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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人不能轻易地跨越一个困境,却也不能投降,只能顺着情势,走向未知。
这是最无从逃避的痛苦。
不管是福是祸,迎向它,来了就知道了。
大多数女人都有这种隐忍的本事,晓信和桥楚自然也有。
她们到家了,桥楚的家。
两层楼的洋房公寓,一楼被征用了,安置一些劳苦功不怎么高的功臣的家属,二楼,还是桥楚家在住着,所以当桥楚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两个姑娘平娉娉婷婷地走进一楼大厅,走上楼梯,拐角再上楼的时候,一楼的本来在烧饭的闲聊的胡闹的大叔大妈大哥小妹全都跟过来,瞪着好奇探究的眼睛打量着,揣摩着,直到听见桥楚清脆响亮地喊“爸爸,妈妈”,这伙人才一副了然的神情,彼此议论着各归各位。
晓信浑身的不舒服,还有些讨厌,桥楚亦然。


77楼2009-11-19 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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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和母亲,看看桥楚,又看看晓信,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迎了她们进门,等着她们换了拖鞋,桥楚就叫晓信去洗漱一下,母亲这才轻轻哽咽了一句:“哎!到底还是回来了。”
    桥楚和晓信听见了,都没有答话,愣了一下,既而对望,晓信的眼神是惶惑,桥楚的眼神是安慰。
    晓信沉默地进了盥洗室,桥楚转身,对父亲说:“爸,补药都吃了吗?”
    父亲说:“吃了,你们孝顺,我们都吃了。”说完看看桥楚的母亲,母亲没有说什么,情绪却开始激动起来。
    桥楚注意到,父亲说了“你们”——至少,父亲是不欲晓信尴尬的,桥楚想。
    她不想就和母亲讲话,不愿招出母亲的问题和议论来,只是安慰地抱了一抱,母亲越发地发福了,皱纹和白发倒是没有,想是父亲和她依旧恩爱。桥楚笑。
    父亲下橱做饭,母亲让桥楚帮忙收拾房间,晓信要帮忙,她却不让。晓信尴尬地呆立原地,桥楚默默走过去,握握她的手。
    母亲这时候轻叹一声:“哎!我也是不懂你们……”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要说了……”桥楚心里想,担忧地打量着晓信的神情。
    母亲却说:“虽然我不懂,但我想,总是预备你们两人一个屋子就够了吧。”说完抬眼看看晓信,有慌忙地低下头,继续整理手中的被褥。
    似乎,父亲和母亲都欢迎晓信了,至少,总是容忍我们了。
    桥楚和晓信对望一眼,忽然有种暂时的幸福的宁静涌上来。


    78楼2009-11-19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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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可以说是一家人了,只除了外人问的时候要费事地解释说晓信是桥楚的同学,她们真觉得是一家人了,连母亲都觉得,这样子的平静多么可贵。
      接下来几日,晓信和桥楚各回学校和公司办理证明手续,虽然烦琐麻烦,倒也还算顺利。
      父亲的公司也收归国营了,笛云还在做父亲的助手,现在挂了个副的官职,也很有些派头了。
      叫她们都意外的事,李非竟然也在父亲的公司工作,是笛云的助理。
      桥楚深恨当时没有将这个无赖的事情向父亲和笛云说清楚,现下已经如此,必须好好提防才是。未几找机会向父亲和笛云和盘托出当日与李非相交的实情,他们都很是惊讶,但事情已过去那么久,并且现下的人事任命手续繁多,也不好就对李非采取什么,只好注意着。
      这一日父亲请笛云夫妇回家吃饭,晓信和笛云第一次互相见了面,倒也淡然,只是想:“哦,原来他/她是这样的,难怪桥楚……”
      笛云的妻子培絮也是第一次见到了桥楚,却是戒备万分,看见晓信,又很是好奇,一顿饭问长问短,桥楚和晓信都有些不耐,笛云也很是尴尬,倒是母亲帮着她们对培絮见招拆招,没让她讨得了好。
      晓信不禁佩服,到底姜是老的辣!抬眼看看桥楚,知道她也恰好是这么想的,两人相视而笑。笛云将这无声的默契看在眼里,加之培絮失态,不禁心中酸涩。


      79楼2009-11-19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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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桥楚的关系证明办理得很顺利,但晓信的出了点麻烦,负责的人说,她大学之前的关系都是一片空白,要她写自传。
        晓信写了,父母死于疾病。
        负责人说,不够详细,必须说明父母的出生地和履历,其他家庭关系,还有晓信的出生地和大学以前的所有经历。
        晓信写了,写得很艰难,因为父母离开得早,很多事情她都不愿意回忆,因为许久故意的不去想起,突然要事无巨细地回想再现于纸面,显得更加艰难。
        负责人又说,好了,既然有出生地和曾经居住地,那就去这些地方开证明吧,然后他们这里才可以根据那些证明来证明。
        晓信傻眼了——那些地方早已经物是人非,战乱之后,父母那一辈的人可能都灰飞烟灭了,谁能给她证明?
        从负责人的办公室出来,晓信无助极了——自己是一个过去没有人了解的人,和一个现在没有家的人。如果不能拿到那些证明,这里的证明也无法拿到,按照现在的规定,到哪里都无法安排工作。晓信甚至觉得,他们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人。


        80楼2009-11-21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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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已渐,桥楚奇怪晓信还没有回来,出门去寻找,远远地,就看见落日下被拉长的纤瘦的落寞身影。
          快步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轻轻地询问。
          还没有开口回答,所有的无助委屈就像初雪的飞花,在眼前簌簌落下。
          桥楚再也不敢问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旁。
          直到天黑,直到路灯悄然点亮,她才冷静下来,缓慢而抑制不住愤怒地告诉桥楚,关于一纸证明的死胡同。
          桥楚说,或许可以通过父亲的公司和笛云想办法。
          回到桥楚的家,她们又商量了一个晚上。
          其实事情很无谓,也很简单。晓信决定回学校找以前的老教导主任,证明自己的求学经历和来历,再由桥楚和笛云出面找那个负责人开证明,就是那个负责人不肯,有学校的证明回去参加工作应该也不是问题了。
          晓信在这个故旧却无情的地方,呆得已经有些受不了了,只想尽快办妥这一切,和桥楚离开这里,回到她们自由的小窝去。
          但那是一个风声鹤唳人人但求自保的年代。


          81楼2009-11-21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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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信回到停课的校园,那个曾经有很多快活和蒙胧情意的地方,沿着楼梯一直走到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见到一位花白短发的老太太。如果不是举手投足间还有着当年不苟言笑的味道,晓信险些不认得她了——从前,她总是盘着一丝不乱的发髻,用缓慢优雅的步履穿行于校园,虽然严肃,神情淡然,有种拒人千里的气场,却仍是美的。
            “老师”,晓信轻轻地喊。
            老太太身板挺直,虽然被要求剪了短发,神情间的优雅淡漠还在,却多了一份更加明显的拒绝和警惕。
            她问晓信:“你是谁?”
            晓信说明来意,请她帮忙。
            她却微微一笑,转向窗外,不看晓信,用一种平静得怪异的声音说:“我知道你。你和桥楚,你们的事情,我听回来的学生们说起过。”
            晓信皱一皱眉,她不确定这曾经并不熟悉她们的老太太怎么会脱口说出桥楚,她听说的又究竟是什么。“关于我们的感情吗?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什么说辞,故人就更没有了,她听说的是什么?”
            老太太回过头来看晓信,嘴角钩起一抹浅笑,在晓信看来,那是讽刺。
            “你在狐疑我听说过什么,是吗?同学,记住,别人要传说流言飞语的时候,并不需要得到你的确认或者许可。”
            晓信有些无措,但并不想纠缠这个话题,随便吧,不重要,这么想着,脸上也浮现了不在乎的神情。
            “你们很勇敢”,出乎意料的,老太太感叹起来,但听起来并不像在称赞她们,倒像是看见了一出悲剧拉开序幕,兀自叹息,“但是,路很难走啊,年轻人……”
            晓信几乎想打断她,叫她只要给自己开证明就好了,却被她悠然流露的同情和忧伤阻却,不知道该如何再开口。
            然后她说起了她自己的遭遇。
            因为是知识分子,所以她也被不断地要求写自传和交代材料。所以她的证明不知道能不能起到晓信所期待的作用,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给出具证明。
            “晓信,我也在被审查,我给你开证明,未必对你有利呀!”
            “没关系,您就开吧,真的就是真的。”
            老太太笑了,摇摇头,笑晓信的天真,然后慢条斯理地写了一张纸条,盖上很久没用的章。
            晓信松了一口气,谢过老太太,拿着纸条走了,路过她和桥楚曾经一起住过的寝室,透过满是灰尘的玻璃窗,里面竟然是空的,她只能看见玻璃上映照自己的身影——模样明明一样,仿佛没有变过,但又确实是变了,在这个窗玻璃上的影子,再不那么肆无忌惮和轻松快活,不期然地难过起来。


            82楼2009-11-21 1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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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负责人果然不买教导主任的帐,说一个自己的历史都未尝清白的人,怎么能证明他人的清白呢?
              还好,虽然口号叫得响,但人的贪婪没变,在笛云的穿针引线下,一些“好处”,使这个人改了口——但不能开异地工作证明,只能开本地工作证明。
              桥楚的妈妈知道这个消息,居然很高兴——晓信要是走不了,桥楚就走不了。于是给来告诉消息的笛云说,就开本地工作证明好了,桥楚和晓信去逛街去了,回来我再告诉她们,你去开好了。
              桥楚和晓信是去买带走的日用品的,回来却看见了这张“本地工作证明”。
              晓信噎得话都说不出了,走进卧室,顺手将门摔上,就势倒在床上,什么也懒得想。
              桥楚知道是母亲擅自做主的时候,第一次有恨她的感觉——她就算自以为能作自己的主,凭什么又能作晓信的主呢?!看向母亲的眼神,充满了怨怼。
              母亲也很是不爽,为了怕桥楚很快地再次离开,她觉得自己最近已经够忍气吞声了,桥楚的父亲也时时提醒她,不要再把女儿唠叨跑了。可是这是一个让她们留下来的机会,她怎能放过?
              父母总是会这样想吧,只要子女能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自己就有可能改变她们的决定。


              83楼2009-11-22 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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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桥楚也懒得问她母亲为什么这么做,答案路人皆知。一时也不知怎么面对晓信,只是呆坐在客厅,想着该怎么办,
                形势比人强,这个年代,看起来轰轰烈烈,其实都是吞没人的选择的洪流,自己和晓信,怎么才能不被卷跑,不被卷散?
                好像无路可走啊!
                一向不愿在父母面前流泪的桥楚,终于任无助的泪水淌下。
                进进出出有点心虚的母亲看见桥楚的眼泪,有些着慌,有些恼羞成怒,于是一边拿掸子赶着家具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的灰尘,一边摔摔打打地念叨:“你们别不知好歹!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两个丫头片子在外面谋生,你以为是容易的呀,别以为读过点书肚子里有点墨水就了不得了,年纪大了你试试,又不嫁人,那些个三姑六婆的口水沫子都淹得你死去了。你们以为留你们在身边是委屈你们了哦?告诉你说,在父母身边,好歹人家议论只议论说父母不给安排了,你父亲在这里好歹有个事业的,别人说着也只好背后,当面还给你们几分面子的。又让你们都一起在家里了,不用你们担着父母的难处了,还摆脸子给我看哦?叫你爸爸回来评评理,我做错没有!……”
                一番话喋喋不休还没有说完,她自己就眼泛泪光抽抽搭搭大哭起来了。
                一句话没有说过的桥楚这时候真是哭笑不得,有苦说不出——总之就是她们先错了,然后母亲体谅了,委屈了。
                房里的晓信更是有苦难言,仿佛觉得是自己先拐跑了桥楚,又逼得她母亲非收留自己不可。


                84楼2009-11-22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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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还在念叨,桥楚看着她来来回回打转,手上的鸡毛掸子上的鸡毛随着她幅度越来越大的挥舞,有些已经轻轻飘飞漫天乱舞了。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圣人是不是这样说过?所以,就是母亲的自作主张让自己有苦难言,做子女的也不能责怪一句。
                  一种难耐的强迫自己忍声的苦痛在桥楚体内膨胀,就要把她逼的发狂了,就在桥楚再不想忍受要猛然起身的时候,房门“砰!”地开了,轰然吓住了母亲,也惊住了桥楚。
                  晓信站在房门口,表情却是镇定平和的,对母亲说:“阿姨,谢谢您!既然这样,我和桥楚就留下来了,一起!”
                  母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要说好,又不甘心,要说不好,刚才又是自己这么说的,一时无话可答。
                  晓信也没有多说,径直拉过桥楚的手,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桥楚点头,她们就出门去了。


                  85楼2009-11-22 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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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边,江水上的微风轻拂发鬓,晓信拉着桥楚在栏杆边站定,为她轻轻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刘海。桥楚轻轻说:“对不起。”
                    晓信看着桥楚的眼睛,最近为这破证明的事情发愁,年近三十的桥楚的眼角都有细细的纹路了,不知自己是不是也是一样呢?
                    真想一夜老去,好让我确信,我真的跟你厮守了一辈子!
                    “算了。你能为我走那么长的路,我也能为了你留下来。当年你出门的时候,肯定知道路难行,但你坚持着找到了我,今天我留下来,也知道会不容易,但我保证,你不走,我就是死也死在你身边。”
                    轻言细雨地说着,确是千钧承诺。
                    桥楚慢慢地靠向晓信,脸埋在她的肩膀,像孩子一样肆意地低声哭泣。
                    就这样任风吹花舞吧,只要你在我身边。


                    86楼2009-11-23 1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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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就像袅袅的音韵,缓慢悠扬,在最不经意的地方起承转合。
                      晓信和桥楚,就这样在她们读书长大的地方留下来了,远离了她们结伴走天涯的梦想。
                      住在桥楚的家里,在曾经是桥楚父亲私人产业的国营公司里工作,平静,沉闷,但是也免除了很多外界的猜测和打扰。
                      楼下的小户人家们,已经习惯了楼上的两位大小姐的出双入对和亲昵非常,开始的时候,看见她们每天清晨牵着手上班、傍晚挽着胳膊下班,嘴上还忍不住有些议论,但渐渐地,看得多了,而且桥楚的父母也处之泰然,就没有什么谈论的价值了。
                      人就是这样,熟视,就无睹了。


                      87楼2009-11-24 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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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桥楚在公司里做的是高级秘书,等于就还是父亲的助理了,晓信做会计,因为桥楚回来了,笛云就丢开内部管理的事物,专管采购和销售等对外事宜,桥楚她们不喜欢李非,自然请笛云尽量将他外派。
                        因为这样的安排,培絮和公司里的一些职员开始有微词,认为这是任人唯亲,排挤笛云。
                        父亲和笛云都不在意,就连晓信也不很上心,反而觉得这样的人事安排很能让核心的几个成员发挥所长。但桥楚却隐隐地觉得,这会成为什么祸事的导火线,因此很注意处理公司里的人事关系,希望能平息这些无谓的议论。


                        88楼2009-11-24 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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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运动频发的年代,今天还是斗别人的主流,明天就有可能挂着牌子变成牛鬼蛇神。
                          李非回来了,因为当年对日的“功劳”,被组织派回公司做政工负责人。他很快地就利用起了公司里的舆论,他的目标是晓信,同时扳倒桥楚父女。
                          有权力作后盾,他这次倒是下手很快。
                          晓信的历史出身再次成为一个问题,一次又一次地被李非请进办公室一对一“谈话”。
                          今天桥楚父女出外开会,晓信自在公司对帐,李非踱着方步走过来,还是那一副金丝眼镜,反着惨白的光,叫人看不清他眼里的神情。
                          晓信只当没看见,一边拨弄着算盘,一边希望他不是又要找自己“谈话”,虽然她对于不断地回忆过去已经有些麻木,有时觉得都能把自传当课文背了。


                          89楼2009-11-24 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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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一个!!!!!!!!!!!!


                            IP属地:浙江91楼2009-11-24 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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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晓信明明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却不抬头看看来人的反应,李非在心里暗笑——她开始惧怕和厌烦跟自己的谈话了,这也就意味着,她的心理防线正处于紧绷状态,只要再稍加点压力,也许她就会吃自己即将抛出的诱饵了——一种沾沾自喜的情绪膨胀着他。
                              走到晓信的桌子面前,他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低头观察着这个不肯抬头的女子。
                              她扎着马尾,因为低头写字,长长的发辫垂在颈项的一边,脖子后面胎毛一样的碎发柔和地伏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脖子细长,从发迹线到衣领口的部位裸露着,有着柔和纤长的线条,双肩单薄瘦削,细看之下,却是垂圆的古代美人肩,虽然隐藏在衣服的厚实布料之下,还是能看出浑圆斜窄的肩形。握着笔的手指像玉葱一样白皙修长,只是骨节有些粗大。
                              凛然间,李非想起几年前初见晓信的那一晚,她就是用这样的十指扣断了伊藤的脊梁骨,断送了那个他杀不了的人的性命。


                              92楼2009-11-25 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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