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幕 双生的花
“谁讲过无言的故事?
谁揭开过死后景象的帷幕?
谁到过曲折广阔的墓穴里
把它下面的阴影向人描述?
或者把对现世的爱与恐惧
和未来的希望联在一起?”
——但愿我没有背错,这是那一年复活节的晚上,你念给我听的诗的最后一段,诗是《咏死》,诗人是雪莱——你一直认为,我们的名字是从他“雪融化了,春天还会远吗”的诗句里衍生的(你说的时候,满脸的幸运,这些我都记得)……亲爱的弟弟,原来死后的世界不是我们想的那样,我没有看到神,也没有看到开满六角花的天国,我这里好黑……弟弟,我不敢告诉你(你也听不见),怕你失望,你跟你的名字一样,那么脆弱……不,我的弟弟,假如埋在这片树林中的是你,我也会这么做的——我们有一样的脸,一样的血,一样的根系,离开了一方,另一方注定不能活。
When we endowned with life a tragedg begins
But I still love you without measure
你高兴吗?现在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连死亡都不能把我和你分开了。以前你害怕的时候,就大声叫我,你看你一喊,我就来接你了——这副新的身体是唯一怜悯过我们的伯爵大人给的,没有手掌,不能帮你擦眼泪,但是可以拥抱你,于是我举起双手,你向我跑来……亲爱的斯诺弟弟,我们终于永远在一起了,孪生孪死,一起报复这个亏欠了我们的世界……你现在高兴吗?
我不知道大人的世界怎样的,我只觉得他们之所以发明香水,是为了掩盖身上的恶臭——从他们糜烂的心室(如果那块不规则的肉还能称为心的话)里散发出来。弟弟,我昨天第一次看到我们的母亲,她太痛苦了,生下我们这后就被草草埋在树林的腐殖土下,而那个叫V.R.Stephenson的男人(我从不认为他是我们的父亲,从不),这些年居然狠心对我们的母亲的死活不闻不问。我们的母亲怎么也不肯卖掉那个男人送给她的戒指(尽管我认为它一文不值),她因我们而难产,咽气的时候脚上甚至没有一双御寒的鞋……弟弟,我曾经发誓不让任何人打搅她的安宁,所以我绝不能容忍他们对她的不敬……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哪,居然用说教的口吻跟我讲“道理” ——哪里有什么道理?该死的人就不能活下去,这才是道理!所以,弟弟,这一次,我办得非常地干净、利落。
就跟当初往修女头上开火、扫平那个男人豪华的庄园一样,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那些恶心的东西就再也不能令我呕吐了。
亲爱的弟弟,我知道你和我是不一样的,你总是那么安静那么乖,喜欢书胜过面包,见不得一点残忍的东西……我们只有性格,只截然不同的。可是,弟弟,我不喜欢像牛马那样的活着,我想要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付出代价——所以,没什么好顾虑的,这个污秽不堪的世界不值得。
是谁告诉我们神爱世人,又是谁的鞭子一次次落在我们身上,Teresa,我说我不恨她了,连我自己都怀疑是真是假……Marcia孤儿院,如果可能的话,我宁愿一开始就冻死在雪地,也不要被送到那里,狭窄的房间和陈旧的摆设,杂草丛生的院子,都是已经去世的原任院长留下来的,修女长碍于情面接管了它,却不愿多掏一分钱来改善这些东西。她笑眯眯地迎接每一位前来捐款的人,然后用那些本来就是屈指可数的善款买除了装饰外一点用处都没有的金十字架、银烛台……
修女长是虔诚(狂热)的天主教徒,她总是像“以神的名义”一样趾高气扬地说着话,比如 “现在是上帝在庇护你们,你们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比如 “你们竟然敢对抗神的使徒” ……斯诺弟弟,为什么我一想起她就觉得有说不出的怨气呢?吃不饱、穿不暖,稍稍不顺修女的意,就要挨鞭子……你还记得和我们一起的Tina吗?对,就是辫子很长,你很喜欢的那个——她生病那天晚上,下好大的雨,窗关不住,水都漫进来了。我们一共十三个人,全部围在她床边。她额头烫得像炉底,却一直哭着说冷,我们把好多衣服盖在她身上,她还是发冷。修女来了,她说发烧的话喝点水吃点药就没事了,上帝会保佑她。可我觉得那不仅仅是高烧……吃了药她也没有好转,你很着急,拉着我去求修女带她上医院,修女磨不过我们,说雨停了就带她去,结果雨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我们醒过来,她的身体就真的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