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目的已经达成,靖瑶预计隔天就动身回昆明,傍晚过后便下山回到客栈收拾行囊。
她进了房间,随手带上房门,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接着突然眼神一紧,感到颈部已被一把利刃从后方架住。她沉默一会,淡然开口道:「谭大当家,你等到现在,无非就是想要麒麟令?」
身后之人果然是谭豫庭。他一手平举长剑,嘴角上扬,道:「你也不简单,无论我们一起经历了多少事,你始终没有真正信任过我。」
靖瑶哼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道:「对于你这种人如果这点警觉都没有,我怎么存活到现在?」她瞥了一眼架在颈部旁边的剑刃,道:「接下来你想怎么着?先杀了我再抢麒麟令?」她冷笑一声,接着道:「我不介意你试试,看你动手后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谭豫庭缓缓走到靖瑶面前,长剑仍然平举着,道:「我承认,我是想过要杀你。」
靖瑶看着谭豫庭冷淡的脸庞,他脸上没有喜怒哀乐,令人有些难以捉摸他接下来到底想做什么。
靖瑶挑眉讽刺道:「为了加纳奇?你杀了那三个南诏人也是为了要灭口吧?加纳奇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甘愿为他当一个卖国求荣的小人?」
谭豫庭冷笑一声,道:「没错,我当时就是存心取他们性命。」他停顿一下,又道:「你对我处处提防,不就是想知道我是谁吗?那你听好了……」他注视着靖瑶良久,最后沉着嗓子道:「我就是温皓筠。」
靖瑶起初还没想起这个名字是谁,过了半晌脸色倏忽一变,心中大震,想起之前曾派郭景赴璃文阁调取二十年前的命案卷宗,当年那个失踪的孩子就叫温皓筠。当时她注意力都放在加纳奇身上,根本没把温家一案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她处处提防的墨云庄大当家竟会是此案的直接受害者。
谭豫庭接着道:「我知道你查过当年的卷宗,我现在明白告诉你,我就是当年那个下落不明的男孩,你说我为什么想杀你?」
靖瑶一下子就明白了,应道:「你恨我爹当年把案子压住,没还你温家一个公道。」
谭豫庭哼了一声,道:「换作是你,你不恨吗?」
靖瑶停了一会,又道:「你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你没动手?」
谭豫庭沉默一会儿,轻叹一口气,有些不情愿地放下剑,道:「那天在昆明得知你是独孤成的女儿,我确实起了杀心……可我日思夜想,你当时还跟我一样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这事压根就跟你没关系……我若是连这点良心都没有,那我跟加纳奇那个衣冠**有什么区别?」
这个结果倒是大出靖瑶的意料之外,她挑起右眉,问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谭豫庭目光深邃地望着靖瑶,注视了她一会儿才冷冷地道:「我要彻底毁了他。」他哼了一声:「我在他身边隐忍多年,本可以直接对他下手,但是当年他杀我全家,我父母、兄弟姊妹、家丁一个个在我眼前倒下,我不甘心他死得这么容易。」
靖瑶注视着谭豫庭,听他言下之意像是复仇之事还需要她从旁相助,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谭豫庭道:「你尾随那三个南诏人的时候正好被我碰见,那三个人的本事我清楚得很,如果我想要你的命,借他们之手岂不容易?我又何必急着跑回去找师父救你?加纳奇对云南有野心,一直谋划着想要你的命,那三个人又是他的亲信,当时我若不杀他们,我帮你的事说不准会不会传到加纳奇耳里,到时候不管我怎么解释,他也未必会重新信任我。」说到这里,他见靖瑶仍然半信半疑的神情,又道:「事关重大,我知道你不敢贸然相信我的话,你可以找师父求证,他一直都知道我所有的事情,那日才帮我对那些南诏人痛下杀手,师父的话你总信了吧?」
靖瑶心想若他真的是温皓筠,那么自己能做些什么来弥补当年父亲对他们温家的亏欠,倒也合情合理。她脑中反复思索着谭豫庭所说的每一个细节,她必须确认每件事情都合乎逻辑,才能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
沉默良久,靖瑶开口道:「说说看你想让我怎么做。」
夕阳西沉,街上摊贩纷纷收工回家,人烟渐渐稀少。
邵然领着六个人来到靖瑶落脚的客栈。他轻敲房门道:「将军,我是邵然。」
靖瑶应道:「进来。」
邵然先是踏进门,作揖道:「将军,您要找的人都到了。」他退开一步,让那六人进门。
六人一见靖瑶立刻整齐地一字排开,齐声道:「末将参见郡主!」这几人便是驻守大理的营指挥官。
靖瑶道:「大家都是老朋友,我也就不多客套。诸位都是跟随我独孤家超过十年的老将,有个人想必你们再熟悉不过了。」说着,她朝邵然点头示意。
邵然会意,转身离开房间。不久后,他领着一个白袍男子回来,恭恭敬敬地退开道:「先生请。」
此人正是秦枫,跟在他身后之人便是谭豫庭。
靖瑶立刻起身走到门口相迎,低头敬道:「师父。」
独孤家的老将们与秦枫并肩作战二十余载,他在独孤家军的声望之高,人人皆对他崇敬佩服,此时众人一见进门之人竟是多年来杳无音信的玉笛军师,又惊又喜,纷纷不可置信地喊道:「秦先生!」
秦枫见众人惊喜的模样,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挥挥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三日后的正午,靖瑶把独孤家的玉制兵符交到邵然手中,叮嘱道:「切记,务必保护师父周全。」
邵然应道:「将军请放心,属下明白!将军也一切小心!」
靖瑶点点头道:「去吧!」她目送着邵然远去,接着便驾马朝城镇的西南方而去。
越往南走,人烟越发稀少,她沿着街道找到一家名为「翠红楼」的酒楼。
靖瑶进到酒楼,谭豫庭已经坐在里面等候。
「谭大当家真准时!」靖瑶走向谭豫庭。
谭豫庭起身相迎,笑道:「姑娘一路辛苦,这地不好找吧?」
靖瑶耸耸肩,道:「费了点儿工夫……城里那么多酒楼不去,为何偏偏选在这处偏远的地方?」她四处张望一下,除了他们两人以外,周围还有少数几个客人正在用膳,奇道:「谭当家不是说要介绍位朋友给我认识?他人呢?」
谭豫庭道:「他一会儿就到,咱俩先坐。」
两人相对而坐,谭豫庭先为靖瑶斟上一杯酒,举杯道:「我那朋友指定要喝这家酿的白酒,他说这里酿的味道才是正宗。是我们相邀姑娘在先,没想到我朋友却迟来了,在下先替他跟姑娘赔礼了!」他说完一口喝干杯中之酒。
靖瑶笑了笑,不以为意,喝下眼前的酒,然后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朋友?谭大当家就别卖关子,先跟我说了吧!该不会……」她有些嘲弄地笑道:「是个姑娘?」
谭豫庭摇头笑道:「姑娘说笑了!谭豫庭无德无能,哪来的什么姑娘?前几日在下无礼冒犯,还请姑娘不要见怪。我自罚一杯!」他说着再喝下一杯酒。
靖瑶笑道:「小事一件,谭当家无须挂怀。」她也跟着再次一饮而尽,然后伸手抓起酒壶斟酒,道:「该我敬你!我还没感谢你替我……」酒斟到一半,靖瑶突然眼前一黑,开始感到晕头转向,右腕一阵酸软,掌心使不上力,不甚将酒壶摔在桌面上。
她看着自己酸软颤抖的右手,意识到不对劲,脸色一变,惊道:「你……」她头晕目眩之时,抬头又见谭豫庭默不作声的样子,硬撑着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谭豫庭声色不改地道:「一点迷药,不会要你的命。」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长笑,接着踏进门的是一个身穿异族戎装、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以一口带点腔调的普通话道:「谭老弟,辛苦你了。你替为兄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周遭的几个客人一见虬髯大汉进门,竟全都站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
靖瑶定睛一看,那虬髯大汉正是那日她跟踪三个南诏人时所看见的那个贵族。
谭豫庭拱手,简单回应道:「大哥。」
靖瑶目光有些涣散地盯着谭豫庭,无力地愤道:「你早就跟他……」
虬髯大汉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南诏国的宁王加纳奇,初次见面就是这等情景,实在惭愧。」他看着靖瑶费力地支撑在桌上,笑了笑继续道:「我早就知道你独孤靖瑶不是个好惹的人物,要不是我谭老弟兜这么大一圈子,怎么抓到你这条大鱼?你现在到了我手里,云南不等于任我捏揉宰割了吗?」
靖瑶右手暗暗伸向暗藏在皮靴中的匕首,拔刀道:「你休想!」她紧抓匕首奋力向加纳奇横扫过去。无奈中毒后全身酸软无力,加纳奇笑吟吟地向后退一步,便轻易躲过这记攻击。
靖瑶一个踉跄,双手俯撑在桌面上,随即又举刀像谭豫庭扫过去,谭豫庭侧身闪过,出手抓住靖瑶手腕往桌上一敲,匕首松脱在地。
他无情地把靖瑶往旁边一摔,让她顿时趴倒在地,爬不起身。
谭豫庭不理会靖瑶重摔在地,走过去弯下腰,从她腰间解下麒麟令。
靖瑶死命抵住谭豫庭的手腕,吃力地骂道:「你浑蛋!」但无论如何使劲抵抗,还是被谭豫庭轻轻松松甩脱。她缩在地上挣扎了一会,睡意越来越浓,最后实在支撑不住,失去意识。
加纳奇仰头大笑,道:「任你再谨慎,也想不到竟会栽在你身边的人手里吧?」他色眯眯地望着靖瑶,叹道:「想不到还是个美人胚子!」他蹲下来伸手在靖瑶的面颊上轻抚而过。
谭豫庭见加纳奇起了邪念,道:「大哥,咱们之前说好的……」
加纳奇一愣,随即道:「对对对,瞧我这记性……你们有句话叫什么来着……遥迢淑女,君子好逑,大哥忍不住,也是人之常情嘛!」
谭豫庭道:「哎呀大哥!等你过几天称霸大理,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啊?可弟弟我唯独喜欢她一个,您就行行好,别跟我争了吧!」他双手把麒麟令呈在加纳奇面前。
加纳奇接过麒麟令,笑道:「好好好!我之前都就答应过你,这事办成了,美人归你,大哥不抢。认识你一年多, 都不见你有个女人,一看上就是这种上等货色,你小子眼光真好!」
谭豫庭从衣袖中掏出一份卷轴,道:「多谢大哥!」
加纳奇接过卷轴,道:「这就是唐军的大理关布防图?」
谭豫庭道:「是,大哥请过目。」
加纳奇看着布防图内容,得意道:「太好了!有了这个,我南诏大军要攻破大理就不是个难事,顺利的话,估计三日内整个大理就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了。」
谭豫庭道:「那就先预祝大哥旗开得胜。」
加纳奇兴奋道:「好!我先行一步,你就等着我军大胜的消息吧!」他离开前最后回身望了靖瑶一眼,可惜地摇摇头。
谭豫庭目送加纳奇离去,再回身看看倒在地上意识全无的靖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