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位于家具店二楼的办公室里,萨兰德坐在皮质沙发上。她的脸别到一边,不去看站在身前愠怒的卡罗尔。她们已经对峙了几十秒。
卡罗尔环抱着双臂,眼神严厉,“你这样我会很担心。”她打破沉默。
萨兰德早上离开家具店一直到下午三点才回到这里,而且进门时风帽压得低低的,卡罗尔只能看到她的嘴巴。为她拉下帽子时,女孩显得很不情愿----她的眼眶乌青,额头还有一处擦伤。萨兰德显然不愿说起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也许身上也有几处淤青。在她眼里,皮肉之伤并不算什么,总归是可以痊愈的。
萨兰德从来不会主动攻击别人,但如果事情违反她的道德准则,她也会采取措施----以她自己的方式。她根本不需要任何文件证明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她从不多话,只管自己的事,也不干涉周遭任何人做什么。可自从有记忆以来,她却被视为顽劣且具有无来由的暴力倾向。
小学时,班上一个叫古斯塔夫森的小胖子,老爱捉弄她,拿东西丢她,起初,她并不打算理他。直到有一次在体育馆后面,他突然攻击萨兰德,她才开始展开反击。古斯塔夫森在学校里几乎从不放过任何对他人辱骂与拳打脚踢的机会,而就体型而言,萨兰德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古斯塔夫森一遍又一遍将她打倒在地,他本以为萨兰德迟早会求饶,可是这个蠢女孩却一次次站起来,抱着宁死不屈的态度和他对抗。他们周围聚集的同学越来越多。事情变得难堪,古斯塔夫森觉得自己很没面子,最后只得狠狠朝她脸上挥出两拳。萨兰德的嘴唇被打得皮破肉绽,疼的几乎无法呼吸。而围观的同学们则笑着跑开,将痛苦得缩成一团的她丢在原地。回到家,她为自己疗伤止痛。两天后,她用棒球棍将古斯塔夫森制服,他吓得躺在地上不敢动,萨兰德用球棒抵住他的喉咙,对他说要是再敢碰她就死定了。
而整个事件的结果是,古斯塔夫森被老师们送往医护室,萨兰德则被叫到校长办公室接受处罚,她没有给出任何解释,档案里也就多了一条记录。
萨兰德不喜欢解释,因为她不曾做错过什么。并且她发现周围的人完全不听她解释。有一次一个代课的数学老师要她回答问题,她的答案和课本不同,其实是课本错了。可是当她和老师讨论时,那个女老师却坚持课本是对的。小小的萨兰德渐渐疲于讨论,老师仍然不依不饶,并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摇晃她,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她忍无可忍拿起课本砸向老师。类似的事情愈来愈多,她的档案内容也越来越丰富。慢慢地所有老师和同学都将她视为疯子、怪胎,没有老师愿意对她负责,甚至对她视而不见,让她阴沉静默地坐在一旁。
“不要动。”
看到卡罗尔指间那根蘸了液体的棉棒,萨兰德下意识闪开。
卡罗尔无奈地说道,“是生理盐水。”然后小心翼翼地为萨兰德清理额头的伤口。
女孩偷瞄了一下眼前的女人,感觉她似乎不像刚刚那样生气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卡罗尔仔细观察伤口,语气柔和起来,“知不知道我都问过你多少次了?”
“……三次。”萨兰德小声回答。
卡罗尔原本还在生气,却被这个认真回答问题的女孩引得想笑。看见卡罗尔脸上的笑容,女孩脸颊也现出浅浅的酒窝。
“我碰到了抢匪。”萨兰德投降了,“他抢了一个女孩的肩背包,我追上去夺了回来。”她淡淡地叙述。
“那脸上的伤呢?”如果面对的只是一个急于奔命的抢匪,以萨兰德的灵活程度应该可以躲开不会受伤,卡罗尔很疑惑。
可这正是萨兰德不愿提起的部分。她垂下视线,低低说道,“我分神了。”
“为什么……”等了五秒,卡罗尔没有听到回答,只得收起医疗箱放进书柜里。那本是她临时起意让吉妮薇准备的迷你医疗箱,却没想到使用它的第一个人会是萨兰德。
看着卡罗尔的背影,萨兰德泄气的窝进沙发,撅起嘴巴不再说话。
过去几天萨兰德很忙碌。鲍勃·哈弗森的电脑有了大动作,他正辗转于不同的网上银行进行大额资金交易。她追踪并记录这笔资金的来源和去向,发现最后地点是位于卢森堡的一家匿名信箱公司。哈弗森在进行诈骗活动。她还发现哈弗森一直和一个神秘收件人保持往来,接受那人的各种指令。她并不急于验证这个人是否符合她的猜测,只想等待猎物自己露出破绽。
黄蜂企业的资金很快到位,卡罗尔聘请了室内设计师进行翻新装潢,并将家具店的安保工作完全交给萨兰德。萨兰德亲自监督装设了警报器、监视器、电脑设备和保险箱。她已经习惯有卡罗尔和她一起工作、生活,她喜欢有她陪伴。
不过,她为自己搭建的安全感在今早全部崩塌,自从她知道琳迪要来过周末。她后来所有不安和焦虑也是从那时开始的。整个早上她都无心在电脑上看鲍勃·哈弗森干了什么,不是在啃咬着指甲就是在观察卡罗尔的一举一动。卡罗尔十分开心,因为是琳迪主动要求的。虽然哈吉有对女儿的独立抚养权,但他无法左右女儿想见母亲的意愿,并且他们也协商过只要女儿愿意她可以在任何时候回到母亲身边小住。萨兰德每天都在她身边,自然晓得卡罗尔有多么想念女儿,有时只是十几分钟的电话就会让卡罗尔高兴一整晚。
心脏跳地虚快,呼吸频率也要是平时的二倍,而过于关注卡罗尔也让她差点错过鲍勃·哈弗森和神秘人物中午要见面的邮件。萨兰德因此产生一种矛盾心理,想逃离,脚上却又像系了绳索。她不断在脑中推演,直到心情变得更加恶劣时她决定要出去验证自己的猜测,至少这样可以让自己有事可做。
早早到达鲍勃·哈弗森约定的地点,一个西班牙餐厅,萨兰德坐在可以看到门廊的位置。海鲜饭很美味,她却没什么胃口。她觉得自己很可笑,这之前无论经历过多么糟糕的境遇,她总会让自己先填饱肚子。等了几十分钟,她看到鲍勃·哈弗森只身一人出现,不过没过多久,她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可是这没有让她兴奋,就像她早就知道自己会解开这道题目一样。
萨兰德徒步走了几个街区,当她走到一个行人稀少的街道时,她有些累了,胸口闷闷的。她靠在墙上,掏出打火机开始抽烟。轻叹一声,忧郁地抬起双眼看着一辆黑色沃尔沃慢速驶过。天空飘下小小的雪花,是纽约入冬的初雪。
也就在她抽第三根烟的时候,一个瘦高的男人不知从哪里跑出来迅速抢走了那个才经过她不久的女孩的背包。来不及踩灭丢在地上的香烟,萨兰德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追上那个男人和他扭打。她不断提醒自己要狠狠痛扁这个王八蛋,直到眼眶重重挨了一拳让她眼冒金星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沉溺在某种思绪中没有出来,待完全清醒过来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摔倒在地上的。看了看手中紧紧攥住的背包肩带,她颓然地躺在地上,那个男人已经跑远了。
卡罗尔看着蜷缩在沙发里情绪又低落下去的萨兰德,心中阵阵疼惜,她多么希望这个别扭了一天的女孩能够向她坦露心迹。无奈地摇摇头,来到萨兰德身边,将她抱在怀里,“你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吗?”她轻声说。
声音的传播速度仿佛突然变慢了一样,许久,萨兰德从卡罗尔怀中抬起头,投向她的眼神湿漉漉。
卡罗尔的心脏猛地一疼,她低头温柔吻了吻她的眼睛,然后吻住女孩的嘴。在萨兰德呼吸有些困难时卡罗尔结束了这个吻。凝视那双灰蓝色眼睛,萨兰德看到一片蓝色海洋中的自己。
卡罗尔爱怜地刮了下她的鼻子,“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告诉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