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是在指责我?”空气清淡地听不出情绪,但又明晰地流露出说话人暗自的压抑、气愤,甚至还有那威胁的意味都一分不少,能做到这一点的,自然是我的母亲——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女演员。
“不……我的意思不是……”诚惶诚恐,犹豫万分,是那个一直崇拜着她的Virginia,“我只是想说,您的只言片语对他来说都非常重要,他的努力是想获得您的认同……”
“正如我刚刚告诉你的那样,一个人最需要获得的认同不应该来自于别人,而是要来自于他自己的内心。”来自我的内心?我不禁苦笑。

“但作为您的儿子,他所承受的必然比别的人更多,更多的孤独、更多的比较、更多的压力……不……这不需要他说,从您的作品年表就能看得出来,在他出生前后你没有一年缺少电影上映,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988年,那一年他都9岁了。”作为她的死忠,Virginia说到后面渐渐坚定了起来。
“作为一个男孩没有什么比和母亲过分亲密更糟糕的了。”声音像是漂浮在空中,虚幻得吓人。
“可是您的小儿子出生之后您进入了第二次半隐退状态。”没想过Virginia能用这么悦耳的声音发出这样尖锐的问题,直接刺进我的心口。
短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停顿后,我听到了回答:“我的两个儿子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们的性格、成长环境都截然不同。”这,我知道,但这不是我期待了几乎一辈子的回答。
显然Virginia 也不满意,要不她绝不会一步都不放松:“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您和Barry的合影,无论是在媒体上,还是在这个屋子的照片墙上。”声音仿佛有一点哽咽,傻瓜,哽咽什么,难道和我母亲说话这么有魔力吗?能够让所有人哽咽?“可是却有无数您和小儿子的合影……”
“嘭!”一声巨大的、拍击木器的声音打断了Virginia的质问,我不禁退了一大步,不用探头看,那一定是母亲用尽全力拍在了那张纯木书桌上的声音——她一定很生气,一定是的。而当她很生气的时候,你一定会知道,因为她虽然面对陌生人时很害羞,但绝不是个平静无波的女人。
虽然她的外表很像一座冰山,但内里却埋藏着随时喷发的熔岩。
“你没有任何资格指责我!”冰山下的熔岩喷发了,上一次听到母亲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好像已经是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事情了,可是那种天塌下来的感觉依旧清晰得像是昨天。
Virginia抽了一口气,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可是母亲没有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等你和Barry正式结了婚,你再来这么跟我说话吧。”语气里像是笃定我们不会结婚,又像是笃定如果我们结婚了,Virginia就不会再问了。
这在我听来有点不真实——她一辈子都没有结过婚,也没有把婚姻当做多大的一件事,她为什么要用这种奇怪的逻辑、奇怪的语气来说这句话呢?——母亲很少会犯这种错误,如果她要你相信,她就能让你听不出任何破绽。
“请原谅我刚刚表述中任何的不礼貌,”Virginia的声音反而冷静了下来,真令人钦佩,“我这样不是因为我是您的忠实影迷,不是想探究您的人生,只是因为我爱Barry Lyndon!”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
我没有想过会这样偷听到她的表白,不是Isabelle的儿子,而是Barry Lyndon。
那母亲呢?她竟然笑了,笑得我在门外都能清楚地感受到,不是讥讽,不是嘲弄,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声。
Virginia没等母亲回答接着道:“而他,无论身在何处,都深深爱着您。”
“就是因为他从小就太爱我了,我不敢离他太近。”母亲的声音很小,甚至一寸一寸低下去,像是陷入回忆中的喃喃自语。
“您在银幕上演过如此多的‘厄勒克特拉’,该知道就是离得再远也一样……”很好,厄勒克特拉都出来了,那下面该是深入分析我内心的俄狄浦斯了?我该回房间蒙头大睡了!
正后退着,听到母亲轻声说:“谢谢您的提点,既然你这么爱他,那么,我想,在如何对待他的问题上,我可能是犯了很严重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