一年，不曾减少。只有那些松树，暗夜里滴着露水。山川不朽，人生短暂。活着就有饥渴，寒冷，忧思，孤独，愤懑，欢娱。不管如何，终有一死，还是应该谋求进取，有所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