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改变
回机关城的路上他们遇见了正和少司命相爱相杀很是愉快的盗跖。燕丹用十分严肃的语气对盗跖说:“我以前也不信,今天算是亲眼看到了。”
慕容颜上前拍肩,意味深长道:“艳福不浅。”然后看着盗跖的表情在心里狂笑三分钟。
想来阴阳家也没太把她当回事儿。加上单独行事无组织无纪律无提前通知,任他阴阳家三头六臂也没法第一时间截住她。
不过这回,她算是彻底暴露了。从此刻开始,剧情便不在她的掌握中了。
但有什么关系?她蛰伏那么久,不就为了这一遭么?哪怕于练气这项上无甚悟性,单是练体,玩溜儿了一手双截棍,她于万军从中自保也无甚问题。更何况,这不还有班老头的重型武器吗。
入了机关城,燕丹略略询问了城中现状。图纸还是流了出去,但鸩羽千夜失了效,墨家主要力量未被摧毁,流沙单靠硬闯也没那么容易攻进来。慕容颜安静地笑着,一路跟着进了墨核密室,见到盖聂时有一瞬的恍然。
他还在,不曾与卫庄惊天一战血色尽失,不曾怀抱舍身救他的女子渐生暧昧,就那样衣袂飘飘地站在她面前。
盖聂冲她微微点头。慕容颜颔首,站到他身边,却被班老头一把拉过。后者拍着她的肩,赞不绝口。
“这丫头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班老头笑得见胡子不见眼。高渐离面上有些不自在,却还是一五一十地汇报了这些时候的状况。燕丹不由得多看了慕容颜一眼,却见她已经悄没声息地缩到了盖聂身边,眼帘半垂,笑得很是腼腆,玉色的脸上略略发红,浑然不见第一眼那份神采飞扬,也不似高渐离雪女口中,那关键时刻主见分明,锋芒毕现的女子。
进退有度,是可造之材。
燕丹同盖聂对视一眼,便开口提出接下来的应对方略。慕容颜认真地听着,不期然偏了偏头,却擦过端木蓉那双紫瞳里秋水迷蒙的视线。
机关城四周沟壑纵横,胜似铜墙铁壁。且她一通“内奸论”流传开来,却令墨家弟子各司其职,防御森严,团成了铁板一块。哪怕有了图纸,公输仇亦无法短时间内找到快速攻入的办法,隐蝠自然无法单枪匹马去往禁地,端木蓉同样不会满世界到处找那仨小鬼。
慕容颜轻轻一笑。是啊······她怎么会忘了呢。
唯一没有改变的是,端木姑娘此时此刻,早已对盖先生情根深种了啊。
鸩羽千夜失效,卫庄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硬闯。或者说,他本来也就没准备真的对墨家如何。大秦的前锋部队埋得差不多了,他便见势收了回去。自然,走之前和燕丹以某种方式,达成了某种协议。
墨家有个带头的,就不需要张良在中间充好人了。至于是什么协议,用屁股想也能想到。慕容颜乐得清闲几日,每天把个双截棍耍得花样翻新。盗跖眼见有趣,不时也会同她比划几招。
“跖哥别作死,这招你用过多少回了!”
慕容颜甩棍一撩,瞬飞轮打了个转儿,反向飞了回去,被盗跖稳稳擒在手中。他嘻哈一笑:“你倒是进步不小嘛。”
“过奖过奖。”慕容颜把甩棍别进腰间,咧嘴一笑。她个头确实长高了不少,几乎能够平视盗跖;一张脸却是出落得愈发英挺,宛如俊美的少年。比起少羽犹带些青涩的干净阳光的模样,她飞扬的眉梢与上挑的眼尾,又染着几分别样撩人的风情,比之流沙白凤,不逞多让;轻轻一笑,竟能看得墨家许多姑娘面上红云飞起,心里小鹿乱撞。
毕竟上辈子练过。慕容颜暗地里笑得欢快,回头一望,却见仍旧如同初见时那一夜,清新灵动的高月。她微微一愣,随即坦然一笑。这样很好,不是么。
墨家未成溃势,多少企图趁火打劫的家伙都得消了念头。阴阳家,自然不能例外。
而高月的父王,那位行走在黑暗夜影里的墨家巨子,曾经的燕太子丹,也再没有同自己的女儿咫尺天涯的理由。再过不久,他的妻子,高月的母亲,同样会回到他们身边。
她一句话,一记飞棍,便免了一场离别。慕容颜仰首,头顶的日光无多少灼热,却明亮得令人微微眩晕。她薄唇轻挑,向盖聂那边慢慢晃过去,将盗跖“重色轻友啊重色轻友”的碎碎念抛了一路。
“盖先生。”
这些日子慕容颜每一次习武,盖聂几乎都是在侧的,偶尔也提点两句。但双截棍这种武器毕竟属于慕容颜“自创”,他光是看,也看不成行家里手。如今他伤愈,也会和慕容颜实战几招,总不至于纸上谈兵,误人子弟。
他微微颔首,渊虹出鞘。
慕容颜不惊不躁,两节铁棍带着风声呼啸,见招拆招。周遭的墨家弟子,包括盗跖在内,都不曾见过盖聂出手,又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于安全区域外三五成群地聚集起来。而前者恍若未觉,脑海里闪过的是他从前的指点,眼中只有那白色的身影与淡漠的剑光,耳边回响的则是甩棍的呼啸,还有渊虹两刃几不可闻的风声。
这样的时光,她上辈子在练功房里独自训练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的。如今身处其间,却恍如南柯一梦。
慕容颜在这真实的梦境中,轻轻牵起了唇角,眉眼间风华之盛,如同头顶笼下那恰好的日光。正因如此,她并未看到人群之外偶然出现的,那双秋水迷蒙的紫瞳。
慕容颜一人障目不见天下,盗跖却不会错过。素来碰见端木蓉便要凑上去油嘴滑舌一番的人,这次罕见地驻在了原地。他摸摸下巴,顺着端木蓉的目光看去,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表情。
端木蓉肯定不是在看那两人招式,他是肯定的。蓉姑娘不会对这些打打杀杀的把式感兴趣,若是那两人没掌握好分寸挂了彩,在蓉姑娘那儿估计也少不了看脸色。
至于看人······慕容姑娘长得是挺帅,但毕竟没大爷他帅,排除。
那么现在,事情就有意思了。
他微微扯了扯嘴角。那边盖聂神色淡漠,剑式内敛沉静,却如流水行云,衬得一身白衣轻扬如同雪色的山岚;而慕容颜将那把奇特的武器玩得令人眼花缭乱,额上沁出一层薄汗,面上却是神采飞扬,显然异常投入。
这两个人,仿佛其他人都是插不进去的。
心中泛涌些粘稠的雾气,沉沉地悬浮在半空,连异常明媚的日光仿佛都凉了下去。他站在原地,看着端木蓉静立半晌后抽身离去,眼底难得黯了一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