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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语茜言】07.30第一部大唐續集 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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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催更已久的番外,終於完成了。今天先放出一部份,後續將於8/3起,每晚更新
純為娛樂而作,請勿根據歷史為此下評論,感謝!
(建議先看完五月發佈的「為我小將軍的續集」再看番外篇喔!)
公元762年九月中旬,独孤靖瑶在李豫前往江州寻找沈珍珠之时,毅然决然离开长安。
这几个月虽然李豫三不五时就到凝云阁陪伴她,对她的伤势也颇为上心,但由于身为一个女人对于感情的敏锐,她能感觉到不论李豫对她再好、再顺从,却都不是出于她渴望的爱情。
她很清楚直到现在李豫心中真正惦记的人依然只有沈珍珠,他二人之前始终有着一道无形的隔阂,而这种隔阂是她曾经费尽心思、努力了六年却依然无法拉近的距离。万念俱灰之下,她宁愿选择放过自己,重回到那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经过大半个月的长途跋涉,靖瑶终于越过云南边境。
这日她路过一个山脚下的小村落,见大批居民挤在广场中间,于是好奇上前查看,只见众人抱着木碗争先恐后地列队在台前。
靖瑶心知云南这几个月受旱灾影响,粮食短缺,百姓们连生活基本需求都有困难,但是据她所知,李豫早已在第一时间就拨了一大笔赈灾款和灾粮到云南,现下却见到如此狼狈的景象,着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又见坐在一旁的老妇正将手中那碗白粥一口一口慢慢喂在孩童口中,仔细一看,那白粥竟稀得跟水差不多,靖瑶忍不住上前问道:「大婶,你们这的粮食天天抢成这样吗?」
老妇道:「可不是吗?自从旱灾发生了以后,这里生活一天不如一天,我们每天就靠这点食物凑合著过。我们大人忍忍也就算了,可孩子怎么办?」
靖瑶诧异道:「你们这儿的官府每天就给你们这点东西?」
老妇叹口气,无奈道:「张大人也是没办法,我们这是偏乡,能分到的粮食自然也没多少,他上头拨给他的也就这些了。都督大人心肠好,怕咱们缺营养,还自己掏钱买了鸡蛋,每三天发一次。大伙也都知道他尽力了,所以就忍忍,日子凑合著过呗,等熬过旱灾就好了。」
那年约五、六岁的孩童一口把白粥喝光,抱怨道:「奶奶,我还肚子饿。」老妇安抚道:「没关系,奶奶屋里头还有一个鸡蛋,咱们进去拿。」
靖瑶不由得心生怒气,心想朝廷所放的赈灾粮数量不至于少到让百姓都吃不饱,唯一的解释便是大半的公款已让经手的官员中饱私囊,于是低声对一旁名叫邵然的随护道:「你去查查这个张都督,是否如她所说的那样。」
邵然领命离去。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邵然回到路边茶摊回报:「将军,属下去都督府查过了,张谦确实是个清官,只是手中资源有限,迫于无奈,能发的粮也确实就这么多了,看来问题还在他上游。」
靖瑶哼了一声,道:「贪也要有个限度,这些地方官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像头牛一样被人盯着管着才知道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她思索一会,道:「你现在快马赶回府,叫上几个人立刻动身去查清楚云南各州的灾情。」
邵然问道:「可是将军明天不是还要上山?」靖瑶道:「那我自己去就行。你记住,务必亲眼证实各州的情况,别听信那些做官的一面之词,必须彻查所有官员才能根本解决这问题。」
「属下遵命!」邵然驾马奔驰而去。
六年前的十月四日,独孤家遭安庆续灭门,靖瑶从长安动身回云南之时便已算准了这日上山祭拜父亲。
午时刚过,山道入口见七八个人坐于石梯上。靖瑶道:「借个道。」
其中一个年约六十的老伯道:「姑娘这是要上山去?」他摇摇手,接着道:「先下来歇会,晚点再上去呗!」
靖瑶奇道:「为什么?」
老伯指着山头道:「妳不知道啊?今天是那个墨云庄的庄主回来的日子,他们庄里的人把山道都给封了,不让过的。」
靖瑶愣道:「还有这种事?凭什么?这路是他家开的啊?」
老伯耸耸肩道:「不是也得是啰!为了那个庄主,他们把山道都封了两天了,也没见个人影。这群人说坏倒也不至于杀人放火,不过就是横行霸道。平常遇上了,我们自然就躲着点。山贼嘛!我们小老百姓谁敢得罪?」
靖瑶问道:「官府都不管吗?」
老伯不以为然地叱了一声,道:「官府管什么用?他们跟官府可好着呢!每次遇事官府也不怎么理会,只嘴上劝劝事情也就作罢。」他摇头叹道:「云南已经大不如前啰!」
靖瑶心想:「在我云南地界居然有山贼敢这样明目张胆?可爹的忌日耽误不得。」她想了一会,道:「老伯,还是请您让个道,我有要事必须上山。」
老伯皱眉道:「嗄?妳一姑娘家这时候要上去?听老伯一句劝,晚点再去吧!」
靖瑶道:「没事,我就上去看看。」老伯只得挪一挪身躯,道:「那妳自己小心点。」
靖瑶驾马慢行了五百余尺,便见一块刻着「墨云庄分界」的石碑立于道旁。她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继续朝前行进。
走没多远,天外忽然飞来一支利箭擦过马蹄边,靖瑶的坐骑受到惊吓,长鸣一声,后腿站立起来,险些令她摔下马,她心中ㄧ惊,赶忙双腿夹紧马身、拉紧缰绳才得以让马稳定下来。再昂首望去,只见前方几个粗衣汉子朝她而来。
领头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走上来开口道:「唷!来了个美人啊!」他伸手在一旁手持木弓的汉子身上推了一把,道:「下次看准了再射!万一让人一姑娘家伤着了可该如何是好?」他看着靖瑶笑道:「姑娘好身手!在下佩服!」
他见靖瑶沉默地冷眼相望,不以为意,迳自道:「敝姓谭,睿智的睿,成功的成。我谭睿成是墨云庄的二当家,今日是我大哥回庄的日子,为避免惊扰他老人家,还请姑娘原路下山。耽误您的正事,谭某代表墨云庄跟您赔礼了。」他嘴上说赔礼,但却轻浮地对身边的兄弟们哈哈大笑。
靖瑶见谭睿成讽刺地以礼相待、句句油腔滑调的态度,心中十分不痛快,冷笑一声道:「这里什么时候到你们做主了?回来就回来,居然还封道?真把自己当高官权贵了?」
谭睿成笑道:「一看妳就是从外地来的,今天妳二爷就好心提醒妳几句!在云南,人人听闻我墨云庄的名号可都是退避三舍!别说官府拿我们没办法,就连当今云南王府的世子爷还跟我大哥是拜把兄弟呢!妳说我们能不能做主?」
靖瑶一愣,心想自己明明是独生女,家里何时多了个世子爷?这些小贼吹牛前也不先打听清楚,真是可笑,挑眉道:「墨云庄?」她笑了一声,讽刺道:「土匪就是土匪,名字起得再好也不会变成文人雅士。居然还跟官家勾搭上了?」
谭睿成变脸道:「妳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靖瑶不屑理睬他,只简短道:「让开。」谭睿成右手一挥,命道:来人!给我拿下!」
靖瑶面色微变,抬脚往凑上前来的山贼头顶踩过去,再借力往另一人头上踢去。四五个普通的山贼哪里是靖瑶的对手?不一会便被打得人仰马翻,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靖瑶不等谭睿成反应,跨上马背扬长而去。
谭睿成欲催促众人追赶时,一男子快马奔来,纵身跃下,快步走向谭睿成,道:「大当家已经过长青池了。」
谭睿成怒瞪着靖瑶离去的方向,纵使不甘心,却也只能命道:「我去迎接大哥,你回去多带几个人,把这条路堵死!那娘们总得有下山的时候,到时绑也要给我绑回来!」
靖瑶一路奔驰上山,路上再没遇到阻碍。花了近半个时辰祭拜独孤成后,原路下山返回。道中竟又碰见那群山贼挡住去路。
靖瑶稍早时让山贼吃了大亏,这次他们人多势众,见这个情势想必是决意与她纠缠到底了,不禁哼了一声,道:「仗着人多啊?」
其中一个满脸胡渣的汉子道:「刚才不甚让妳溜了,这回可没那么走运!给我抓起来!」
靖瑶毫不在意地讽刺道:「我还以为墨云庄是多么了不起的地方,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一个名叫许大力的汉子脸一沉,道:「妳什么意思?」
靖瑶道:「我的意思还不明白吗?刚才你们五个对付我一个,对付不来现在就再加十个,反正就是看我一个人好欺负,这要是传出去还不是个笑话?」
许大力一愣,心道:「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墨云庄动用了十几个人才拿下一个女子,这传出去可是要笑掉别人大牙的!又不能这样算了,这下可怎么办?」他开口道:「这事我做不了主,又不能这样算了,妳说怎么解决?」
靖瑶道:「想解决是吧?带我见见你们老大。」
另一个汉子叱道:「我们大当家是妳想见就能见的啊?凭什么?」
靖瑶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道:「就凭我刚才把你们二当家狠狠打了一顿,够格了吗?」
许大力心道:「这人身手太好,要是再动起手来,不知还要伤多少兄弟,要是她自己愿意跟我们回去,那再好不过了。」于是道:「好,妳就自己跟大当家交代去。」
谭睿成见众人带着靖瑶入庄,拔刀奔上前,举臂将刀刃抵住靖瑶的脖子,笑道:「美人,还是被逮着了吧?早说我们墨云庄是妳得罪不起的吧?走,见大哥去!」他押着靖瑶进到大堂。
一个看起来与靖瑶年纪相仿的男子从后方走出来,看着靖瑶问道:「怎么回事?」此人声音低沉浑厚,颇具威严,正是墨云庄的大当家谭豫庭。
谭睿成道:「大哥,此人白天硬闯咱墨云庄的地界,还出手打伤了四五个兄弟,您看我这脸……」他指指自己脸上一块瘀青,再道:「还有彪子和老胡胳膊的伤都是她干的。适才为了迎接大哥,才将她的事先搁在一旁。兄弟们在道上守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将她截住,带回来请大哥发落。」
谭豫庭转头瞥了彪子和老胡一眼,见他们手臂吊在胸前,看来确实是伤筋动骨了,再面无表情注视着靖瑶,沉道:「妳叫什么名字?来这干什么?」
靖瑶原以为墨云庄大当家是个什么样的凶神恶煞,现在见眼前之人相貌洁净斯文、目如朗星,身型修长、骨架结实,颇具文武双修的气质,讽刺道:「没想到这儿的土匪头子还长得人模人样!只可惜……纵使表象衣冠楚楚,土匪也不可能变凤凰。」
一旁的随侍一听她出言不逊,拉开臂膀欲往她脸上甩去。
谭豫庭面不改色地举手制止,道:「妳闯进我的地方、打伤我那么多弟兄,妳还有理了?」
靖瑶不屑地笑了一声,反问道:「你的地方?这山是你种的还是你堆的?你回来就回来,凭什么把山道全封了,让一群老百姓坐在山下干等?真把自己当王爷了?」
谭豫庭一愣,转头看着谭睿成,显是不知晓这一回事。
谭睿成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道:「这不是全为了大哥吗?大哥出门大半年,好不容易回来了,兄弟们就想把迎接大哥这事办得隆重点,好表示对大哥十二万分的敬意,所以才……不过这个人完全不听我们解释,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打!根本不把我们墨云庄放在眼里,态度嚣张得很!请大哥为兄弟们做主!」
靖瑶不可置信地笑了一声,听谭睿成这么一说,倒是把过错推回到自己身上了。
不过谭豫庭了解他这弟弟的脾性,由此听来,心知今日之事多半是谭睿成有错在先,但毕竟靖瑶也打伤了四五个兄弟,若是就此作罢,恐怕难以让众人心服,于是道:「阿成,说说你想怎么办?」
谭睿成想了一会,不怀好意道:「别说妳二爷不给妳机会!」他走向边缘将手搭在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大汉身上,道:「他叫张鸣,是我们墨云庄最好的弓箭手,我看妳的身手也是个练家子,妳有胆就跟他比试一下。看妳长得也挺好看,要是妳输了……妳给我大哥当庄主夫人也不算太委屈!大哥您看这样行吗?」
靖瑶冷哼一声,沉道:「下流!」
谭豫庭不去理会谭睿成,道:「别听他的。要是张鸣侥幸得胜,妳便当众给我五个受伤的兄弟们赔礼道歉就行。」
靖瑶反问道:「要是我赢了呢?」
谭睿成似乎觉得这是个天大的笑话,不假思索地应道:「妳要是赢了,我谭睿成给妳端茶奉水一整年!」
靖瑶讽刺道:「还是算了!看你这德性也只会给我添麻烦。要是我赢了,你墨云庄就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如何?」她心想墨云庄这个气势,想必在云南也有几分地位,得先想法子让他们欠自己一个情,日后若有需要,也好有机会制住他们。
谭豫庭思索一会,应道:「行,只要这件事不影响我墨云庄的名声,我答应妳。」
谭睿成骄傲大笑道:「妳要赢得了张鸣,别说一件事,我谭睿成外加一条给妳奉茶、认妳当祖宗!」
靖瑶嘴角上扬,看着谭睿成道:「记住你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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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张鸣用拇指和食指在箭羽上来回搓了几下,搭弩张弓,瞄准一百尺外的靶心。
只见一道暗影疾扫而过,紧接着是一声结实的撞击声……张鸣射出的箭矢竟直直捅穿靶心,钉在靶架后方的墙面上。
众人一阵欢呼鼓噪,大力拍手叫好,谭睿成更是兴奋地用力在张鸣肩上拍了一把。
张鸣向众人鞠躬表示谢意,得意地朝靖瑶笑一笑,退开几步,右手一摊,表示恭请赐教。
见了张鸣的好箭法,靖瑶仍面不改色地走上前,专心注视着眼前的目标,暗自盘算一会,接着平举左臂,密翳徐张,满弓屏息。
场上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注视着蓄势待发的箭矢。顷刻间嗖的一声,众人还来不及看见箭矢的轨迹,比试就已经结束。


2025-06-24 18:2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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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睿成心中瞬间纠结起来,紧张地向前踏了几步,瞇眼一看,却未见靶心上有另外一支箭矢,愣了半晌,再撇头看看靶子后方,张鸣的箭仍独自屹立在墙上。
谭睿成呆望了一会,终于看明白后开始捧腹大笑,喘道:「妳……妳射哪去了?」他又指着张鸣的箭,大笑道:「看看张鸣!不只穿了靶心,还接结结实实钉在墙上了!妳……哈哈哈……妳连靶边都没沾上?唉唷我的妈……」他笑得快喘不过气来。
众人见状,皆拍掌大笑,唯独站在一旁的谭豫庭不改声色,迳自往张鸣的箭矢走去。
谭豫庭伸指触摸一下钉在墙上的箭矢,抓着箭身晃了几下,接着心中一震,脸色微变,呆呆地望了箭矢一会,最后没有情绪起伏地道:「来人……去给二当家备茶。」
谭睿成一时半会没听清楚,回过神来才愣道:「什……什么?」
谭豫庭转头看了谭睿成一眼,伸手扒开钉在墙上的箭身。众人见眼前景象,一时惊呆了。
箭身之中居然还镶着另一支箭矢,也就是说靖瑶的箭不只不偏不倚射穿了靶心,还硬生生从张鸣的箭尾穿心而过,完全覆盖了它原有的位置。原来的一片喧嚣顿时间鸦雀无声。
谭睿成一时说不出话来:「这……」只因他适才没有走近细看,才误以为靖瑶的箭根本没沾靶,现下见此情形,已然惊得不知所措。
他本来笃定靖瑶的箭法绝不可能胜过张鸣,所以才口无遮拦、随意许下承诺,这下眼看真的大难临头,只好用求救的眼神望向谭豫庭。
谭豫庭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把断箭往地上一抛,看着他平静地道:「愿赌服输,别给墨云庄丢面子。」
谭豫庭转头看着靖瑶,轻叹口气,无奈承认道:「好箭法!在下佩服!不知是否有幸请问姑娘芳名?」
靖瑶随手将长弓扔在一旁,迳自转身走向门口,毫不在乎地抛下一句:「复姓独孤。」
不知道为什么,谭豫庭的面色瞬间闪过一丝异样,变化非常细微且短暂,几乎令人难以注意,随即又泰然自若地道:「天色已晚,独孤姑娘何不在敝庄歇息一晚,待明日一早,在下差人送姑娘下山。」
靖瑶停下脚步,回身道:「就你这土匪窝,我一刻也不想多待。」
一旁的大汉见不得外人不将他们大当家放在眼里,欲上前出手教训,谭豫庭低声叱道:「今天丢的脸还不嫌多?」
众人等不到谭豫庭的命令,即使心中再不甘愿,也没人敢挡住靖瑶的去路,只得眼睁睁看着她驾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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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个时辰过后,靖瑶回到独孤府,家丁和护卫们皆兴高采烈,纷纷涌上前热情问候。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喜道:「不是说天黑前就到家吗?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大伙都担心了大半天呢!我天天盼着,如今小姐总算是回来了!」
这个人名叫纪文中,年约六十,毕生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奉献给了独孤家,独孤家没人做主的这几年,都是他一手维持府中的秩序,家中的环境整洁和所有的财物支出进帐明细都打点地妥妥当当,有时候碰到没法做主的大事,便差人传信到长安请求指示,所以靖瑶对纪文中自是打从心底感激。
靖瑶道:「刚才有事耽搁,让各位担心了!纪伯伯,这几年多亏有您,您老人家实在辛苦了!请受靖瑶一拜。」她说着退了一步,躬身作揖。
纪文中大惊,赶忙伸手相扶,不断道:「小姐使不得!使不得!独孤家待我纪家实在不薄,我这都是心甘情愿!」
独孤府的私兵校尉顾杰道:「是啊将军!您不在的这几年,府里冷冷清清的,兄弟们都要憋坏了!现在可好了!您一回来,兄弟们干活那股劲都回来了!」
一个名叫颜欢的小丫头凑上前,含泪道:「小姐您终于回来了!您去那么远的地方也不带上欢儿,欢儿还以为……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服侍您了!」
靖瑶替她抹去泪痕,笑道:「傻丫头哭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
纪文中道:「对对对!回来就好!你们别光站着,一路奔波,小姐肯定累坏了!欢儿,赶紧给小姐洗漱一下,其他人跟我去厨房把备好的酒席都摆上。」
几刻钟后,靖瑶坐在桌前看着眼前一大桌的好酒好菜,不禁回想起前几日在云南边界看到成群的灾民争相抢粮的画面,内心不禁自责自己离乡太久,无法亲自坐镇云南确实监督。如今既已回到这里,就该好好整顿一下云南的秩序。
「小姐?小姐?」见靖瑶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纪文中轻唤了几声。
靖瑶回过神来,道:「纪伯伯,现在正值旱灾期间,以后府里的饭菜一切从简。」
纪文中道:「我明白。」
靖瑶再抬头看看站在周围的家丁们,道:「我怎么不记得我独孤家什么时候改了规矩?」她双目一一扫过众人,问道:「我独孤靖瑶吃饭的时候,什么时候让你们站着看了?」
纪文中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靖瑶不耐烦地挥手,催促道:「该怎么样还跟以前一样!都坐下,坐!」
靖瑶这几年身处皇室,因为深知不得李豫真心,为维护自己仅剩的一点尊严,她天天端着妃子架子,以致侍女们都跟她不算太亲近。现在眼前的众家丁们,虽跟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都是从小陪着她长大的家人,彼此早已跟亲人一样有着深厚的感情,所以这着实是靖瑶六年以来吃得最温暖的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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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早晨,靖瑶窝在书房中整理这几年没有亲自过目的公文。连续几日下来,自己落下的云南各地情势已经详读地差不多,接下来便是准备着手各种问题的解决之道。
此时房门外传来禀报:「将军,我是顾杰。」
靖瑶一面将成堆的书卷收回书架上,一面应道:「进来。」
顾杰双手呈上一张帖子,道:「将军,这是云南刺史陈大人的拜帖,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估计中午过后就到。」
唐代的爵位采世袭罔替制度,意为受封之人若身故,其嫡长子可继承原有品级,毋须降一级继承。独孤成无子,本该废封,但唐肃宗念在靖瑶屡次为大唐创建军功,又得知独孤成最后几年基本都将公务交由靖瑶处理,故按郡王之从一品,破例另封她为郡主,让独孤这个姓氏继续名正言顺地镇守云南。
靖瑶不想花心思去应对各地官府的笑脸迎合,所以入境云南时便交代过门卫不要声张,以免惊扰当地百姓,但那门卫还是自作主张,派人发送八百里加急给云南次使。
面对从一品的郡主或御笔册授的从三品云麾将军,不论是官府还是现下军营的最高指挥,就连云南最高行政官员品级都矮了靖瑶好几截,云南从政务到军事的最高决断权,最终还是掌握在独孤家手中,所以一听说郡主回乡,这位刺史大人便匆匆赶来拜访问安。
靖瑶回想起父亲忌日那天所发生的事情,再回想当年她独孤家亲自坐镇云南的时候,哪里有贼子敢明目张胆地作乱?她只不过离开几年,云南秩序就已经大不如前,心中对这里的行政官员已有了先入为主的负面评价,接过拜帖迅速看了一眼,又随意将之抛在案上,身体向后靠住椅背,漫不在乎地应道:「来就来呗!我正想见见他。对了,我让你去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顾杰应道:「宋启明把朝廷的灾粮全都扣在一栋宅子里,再抬高价格卖到其他省的灾区,这种时候获利想必可观。属下还探听到,宋启明今天中午约了一个人,还在醉羽楼为那人办了一桌酒席,不知道是什么人能让他这样大张旗鼓?」
靖瑶起身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自从回程途中亲眼见了云南境内的灾情,靖瑶便立刻派出人马到各地彻查官府赈灾进度,这个昆明县令宋启明便是靖瑶首先要开刀的对象。
昆明属于云南最早开发的城镇之一,又是王府的所在地,街道上自然是热闹繁荣。途中,二人正巧碰见县令的轿队,两旁一群官兵凶巴巴地隔开民众,腾出一条宽敞大道,除了四名抬轿者,前后还有十二个带刀军官护轿而行,场面甚至气派。
两人混在群众之中,跟着众人一起被官兵隔挡到侧边。
正当车队霸气前行之时,突然一颗圆球滚到路中央,前方抬轿之人心中一惊,本能地煞住脚步,以防被皮球绊倒。这么一停,轿座骤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只见一个黄口小儿自人群中挤出来,欲捡起那颗圆球。领头的官兵大惊,叱喝道:「大胆!」他大步迈上前去。
顾杰见对方只不过是四五岁的孩童,担心官兵对他不力,欲上前吓阻。
靖瑶拦住他,面色不改地道:「先看看再说。」
「怎么回事?」一身材宽扁、脸型圆胖的人从轿中探出头来。
一名官兵躬身道:「大人请恕罪,是一孩子误闯道中,惊扰了您。」
那县令瞇起那细小的眼睛望向惊吓后跌坐在地上的孩童,不耐烦地挥手道:「快让他滚一边去,本府还赶路呢!」说着迳自坐回轿中不再理会。
「是!」那军官走过去一把拎起那孩童,粗鲁地往道旁一扔,叱道:「谁家的毛孩子?县太爷的车驾也敢惊扰?」
只见灰发一老翁从人群中挤出,上前把孩子抱在怀中,嘴里不停道:「军爷请恕罪……请恕罪!都是草民的错……」
那军官粗暴地将老翁推到一旁,在他脸上大力拍了几下,无礼地道:「县令大人是你们这种贱民得罪不起的!知道吧!」说完,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行。
这事靖瑶都看在眼里,虽然没有即时出手制止,但对于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牢记在心中,双手抱胸、默默看着队伍走过,对顾杰道:「咱们跟去看看这位县太爷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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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瑶尾随队伍进入一个茶楼,跟着宋启明上到二楼,见他被人领进一间贵宾厢房之中,于是低声对顾杰说了几句,顾杰随后领命离去。
靖瑶自己找一个空桌坐下来,在店小二走过来之前就挥手遣退,随意道:「茶水就行。」
此时突然一个低沉浑圆的嗓音从后方传来:「独孤姑娘?这么巧!」
靖瑶回头望去,身后竟是谭豫庭,微微一愣,不假思索地道:「怎么又是你?土匪也会到茶楼来喝酒?」
谭豫庭作揖道:「姑娘见笑了。前些天在下已让阿成交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确实是敝庄冒犯了姑娘,谭豫庭在此跟姑娘赔礼了,望姑娘莫怪。你我之约在下莫不敢忘,但凭姑娘吩咐,敝庄上下定竭尽全力完成。」
靖瑶本对这群山贼心存敌意,但听谭豫庭这番话语诚意十足,又回想那日自见到谭豫庭之后,他从头至尾皆以礼相待,不似他的下属那般粗鄙,若是现在自己再出言讽刺、恶语相向,岂不显得小肚鸡肠了?想到这里,靖瑶只得稍微放低姿态,道:「你的道歉我接受。至于我想让你做什么,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自然会告诉你。」
此时,一名军官从包厢中走出来,喜道:「谭先生!」
谭豫庭先是望向他,再向靖瑶作揖告辞,走向军官。
只听军官道:「宋大人已等候先生多时,一听说先生回来,便匆匆让人置办酒席,为您接风!先生里面请!」那军官殷勤地将谭豫庭迎进厢房中。
靖瑶远远看着双方交互友好,心中不以为然,暗自道:「这个谭豫庭居然还跟官府打交道,看来此人绝非区区山贼这么简单。」
过没多久,靖瑶便瞥见伪装成店小二的顾杰端着茶水进入宋启明的厢房中。
这段时间靖瑶独自坐于桌前漫不经心地啜饮茶水。半个时辰之间见顾杰端茶送水, 前前后后进出厢房几次,最后终于来到她身畔。
顾杰一边擦拭桌面,一边低声道:「他们已经结束正题,开始闲聊了。那个谭豫庭似乎跟南诏国颇有渊源,从中给宋启明牵线,为两边做些商业买卖,听起来宋启明因为谭豫庭帮忙,得了不少便宜。」
靖瑶点点头,示意顾杰退下,心想:「难怪宋启明会对谭豫庭礼敬有佳……但是谭豫庭跟南诏究竟是什么关系?难道谭睿成说他出门大半年,就是去了南诏?若只是单纯商业买卖最好,否则以大唐和南诏现在紧张的局势,墨云庄若是有心作乱,那云南便是首当其冲了。」
靖瑶独自想了一会儿便见谭、宋二人走出厢房。
一见宋启明出来,正在进午膳的民众纷纷站起身拱手行礼道:「宋大人慢走!」
靖瑶远见宋启明一面朝众人挥挥手,一面对谭豫庭笑脸迎合的嘴脸,忍不住哼了一声,而谭豫庭还是保持那谦谦君子的模样,客气地微笑,并不显得骄傲自满,这不禁让靖瑶心想:「这个人到底是真的这么正人君子,还是其实是心机暗藏、老奸巨猾?不管怎样,得想法子尽快摸清谭豫庭的底细,否则就怕这家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谭豫庭远远望见靖瑶仍然坐在原位,不理会宋启明的滔滔不绝,迳自上前作揖道:「谭某正准备告辞,没想到姑娘还在。」他瞥见靖瑶桌上还是跟方才一般只有茶水,觉得奇怪,心道:「难道她就这样在这儿坐了一个时辰?」心中这么想,嘴上却也没多过问。
此时宋启明从后方插嘴道:「谭先生遇见熟人了?何不为本府引荐一下?」他生性高调,极为享受众人对他礼敬奉承的快感,此时已经挺起胸膛,摆出官架子,准备接受靖瑶对他的敬拜。
此时靖瑶余光瞥见谭睿成走上二楼,见到她也在场后,又一副活见鬼的样子想悄声往回溜,模样甚是好笑,扬升喊道:「谭二爷!」
谭睿成闻声,全身僵住,面露惊吓的表情,无奈地回身望向靖瑶。
靖瑶道:「既然来了为何急着走?你何不趁现在跟大伙儿说说,我是谁?」
宋启明不料眼前这个女人竟没有一点准备要「觐见大官」的正襟危坐,顿时僵在原地,脸上无光。
谭豫庭则是站在一旁,心想他这个弟弟年少轻狂、血气方刚,是该给他一点教训,让他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负责,便没阻拦眼前这个尴尬场面。
谭睿成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无辜神情,先是看着谭豫庭,发现哥哥并没有要替他圆场的意图,只得硬着头皮嘀咕道:「您是……」
其实谭睿成本来就不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只是好大喜功,性子浮躁易怒,上次得罪靖瑶之事,私下已被兄长狠狠训斥一番,心中也默默承认是自己有错在先,知道此番教训必然逃不过了,只得摸摸鼻子,满腹委屈地走到靖瑶桌边,替她斟满茶水,双手拾起杯子递到眼前,拉下身段,无奈哭道:「是……是我祖宗。」
宋启明张嘴瞪眼望向谭豫庭,愕然愣道:「谭先生,令弟这是……」
谭豫庭不好意思地应道:「说来惭愧,敝庄前几日不慎得罪了这位姑娘,让大人见笑了。」
「可是这也太……」
谭豫庭淡然道:「大人,请给在下一份薄面,让阿成自己学着解决家中之事。」这话听着客气,言下之意便是「我的家务事你别管」。
宋启明不想得罪他,只得乖乖闭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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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云庄之事已事隔多日,靖瑶心中的怒气早已平息,加上谭豫庭对她再三道歉、处处恭敬礼让,此时也就无意与墨云庄为难。她嘴角上扬,接过谭睿成手中茶杯放在一旁,道:「行!咱俩算是扯平。」说着站起身,对谭豫庭简短道:「告辞。」语毕,转身欲离开。
谭豫庭此时脸色微变,不知道靖瑶到底是不认得宋启明的身分,还是她压根不将这位县令大人放在眼里,从头至尾竟没有一丝要对县令敬拜的意思,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他一回,着实令人尴尬。
正当他心中琢磨着是否应该为二人引荐时,却已听见一旁的宋启明喝道:「站住!」
宋启明平时耀武扬威、被人前呼后拥惯了,哪里能忍受有人对他视若无睹,指着靖瑶叱道:「本府这一身行头,挑明了就是个朝廷命官,妳区区一个姑娘家见了本府竟不跪拜行礼,全然不把本府放在眼里,妳该当何罪?」宋启明这么一吆喝,四周官兵顿时蜂涌上来围住靖瑶。
靖瑶定住脚步,挑起右眉,回身转向宋启明。她本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事情闹大,但此时心想既然宋启明自己存心挑事,那也就无需跟他客气。她打量着宋启明,讽刺道:「自己照照镜子,你有个当官的样子吗?」
此言一出,宋启明顿时颜面扫地,又惊又怒,大喝道:「混帐!区区贱民竟敢出言不逊……」他突然停顿一下,心想谭豫庭似乎与这个女人有些交情,碍于谭豫庭面子,不便在他面前对靖瑶动手,但又不愿轻易放过她,便道:「谭先生请先行一步,本府尚有公务要处理。」
谭豫庭显得有些左右为难。他不明其中缘由,自打认识靖瑶以来,以为她只是脾气有些直率霸道,可是不管性子再怎么高傲,至少言谈举止还是会自己拿捏分寸,但此时见她竟敢公然挑衅朝廷命官,着实令他大吃一惊,陷入进退两难的处境。若是他此刻抽身离开,靖瑶定然逃不过官府问责,实在无法想像她该如何面对宋启明的官职威逼,毕竟经过墨云庄一事,自己还欠她一个承诺,两人已经不能算是毫无交情的陌路人,但是靖瑶适才当众出言污辱县令的行为实在太过猖狂,简直目无法纪,自己完全没有立场为她说情开脱,他一时间去留两难,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靖瑶一下就从谭豫庭的神情中得知他的心思,虽然谭豫庭的担心于她而言可说是多余,但这位点头之交会挂念她的安危,她心中不由得产生一丝感激,不慌不忙地摊手道:「谭先生请自便,我与这位……命官大人……还有点问题要解决,就不劳您看笑话了。你我有约,我们很快还会再见。」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分上,谭豫庭心知此事自己毫无立场干涉,只得拱手对二人道:「那……在下先行告辞。」他带着墨云庄的人举步离去,掠过靖瑶身边时还担心地看了她一眼,但见她回敬的目光中反倒有恃无恐,充满一股令人信服的从容,他全然不知眼前这个女子到底是哪来的自信和底气可以从堂堂县令手中全身而退。
谭豫庭走下楼没几步,与一个看似眼熟的男子擦肩而过。他回头望向那人背影,回想自己在哪见过他。
这时只听二楼传来宋启明一声吆喝:「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适才与谭豫庭擦身而过的男子便是顾杰。他听从靖瑶吩咐,买通店家伪装成小二进到宋启明的厢房之中,此时他又换回了一身褐色戎装。短时间内两种变化,谭豫庭自不能立刻回忆起他来。
此时顾杰听闻宋启明吆喝,拉开嗓音喊道:「你们干什么!」他以雷霆之速打退围上前的官兵,抢攻到靖瑶身畔,本欲替她亮出身份,却被靖瑶伸手拦下。
靖瑶漫不经心地道:「昆明县令宋启明……宋大人,你这官做得还真舒服?偏乡有多少百姓挨饿受苦,你倒好,窝在这大鱼大肉,过得还挺滋润?」
宋启明怒道:「混帐!本府忧国忧民,一世清廉岂容妳来诋毁?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俩刁民给我拿下!」
靖瑶不待一旁的官兵拔刀,抬脚踢向他手腕,顺势伸手将那人腰间的军刀抽出,向右横挡下另一边迎头斩来的刀刃,再抬腿踢向那人腹部。
四周的客人见官兵拔刀打成一片,担心自身安全受到波及,纷纷匆忙起身离席。
此时顾杰眼明手快,迅速抢到宋启明身旁,平举手臂将刀伸向他的颈边,大喊:「谁敢动!」
众人见县令大人被胁持,纷纷定住身躯,不敢移动半步。
顾杰喊道:「都给我放下兵刃!退后!」众官兵无奈,只得照办。
顾杰又见两旁民众惊吓的神情,语气稍微温和地道:「跟你们没关系,快走。」
靖瑶待民众匆匆散去,随手将军刀抛在一旁,双手抱胸、缓缓跨步走向宋启明,顾杰则退到一旁,将刀刃指向其余的官兵,放低音量喝道:「都给我双手抱头,转过身去!」
宋启明惊吓地望着靖瑶一步步走近,以颤抖的声音道:「妳可知我乃堂堂县令……」
靖瑶不等他说完,一记火辣辣的耳光甩在他面颊上,沉道:「我打的就是你县太爷。」
宋启明摀着高高肿起的脸颊,只觉眼前这个女人有着一股令人心生敬畏的威严,嘴上不断念念有词:「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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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上楼来,靖瑶转头望去,一个顶戴官帽的灰发中年人气喘吁吁地大步走上来。
宋启明见此人到来,如释重负,急哭道:「刺史大人救救下官啊!闹事之人身手实在太好,我这么多人都……」话还来不及说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让他瞠目结舌。
只见那位刺使大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倒身拜道:「不知郡主归来,下官有失远迎,望郡主恕罪!」
此人便是云南刺史陈湳光,是云南一带最高行政长官,一抵达昆明便得知靖瑶的行踪,于是匆匆赶来拜见。
一旁的官兵们见刺史陈湳光竟拜倒在地,虽然根本还搞不清倒底发生什么事,却也纷纷傻楞楞地躬身下拜。
靖瑶撇头望了众人一眼,再望向手足无措的宋启明,沉着脸道:「半个时辰后,我要在独孤府看见你上任期间所有的公务帐本。」语毕,靖瑶不再理会众人,迳自转身走下茶楼。
此时墨云庄众人尚未离开,适才见云南刺史急匆匆地奔进茶楼,二楼的动静又闹得这么大,谭豫庭现在已经知道了靖瑶的身份,低调地站在角落注视着她的身影离开茶楼。
谭睿成焦躁不安地念念有词:「死定了死定了!我居然得罪了整个云南的主子……大哥,您说她会不会记仇啊?我以后还怎么在云南混下去?」他抬头望着谭豫庭,却见他一语不发、目光极为深沉地望着靖瑶离去,奇道:「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谭豫庭又沉默了半晌,直到靖瑶的身影离开他的视线,才淡淡地道:「没什么,走吧!」
独孤府大堂上,靖瑶一手接过宋启明呈上案前的帐本,漫不经心地道:「宋大人,您好大的官威,我独孤家不在云南的日子,您还挺会作威作福啊!」
宋启明紧张道:「卑职哪里敢,郡主别拿卑职说笑了。」
靖瑶不理会他,随手翻阅了几页,看着上头一条条的公帐出入,不一会儿便啪的一声阖上帐本,低头沉默半晌,才冷冷道:「宋大人,你是当我瞎还是当我蠢?」
她先是瞪着宋启明,再缓缓站起身,接着便奋力将帐本砸向宋启明,怒道:「这种含糊不清的东西你也敢放在我面前?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子?」
宋启明吓得趴倒在地上,哭喊着:「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靖瑶撇头对陈湳光道:「你身为云南刺史,放着手底下有这种糊涂官,你不觉得羞耻吗?」
她见陈湳光低头不敢回应,接着道:「你管不动手底下的人,我教你怎么管!来人,将宋启明杖责一百。」
宋启明顿时吓得浑身发抖,不断哭喊求饶。
独孤府的家将接到命令,哪里理会宋启明一把鼻一把眼泪地哭喊,直接将他摁趴在地上,一棍一棍往他身上打。
靖瑶闭着眼睛静静地等待着,对于面前的惨叫声听若无闻。算到第三十下,她手一挥,遣退施刑者,道:「这三十杖当作小小的警告。给你三天的时间,公帐里现在缺了多少我不管,你自已想办法给我填回去。三日后我要是没看见完整的帐本,你就自己把剩下七十杖吞下去!」她身体向前倾,沉道:「我警告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朝廷这几年拨了多少赈灾款给云南,你休要做假帐来搪塞,否则要是让我查到有任何一分出入,我定从你私库里百倍讨回来!」
宋启明满头大汗,狼狈地应道:「卑职明白……卑职明白。」
靖瑶冷冷道:「滚。」
两名家将把宋启明搀起带离。
靖瑶接着道:「陈大人,连我独孤府脚下的县令都如此腐败,其他地方岂不更糟糕?」
陈湳光赶忙道:「郡主教训的是,下官定会一一监督云南各府政务,绝不让此事再发生。」
靖瑶冷漠地道:「最好是。反正我现在有大把的时间,说不准我明儿一高兴,想起来到哪个州去转转,尤其是那些地处偏远的小村落,不要以为我看不见你就能随便对付。若是再让我从百姓口中听到官府赈灾不力、灾粮供不应求,你就自己把顶上官帽摘下来。」
「下官明白,请郡主放心!」
接下来两个月期间,靖瑶不定时派下属到各地抽查,云南各地的灾情日渐缓和。
公元763年初,边疆各族频频侵扰大唐边境,尤其以吐蕃人最为猖狂。靖瑶坐镇后方指挥调遣,云南七万驻军因为昔日主帅重回部队,军心大振,两个月来前线战事屡屡告捷,将吐蕃余军赶出云南边境,暂时压制住了异族的侵犯云南的野心。


2025-06-24 18:2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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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夜晚,邵然来到独孤府的书房中禀告:「将军,您让属下派人暗中调查墨云庄,刚才来报,有结果了。」
靖瑶停止玩弄手中毛笔,道:「说下去。」
邵然道:「谭豫庭是大理富商谭敬的长子,曾经做过谭家商会的负责人,不过差不多在墨云庄成立之时,商会就换了负责人,这两件事还不确定有没有关联。」
他将一个手抄帐本递上前,道:「墨云庄最大的经济来源,便是谭豫庭在云南与南诏之间为商业买卖搭桥,从中赚取的利润。云南各大望族和官吏几乎都与他打过交道,他在云南境内置立起的人脉不容小觑。」
靖瑶一面翻着帐本,一面挑起右眉,道:「他跟南诏关系匪浅啊!」
邵然道:「他与南诏确实渊源颇深。据属下探查,南诏方面与他往来的人多半是贵族,这几个月与南诏王弟加纳奇的往来最为密切。这个加纳奇善于拉拢各方势力,在南诏势力强大,连南诏王都忌他三分。」
靖瑶皱眉道:「加纳奇?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你了解他吗?」
「属下也是因为这次的事情着手调查他,才知道这号人物。」
靖瑶冷道:「早知道谭豫庭没那幺简单,可真没想到他居然还跟南诏皇族也扯上关系,之前倒还小瞧他了。」她沉思一会,再道:「他若单纯只是个商人还好,就怕他打着买卖的旗号,干些于大唐不利的事,那就是大麻烦了。」
邵然明白靖瑶唯恐谭豫庭游走云南与南诏之间,将一些军政消息流向南诏,毕竟以墨云庄广大的人脉,要获取朝廷机密也不是不可能,若事态最严重,便是他有心卖国求荣。大唐眼下国力衰弱,倘若再失去云南的军事屏障,朝廷便会如一只折翼之鹰,只能坐以待毙。
靖瑶道:「继续派人盯着,有消息立刻回报。」
待邵然退出后,靖瑶坐于案前思索着,此时她的心思不是谭豫庭,而是那个南诏人加纳奇。她没跟加纳奇打过交道,在她的记忆之中,此人似乎也没有与独孤府来往过,但是对于这个名字,她确实有着模糊的印象。
靖瑶思索良久,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场景,那是在她大约还只有六、七岁的时候,当时云南似乎发生了一起大案件,引起轩然大波,加纳奇的名字不断出现在众人的话题之中,她听了几次自然留下一些印象。
想到这里,靖瑶的精神为之一振,立刻起身朝纪文中的房间快步而去。
她轻敲房门,道:「纪伯伯,您歇息了吗?」不用多久,纪文中打开房门,诧异道:「唷!小姐,这幺晚了您还没歇息啊?您有什幺需要?」
「没有,就是有件事想请教您,没打扰您吧?」
「当然没有,小姐里面请。」纪文中将靖瑶领进房内,为她到了杯水。
靖瑶道:「纪伯伯,您对加纳奇这个名字还有印象吗?」
纪文中皱眉思索了一会:「加纳奇……您是说二十年前的案子,轰动全省的那个南诏人?」
靖瑶喜道:「就是他!您能详细给我说说吗?」
纪文中皱眉道:「这案子实在太大,我记住了大概,但细节还得去查查。当时有个商人好像是姓……姓温!忘了是什幺原因,跟加纳奇起了冲突,竟趁着一场宴会在加纳奇酒中下毒,不料被发现了,双方打了起来,最后加纳奇的人把温家十几口人全杀了。」他停顿一下,再道:「由于对方的身份太敏感,我记得王爷很快把这事情压下来。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要更详细的话,只能往璃文阁那儿查查。」
璃文阁是云南省存放历年各类案件卷宗之地,靖瑶隔天一早便派遣校尉郭景持着令牌和亲笔书信前往查阅温家灭门一案的存盘。
郭景当晚便将卷宗完整带回独孤府复命。
郭景道:「将军,属下在查找此案卷时,发现一件事情是很是怪异。」
靖瑶停住手上拆封的动作,抬起头问道:「什幺事?」
郭景道:「这个案子已经事隔二十年,照理说应该会像其他旧卷宗一样,被压封在底下、积尘已久。可属下在取阅此卷之时,发现它放在文档柜的最上层,而且灰尘不似其他旧卷宗一样多,很明显在属下之前也有人动过它。」
靖瑶道:「你问过管事的吗?」
郭景应道:「问过,但是那里的管事大人最近刚换人,所以问不出什幺结果。」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靖瑶拆开卷宗阅览。
温崇辉是个古董商人,与加纳奇往来密切,两人为生意上的合伙人。加纳奇贪得无厌,多年来在买卖中剥削了温崇辉不少资产。案发的那年,温崇辉发现加纳奇竟背着他私自将他一生视为珍宝的商朝皇帝御玺卖给了吐蕃王,并私吞了所有利润,温崇辉盛怒之下,决意借由加纳奇来访宴会,将之毒杀。不料,毒杀未果,反倒让加纳奇给灭门了。
温家十四口人中,十三人被杀,温崇辉的四子温皓筠下落不明。南诏王为此事震怒,本欲派人到长安兴师问罪,但由于独孤成的居中调停,加上温氏一家被灭,才平息了南诏方面的怒火,压住了事件闹到朝堂上的危机。
靖瑶看着那个失踪的「温皓筠」的名字,然后将案卷随手抛在案上,向后倒靠着椅背。她对这个案子并不感兴趣,案件的当事人与她也没有任何关系,但同是灭门惨案,她心中又想起六年前在洛阳,安庆绪利用迎亲之礼血染华堂,让她一夕之前失去了爱她如命的父亲,与无数名身边亲近的袍泽和侍从,血淋淋的场景如今依然历历在目,这种痛苦她一辈子也忘不了。这样的惨案同样发生在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身上,她不禁暗暗希望那个孩子若是平安长大了,他的记忆中不要保有当时的血腥画面。
这日中午,靖瑶请了谭豫庭到独孤府作客。
谭豫庭一踏进大堂,便躬身拜道:「草民谭豫庭,拜见郡主。先前不知郡主身份,多有无礼冒犯之处,请郡主降罪。」
靖瑶应道:「不知者不罪,谭先生无须挂怀。」
谭豫庭又鞠恭拜道:「谢郡主。」
靖瑶道:「上回在宋县令那还要感谢谭先生于我有维护之心,特意相邀,聊表感激之情,无奈这两个月公务繁多,不得已拖到今日,还望谭先生莫怪。」
谭豫庭道:「郡主言重了!能得郡主相邀,已是三生之幸,草民何德何能,万不敢有此一念。」
靖瑶对于这一连串硬邦邦的对话颇为无耐,不禁浅浅挑眉,暗暗做了一个怪异的表情,随即正色道:「府中家人已备妥酒席,请谭先生移步婉清亭用膳。」
「谢郡主。」谭豫庭侧身退一步,礼让靖瑶通过。
靖瑶经过他身前停下脚步,叹口气转头道:「我自小随性惯了,实在受不了冷冰冰的礼节,谭大当家可明白?」
谭豫庭此时抬头望了靖瑶一眼,道:「在下明白。」
昆明四季如春,气温适宜,因此一月寒风也不那幺侵人肌骨。谭豫庭随着靖瑶经过长廊,天色明净,四周枯木林立,呈现出一种孤独凄美之感。
婉清亭位于独孤府西北侧,外观简洁古朴、镂刻精致,周围盛开的粉色梅花与含苞待放的白水仙交织一片,为清新隽秀的亭子锦上添花。
谭豫庭踏进婉清亭,先是看见墙上挂了一幅大小适中的墨宝,再是打量着角落几个雅致的骨董摆设,最后才将目光移向满桌的佳肴。他礼貌地在靖瑶之后坐下,环顾四周,真诚赞道:「这地方真是别致,有如世外桃源。名字也取得美!」
靖瑶一边为二人斟上酒,一边微笑道:「这处是我爹为我娘所建,名字自然也是依我娘的名字命名。」她放下酒壶,举杯敬道:「谭当家,我先敬你,你我尚不算熟识,你还曾挂心我的安危,谢谢!」她一口饮干杯中酒,谭豫庭也跟着一饮而尽。
这次换谭豫庭主动为靖瑶斟上酒,举杯道:「第二杯让在下敬独孤姑娘,再次为墨云庄之事向姑娘赔礼道歉。」
靖瑶噗哧一笑,道:「你这人怎幺那幺老实?都已经赔礼多少次了,你又何必见一次提一次?」她举起酒杯,苦笑道:「行!这杯酒过后,这事就算完了。你只需记着你还欠我一件事,其他的就让它彻底过去了。」
靖瑶一边饮下杯中酒,一边心想:「这家伙到底是谦恭还是木讷?」不过随即又想他既改口称呼「独孤姑娘」,表示他敢接受自己与他平级论交,不似那些泥古不化的人一样唯恐越界,说明他还是懂得顺应人心,与人保持良好关系。
用膳期间,透过谈话,靖瑶发现谭豫庭除了饱读诗书之外,竟还懂得兵家战法,对于沙场的上用兵之策颇有一番见识。
靖瑶笑道:「你这人还真是深藏不露!我俩才认识多长时间,你肚子里的墨水就已经弄得我眼花撩乱。就你这样,跑去当土匪实在可惜了!」她遥摇头,又道:「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什幺请君入瓮的方法,我听着挺有意思,你再详细说说。」
现在她对眼前这幺人十分感兴趣,燃起一股想要一层层看破他底细的欲望。
两人午膳过后,继续饮茶畅谈,直至傍晚谭豫庭才坚持告辞。
半天的谈话下来,靖瑶除了对谭豫庭有些表面上的了解,还意外地从他的言谈之中想起了一个人,便是自己的恩师秦枫。
秦枫原是云南独孤家的军师,除了文武双全以外,胆大心细的特质深受独孤成赏识,从二十五岁那年起就挑起了独孤家策士的重担。靖瑶自小就随他学习武艺和战略谋划的学问,她一身的武学和治军本领大都是由秦枫所授。
在战场上,秦枫以笛鸣指挥术闻名,顾名思义,便是他擅于利用吹奏不同的曲调来代表各种指令的下达。此法虽然招人注目,容易成为敌方的箭靶子,但是秦枫拥有一身的好武艺,身法变幻莫测,配合军队的掩护之下,敌人通常只能听声,却无法辨位。以往只要是他亲自在现场指挥的战役,从来只胜不败,因此在他云南一带还有个「玉笛军师」的称号。
秦枫脾气火爆,性格还有些疯癫怪异,不管对谁说话都是直言不讳,连独孤成也礼让他三分。但他一向全心忠于大唐朝廷,从未有过二心,大半辈子都全心全意在独孤家担任称职的军师和战斗训练师。
但自六年前得知独孤家将随安禄山打着「讨杨贼,清君侧」的旗号北伐长安,他苦劝独孤成撤兵未果,盛怒和失望之下便离开了独孤家,从此下落不明。
适才靖瑶从谭豫庭的言谈之中,感觉他有不少的引经据典都带着秦枫的影子,尤以其中一句「为狗不忠枉为狗,为人不疯枉为人」最令她印象深刻。她想起秦枫在传授她一门行军阵法时,她曾经质疑此法太过冒险疯狂,当时秦枫对她道:「胜负之分,有时候就是需要一股疯劲,要是连疯一把都不敢,妳这人算是白当了」后来那个阵法她曾经实际用过一次,结果自然是大获全胜。
谭豫庭屡次提及自己所学的各种本事都是隐居山林的师父所授,可靖瑶曾两度好奇地问了他师父的大名,他却都已「师父久居山林,没没无闻」草草带过。
靖瑶心中一直对恩师感到歉疚,起初她还派人到处探访秦枫的行踪,但均未得到半点消息,久而久之便已淡忘此事。如今竟无意从谭豫庭口中察觉到一点机会,靖瑶说什幺也不能放弃追查,思索良久后决定近期再度前往墨云庄,亲自找谭豫庭当面问清楚。
这日一早,靖瑶带着顾杰上山来到墨云庄。
庄外有两个汉子坐在门口打牌,其中一个便是谭睿成。他抬头见马上的人是靖瑶,呆了半晌不说话。
靖瑶笑道:「怎幺?这幺快就不认得我了?」
「郡……」谭睿成结结巴巴老半天。他打自上回在靖瑶手中栽了大跟斗以后,靖瑶便成了他唯一不敢得罪的庄外之人。
他有些猴急地对身边同伴道:「你先……你先好好招呼,我……我去通知大哥。」说完,便像活见了鬼似的,匆匆转身往内跑。
靖瑶打趣地望着谭睿成滑稽的背影,摇头笑了笑,然后一跃下马,随着那汉子进入墨云庄的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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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谭豫庭从中堂快步走出来,有些诧异地道:「独孤姑娘?妳怎幺来了?」
靖瑶笑道:「怎幺?谭大当家不欢迎我?」
谭豫庭赶忙应道:「当然欢迎!快里面请!阿成,快去备茶。」
谭豫庭把靖瑶领进庄后的大庭院,邀请她走上一个凉亭,两人在亭下面对而坐。
谭豫庭道:「什幺事要劳烦姑娘亲自跑一趟?莫非……是在下为姑娘尽一份棉薄之力的时候到了?」
靖瑶微微一笑,转头打量了一下庭院周遭。
上回靖瑶走进此地之时,跟这里的主人闹得不太愉快,也就无心欣赏这里的景色。这次她仔细地看了看四周,院中绿意盎然,装饰简朴,倒也挺符合她对谭豫庭的印象。接着她将目光投向院中一个石桌上。桌上摆放着一支白玉曲笛,外观色泽白中透漏着一点翠绿,很是漂亮。襄于笛末的宝蓝色流苏更是为这支精致的曲笛锦上添花。
靖瑶心中一凛,玉笛正是秦枫最擅长的功夫,但她依然不动声色,笑道:「谭大当家也懂得音律?」
谭豫庭顺着靖瑶的目光望向曲笛,简短应道:「略懂。」
靖瑶赞道:「你这笛子好精致,介意为我这门外汉吹奏一曲吗?」
谭豫庭走过去双手拾起玉笛,道:「能为独孤姑娘献上一曲,是在下的荣幸。」他豪气地靠坐在亭柱边,先是停顿一会,目光隐约透出悲戚之感,接着便开始吹奏。
起始笛声婉转悠扬,气力绵延不绝,宛若一个内功深厚之人在山林之中跃动自如。紧接着进入一声长鸣,犹如一只猎鹰疾速穿梭在幽谷之间,气势如虹、荡气回肠。音乐最终在一阵裂石穿云的霸气里终止。
谭豫庭低头闭眼,缓和一下情绪才开口道:「在下献丑了。」
靖瑶凭借此笛声忆起儿时与秦枫修习武艺和治军之法的种种情景,思念之情顿时上涌心头,竟忘了要鼓掌回礼。
她别有深意地凝视着谭豫庭,道:「这也是你师父教你的?」
谭豫庭应道:「正是。」
靖瑶看着谭豫庭沉默半晌,此时更加肯定了他背后的那个师父就是秦枫。她沉默良久,终于脱口问道:「你跟秦枫什幺关系?」
谭豫庭眉头微皱,诧异道:「你认识我师父?」
靖瑶一见谭豫庭的反应,心下松了一口气,迫切道:「你知道他在哪?带我见他!」
谭豫庭望着靖瑶一会,脸色逐渐转冷,转身将手中玉笛放回原处,道:「师父隐居深山多年,从来不见外人。」
靖瑶道:「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我想请你带我见见秦枫。」
谭豫庭道:「我说了师父从不见外人。先不论我同不同意,现下师父远在大理,妳确定妳要花上几天时间长途跋涉,却又无功而返吗?」
靖瑶坚决道:「去不去是我的事,见不见是他的事。」
谭豫庭盯着靖瑶坚决的脸庞沉默一会,又开口问道:「能告诉我为什幺吗?」
靖瑶应道:「等我见了他,你自然会知道。去不去一句话?」
谭豫庭停顿了一会儿,最后轻叹一口气,道:「既然独孤姑娘都已经开口了,在下没有理由替师父自作主张。但是我言明在先,我只负责替姑娘引路,却不能保证师父一定会答应相见。」
靖瑶道:「这我明白,你只需要带我到地方,咱们的事就算两清了,剩下的你大可不必插手。」
谭豫庭有些无奈地呼了一口气,问道:「什幺时候出发?」
靖瑶道:「后天一早,东城门,不见不散。」
谭豫庭点头道:「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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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时将近,靖瑶带着顾杰赴约,她抵达城门口时,谭豫庭已经坐在道旁的茶摊上等候。
靖瑶牵着坐骑走过去,道:「谭大当家,来得么早?」
谭豫庭起身道:「在下也是刚到,姑娘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上路?」
靖瑶道:「没事,来之前吃过了。谭大当家若是也用过早膳了,咱们就直接上路吧!」她见谭豫庭是孤身前来,没有带上墨云庄的属下随行,于是歪头朝顾杰撇了一下,道:「谭大当家不介意吧?路上若有需要,只管吩咐他别客气。」
谭豫庭淡然道:「姑娘身份不一般,身边带个能信任的人也是应该的。」
靖瑶听他这意思像是在暗指自己前几次都是带着目前接近他,并非坦诚相待,却也笑了笑,不以为意。
谭豫庭迅速扫视一下靖瑶坐骑上简易的行囊,笑道:「独孤姑娘就带这么点东西?」
靖瑶回身朝自己的东西瞥了一眼,愣道:「才几天行程,不然要带多少?我是去办正事,又不是游山玩水。」
谭豫庭笑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所见过的贵族人家,尤其是姑娘,出门肯定是一车的行囊拉着走,各种衣饰和胭脂水粉之类的,甚至还担心路上东西吃不惯,又带了一堆的食材口粮,没想到独孤姑娘反倒是一身轻便,不似那些人一般拖泥带水。」
靖瑶轻哼一声,道:「我这人从小随性惯了,一向不喜欢官宦人家那副虚荣娇贵的样子。」
谭豫庭牵过自己的坐骑,道:「姑娘这般豪爽的性格,在下佩服!咱们启程吧!一切顺利的话,大约第三天下午就能到。」
傍晚时分,三人抵达位于楚雄的一座繁华的城镇。
此行是靖瑶委托谭豫庭为她引路,属于私人行程,所以并没有惊动当地官府。她吩咐顾杰先去寻找落脚客栈,然后把座骑绑在路边一根石柱上。一整天都骑在马上,她甚感疲乏,喝了些水,扭动脖子几圈,然后放眼朝市集望去。
只见一群人挤在前方不知道在凑什么热闹,靖瑶好奇道:「他们在干什么?」
谭豫庭耸耸肩,道:「不知道。」
靖瑶顺手把水袋挂回马鞍上,道:「走,去看看。」
两人走向群众,才知道众人正围观在一个布告栏之前,他们也挤进人群之中一探究竟。
靖瑶望着告示上的一段文本:
崔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册为正一品贵妃,为三妃之首。内驭后宫诸嫔,以兴宗室。授金册金印。钦此。
她脸色一变,心中猛然大力震动一下,顿时感到一阵鼻酸之感上涌,心跳不受控地加剧。
这几个月她强忍着不主动去探听皇城的任何消息,想要对李豫彻底放手,但这时在没有心理准备之下,突然见到这样的诏书,她只感一阵痛彻心骨,又不愿表露出来,只强绷着脸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谭豫庭看完告示本还觉得事不关己,再转头望向靖瑶时却发觉她神色异样,从她看着那段文本的眼神中感觉到落寞、心寒、痛苦又坚决保持淡然的神情。虽然不明白为何她会对这个告示产生这样的反应,但却也没有开口多问,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关切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靖瑶不愿再多看布告一眼,强忍着泪水望向别处,简短道:「走吧!」说完迳自转身离去。
谭豫庭一语不发地跟在她身后,心中不禁揣测她跟布告上的哪个人有着何种联系?
戌时渐近,原来客满的醉羽楼只剩零零散散两三桌客人。谭豫庭与靖瑶面对而坐,中间隔着冒着阵阵白烟的圆锅,二人从坐下到现在都不曾交谈过。
谭豫庭一面动筷、一面不时瞥向靖瑶,见她仍绷着一张脸,碗中的饭菜才吃没多少,又举杯饮下第十杯酒。正当靖瑶准备为自己斟满第十一杯时,他终于忍不住,伸手压住酒壶。
靖瑶斜眼瞪向谭豫庭,见他抓起酒壶,不高兴道:「怎么就妳一个人喝?把我当什么?」他为二人斟满酒,道:「来!我陪妳!」两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二人就这样喝了几十回。
一连着几盅白酒下肚,靖瑶面色略显酒醺,杵在桌上撑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窜升的白烟,自嘲地苦笑一声,有些慵懒地叹道:「没想到我独孤靖瑶也会让你这土匪头子看笑话的一天。你对我难道就真的不好奇?」
谭豫庭知道她所指的是她今晚情绪反常一事,淡然地从锅里夹出一块豆腐,道:「妳有妳的自尊。作为朋友,我只负责陪妳解闷,不负责刺探妳的私事。妳要愿意说,我自然洗耳恭听,要不愿说,那我势必一句也不会多问。」他再为两人斟满酒,将杯子递到靖瑶眼前,道:「来!」
靖瑶轻笑一声,挑眉问道:「咱俩算是朋友?」
谭豫庭应道:「妳堂堂郡主愿意跟我一介匹夫喝一晚上的酒,不正是把我当朋友了吗?」他又在靖瑶面前晃晃酒杯。
靖瑶有些微醺地笑笑,接过酒杯道:「朋友就该像你这样!」他们再度干杯。
半个时辰后,两人痛快地喝干最后一杯酒,准备离席。大概是喝多了,靖瑶起身时一下子步伐没站稳,身体微微右倾,踉跄了一下,同时有件小东西从她腰间滑落到地上。
谭豫庭见状赶忙伸手问道:「妳没事吧?」
靖瑶挥挥手,低头向刚才不慎掉落地上的物品望去。谭豫庭顺着她的目光寻去,走过去替她把东西捡起来。
那是一个翠绿色的方形玉佩,雕工十分精致。谭豫庭把玉佩递给靖瑶,顺口问道:「这什么?」
靖瑶接过玉佩,望着它苦笑ㄧ声,随意应道:「一个累积了无数鲜血的小东西,家传的。」她将玉佩收进怀里,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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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天色才微微亮起,邵然便来到客栈敲了敲靖瑶的房门。他依照靖瑶的吩咐,一路暗中跟着他们行动,以防有心之人图谋不轨。
靖瑶已经洗漱完毕,将毛巾随意披在椅背上。
邵然先是行了个作揖礼,然后道:「将军,谭豫庭昨晚出了城,我们一路跟踪他,发现他去见了三个人。」
靖瑶双臂撑在桌面上,问道:「什么人?」
邵然道:「两男一女,从他们的衣着和口音判断,像是南诏人。」
靖瑶停顿了一会,问道:「听到什么了吗?」
邵然道:「属下没敢靠太近,只隐约听到那个女人说……王爷有密函……会在老地方恭候先生……然后谭豫庭看完密函内容就把信烧了。那三个人对他的态度感觉上像是礼敬贵客一般,处处不缺礼数,谭豫庭对他们也颇为客气,不像上司下属的关系。将军,依您看,他会不会是跟南诏人勾结?」
靖瑶道:「我昨晚故意把麒麟令掉在他面前,他看上去没什么反应,但也有可能是在我面前才不动声色。我们再耐心等等,若是他与南诏勾结,肯定会知道麒麟令在云南的重要性,就看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了。」
接下来一整天的路程,靖瑶并没有从谭豫庭的神情与言谈中察觉到半点异样,他还是跟往常一样,对于路上所见之人事物都抱持着一贯不冷不热的态度。两人时而谈谈学术见闻,时而聊聊人文趣事,一路上的气氛颇为轻松,靖瑶还借此机会跟他说了秦枫与独孤府的渊源。谭豫庭一听靖瑶有意请秦枫出山、重回独孤家军担任军师之时,只是简单应了一下,并没有表示意见。
很多时候见谭豫庭的态度,靖瑶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对他太敏感了。打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谭豫庭不曾做过任何于她有害之事,更没有过旁敲侧击、想要试探她任何事情。但她又想,现在边境各个小国家都趁大唐局势动荡,借机联合出兵骚扰,大理边境的南诏军队也蠢蠢欲动,两国虽然明面上没有开战,但是边境上的南诏人频频增兵挑衅,双方交战是迟早的事,谭豫庭与南诏人关系匪浅,不得不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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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預計的進度還有一段,但是系統有問題不讓發,稍後會給各位補上,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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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百度禁字,圖片代發。


2025-06-24 18: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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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正午,烈日当头,入春的大理已经有些闷热。
好不容易翻过几座山,谭豫庭抬头看看艳阳,道:「歇会儿吧!翻过前面那座小山头,咱们就到了。」
靖瑶点点头,下马道:「我去打点水。」她边说边拎着水袋转身走远。
顾杰取出一个勺子,往里倒点水,分别喂给两人的坐骑喝下。
谭豫庭安顿好自己的坐骑,坐在树下,随口问道:「你一直都跟着郡主做事吗?」
顾杰把靖瑶的马牵过来拴在树下,应道:「是啊!我是个孤儿,从小就是吃独孤家的米长大的,自打十三岁进了独孤家军营的那天起我就立誓,一辈子效忠独孤家。」
谭豫庭道:「看你们一个个都对她死心踏地,可见她对你们不错。」
顾杰有些自豪地道:「那当然!别看我家将军平时高高在上的样子,她从不让下人站着伺候她吃饭,桌上永远都为我们留了一副碗筷,这么好的主子上哪儿找去?」他停顿一会,不自觉开始叹道:「说起我家将军,也真是命苦。原本一个威风八面的府邸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好不容易进了皇……」说到这儿他猛然停住,心想此事不便再说下去,随即道:「总之,希望上天对她仁慈点儿,别再给她增加痛苦了,否则我们这些做下属的看着心里也不好受。」
谭豫庭微微一笑,不作回应。想起昨日靖瑶见到皇帝娶亲告示时的神情,他心中暗自猜测:「难道是因为他?」适才他注意到顾杰欲言又止的模样,更是让他的猜想更确信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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