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待我从武英殿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冬末,所以天色暗的早,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了暮色里,那精心雕饰的屋檐飞角被光影勾勒出威严的轮廓。金色的琉璃瓦、朱色的漆柱都融化在了暗色里,冷冷的风吹着我的衣角,忽而我觉得这个威严的大殿也变得寂寞孤凄了。
父皇如往常一样将我叫去武英殿,却并未问起我的功课,只是静默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才叹息一般道:“时间是那么快啊,庭生。”
父皇的语气太过沉抑。我抬头看了眼父皇,却震惊于那素来威严又温和的眼眸,那么暗、那么重,仿佛黑色的夜空低压下来,没有清风朗月,低低的,悲伤与怀念,浓得化不开。
可是他的面容那么平静。
我总觉得父皇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或许是另一个时空、一份记忆。或许是我那贤良睿智的父王,祁王萧景禹,他最敬重的兄长。
二十年前的冤案令我最被看好的父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母妃费尽心思为我隐瞒了身份,我作为庭生的一生就这么开始。五年前,赤焰祁王一案真相大白,父皇登基为帝,收我为义子,赐名萧以安,封庐平郡王,我作为庭生的卑微身份似乎就此结束。
可父皇却还会偶尔叫我庭生,语气沉静,岁月的厚重在他的声音里回荡。
——可又不像。
十一岁的我早已记事,所以我还记得将我带出掖庭的苏先生。
那个容色苍白的带有淡淡草药香气的麒麟才子,他的面容已在时间的冲刷中日益模糊,可我从未忘记那双温和的墨色眸子,微微含笑,没有云翳,干净温暖。
而这个惊采绝艳的白衣公子,在五年前的战役中离开了。
父皇很少提及这个帮助他登基的最大功臣。
去年冬末,父皇带着我登上帝京的城墙,淡淡地笑着,道:“庭生,我总在想,下一刻,会不会有他骑着白马的身影,带着他最灿烂耀眼的笑容,向我招手。”
“他——是谁?”
父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的先生,庭生。”
之后,他便不再说话,只是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中的珍珠,目光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颗珍珠很大,听高湛说是父皇出征带回的,父皇似是极喜欢这鸽子蛋大的珍珠,但很少拿出来。
珍珠的光泽莹润而内敛,如同父皇此时莫测的眸光。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