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生死决战
心里纵然恼怒得恨不能一掌劈过去,却仍是等他先出手了才去接,一接之下便不由得一阵后悔,你——你心里记挂着让他,他却是一招就想取你性命!堪堪化解了第一招,吴邪先发制人,第二掌跟着又至,昆仑山的功夫本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名门正派的作风,若不是他曾师出眼前之人,江湖上一般人纵难在他手下活过十招,于是在昆仑山上训练时的种种反射般地全使了出来,吴邪在这十年间纵然精进不少,但他也不遑多让,斗到酣处,只觉心旷神怡,十年间难逢敌手,眼下的对手,不但有着绝顶的身手,更要紧的是,对方的一招一式他都熟悉得再熟悉不过,纵然变化增多,速度更快,但都是他当年一招一招与他拆解过的啊,有些招式甚至不知拆解过多少遍,久而久之在这样的你来我往间,张起灵似乎又回到了昆仑山间,光明堂里,那日夜被他留下来单独训练的日子,似乎又见到了他眉间的薄怒,唇角的微笑,厉声的叱喝,目光的流转,一时间竟开始盼望着这场打斗永远也不要结束,就这样与他一招一招地拆下去,直到天荒地老,直到海枯石烂,心里这般想着,手上便行云流水地使出那些他曾教过自己的得意功夫,每一招都像是讨好他般,送到他跟前,喂到他手里,由他去拆解,让他心里得意:看,这些都是我教的,这曾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如此这般,张起灵的唇角边,慢慢地升扬起几不可见的笑意,吴邪是何等人,他知道吴邪必然看到了,但却为何仍是那般面无神情,也从未向自己瞧上过一眼!
但是很快,他便接到了吴邪的反应。
翻翻滚滚已经过了数百招,只见吴邪忽地眼中一闪,张起灵心叫一声“不好”,这是吴邪要变招的迹象,可是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嗤”地一声轻响,吴邪的右手两指已经紧贴着他的左肩颈一穿而过,层层衣领被他的指力穿透,尽数裂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衣领下的皮肉热辣辣地疼得烧灼一般!
这一指激起了张起灵训练多年的临敌斗志,危急之中便使上了张家的功夫与他激斗起来,那人眉毛一扬,眼中一抹赞赏之色,惹得张起灵险些又中了他一掌!
他从未在吴邪面前使用过张家嫡传的绝技,当然在昆仑山上时他所学的张家功夫还只不过是皮毛,而日前与吴邪在敦煌城中一战时,双方均未使出全力,只是试探性地过了几十招,如今却是生死间不容发之际,任何绝技都无法再掩藏得住,吴邪显露了那一眼的赞赏之色后所使用的功夫却也是张起灵所没有见过的,看来昆虚那个老不死的,竟还留有后手,倒不知是何时从何处所得的了,也或者,师父教徒弟,总是不会倾囊相授的,但转念又一想,别的师父可能是如此,但吴邪决计不会,想当年他可是冒死将恒河沙的第七层偷偷传给了自己,他对别的杀手或许会留手,但对自己应该不会,那时他可是为了自己的安危担忧得都病了啊!他这般头脑里想得多了,手上也就慢了分毫,只见吴邪泰山压顶般双掌齐出,已经无法可解,只得硬接他这一掌,但吴邪这一掌可是下了十成十的功力,用的心法已是恒河沙不知第几层,总之已不是第七层,于是四掌一相交,只觉轰的一声巨响一般,四周围的冰屑都齐数震到了半空中,两人都各急退了数步才得已稳住身子,张起灵只觉得胸口里闷恶难当,就要吐血。
“我们是杀手,是刺客,我们不是什么自称英雄好汉、一代宗师的名门正派,死要脸面活受罪,与人相斗时若是吃了亏,无须死撑着,否则贻害的,只有你们自己。”这是当时刚刚进入光明堂时,吴邪给所有新晋杀手所上的第一课。当下,张起灵眼望着师父,谨遵教诲,将那口鲜血吐在了冻雪之上,顿时,殷红的血迹便如缓缓绽放的红莲,大大小小,或妖冶,或凄艳,不时便尽数盛开在了这雪山之巅,久久久久都不会逝去。
“你竟然会恒河沙第七层?”吴邪却未受伤,眼中一丝诧异,身子微微前倾,问道。
呵呵,张起灵一抹唇角的鲜血,不由得呵呵一声冷笑,不是你教我的么?竟还问我。当下却也并不拆穿,毕竟还有月华使在旁,当年吴邪教他第七层之事只有他二人知晓,即便今日他要杀他,他也不愿将此事抖露出来。只是吴邪何出此问,难道是为了在月华使面前做戏么?可又有些不像。但吴邪没有给他再继续猜测下去的功夫,缓缓从背上拔出了流风剑,三尺青芒在这雪山之巅,散发着欺霜赶雪的寒光,也顿时打消了他心里的一切念想,只剩下一句:他竟真的是要杀了我才甘愿么?
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再见到流风剑,同样是寒风刺骨的冬日,同样是万仞雪峰之上,你要用它再杀我一回,好,好,我便与你奉陪到底!
铮的一声闷响,黑金古刀出鞘往前一递,发出不绝于耳的嗡嗡声,周身的冰屑跟着不住轻轻弹跳起来。
于是,从正午到黄昏,在那明净如天国一般的冰天雪地里,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飘飘扬扬的大雪,大片大片的雪花被一柄银剑、一柄黑刀的劲风挥刺得无处可落,如无头苍蝇一般,四散逃开,谁都不愿近那一团灰影和一团黑影的身,而星星点点的赤色血珠混在半空,粘住晶莹的雪片,没入雪层,分不出哪一滴是你的、哪一滴是我的,只被四只脚来回不停地践踏,久而久之便变成了一副末世图画,却只画上了你我二人的痛苦,独独没有记住我们那些曾经的快活,究竟,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在这里厮杀,为什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为什么?
血腥气盖过了风雪味儿,两人杀红了眼,全身上下斑斑驳驳都是血迹,每当张起灵罢手的念头闪过脑海,都只见吴邪眉间紧蹙,手上丝毫不缓,一心一意每一剑都欲将眼前的对手斩于剑下,张起灵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凉,直到冷如死灰,终于,不堪重负的胸臆间渐渐生出一个绝望的念头:既然老天不许我们在一起,我又舍不得你,那么,我便带你一起走吧吴邪,我们二人便一同死在这祁连山上,我不留下你,你也不能留下我,我们生不同衾死同穴,一起在这雪山上做对鬼伴侣,一起,回家。
当吴邪见到对手使来的这一招时,冷静淡漠的脸上顿时一层惊诧之色!他在昆仑山上讲过多次,这一招,只能在无计可施、万不得已的最后关头才可使用,使出这一招,必能击杀对手完成任务,但自己也决计难以再活命,所以这一招,便叫做“天地同寿”。吴邪眼见对方的黑金刀直指自己的咽喉而来,而对方的胸前却也暴露无疑,深知这一招没有任何化解之法,情急之下只能使出同样的招数,疾刺对方胸口——
从他的颈侧瞥见站在山崖边的月华使,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却掩着嘴不敢叫出声来,心中顿时一股酸痛,几欲蚀筋裂骨——你要死了,有她在你身后为你心神俱碎,我也要死了,我所爱的人却不但不为我担忧,还一心只盼我早死!罢了罢了,我终究,我终究是下不了手,吴邪啊,我先走一步了,若你百年之后还记得我,还会想一想我,那你不妨来找我,我会一直,一直,等着你,等着你来找我,带我,回家……
黑刀原本是先发,刀尖先到对手的咽喉,却忽地在将触未触那一刹那往右一拂,没入了对手身后嘶鸣的风雪中,黑刀的主人脸现异色,微微一笑,忽如春风而至,冰消雪化,薄唇一包一张如同梵音般溢出可令玉山倾倒的两个字:吴邪——
啊!电光火石之间,吴邪忽地神情大异,五官都往一处涌去,左臂曲起左手大张抱住了半边头颅,身子跟着似乎要痉挛一般,握剑的右手想要收势却已来不及,只听“噗”一声响,流风剑再一次刺入了张起灵的身体,只不过这一次,仍是没有刺入他的心口。
“星魂!”“吴邪!”两声呼叫同时响起,一声关切中透着惊怕,一声惊异中透着关切。吴邪眼见剑尖没入了对手的肩头,右手一松,双手一同抱住了头颅,痛苦地跪倒在地身体缩成一团,张起灵一把将剑拔出扔在地下,伸手就要去扶他,却被月华使抢先一步抱起他往后急退了两丈,瞪着张起灵喝道:“你别过来!”
哼,你叫我别过去便别过去么!张起灵哪里肯听她的,右掌就地一撑身子便已往前了一丈,肩头的鲜血滴滴嗒嗒地滴了一地,流到他的左手上,满手的红。
“你若是为他好,便不要逼我现下对你出手!”月华使沉声又是一喝,张起灵充血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盯着已经疼得双眼紧闭、口中不断溢出撕裂般哭叫的吴邪,生生管住要冲过去的双腿,胸口如同同时给人射入了数十枚毒针,每一个针洞都在往外溢血,每一根针的毒性都在体力极速扩散,他却只能隐忍不动,比被人点了死穴还要难受!
他眼见着月华使喝住他后,一手抱着吴邪一手在他后颈上推推点点,渐渐地吴邪的叫声轻了下来,也不再挣扎,渐渐地如同睡着了一样,彻底倒在了月华使的怀里,“吴邪!”他却忍不住呼唤出声!
“张城主,别忘了你如今的身份。”月华使横剑挡在她与吴邪身前,冷冷道。
“那么你该知道我的脾气。挡我者死!”
“好,那我告诉你我如今的身份,你若还想杀了我夺走他,那你便尽管试试看。”
张起灵冷哼一声道:“难道你父亲将掌门之位传了给你。”别说是你就是你父亲在此我也不惧。
“哼,掌门之位有什么好稀罕。张起灵,九年前,你贵为敦煌的一城之主,而我,则是他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你,还想动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