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长安早。
此刻初阳正是黯淡时候,不晃眼,万物总在了无声息里才能亲近。是柔软彤彤的水红色。
化了半个樱桃。
同样熹微的是鸟雏尖细柔弱的鸣叫。长安城说来也奇得很,独独鸟儿不怕人。梵罗树上稀稀落落进驻了几户,约摸着是老山雀与燕子。
此刻的城池近乎精致到只余命宿般的隳灭。徐徐淹没在一种更替与虚无里,人的生息与丧死就这样轻易在方圆里被焙热,所有华丽的终极名为破碎,犹如一座花冢。
醉里观花花事了,仙冠明灭,翠云堪比酡霞好。怎生得、人道春早,花怜春已老。
春日迟迟。
云髻不整,却懒梳饰打理:古语有云女为悦己者容。只松松打起细竹帘儿,好透风。
桃花帘外东风软呵。
同南宫宴自那沼泽回来已逾三月余,理由自是不消说的:虽他自命五行之灵伤他不得,肺疾也愈发重起来。原计划去的景处自然得放弃,纵他开始不肯,我也巴巴地求着他转回来养身子。
好些时候儿都想不明白,这因果报应未免忒刁钻,专拣了我这般见不得受不得半点生离死别的软柿子,降了好些祸端在头上。奈何早年不学无术,又不是自己扛得住的,就往往要劳烦人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前提是收拾前得让他吃足了苦头,我也跟着心疼。
这回的烂摊子足够大,也足够支离破碎。倒霉催的人可得费大力气:纵有南宫宴这尊神仙镇着,也终落了个咳不断好不掉的毛病。
小米半升,红枣脯数个发开。井水上来没过半指节,半刻钟大火撇浮沫,后转文火炖至汤汁粘稠。
他是病中人儿,早晨吃不得什么性子过重的东西,熬罢的小米粥只给少少添了蜂蜜,转而取来木托给他送去。
穿庭廊的时候见了一对双双栖在枝子上头翠羽红喙的相思鸟。
待我端了吃食走近歇息的去处,南宫宴已起来,半杵下颌卧在凉亭里看书。
不晓得是否是我多心的缘故,总觉着他那件大红袍子愈发宽,整个人看起来清瘦不少,穿着像套在个口袋里。
他远远见了我,笑着温声唤我过去。
“哦?才来春风拂槛不多时,阿离何时学了这熬粥的手艺?”南宫宴瞧瞧我端着的碗儿,又瞧瞧我的手。“可烫着了?”他问,叫我把手伸了去给他检视。罢了又轻轻巧巧抬手扫过我的眼睑,笑色倒是没有过的舒心。
面上险些挂不住了。此刻就算是个七情六欲早夭的神仙也招架不住的。
稍稍心虚地转开目光,嗫嚅得像个蚊子:“好容易才给你煮了来,粥再不喝可就凉了。”一面就要把那青瓷碗硬塞给他。
不得不说南宫宴笑起来是真的中看。
他嘴上应了,手倒是不见动静。只叫我傍着他坐下好陪着歇歇。
“南宫宴,粥真的要凉了。”我还是顶顶好心地提醒他。“我晓得熬得不大好,肯定对不住你成仙前犀盏象箸成仙后烟火不进的食性……看在忙了一早上的面儿,就委屈你喝一口……”
说着就要捋一缕他缎子似的黑发把玩。手伸到一半突然一顿,自觉是给他抓住了。
他轻笑出声,“那可无妨,我总自忖你这粥,总该比我在梦泽替你喝的那碗解药稍好些。”
那可不是说要他喝粥比喝药难上百倍?
“不过……”他眯眯眼睛,继而转眼瞧我。
此刻的太阳较之前高好些,是个朗晴天,万道金芒撕裂云彩,如烟如雨洒了一地。
他在这样盛大的霞光里缓缓开口,平常得波澜不起:“我在病中,自然是没多少力气。也好酬答我在梦泽替你破戒喝的药,今个早上的粥,可得劳你喂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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