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幕、崩裂的花


新的牺牲者很快出现了。
尘埃落定的凌晨有一种令人诧异的透明感。彻夜未眠的拉比神差鬼使地来到中心医院，看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白色制服的护士从隔离病房中推出白色的担架。她们一言不发地经过他的身边，没有侧目看他一眼，只是缓缓地走远了——像在完成一场庄严的仪式。白色的床单里包裹着并不高尚的死亡，像一声戛然而止的叹息，在这趋于透明的清晨里悄悄隐去。
他仿佛听见了死神轻蔑的鼻音。

这一天医院里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那个因不堪噩梦摧残而选择自尽的病人，一根输液管，一个死结，草草结束了年轻而鲜活的生命。逃避痛若的捷径，是一条不归路。这是人们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梦魇也可以杀人。
苦闷是蝮蛇毒涎，浸泡着活人的心，让他们尝到与死者相同的痛楚，仿佛那根夺命的输液管现在就套在他们的脖子上，失落锁在眉头，不安如瘟疫蔓延……原来已经足够压抑的气氛又凝重了许多——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他漫无目的地穿行在医院四通八贯的长廊，走得不算快，也不算慢，他自己好像处在一种奇怪的精神状态当中，混混沌沌，不知道脑子里想着什么，却又好似清清楚楚地觉得自己在“想”——或许只有“想”明白了，他才能停下脚步。有许多行色匆匆的白色幽灵与他擦身而过，一晃眼就不见了，那是身穿白大褂的医护呢，还是真实的无言的鬼？说不定他此刻就在地狱中漫游。

经过一个转角，潜意识使他低下头去注意台阶，也就在这时候，他的目光正好对撞上了另一个人的目光……不能说是对撞，只能算恰好望见——混浊的眼珠嵌在塌陷的眼眶里，眼神涣散，带有种时隐时现、难以形容的颓圯与哀怨。那一瞬间，拉比真的呆住了，他几乎无法判断那个蹲在墙根的是不是活人。好在那两颗锈铁丸子生硬地移动了一下，撇掉了令他头皮发麻的哀怨目光，木雕泥塑般，直定定望回原先注视的方向。
拉比的视线迟疑着落在那个人凝视的铁门上——0412号，正是那个自杀者住过的房间。
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是这样的感觉。有点宿命的味道，有点诡异，又有点不可思议。好像一扇门被“砰”地撞开，有什么蛰伏已久的力量毁灭性地长驱直入。他不由自主地挪了几步，最后竟猛一扭头，没命地朝反方向跑起来，把那房、那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告诉我怎样……怎样才能赎罪？死……么？”
“那两百多个隔离病人，就相当于是判了死缓了。”
“等我死了，变成春天好吗？”
“……我想死在战场上。”
思绪不可遏止地紊乱起来，魔咒般重复着那些话。
够了，够了，不要再说这些，别再提那个字了！
他惊惶地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正视“死亡”。而他们之间的搏弈，却以他的溃逃而告终。

《约伯记》里有一段：海中的水绝尽，江河消散干涸。人也如此，躺下不再起来，等到天没有了，仍不得复醒，也不得从睡中唤醒。这正是有关“死”的描写。
他深深明白对死的恐惧并非来自“死”本身，而是来自，死后的寂寞。
可怕的是寂寞。
那是与众不同的寂寞，是一般的落单、孤独、伶仃都无法相提并论的寂寞。死神要带走哪个人，是绝对不会征求你的意见的。于是一个人就这样死了，以后好多的话都不能跟他说，好多想要一起做的事情，也不能完成了。你当他是藏了起来，你当他是出了趟远门，所以你还是保持以前的习惯，还痴痴地幻想他回来的样子。当你终于明白他已经不可能再出现了。再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见他的面孔，连挣扎都没挣扎，你就被汹涌的悲伤淹没了。可是这还远远没有完，在往后漫长的没有那个人的岁月里，你的伤疤还会被重复撕开，揭开，你只能眼睁睁看它流血，却无法指望它愈合，一件他用过的器物，一句他说过的话，一个与他相似的背影，都有可能刹那间令你泪流满面……因为那个人不在了，你便陷入了无可救药的寂寞，这种结果是任何人都害怕看到的，于是人们像逃避永恒的寂寞那样逃避永恒的死亡。
可惜远离死亡不过是美好而虚妄的幻想，认识到这一点后，对于“死”就会比别人感性得多。
……所以他才会把那些话说出来了吧。
他想起他昨天那些遗言似的，既不理智，也不动听的话，突然间竟有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如果他的眼中有泪，此刻也该坦坦荡荡地恣意挥洒……是，太久了，压抑得太久了，偏偏会在这快死的未日似的时候，才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啊……
景物在眼前摇晃着，向后倒退，他预感他的世界也会像这样晃动——发生剧变。从他们那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对话——开始……

呼……终于成功了= =

印象中这帖好象沉了三个多月了是吧（你一点内疚的感觉都没有么）……历尽千辛万苦（活该千刀万剐)的我总算把它给捞上来了OTZ虽然某个人的职业道德是低劣了点但是苍天为证我是不会弃坑的呀（被雷劈倒，爬起）……呃这更新得的确是十分艰难，写到这一步就要开始琢磨结局的问题了（为什么！为什么在下每次连载都超不过20话！绝望了！！）~这个日趋文艺（喂）的故事已经接近尾声，无论怎样，我希望看到的，是戏里戏外的人，都真实地相爱着，嗯嗯。

我以为楼主弃坑了的说……顶啊啊啊啊！！！！

我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东西什么时候你才能给我写完....＝＝

已经高三了哦阿叶＝＝....

呃……大概十九幕吧，我算过，正因为高三了所以我才纠结啊…�

久违的更新啊久违到都要去复习下前文了
LS的同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竟然来更了就给我多更一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唔唔哇!!!!!!>< >< >< ><

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更新~~~ 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诶

抹泪... 大人加油

啊啊.........
好物啊.......
楼主你真的要玩个悲的结局麽....5555555555.....

幸好你无弃文，，支持～！

第十七幕、假寐的花

小孩子的话…只要不喜欢，就毫无顾忌地破坏掉。
如同一个顽劣而自我的行为艺术家，夸张地把油漆泼得到处都是，以此来彰显自己的个性，标榜与众不同。
他有意避开那些大块大块的浓艳色彩，而它们却肆无忌惮地出现在台阶上，出现在墙壁上，出现在扶手上、走廊上、天花板上……
那令人作呕的腥气提醒他现在看到的并不是什么前卫的街头涂鸦。
如此辉煌的“战绩”……破坏的时候，一定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吧—
这样的孩子，已经无可救药了。
是该好好地，惩罚。



推开门的一刹那，有一丝犹豫。随着光线劈入这间阴暗的密室，来自冥府的童谣也随之停止。
房间里明明是两个人，却只能听见一个人的呼吸，这种感觉，有说不出的怪异。
“午安呐，父亲，您是来接我的吗？”
幽暗昏惑的室内飘出一个既不突兀也不厚实，充满了孩子气的恶意调笑的童声。
他下意识拍向身侧的墙，碰到的却是一块硌手的塑料之类的硬物，那个声音又一次戏谑地响起。
“不要乱动呀，开关被我掐掉了，小心触电啊，父亲。”
故意摆卖出来的老成持重，一口一个“父亲”的乖张无礼，虚假的天真，狠辣的手段——毫不留情地，颠覆了小孩子纯真的形象。强烈的反差令他一阵阵恶心：
“斯诺 ！出来！！”


“您在叫我吗？”
话音甫落，一双因逼视而大得出奇的蓝眼睛就腾地出现在正前方，拉比猝不及防地一退，只见斯诺已经稳稳地站在身前，正仰着脸望他。
“啊……都是我不好，惹您生气了……”
 ——如果不是清楚皮相之下裹藏着怎样的丑恶，任谁见了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都会心生恻隐吧。
此刻拉比只觉得刚才的恶心感在不断地上涌。
“……斯诺，”他生硬地将唇线拗成类似于笑的弧度，“这不是你的真实名字吧？”
“猜对了。“斯诺”的答复无比干脆，他也回敬了自己亲爱的父亲一个被邪异撕扯得支离破碎的稚气微笑——
“我的名字叫，斯普林。”

大槌小槌砸下去的那一瞬，儿童孱弱不禁的身躯竟然硬生生的接下了这记迅疾的撞击，拉比眼睁睁地看着黑头发蓝眼睛的孩子用细瘦的右手轻而易举地制住了下坠的锤子，然后像推气球一样的把它慢慢的托起来，脸上挂着的是显而易见的哂笑：
“慢了，亲爱的爸爸，看来你的觉悟，还远远不够啊……”
觉悟。
轻描淡写的言语在书翁继承人心中掀起猛烈的风暴。
他，确确实实地，在出手的时候，迟疑了。


是因为面前的「这个人」？
是因为现在的「自己」？
还是因为身后的「那个人」？



“我想死在战场上，”
前一夜，依旧是单调无物的星空，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寒潮，依旧是照例进行的交谈，依旧是长时间的不明所以的沉默。过了好久，似乎是拉比手中的咖啡已变冷的时候，门的那一面，被黑暗实行统治的那一面传来用淡定粉饰太平的他的声音。
神田的话语一直像干冷的冰。但是这一句，在拉比听来却似融雪，不及冰坚硬，但比冰更寒冷，寒冷得可以看到绝望冻结成形的姿势。
浑浊的速溶咖啡映不出自己脸上的凝滞的表情。他的五官好像已经忘记了该如何表现痛苦，连一向反应最快的嘴也没发出任何声息。
这个，不能说是梦想，但，也算是他一直的渴望。
武士的尊严，驱魔人的职责，以及不知什么时候默认的，“一起”的诺言.
现在算什么呢，「奢望」吗？
“拉比……”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神田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不再遮掩什么，把心底沉积的东西都直白地诉说出来。隔着一道无法穿越的屏障，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他靠在门上，无力，无措，且无助的样子。自虐一般地，他开始狠命掐自己的手，身后神田低低的絮语继续传来，渐渐转成他在手上加重的力道，“你……陪我说说话吧，那些开心的事情，不开心的事情……过去的和将来的，别人的，还有……”
“咳咳.。”他像被咖啡呛到了一样苦涩地发出几声清咳，尽管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沾到半滴的咖啡。松开了深陷皮肤的手指，看着那些狰狞而可笑的创口，把头往后一甩，开始不着边际的笑起来。
啊……要说什么呢……明明有很多话都没有告诉他……为什么总觉得……来不及了呢……
“那个，优。”他觉得自己的言行功能好像不受控制了，个大脑袋似回到了天地初开一样的浑沌，“我啊，哦想到挪威去滑雪呀。”
这是什么不伦不类的对话啊。
然而对方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发怒，而是耐心地听了下去，像在共同策划一次期盼已久的旅行。
“还有，我想去阿拉斯加捞鳕鱼。”
“这样的季节，恐怕只能凿冰垂钓了吧。”对方认真思考了一下，意外的给出了一个颇为认真的回答。
“明年的这个时候嘛……我想去南澳探险。”他说，“我还想看维多利亚湖的日落。”
“嗯。”
“我想陪老熊猫走一趟中国。”
“嗯。”
“我想好好爱你。”
“什么?”



再次的，长时间的不明所以然的沉默。他没有重复，他也没有追问下去。
其实在他毫无预兆地说出那句话以后，他便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多看一眼就会动摇一点的房间。如果决定了，就不要放任自己去留恋了，可以了，已经……没有遗憾了。
遗憾什么的……


“这种时候会分心……爸爸，你是来自杀的么？”
斯诺，不，斯普林——那只恶魔的笑脸始终那样单纯无垢，连杀戮的当口带着欺骗性的轻柔，他还没回过神就被那看似轻巧的一下掴到了墙上。
疼痛让他的意识霎时清醒，扯出了一个怎样么看都十分无奈的笑——说的真对，单枪匹马挑战Lv6，的确跟找死没什么两样，但是……
他拭去嘴角的血，紧握大槌小槌直起身，笑笑道：“我吗？我当然是来大义灭亲的啊~”
斯诺的神情变了变。

碎砖像雹雨一样纷纷砸落，但是铠化的肢体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程度的痛楚。将那些衍生物悉数缩回看上去根本不堪一击的赢弱躯壳，小小的孩子从容不迫地穿过浮尘，穿过被自己一击洞穿的五道隔墙，缓缓地走向尽头的废墟，走向废墟中已经满身血污，动弹不得的驱魔师。长吁出一口气。
“……爸爸。”
他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慢慢爬到他身边。
“再抱抱我吧。”
没有温度的手，小心地环住他的脖子，没有温度的脸，侧贴在他胸口。一直存在于想象中的画面，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变成了真实，实在，有些讽刺。
如果可以不放手，该有多好啊。
弟弟，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果然还是做不到么。
他看着这一幕，不知是不是因为乏力的缘故，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动作。
是憎恨不够吗？是信念不够吗?还是仅仅是力量不够……不知为什么，即便清楚地知道对方是只恶魔，自己的心里，似乎仍不存在某种足够强烈的沙伊，相反的，从开始到现在，他都像在消极地作着抵抗……
「这个人」也好，「那个人」也好，总是无法摆脱感情束缚的我，果真不适合这个职业啊。他笑。
……要结束了吧。
那个人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他有些倦怠地半阖上眼。
也就是同时，他突然感觉被一股力量冲撞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磕在胸前，一低头，看到斯诺脸上同样惊愕的表情，而一把锋利的长刀自背后刺入，整个贯穿了他的身体。

 



——第十七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