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蓝的伤势无法再骑马，又惟恐北旗王反悔追上来，忍着伤痛跌跌撞撞往东凡军那边走。而筑玄再也没作声，与刚才口齿通畅，决然陈词的模样判若两人，低着头，乖巧地扶着秋蓝，亦步亦趋。
只听踏动落叶沙沙，各自心中波澜，一路沉默。
秋蓝原本还想教训他擅自行动的事，见他这个样子，嘴边的话哽了一哽，突然不堪苦涩，全咽了回去。
破晓前的暗夜，似乎更沉闷了这两人情绪，沉闷地滞黏在东凡干燥的空气里，滞黏在短短百余步的返程中。直走到天色微微发白，秋蓝低下头，突然一咬牙，冲口而出：“王子，如果你……”
话未说完，突然一连串马匹嘶鸣，比黎明更迅速地划破山林幽寂。
两人惊惶止步，火把的光照见他们，秋蓝立刻认出了为首的千林，忍不住拍拍胸口，长吁道：“原来是我们的人……”望着筑玄，半悸半佯怒道：“真是的，千林居然让你一个人跑去北旗军中，看鸣王知道了怎么罚他！”
筑玄却生怕秋蓝真的去告状，慌张对她解释，秋蓝这才知道，他不但偷偷从自己身边溜走，跑去千林那边帮着打了一仗后，又听见千林派出的弓箭手回禀自己被俘之事，于是再一次偷偷从千林身边溜走……
此时一脸担心的千林已经看见他俩，翻身下马，急切地问二人情况。秋蓝磨了磨牙，心想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便暂且将筑玄搁置，抬起还能动的另一条胳膊，将散下来的乱发拢了拢，尽量完整地把事情经过跟千林说了一遍。
千林是由烈中流亲自挑选，师从卫秋娘的将才，当下立刻做出判断，先派出使者去跟北旗商谈停战，又细细问了秋蓝的伤。同时余光去瞅筑玄，只见他一个人神情恍惚地晾在一边，目光没有焦距，直望向北旗军的方向，叫了他几声，才茫然转过脸来。
千林心中暗自叹息，真不知该拿这身份微妙却颇爱偷跑的北旗王子怎么办才妥当。但是刚刚才接到的王令，不能不执行，只得对筑玄道：“大王有令，王子和我们需潜入北旗，与容虎会合。”
秋蓝听见容虎二字，心里一跳。“大王要送走筑玄？这是为何……”
千林观察了一下筑玄，这才解释道：“大王说，如果筑玄王子回头看了北旗军哪怕一眼，就送他回北旗，比那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好。”
这句成语，因为是凤鸣特别教学内容，在场只有秋蓝一个人知道其中含义，不由心绪复杂起来。至于筑玄本人，更是茫然，三人大眼对小眼，顿时冷场。
秋蓝犹豫片刻，还是试图阻拦：“此事关系重大，是否……等知会鸣王后再做决定？”
千林内心虽也不赞成放筑玄回去，但他大致猜得到这道王令的缘由，苦笑道：“从大王以往的做法来看，这倒更像是鸣王的意思……”看了一眼筑玄，千林补充道：“不必担心，我们西雷精锐必护卫王子无虞。不过，大王还有句话要我转告……请王子，无论如何不要忘记鸣王，和均恩令。”
筑玄呆了呆，似乎这才明白了容恬的意思，顿时一脸惊慌，拉着秋蓝的衣袖，嘴巴张张合合的想要分辩。可他面对不熟的人，口齿本不灵便，越急就吭哧吭哧，脸憋得通红，越发说不出话来。
秋蓝半天才从惊诧中回过神，刚才在北旗王面前一时情急，说出了等北旗局势安定就送筑玄回去的话，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兑现了，不由难过之色溢于言表。
但她是个极明事理的女子，知道自己毕竟并不是他的亲姐姐，如何左右他的家国，与他的命运？
何况，王令终究如山。百转千回，再三纠结，她最终狠了狠心，将他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扯下来，用力握了握，轻声说：
“去吧……这次别再跑丢了。去吧。”
就像一个真正的姐姐，不舍，但温柔地与弟弟道了别。

同一时刻，东筝谷一处被当作临时指挥所的破旧山祠内。
这一夜的伏击战，由于千林冬羽二人布局精妙，远道而来的北旗军几乎完全没有挣扎机会，从而也没有留下太多拼杀痕迹。千林领命出发去西筝谷，冬羽调配完人手去清点战俘，自己则立于自家从北旗归来，神出鬼没的大王身边，一脸纠结。
容恬在墙根下盘腿而坐，单手撑着下巴，屋顶漏下星光黯淡，如同他一身的泥尘。
“你也觉得，不该放筑玄王子回去？”
冬羽闻声抬头，容恬明明闭着眼睛养神，却仿佛完全了然他心中所想。挠挠后脑，冬羽索性直言：“王子虽然与我们亲近，但……毕竟是敌国继承人，纵虎归山，总是后患。”
容恬偏过脸。“那么，本王应该杀了他，以绝后患？”
冬羽本想点头，又突然止住，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鸣王想必不会同意。”
容恬微笑道：“不错。鸣王一向爱惜人命，何况筑玄也算是他的下属。不过，若他在此，一定会赞成送筑玄回国，将来继承北旗王位。你可知为何？”
冬羽想了想，犹豫道：“是因为鸣王爱才，而筑玄王子擅长制造武器？”
容恬微微摇头。“他固然有才，但他与他的父亲，可能会是第一批支持均恩令的王族，很值得争取。”
冬羽还不知道容恬夜入北旗王宫之事，听了这话，不解道：“筑玄王子在萧家，久受鸣王教导，倒不奇怪……可那北旗王与离国交好，还发兵侵略东凡，如此无情之人，怎会了解均恩令的意义？”
容恬瞥他一眼，淡淡道：“即便他不理解，但唯一的继承人认同均恩令，他能如何？”
冬羽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比如反面例子容瞳，一个作恶多端的混混，只因是西雷王族唯一继承人，上至大王太后，下至秋蓝容虎，不都只能忍着让着？
不过他当然不敢在容恬面前提起这茬，便含糊附和道：“确如大王所言，毕竟是嫡亲父子，王子流落在外这么久，再怎么也该顾及他自己的血脉。”
容恬听着，忽然心不在焉，低声喃喃道：“毕竟是父子……父子？”
冬羽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呆立在旁，只见容恬带着几分疑惑，缓慢地重复这两个字：“父……子？”
眉头紧皱，像从这极普通的字眼里，掐住了一根极难辨认的引线。
反复思索许久，容恬眼中突然精芒如电，猛然起身，神色瞬间严肃到可怕的程度，对冬羽下令道：“你速调五千精兵，与本王前往朴戎，现在就出发！”
冬羽被容恬提携至今，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神情，当下不敢怠慢，立刻按命令点齐人马。而容恬早已翻身上马，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对冬羽喊道：“派人从沿途猎户家里买些猎犬带上！要擅雪地奔走的那种，尽快！”
冬羽大声答应着，到底忍不住，又问道：“大王要猎狗做什么？”
容恬面色阴沉。“朴戎部落，古布哲族，恐怕会是我们的对手。”

更新啦，辛苦大大了

上一代西雷王室的隐秘将要揭晓了么

多年前的恩怨。这么说容恬和若言多年前也有过往事？

王令下得十分突然，幸而东凡军训练有素，片刻之间五千精兵已经按容恬要求，迅速而有序，浩浩荡荡奔赴朴戎。
而远远飞驰在最前面的容恬，心绪像此刻擦过他脸颊的烈风，呼啸着起伏。
那个人，会对凤鸣下手么？或者，已经下手？
抑或不知所踪的离王，这次会借一只带着恨意，从上一代恩怨中伸出的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探向毫无防备的凤鸣？
深秋清晨，寒意如割。因为过于遥远，只有片段画面的记忆，反倒因这寒冷，凛冽地清晰。而灌入口鼻的凛冽空气若有实质，必定被此时懊悔不迭的容恬咬碎。
为什么没有早点想起来？！
那时亦深秋。宫中来了一个外族少年，当时尚是太子的容恬远远在王寝外，听过他奇特的歌调。
族神降兮太初，祭狼奔坠月；
驰冰漠兮残旌，沉血凉似铁 ；
驭风别兮明亲，四荒临万里；
不见日兮天芒，雪骨尽处为乡。
容王后来带容恬出城练习骑射，随口告诉他，那是来自朴戎极北之地，古布哲族的民谣。听说此地异于西雷，终年冰天雪地，马匹踏雪即陷，个头小的猎犬反而行动自如。
那天西雷王安将去容王府找容王未果，回来后便感不适，早早休息了。容恬他们回宫时辰已晚，路过王寝，忽有缥缈歌声传出楼阁，隔着未开的三月春曲枝斜杈，并不见人影。
“……十方魂兮星盈，霜华……碧染夜。”
歌声轻极，淡极，像背影融入黑暗，下一刻便彻底消散。
次日，西雷王薨。
无人知缘由，容王，王后，当时的容恬也不尽知。那晚似有若无的吟唱，被掩在之后铺天盖地的混乱，计谋与权术下，与王室诸多隐秘一样，灭烬烟尘，从风而去。

感觉若言爱的好苦啊！他对凤鸣的爱不比容恬少！大海尽头，神山峰下，生生世世！哎！今生无缘，来世再续前缘吧！

有的楼层消失是因为不时会把不合适的章节删除重写，并非抽楼哦
随着情节推进，这样贴出来自己看看又想删的情况大概会越来越多……见谅

几乎在天亮同时，碎碎扬扬飘下雪来。
然而夹着翻飞雪的狂风，居然丝毫吹不散眼前的雾气。大雾弥漫下，只闻窸窸窣窣来自四面八方，无法判断究竟多少只类似尼尔德特人种的远古巨猿正在逼近。
凤鸣从最初的惊恐中恢复过来，越过紧张簇拥在他身边的萧家高手们，迅速扫了几眼周围地形，目光定在身后断桥。只见那断桥尽处，影影幢幢的古要塞勉强还算完整，应该能当个临时掩体，于是立刻下令：
“所有人过桥！躲进城墙后面！”
卫队的三方势力来不及商量，便分别行动。洛云指挥离国铁骑队伍合拢，用铁甲形成保护之势，其余萧家人则连拖带拽，以最快速度把试图留下来指挥的凤鸣拉进古要塞。
待他们都进去，西雷护卫分别守住四面漏风的大小残垣缺口，从缺口处隔着近雾，可以隐约望见留在最外圈死守的离国铁骑，与那些尼尔德特人厮斗的情形。
相比毫无优势的人力，身披铁甲的高头战马显然战斗力还要更强一些。只是双方实力与数量均不对等，眼看倒下的伤亡人马逐渐堆积，挡住了视线，在最不愿面对死亡的凤鸣面前，以意志展现了真正的骨肉为墙。
灌进来的风里逐渐带了沉郁的锈腥，扑面凉似铁。
凤鸣不顾阻拦，迎风探出半身，要求外面的离国骑兵也躲进来。然而出声不能，这才发现自己嗓子早已喊哑。因为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喊，不断地喊，命令所有人后撤，并且试图跳出去救人。
但是这批萧家人都经历过惊隼岛之役，个个都知道他们少主动辄玩命，尤其洛云也在，事关凤鸣生命安全的时候怎么可能再听他的，揪住凤鸣后腰带的手腕铁打也似，任凤鸣怎么挣扎也纹丝不松。凤鸣双眼都急得红了，回头瞪向洛云：“让活着的人进来！这样撑不了多久，他们都得死在外面！”
洛云面无表情，好一会才低声道：“那又如何？”
凤鸣一怔，心念电转，随即明白了洛云所想，立刻沉下脸道：“……他们虽是离国军队，毕竟奉命而来保护我们，恩将仇报，太不磊落。”
洛云看向外面的大雾。“若言对少主下毒，难道手段磊落？”
凤鸣心跳一滞。
洛云仍然不看他，又道：“里同守军设计我们，难道手段磊落？少主只记得那个离国人待你周至，杀手团多少弟兄死在离国，便不记得了？”
凤鸣默然垂首，凛风扬散的前发遮了视线。
“……当然记得，何况西雷与离国的仇，比萧家也只多不少……可他是妙光的人，不是余浪派系，算不得敌人啊。何况，”凤鸣抬眼，小心看向洛云，“人家也是为了我才留下看护孙先生，折损离国人马过多，真的没法跟他交代……”
洛云转头望一眼凤鸣，见他脸色很不好，自觉说得重了。他心中暗叹一声，再开口时，唇角冰冷虽未褪，却也少去许多尖锐。“这二百人并非因服从属下而在此，而是服从他们主子保护少主之令。现在这种情形，就算属下让他们退后，只怕也无人听从。”
凤鸣这才明白过来，更加一筹莫展。转头看去，只见身边火光盎然，原来杜风记得凤鸣所说，早让人就地生起火来。只可惜一时找不到足够生火之物，不然在四周多燃火堆，想必那些怪物便不敢靠近此处了。
几个萧家高手着急之下，甚至翻出了凤鸣之前要大家携带的特制烟火筒，说要不就用这玩意炸那些怪物试试。凤鸣一听，觉得似乎可行，但是把所有人带的烟火集中起来一数，总共也就二十来支。
他冷静下来细想一会，又忍不住大摇其头。因为这玩意炸出去虽然够响够华丽，却没啥杀伤力。要是跟激怒之前那家伙一样，激怒一堆它的同类，那后果……就现在的情势而言，实在不太乐观。
凤鸣与众人七嘴八舌，快速商讨一阵，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正坐困愁城，凤鸣突然一扭头，两眼发直地瞪着外面。
“怎……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众人这才发觉，似乎风中传来的厮杀声，已经停止了许久。
“该不会……”凤鸣脸色惨白，抬手捂住自己“猜倒霉事必中”的乌鸦嘴，使劲把后面不好的半句咽了回去。

杜风和洛云交换一个眼色，带着索穆过来，拿了支火把对凤鸣道：“请少主代为看护王子，我出去看看。”
凤鸣正想说一起去，不料他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踉跄跑近的脚步声，在外面停下，上气不接下气禀道：“有个能号令那些怪物的人，自称此地部落族长，求见鸣王。”
众人面面相觑。凤鸣面露疑惑，低声对洛云和杜风说：“我好像不认识这里的什么部落族长啊？”
洛云皱起眉，扬声问道：“他可有说何事求见？”
“那人只说……有要事与鸣王相商，具体何事则不肯透露。”
凤鸣想了想，便起身对众人道：“敌众我寡，看来只能设法谈判了。我去会会他。”
话音刚落，袖子就被洛云拽住。
“朴戎雪山部族与世隔绝，连萧家也极少踏足，为什么会有人如此消息灵通，笃定少主在此？”
不愧是洛云，一下子就点出了关键。
凤鸣一惊，这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或者更准确地说，出了西雷，只要能叫得出他鸣王名号的，九成九明里暗里不怀好意，只是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与世隔绝的部落也会找他麻烦。
此时杜风再次发挥了百事通的作用。“会不会是因为，十余年前西雷与朴戎部落曾有来往？”
凤鸣忙问：“公子知道详情？”
杜风摇摇头，说：“许多部落都会和实力强大的国家结盟，实际就是缴纳进贡，以求各方面的利益或庇护。这倒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少主在西雷，应该也听说过。”
凤鸣顿时想起土月族和西雷的往来，当即理解了杜风的意思，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看来应该也是想与西雷结盟的部落，这就好办了，想要西雷或者萧家的庇护，就让他们那些吃人的怪物全部跳崖，再不能为害人间，就这一个条件。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去。”
洛云还是不放心，拉住凤鸣，手指灵活地将他白氅解下，披到自己身上，再将罩帽拉下来，遮了大半脸，才道：“以防万一，由我扮作少主出去交涉。”
凤鸣拗不过他，只得和杜风索穆等人一起跟在洛云身后。

大大什么时候更啊！

楼主加油 写的很好 在你这我也可以减少一个人生遗憾了

不过短短顷刻，第一缕细微而明烈的晨曦，豁然穿透灰茫沉雾。
天地白雪，残壁断桥，以及离国骑兵组成的人墙，都被一层暖金模糊了染血轮廓。凤鸣他们在铁甲马遮蔽出的狭窄缝隙中小心前行，还未到断桥尽头，就听到一阵突兀的吵嚷声远远传过来。
凤鸣从洛云身后探出视线，只见断桥对面的雪坡上人影参差 ，十数个身着褐或灰裘，头戴毡帽或犛尾，大异于凤鸣平常所见服饰的人，围作一团，指手画脚，似乎正在和谁争执。
显然他们都很激动，音量奇高，站在桥上的凤鸣一行人都听得清楚，然而一个音节都听不懂。
凤鸣上下左右瞅了半天，不见那些食人古猿，不禁又有了信心，心说对面莫不是起了内讧？转头去看杜风时，正接到一个“交给我”的眼神，杜风抢先跨出一步，高声喊道：“何人要见少……鸣王？”
那边的人群听见，停了争执，被围在当中的人抬起一只手，轻轻推开面前两个壮汉，露出一身黑色的长斗篷，宽大帽檐落在额下，朝他们转过身来。
帽檐明明将那人的眉目遮得严实，凤鸣等人却感觉，那人黑袍下审视的目光像看不见的手，逐一接触杜风，洛云，凤鸣，以及被拘在众人身后的索穆，转了一圈，突然定在普通装束的凤鸣身上，久久不动。
几个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洛云再不犹豫，立刻扬声道：“何人要见本鸣王！”
那人眼里始终盯着凤鸣，许久才不紧不慢，十分从容道：“鸣王莫怕。我族与朴戎王族宿怨积年 ，只要鸣王交出剩余的朴戎人，我族会遵守和离王的约定，不会取鸣王性命。”
凤鸣闻言，失声叫道：“离王？”
杜风眸色闪动，瞬间了然前因后果，不由暗自皱眉，生怕凤鸣追问下去，连洛云也会知晓若言随行之事，连忙高声插言道：“不通姓字，如何商谈？何况我们是萧家商队，路过此地，商队中哪来的朴戎人？”
那黑袍男子迎风冷笑道：“小儿，你家鸣王见了我，要低头尊一声西雷先王卿，当今离王见了我，亦要奉一句师尊。知我名姓者，世间无活人。即使如此，你也要问？”
凤鸣因他一句“离王”，脑袋里已经一团糟，心忖他说的离王，是指篡位的余浪，还是……若言？
可这二人，谁都不会为他小命着想的，特别是余浪，估计日日夜夜巴不得凤鸣死掉。至于若言，不久前还差点在梦里把他害死……说不通，实在说不通。
另外，先王卿是个什么官？西雷官职他早就熟悉了，但容恬确实没教过这个啊。
凤鸣虽然摸不着头脑，惟独牢记这种时候万不可露怯，于是暗地里冲洛云微微点头。
洛云双眼直视前方，不可思议地以脑后勺接了凤鸣的示意，正色凛然道：“不管你是谁，现在既然说要商量，就拿出商量的态度来，先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此地出没食人怪物，是否与你有关？第二，朴戎人居处距此甚远，为何找我们要人？”
黑衣男子这才将目光转向洛云，似乎十分不满洛云的用词。
“怪物？你们不但动手伤我族神，还称其怪物，这般放肆，纵我身为族长也难回护，还请鸣王小心言辞。”
族神？
凤鸣暗自咋舌，心想这时代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跟东凡天地宫的老虔婆似的，喜欢抱着虚伪残忍的存在当神灵顶礼膜拜？他望了望黑袍男身边那群人，果然个个不像善茬，表情比所谓的“族神”还凶，恨不得生吞他们的样子，不禁有点紧张。
但随即又想到，目前的状况，似乎只有这个黑袍男能控制那些不好对付的怪物，如果能稳住他，身边剩下的离国铁骑加上西雷萧家精锐，应该还是能抵挡一阵的。于是清清嗓子，模仿着侍卫的语气，向黑袍男子道：“这位……族长，你们族神无故攻击我们萧家商队，害死不少人，我们只能还手自保。何况我们一路行来，满山尽埋受害平民尸骨，杀戮如此重的神灵，又怎会庇佑你们呢？”
黑袍男子听了这话，很不以为然道：“望断山绵延千里，惟此地方圆十里，从太初神降便作祭场之用。你们自己擅闯进来，当然会被族神当成祭品。”
凤鸣等人心头一跳。祭品？难道……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年仅十五岁的索穆突然爆发，一把挣脱侍卫们，冲到洛云身前，对着黑袍男尖声嘶喊：
“是你？是你骗我们说去了部落就能熬过饥荒，你把我们的人骗到这里，原来是拿他们喂了那些怪物！你们古布哲族，太狠毒了！！！”
杜风和凤鸣都伸手想拦索穆，已然来不及。黑袍男子看了一眼激动的索穆，点点头道：“这就对了。只少了你一个人。”
索穆抹一把通红的眼，幼狼一样咬牙道：“什么意思？”
凤鸣心中突然起了一阵极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喊道：“等一下！你……”
黑袍男子没有说话，只从身后拎出件物事，随手往索穆脚边一丢。
那东西像个枯草团，硬邦邦的落在雪地上，骨碌碌滚了几滚才停下。灰黑的枯草散落，正对着凤鸣他们，露出一张不久前才见过的面孔来。
不是别人，正是朴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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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天地，瞬间凝固为灰暗。
狂风呼啸着坠下雪片，落在所有人鼻尖，发间，衣甲上，毫无融化迹象。
凤鸣僵着呼吸，喉咙冰凉，胸腔也冰凉。然而几乎停滞的意识，居然还能指挥他抬起手，抬起脚，跌跌撞撞，或者说连滚带爬地扑上前去，用发抖的手捂住索穆的眼睛。
“别看！不要看……”
索穆整个人被他箍在怀里，一声不吭，好像傻了一般。
洛云条件反射地想跟着凤鸣移动，随即记起自己正扮演凤鸣的角色，只得止步。身旁杜风深深皱眉，质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黑袍男子袖了一只手，冷淡道：“我已说了，只少他一个。”
杜风连一贯的温文尔雅都无法再维持，厉声道：“朴戎王族已败给你们百余年，疆土尽失，再无回天之力，又何必如此狠辣，一人都不留？”
那男子的长袍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却显得十分自若，似乎只是在讨论一件平常之事。
“从来败者为胜者之鱼肉，之袍裘，之奴役，天经地义。且多年下来，朴戎人丁凋零，活着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已不足以祭奉族神，留之何用？”
被箍在凤鸣怀里，原本毫无动静的索穆，听了这句话，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力气之大，凤鸣差点没按住他。不料挣扎间，凤鸣突然发现，收紧的手臂下竟隐隐扩出一抹殷红，吓得赶紧松了手。
禁锢乍去，索穆一头扑倒在雪地上，四肢并用，爬到他父亲的头颅旁，伸手抱住，慢慢蜷缩作一团。
凤鸣低头，只见自己的肋间有块明显血痕，心里一沉。再望向索穆，果然刚才挣扎间被剑柄伤了后颈，兀自血流，满身沾着雪尘，喉咙里断断续续，一阵一阵像呜咽的哀嚎，都闷在雪里。
喘息艰涩，像一头濒死的幼狼。
黑袍男却不为所动，向洛云道：“还请鸣王把他交给我，你们误伤族神的罪过，便不追究了。”
此话一出，不但激怒了凤鸣他们，连之前跟他争执的那些部落族人也开始骚动。凤鸣瞪着他，字字切齿道：“你说的是人话吗？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你……”
斥责的话忽然堵在喉咙口。凤鸣圆睁双眼，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倒吸一口凉气道：“那其他人呢？孙先生，中铸呢？”
黑袍男子对凤鸣似乎极有耐心，无论凤鸣怎样怒目相视，他的态度都很平顺，甚至称得上温和：“擒贼先擒王，斩草要除根。说起来这还是鸣王所著的兵法，在下有幸在离国王宫见过一二，确实睿智妙语。”
凤鸣呆呆睁着空洞的眼，心底绷紧的线，啪一声断了。

几乎就在同时，数道疾光极快地穿过人群。
惊呼声起，凤鸣和杜风愕然回头，只见洛云闷哼一声，双眉紧锁着持剑撑地。
凤鸣大叫道：“洛云！”
萧家人全围了上来，杜风动作更快，闪电般抢到洛云身边抱住他，只见白氅左后肋处洇出血色如墨，强捺慌乱，仔细察看时，见那伤处破入一支长针似的尖刃，自下而上洞穿身体，从正胸口，令杜风魂飞魄散地探出头来。
凤鸣惊急万分，又不敢去杜风怀里抢洛云，低头看见散落一地的无羽短矢，似乎都是一瞬间被洛云用剑挥开的。凤鸣捡起那短矢，见其中竟还塞有另一支尖刃，如同长针，两头弯作倒钩，易进难出，足见暗算之人用心之毒。
他死死捏着尖刃，站起身来，正想跟黑袍男发难，却见那男子比他还怒气冲冲，对周围那群人吼道：“谁让你们动手的？不是说了已经对族神立誓，鸣王不可杀吗？”
人群安静一瞬，有个穿褐白皮袄的矮个子青年，突然开口道：“族神也是我们乞佸族之神，你祺善立的誓，与我们何干？伤害族神者罪无可赦，这是各族自古传下的规矩，凭什么到了这个西雷鸣王，就不按规矩来了？”
站在那青年人身边，和他差不多年纪打扮的男子也附和道：“都知道你们古布哲族喜欢结攀大国，只怕你所谓的誓言，是对西雷国主立的吧，毕竟之前老族长在位时，你就被送去西雷……啊呦！”
被称作祺善的黑袍男子距他至少五步，也不见如何动作，便将那人掀翻在地，一脸痛苦地躺在那里抽搐。
离祺善最近的一个老者环视一周，严肃道：“族神祭地，容不得你们放肆！别以为我不知道，离国使者去过乞佸族乌狟族的领地，给点小恩惠，你们就不把族长放在眼里！古布哲族近百年来占下的地盘，玉矿，还有奴隶，你们享用到现在，反倒回头数落起族长来！没良心的鬼东西！”
矮个子的乞佸族长被当众说穿心思，粗砺的黑脸也看得出发红，音量顿时低了不少：“这么多年，奴隶都死得差不多了，地盘玉矿再大，没人去挖，不是跟没有一样……”
祺善没理他，转向说话的老者，问道：“白狼族长，你刚才说离国使者来过？”
老者点头道：“来过。分发了不少财物，还有各种古怪兵器，叮嘱族人务必诛杀西雷鸣王。”
祺善面色一沉。“余浪这小子，连他师父都信不过吗？”
又想起与若言之约，随即明白了其中关系，不由深感头疼。
这边凤鸣和杜风还在设法为洛云紧急处理伤口。洛云意识虽还在，视野中的人影却迅速模糊，黑憧憧的晃来晃去。
他当了半辈子杀手，尖刃一入体，伤口异常冷僵的麻痹感让他立刻明白刃上带毒，虽疼得嘴唇发颤，还试图指挥杜风。万幸杜风本就通医道，固定住那两头倒钩的长刃后，极小心地抱起洛云，对凤鸣道：“我们还是回到刚才的地方，有个遮蔽，也好细细翻找可用药物。”
凤鸣当然同意，于是趁那边又起内讧，拖着神情木然的索穆，一行人迅速躲回要塞里。
虽然他们动作很快，还是惊动了那边内讧的各部落首领。祺善与一群人就鸣王的杀与放问题争论半天，结果一位戴着长长犛尾毛的宕昌族老妇人出面劝道：“您既对族神立下誓言，古布哲族不参与诛杀西雷鸣王便是。我们杀了此人，也不过因承诺离国使者，与您和族神都毫无干系。”
祺善皱眉道：“没有族神相助，你们不是离国重骑的对手。”
宕昌族长笑道：“此地四面无尽雪山，我们出动所有人，哪怕只将其围困在此，也断无生路，何须硬拼？”
其余部落族长都表示赞同。祺善无法，只得让手下在旁监视，自己阴沉着脸，独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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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族名参考资料
《隋书·西域传·党项》：
“党项羌者，三苗之后也。其种有宕昌、白狼，皆自称狝猴种......每姓别为部落，大者五千余骑。织氂牛尾及羖劷毛以为尾。服裘褐，披毡以为上饰。俗尚武力，无法令；各为生业，有战阵则相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