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Primal Fear 一级恐惧
距离那不勒斯让人战栗的夜晚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可是那晚所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些轻易漏过的话语、旁人注意不到的细节都一再在我脑海中回放。
那个夜晚是惊险的，同时也是诡异的。
德劳伦蒂斯那两句不经意间让我听到的话充分证明了后者。
——“他们竟然把你也请动了？……这么快动手，不怕坏了那些人的大事么？”这是他进门后和黑手党说的第一句话。
——“这事我要抽身不干了，我劝你们也不要陪那些人疯，这小子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这是我要离开酒吧的时候，听到他和黑手党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意大利，有人，有一群人，有一群位高权重的人要联手对付我。
这真是个无厘头但却又是唯一符合推理的结论，可笑，可笑啊！
“怎么？连意大利名厨Joe Bastianich 做的美食都无法让你放下心事吗？”Virginia声音里忧心忡忡的味道不用细品都能感觉出来。

“我对待会开场的比赛有点紧张，联赛第一回合主场和国际米兰打平，现在是在梅阿查球场，还是忍不住有点担心。”我揉了揉眉心，自然地说起另一件事，之前正思考的却半点没有透露。那种没有头绪，又充满危险的事情，说出来只不过是多一个人烦恼，一块恐惧未知罢了，于事无补。
Virginia眉眼间的忧色深了一重，却还是顺着我的说辞劝解：“要对自己的球队有信心嘛，这一个月来佛罗伦萨八连胜，势头锐不可当呢。即便要紧张也该将那份紧张留在球场里，现在还是好好享用眼前的美食好了。”说着端起了Oltrepo Pavese Barvera浅抿一口，眉心微微一耸，像是被厚重的酒味呛到，又像是看穿了我刚刚的隐瞒而暗自担心。
我故作轻松地笑着点头，招呼她赶紧品尝ravioli：“这可不是一般米兰的ravioli，而是布雷西亚地区一种叫Casonsei的ravioli，主要是用香肠、面包和奶酪制成，口味非常独特。”

桌上最特色的米兰菜要数Ossobuco了，为了能吃到骨髓的明胶质，将乳牛的小腿肉连骨头一起煮，和适才喝下的葡萄酒厚重的味道很相配，但想想她适才耸起的眉心，这也许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推介方式。

还是将重点放回传统的risotto上来吧，对于各种材料和制作过程的苛刻造就了它的盛名，自然也有它的美味。一边煮一边炒的risotto，米饭里加入了蔬菜、海鲜、黄油、奶酪、蘑菇等等配料，还有充当水的蔬菜汁，这才是最为正宗的risotto嘛。

晚饭时的气氛在我俩刻意维持和意大利名菜的帮助下总算是圆满收场，而刚刚结束的上半场1:1的比分也算是差强人意，中场休息时的布置就更为重要了。
“斯内德的状态奇佳，在他控球的时候，卡纳你要主动缠上去，必要时可以用小动作影响他的发挥，而皮萨罗你要注意保护，不要让上半场那个失球再次发生。”观察了斯内德多年，对钳制他的发挥虽然不能说有十足把握，但起码能够轻松辨认出他的状态等级，而上半场他的表现，需要十分关注。

“至于进攻方面孔卡你刚刚的进球非常好，就是要多尝试和圣地亚哥做配合，利用圣地亚哥的头球优势来前插进攻，阿莱克谢你是下半场的关键……”对维斯库申科的战术布置还没说完，更衣室的大门便被强行打开，我立马停住话语愤怒地看向陌生的来人。
“警察！”第一句话就表明了身份，还附上了警官证验明正身，“Barry Lyndon先生，现在怀疑你和一系列伪造国籍案有关系，请你和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伪造国籍？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眼角已经瞟到维斯库申科和孔卡不自然的神色，耳边听到的却不再是更衣室不速之客依照规矩念起的米兰达规则，什么保持沉默我当然不需要他们提醒，我需要的是自我提醒！提醒我不要忘记一个月前德劳伦蒂斯参不透的话语——这么快动手，不怕坏了那些人的大事么？
大事，大事，大事！
说的应该就是眼前的事情了吧。
大型伪造国籍案，如果成功被告进去，那牵扯到的就不只是我一个人和佛罗伦萨一支球队，在欧足联的干预下，这将会是关于4支球队上百名球员的大案子！
我暗暗深吸一口气，向更衣室中的同事和球员鞠了一躬，微笑着道：“那下半场就拜托各位了。”现在，我只能希望我的镇定能够感染球队了，别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痛恨这种无力感！
走出梅阿查球场跟着来人漫步向前，站在十字路口处，我不禁停下了脚步，原地缓缓转了一圈将四周的美景尽收眼底。

“你要做什么？”他们戒备着问道。
“我得好好记住今夜的景色，这是我本赛季最后一个在米兰的客场了。”这是托词。我要牢牢记住的是今夜的无力感，不让自己再陷入到同样的境地里。

十个小时的时间里，我充分发挥了米兰达规则的精髓，保持沉默，必要时候说一句：“等我的律师来了再说。”可是天知道，我根本没有雇佣过任何形式的律师，也没有任何渠道聘请一个专业律师替我解决眼下的问题，我有极大的可能会被认定有罪。
我只能坐在那里，静心考虑入罪了，该如何收场。
离职，那是一定的。
以意大利足坛欺负人的性子，恐怕还得进去蹲一阵子。
以后估计就像道姆那样一沉百踩，难以翻身了吧。

我的足球经理生涯可能到此为止了。
至于生活上——猛地一惊，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刚刚还在脑海里想着的人就坐在桌子对面，配上审讯室摇曳不定的灯光多少有点惊悚。
“Virginia。”许久没有说话，嗓音有点嘶哑，脑子却始终不受控制地飞转，“这种地方你不该来的，很遗憾让你两次踏足……”
“你在的地方，就是我该在的地方。”Virginia语气平静，但眼神炽热。
故意忽略掉Virginia的深情，我轻咳一声：“我认为就现在的处境，我们应该分开一阵子……”
“如果不是和你母亲刚通过电话，我一定气得把这杯咖啡泼你身上。”她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微红，像是在控诉我在关键时刻不愿意和她一同面对。
可是，我又如何开得了那个口让她和我一起面对，然后我入狱，她是在铁窗之外凄凄惨惨地等我，还是另觅新欢受世人唾弃，这都不是我想见到的。
我慢悠悠地说出自认为能够让她彻底愤怒摔门而去的话：“如果你这么喜欢我母亲的话，我还有个弟弟……”
她闭上双眼，像是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半晌，恢复平静道：“如果不是和你母亲刚通过电话，我一定气得甩你两巴掌。”

母亲，电话？我皱了皱眉：“她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和你煲电话粥。”母亲一直有喜欢和朋友煲电话粥的习惯，只是Virginia竟然也进入了母亲的小圈子了？电话粥，那么——“你该不会告诉她，我现在的处境了吧？你怎么可以这么做，这会打扰到她的！她不会乐意……”
“她有自己的消息来源。”Virginia淡淡地打断我的激动，“她已经为你聘请了世界上最好也是最不缺钱的律师，现在正在办手续先把你这个一到危急时刻就要将最关心的人赶走的怪人弄出去。”很长的一句话，但我在第一时间便听懂了，脸上随之微微发热。

十六、Rome Holiday罗马假日
从没想过可以在比赛开始之后仍能这般悠闲地在马格塔街上信步游荡，如果专注地去想这件事的话，烦闷就会涌上心头。我苦笑着拒绝了折磨自己，握紧Virginia的纤手，温暖随即洋溢全身，真是奇妙的感觉。

“在气闷么？还是说在担心球队在奥林匹克球场的表现？”Virginia轻声问道，柔和的语调奇异地抚慰了我心里的不安。
“赛前的鼓动球员我在大巴上做了，剩下的指挥就只能交给乔纳森和斯基亚维了。他们一个负责鼓励球员，一个负责战术调整，纸面上看也勉强可以顶得住了。”我感受着街上酷似巴黎蒙马特的艺术氛围，坦白道，“可是我因为接受调查而不能指挥国内比赛的事情，对球员的心理是有很大的打击的。这种伤害不一定在这一场比赛里爆发出来，但如果事情不尽快解决，一定会拖垮球队。”
她微笑着印着我向前走去：“放心，爱德嘉伯伯很有本事的。”
她以前就认识爱德嘉？哦对，我竟然忘了：“他和你们家一样都是典型的英国贵族，以前一定交往不少吧？”
“父亲和他稍微熟一点，因为他没有太太的关系很少会参加社交圈的活动。”她轻声解释着，“但据父亲所说，他可不是我们一般人高攀得起的人物。”

“我只听说他家底非常丰厚，传说世界首富也不过如此，但他特别善于隐藏财富，才会低调得只有打官司的名号在外流传。”我将从安德烈处听说的传闻娓娓道来，可以从安德烈那听来的东西，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不会是传闻这么简单，抬眼看去，竟然已到了人声鼎沸的西班牙广场。

“几百年来，他们家族就没有任何一个落魄的时刻，每一次站队从来没有站错，每一个赚钱的机会都没有放过，怎么可能不富？”Virginia笑着融入西班牙广场的冬日阳光之中，美丽得灿烂。
“可他还是没能让我不受影响地继续指挥比赛。”我低声抱怨着，领着她绕过破船喷泉，这是意大利雕塑家彼得·贝尼尼所设计的喷泉，至今看来还是有震撼人心的魅力。

她轻声劝慰道：“反正他保证了案子结束以后你能够不为任何后续波浪所伤，同时足坛再也没有人敢这样暗算你，你就稍微忍耐一个月吧。”
“你怎么就只关心爱德嘉，而不问问我到底有没有做过呢？”我微笑得眯起了双眼，迎着阳光看着她。
她眼底出奇地清澈：“你做了没做，我都不会有丝毫动摇，问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禁低头失声笑出，拉着她的手走到举世闻名的花店旁：“看来我们两个都来过罗马很多次了。”从她毫不迟疑地选择道路就可以看出，至于我，这是我以前常来的地方。
她笑着点头：“次数多得我都不记得了，每个名胜我都去过，什么斗兽场啦、万神殿啦……”

“可没有一个同游帅哥像我这样送花给你吧？”我笑着从花店买了一束鲜花递给她，“虽然已经不是论里拉出售，但好歹是同一家花店，你就接受了吧。”

她笑着收下：“那下一站去哪？圣天使堡么？”

“装傻么？”我笑着揶揄，“既然是偷得浮生一日闲，自然要充分享受难得的罗马假日！下一站我们去特莱维喷泉。”
特莱维喷泉，又名许愿池，是罗马最多情侣爱去的地方。

我们还是依着习俗各自许愿后将硬币投入许愿池中，看着她精致的脸，不禁深深看着她：“罗马的名字Roma反过来是Amor，所以我一直觉得罗马是一座爱情的城市，所以我刚刚的许的愿望和这是有关的。”不能直接说出愿望，只能这样绕着弯子表白，即便不能让她点头，总能让她散去那若有如无地从米兰审讯室里我的退让遗留的最后一丝怨气。

她的笑容比此刻地中海的阳光更耀眼，踮起脚尖，在我脸上轻吻了一下：“我也是！”
“走！我们去吃最好的Gelato，要不我得热死了！”我夸张地说着，牵着她的手向前奔跑。

这家百年老店还是这么地火爆，挤到柜台前挑了两款口味，等待着制作者随性格与心情任意调配的原料比例，让每一个Gelato都饱含了个性的态度，毕竟“世界上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Gelato”，有人说Gelato是意大利的艺术，有人认为Gelato是意大利的诱惑，无论如何谁都无法否认Gelato是最顶尖的意大利甜品。更为精彩的是，Gelato的制作完全遵循自然原则，所有选料均为时令水果、天然坚果、奶、蛋等，甚至除了原料本生含水外制作过程不再加一滴水。



“你这个是什么口味？”Virginia问道。
“cioccolato con nocciole, spesso detto Bacio。”我被Gelato入口后绵延松软的口感、新鲜且层次鲜明的味觉体验刺激得拽了一句意大利语，Bacio是佩鲁贾方言，意为“吻”，“这样一种Gelato自然要在吻之中融化啰。”
她听懂了我言语中的暧昧，红着脸要逃开去，却被我牢牢圈住：“Gelato低脂、低糖、低热量，吃了也不会发胖，而且是四百年前的配方，你尝尝……”说着低头吻住她，让她在我的吻中感受400年前欧洲湛蓝的天空。

沃勒尔被噎住了，但我的美好心情也被破坏了不少，只有依靠回想罗马真理之口的事情才让心情恢复过来。

罗马假日，不能少了科斯梅丁圣母教堂的真理之口，当年派克和奥黛丽在这里以完美得真实的演技折服了世人，我只能微笑着将手伸进真理之口里，大声宣誓：“I love Virginia Edwards!”

声音大得惊动了周围的游人，自然也激起Virginia脸上的红晕，她没好气地摇摇头，将我的手从真理之口中拔出：“幸好没被咬掉，要不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最后的娇嗔让我这阵子的心情大好，甚至连球队因为失去我的指挥主场2:2被国际米兰逼平也不能影响我的好心情。

在差点走错主队更衣室，而被熟悉的工作人员拦下后，我在客队更衣室里发表了久违的演说。
“勒沃库森的阵型是标准的4231，我知道因为这一个月来和国际米兰的4231对垒都没有捞到什么，这让你们对4231有点畏惧。”我洞悉一切地说道，“可是，首先你们要明白，和国际米兰的两场比赛，胜利的人其实是我们。”
“意大利杯我们捞到了一个客场进球，至于联赛，和现阶段最大的对手直接对碰拿到一分完全可以接受。”我将事情向着有利于球队的一面来说，在忽略了意大利杯第二回合的难处和联赛全程最大对手尤文图斯的情况下，看到了球员们重新扬起的斗志，纷纷激动地请战。
“勒沃库森的成功在于不懈的跑动。”这同样也是这几年拜仁和多特蒙德成功的原因，“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发挥意大利足球的特色，切割对手联接，防守反击！”
在讲解完战术布置之后，总要说句话做最后的动员：“希望能够获得一个良好的比分，为回到主场晋级打下良好基础。”有点低调是不是？但在拜尔球场面对勒沃库森，我还是说不出，打得他们片甲不留之类的狠话。

我是所有人中最后一个从球员通道走出来的，当看到球场的灯光时，第一时间看到了面对球员通道的看台上巨大的标语，大得让人无法忽视，那是我为勒沃库森捧起德甲冠军是的一张单人留影，周围的球员和背景都坐了虚化处理。
照片之上有两句德语：
“别人说你是嫌疑犯，我们说你是永远的英雄！”
“Barry Lyndon——永不消逝的传奇！”

我愣在了原地，久久没有移动脚步，当乔纳森将我拽向教练席时，我不禁觉得，这场夜雨下得真是时候。
接下来的九十分钟我都没有太多地心情指挥球队，所幸球员们将我的战术部署百分之百地展示出来——0:2的比分，我们攻陷了拜尔球场。

终场哨音响起时，我没有理会佛罗伦萨球员的庆祝，反而走向略微沮丧的勒沃库森球员，一一和他们握手，拍拍他们的肩膀，说上一两句鼓励的话。
然后，走到正面看台前，抬头看着依旧飘扬的标语，深深地向拜尔球场的勒沃库森球迷鞠了一躬。

十九、Quartet四重奏
“这不可能是真的！”从我收到四个不同信息渠道的留言以来，我已经将这句话重复了几十遍甚至上百遍，但随之而来的一切确实表明，这要成真了——在风口浪尖上，那四位伟大的美女竟然说要举家一块来科莫湖和我度假！
科莫湖，米兰的后花园，找个别墅也不是难事。

问题是，我哪来的什么假期，不就是联赛不能指挥的闲假么。听起来还真像是个绝妙的讽刺。
“据说这是爱德嘉的主意，他觉得现在这个时候不妨将你的底牌亮一亮，让他们知道什么人是绝对不能惹。”Virginia倒是全不介意，反而兴致勃勃地完善这个所谓的度假的所有细节，也许在她看来，这既是个了解我生活圈子的机会，又是个见大明星的良机吧。
我略微郁闷地看看科莫湖湛蓝的湖水，应该是今天了吧，闹腾的假期要开始了。

刚想着，门铃便已响起，我快步走了上去，拉开门，便被晃得只敢用手挡住眼，亮眼的闪光灯，还有更亮眼的温婉如水的笑容：“好久不见，Barry，打扰了。”Juliet对这样程度的闪光灯早已习以为常，招呼着儿女进来的同时，注意力早已被别的东西吸引走，“现实中真有这样古典沉静的女子哦……”声音似赞叹又带有两分对我的揶揄。

“我可以说什么，只能说我是个幸运的人罢了。”那张照片除了我外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Juliet，可是至今我都还没有机会将照片展示给Virginia本人，总觉得不是合适的时机，现在也只好略略阻止Juliet继续往下说。
以Juliet的敏感又怎会理解不了，她只是浅淡地微笑和Virginia寒暄起来。
“Barry哥哥，”要不是Gaby和Leo一样大，听一个比自己小十五岁的男孩叫自己哥哥，也是一种挺大的痛苦，“我看了佛罗伦萨4:0赢诺瓦拉的比赛。”
我没有现场指挥的那个客场，我撇撇唇关上门。
“你赛前的心理战打得太漂亮了！虽然没办法亲身指挥比赛，但是和对方主教练泰瑟尔大打心理战，表面上是同情对手，实际上那可是把对手的心理逼到绝境了啊。”Leo兴奋地说着，“那几天你接连在媒体上发功，把国际米兰的拉涅利和尤文图斯的范加尔气得不轻，真是太漂亮了！”

“谢谢夸奖，”没想到Leo竟然看出了我这阵子破例接受媒体采访的用心，还真是有相当的天赋啊，“有没有打算像你母亲那样做演员，你看上去很有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