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不理会他，转头端详着韩庚说：“韩庚啊，你身边长期没有一个女眷照顾不行。虽然烟澜姑娘的身份地位有些配不上你，但我看那姑娘人品端正，有主见。你如果觉得合适，我就做主向余大人提一提。”
     韩庚有些意外，他慌乱地说：“承蒙娘娘关爱，其实我一个人也很好，而且也习惯了。现在晚辈哪里有闲暇和能力照顾家眷，娶亲的事想都不敢想。娘娘不必为此费心了。”
     世子妃摆摆手说：“我知道我做这个主是有些不合适，但是老夫人远在西疆，你回到上京后也没人为你操持。当然，现在明媒正娶妻室也似乎不妥，时间上也太唐突了，我是这么想的……。
     希澈见韩庚求助般望向自己，于是打断了世子妃：“母亲您在乱安排些什么呢？韩庚的事情他自己会看着办的，您就不要瞎劳心了，要娶亲也让他回到上京自己去娶吧。”
     世子妃瞪了希澈道：“我心疼韩庚，想让他身边有个合适的人照顾，这难道不好吗？”
     希澈看了一眼窘迫的韩庚，想了想说：“娶亲他肯定是必须娶的，只是怎么也必须门户相当吧，而且也应该回到上京再寻合适的。母亲有闲心先关心一下您自己的儿子吧，看见了合适的女子还是先想想自己的儿子吧。”
     世子妃嗔怒地瞅着他：“你这自私的家伙，不是说你和韩庚是最亲的吗？这也要争吗？”
     希澈笑道：“我这哪里是和他争了，我的眼光可比他高多了。母亲您可要挑仔细些啊，您这么完美的儿子可不是一般人配得上的。”
     世子妃不甘心地又对韩庚道：“你别听希澈瞎说，娶亲这事在合适的时候就是要抓紧。我也一直当你是自己儿子一般，没有办法不操心啊。”


    从世子府里出来，两个人在月光里默默走着。
     韩庚轻声问：“你真的希望我回到上京后就娶亲吗？”
     希澈悄悄笑了，装作满不在乎地说：“那当然了，难道你还不娶了吗？我可是很想娶亲了呢，我想要一个樱花般的妻子，生几个顽皮捣蛋的儿子和玫瑰花一样的女儿。”
     韩庚看了看他，沉默了一阵，忽然又说：“我想，我心里是再也放不进去任何人了。”
     希澈怔了怔，旋即又侧头问他：“你的心？你的心在哪里？”
     韩庚不解地摸**口：“我的心？在这里啊。怎么？”
     希澈将手放在韩庚胸前，认真地说：“这个吗？是这里面砰砰跳着的这个吗？……这一颗分明是我的心嘛。”
     他看着朦胧月光里韩庚纯净的脸庞说：“记住了啊，这颗心是我的，里面装进去什么都行。我懂你，全都懂。你是我的，所以呢，只要你好，只要你生活得幸福，我也就幸福了……”
     韩庚将希澈的手紧紧按在胸口处：“没有你我怎么会好？你这个傻瓜！”
     “你才是傻瓜呢……”
     ……


    韩庚真的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东义大君大婚后，韩庚便向晖宗辞行了，晖宗还特地为他举行了践行宴会。礼部随后举行了仪式，向韩庚呈上了给景帝的贡品，以及给他的礼物。在这之后，魏满等重臣也接连宴请韩庚。
     每日里，推杯换盏间，不管韩庚是否做好了准备，他都不敢去面对的那个离别，就这样真的渐渐靠近了。
     那些天，韩庚终日疲于在各方面的迎来送往中应接不暇，抽不出时间去找希澈，希澈也忽然不露面了，所有为韩庚送行的宴会都见不到他的踪影，这让韩庚在别离的愁绪中更添了无尽的忧虑。希澈应该是故意躲开这些场合，希澈一定是厌恶、或者说惧怕这样的场面，其实，就他自己来说，未尝不是这样呢？可是，除了强撑着，他想不出别的办法。
     韩庚发现自己怯懦起来，当希澈的面容在他心里或清晰、或模糊地出现时，他的心就狂跳不已，慌张得不知所措。看见与希澈有关的东西的时候，听见别人提到希澈名字的时候，他的心总会咯噔一下，然后怎么也控制不住地惊慌失措了。特别是在一个人的时候，耳边就有个巨大的声音不住地在追问：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不敢想自己能狠下心转身离开希澈，他不敢想自己能够接受永远天各一方的现实。这样的恐慌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咬牙面对。
     在花团锦簇的宴席中，乐舞升平时，他努力地维持着优雅的微笑，依旧与人们谈笑着，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其实，他始终感觉自己是在一个不真实的梦境里。这个梦是别人的世界，这个梦距离自己那么遥远。在别人的欢笑中，他能感觉到的只有内心的冰凉。这冰凉的感觉不只是从心底涌起，它还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揉搓、挤压得几乎随时都要窒息了。他告诉自己这只是虚幻的梦，可是，他又很怕梦醒，因为不知道醒来的那个时空里，是不是还有希澈。
     于是，下人们发现，他们英武的韩大人，经常就走神了。韩庚也发现自己居然多愁善感起来，看见别人轻松的笑脸，他会突生羡慕；看见高飞的小鸟，他会突生羡慕；有一天，看见两只在一起玩耍的小狗，他也抑制不住羡慕地想：“真好啊，你们不用分离。”


    这一天，世子夫妇在府邸搭起戏台，请来了著名的戏班，又请了朝中文武大臣和王公贵族们前来听戏、饮酒，为韩庚践行。
     韩庚早早就来到世子府，里里外外都不见希澈的踪影。他怀着最后的希望来到世子的病榻前，这里也丝毫没有希澈的痕迹。韩庚几次想对世子提起希澈，又强忍住了。
     世子并没有看出他的心思，他只顾替韩庚分析中都国目前的形势，叮嘱韩庚回去之后要注意的问题。韩庚集中不了注意力，他心不在焉地陪着世子，不时朝门外望去，竭力搜索着四周的声音，渴望着忽然就看见希澈，或者听到希澈的笑声、说话声、脚步声。
     来宾们陆续到来了，开戏的锣鼓也敲响了。世子催促韩庚出去陪客人们看戏，今天的他可是主人翁啊。


    喧嚣的鼓乐声中，戏开演了。装扮得很夸张的几个人物在舞台上依依呀呀不知道说着什么故事。
     一团团乌云渐渐遮住了天边的夕阳，黑沉沉地压过来，空气变得湿乎乎的，沉闷不堪。韩庚恍惚地望着舞台，眼前的一切似乎很早很早之前就曾经经历过，那是什么时候？那是在哪里？是在梦里吗？还是在，前世？
     闷热包裹下，韩庚心中的冰块仍旧坚硬地存在着，不但如此，坚硬的冰块还有了棱角，缓缓在他胃里搅动着。韩庚下意识地端起桌上的酒杯，慢慢喝了一口。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在他心里燃烧起来，这团滚烫的火焰与那化不掉的冰块在他的胸腔中冲撞起来，上下翻腾，各不相让，终于，他感觉到了疼痛，这充满质感的痛楚终于将他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强仁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面前，他与韩庚见过礼后，向始源禀报一件重要的军务，然后就准备退下。刚转过身去，他又犹豫着凑到利特近旁低声问：“特公子，您今天去看希公子了吗？他好些没有？”
     利特侧头望了韩庚一眼，小声说：“昨天陛下命太医院的太医来诊治过了，应该好些了吧。”
     韩庚静静听着他们的交谈，浑身麻痹了一般。他想问，想说，想马上站起来冲去找希澈，可是却动弹不了，就只是呆呆地望着强仁，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滚落下来。
     强仁抬眼猛地看见失神的韩庚，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来到他身后，忙不迭地说道：“韩庚哥您不舒服吗？您是着急了吧？怪我多嘴！希公子再三嘱咐不能让您知道的，我怎么又惹祸了？……其实，希公子前些天就病了，睡不着，然后吃不下东西，这几天吃什么都吐了，也不知道是染了什么病……。”
     始源忙给韩庚递了一杯茶，关切地说：“韩庚哥你别着急，希澈哥瞒着你，是怕你担心，怕你没办法安心地走。太医说静养几天应该就会好了……。”
     韩庚的胃终于翻江倒海地疼起来，他咬着牙站了起来，故作平静地对大家点点头，然后装作有什么事情需要离席，缓缓走进侧院。


    侧院里空荡荡的，时不时有几个内侍匆忙走过。这份安静被戏台上激烈的演唱衬托得越发寂静。舞台上激烈的故事飘荡在四周，四周落寞的气息层层将他罩住。天已经暗了，黑沉沉的，正在酝酿一场大雨。郁结的雨滴卡在云端了，迟迟不能畅快地落下来。韩庚呆坐在廊檐下，靠着柱子凝望黑压压的云层，他似乎也在哪里卡住了，无论怎样深呼吸，深呼吸，也摆脱不了强烈的窒息。
     希澈病了，这个时候，这样病了。他还没有离开，却已经如此无能为力。这种无力的感觉蔓延到他的全身，像是一根巨大的藤子绊住了他，绕不开，挣不脱，斩不断。
     不知道什么时候，烟澜悄悄来到近前，她迟疑着问韩庚：“韩将军不舒服吗？刚才我就见您脸色不对，要紧吗？”话一出口，她倒羞得满脸通红。
     韩庚恍惚地望望她，摇了摇头说：“我没事。烟澜小姐看戏去吧，我想静一静。”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自己听见了都觉得十分陌生。
     烟澜又小声说道：“这些天可能将军饮酒太多了，您，您要保重身体……。”
     韩庚点了点头说：“谢谢！您看戏去吧，我坐一下，没事的。”
     烟澜看着他，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于是慢慢走了出去。
     她再回头，昏暗中，韩庚俊朗的侧脸隐没在阴影里，高大的身躯木然地斜倚着，像一个无助的孩子。烟澜的眼里几乎要流出泪来，她仰头吸了吸鼻子，忽然想到，从进了世子府到现在，都没有见到希澈公子。烟澜又望了望韩庚，分明感觉到这其中有某种关联。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韩庚就不顾一切地奔向希澈的宅院。
     对于韩庚的突然到来，希澈似乎并不意外，他望着韩庚，眼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嘴巴却委屈地抽搐了。韩庚的心又惊慌地狂跳起来，他呆看着面色苍白的希澈，一时间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希澈挣扎着坐了起来：“你怎么来了？……让你看见我这个狼狈样子……原本是想好好给你送行的……我真是不争气……快好了，太医说没什么大碍……”
     韩庚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他冲过去紧紧将希澈拥入怀里，生怕他会消失了一般牢牢拥住他。希澈虚弱的身体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温暖的体温瞬间穿透了他，一直包裹在他心里的坚冰噼噼啪啪碎了，他被希澈融化了的心渐渐有了温度。但是，他仍旧恐惧着，喃喃地在希澈耳边问：“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舍得下你？我怎么舍得下你？”
     他问希澈，也是在问着自己。眼泪奔涌而出，淹没了他的脸庞，也热热地滑落在希澈的颈边。希澈伸手轻抚着他的背，哽咽着说：“怎么办？怎么办？这该怎么办才好？”


    温暖的烛光下，两个人面对着面坐着。韩庚一勺一勺喂希澈喝稀粥，希澈也一勺一勺喂着韩庚。一大碗粥，就这样你一勺，我一勺地分着吃，虽然他们几乎感觉不到喂进嘴里的是什么味道，但却望着对方香甜地吃完了。
     希澈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韩庚把枕头拿开，坐了过去，将希澈扶了倚在自己怀里。
     暴雨果真呼啸着倾泻而下，雨点猛烈地拍打着窗棂，轰然的雷声滚滚而过。肆虐的雨夜里，他们的心却出奇地平静了。
     希澈仰起脸微微笑着对韩庚说：“真好，下这么大的雨，有你在。”
     韩庚抱紧了他，脸颊轻轻贴在他的额头上，缓缓地说：“我想每一个雨夜都在你身边……要不然，咱们逃跑吧……。”
     “逃跑……可以吗？”
     “嗯……”
     “逃去哪里呢？”
     “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不分开……”
     “可以这样吗？”
     “嗯……”
     “那就逃吧……”
     “嗯……”
     ……
     如果说分离是梦境中的现实，那么逃跑只不过是现实中的美梦而已。但是，能这样想一想，他们的心也暂时平静了下来。
     最可怖的结局他们已经清晰地看见了，那么，也许最终的情况不会有那么糟糕吧，未来应该存在很多种可能性。就像是一条迷雾笼罩的道路，明明已经看不到任何前行的方向了，但是，一个转弯后，也许眼前又是一个崭新的天地了。
     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相互感受着对方炽热的温度，在这最后一丝侥幸中放松了自己。
     既然不能够断定未来，那就先不要去细想了吧。


    分离这种东西，我是不愿意触及的。写这一章的时候，想着他们可能的种种，我的心也缩紧了、冰冷着，一个字一个字忧郁地写出来。
     我知道，自己能够去竭力感受的，一定是他们真实世界的十分之一不足。
于是，更心疼了他们！
    希望在我的故事里，能给他们更多的爱与温暖。


    说来，我也万般不忍将他们分开
     所以还会有各种纠结，还会有各种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命运的安排，总是缓缓的，回旋行进的，什么时候会是那个结局呢？会不会有一个让人醒悟说：啊，原来是这个结局啊。会不会有这样的一刻呢？对此我不确定。生命终止之前，应该说是没有真正的结局的。应该是这样吧。
     我写的这个故事，妄图整理自己的这些观念，回答自己，关于爱情，关于离别，关于天长地久的那些问题。

                                   第三十章 征讨
     韩庚就要启程前夕，忽然接到了景帝的圣旨，命他先会同高叶军队一起去两国边界征讨暴民。
     原来，近期两国边界的丛林里发现了大量不明身份的流民，他们经常成群流窜到中都国境内的村庄附近，盗采地里的粮食，偷盗牲畜家禽。虽然没有商团被劫，也没有村民被袭击的报告，但由于他们人数众多，又行踪不定，偷盗成功后立即返回高叶国境内，使得中都国的当地官府很是不安，于是上报朝廷称有暴民集结，要求派兵征讨。由于这些流民的聚集地隶属高叶国的郎玛郡，景帝便知会了晖宗，提出由高叶国派兵前去探查，同时韩庚作为中都国特使随行前往。晖宗于是令始源麾下的骠骑营前去讨伐，同时又特别委派利特陪同韩庚。
     这个消息让韩庚骤然有种解脱的感觉，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能够探出头去呼吸一下了，哪怕沉没的危险还未解除，终归是让人暂时忘却了凶险。
     不过，虽说暂时不用回中都国了，却还是要离开首骊出征啊。韩庚兴奋地去向希澈报信时，渐渐又有些丧气了。说到底，这还是要和希澈分开了。
     希澈听说了这个消息，却很高兴，他捕捉着韩庚脸上的变化，兴冲冲地怂恿道：“这是一个好机会啊，说不定，韩将军平叛有功，就命您在那里镇守了，然后我也要求放任到当地做一个小官吏，咱们虽然隔着国界，也常常可以走动了。……这么说来，今年我要参加科举才行，还不能考得太好，要是中了状元就没机会外派到边界了……。”
     他煞有介事地说着，直逗得韩庚笑了起来。
     希澈又翻出一个卷轴展开，伏在上面仔细看起来。
     韩庚端过蜡烛凑近了问：“是什么那么好看？”
     “高叶的山川地理图，我看看你们要去远征的地方。”希澈用手指点着图上的地名说：“你看你看，就是这里……距离首骊好像也不远嘛。……你看，我们自从进入国界后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呢。”
     见韩庚没有反应，他抬头望向韩庚，却见灯影下韩庚闪亮的眼睛正凝视着自己，他笑着拍了韩庚一下：“让你看图呢，你看着我干嘛？”
     韩庚仍旧静静看着他：“图在我心里，不用看了。”
     希澈撅着嘴斜了他：“图在你心里？这么说，我在纸上吗？”
     韩庚慢悠悠地说：“你吗？你无所不在啊。”
     希澈笑着推了韩庚一把：“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会说话了？……不要那么看着我……还看？……真的还要这么看着我？……好吧，这是你自找的啊……”他霍地将小几推开，向韩庚扑过去。
     ……
     几天之后的清晨，军士们整队开出了军营。始源、利特和韩庚的催马走在队伍前面。刚走出去不远，见希澈身着铠甲战袍端坐马上，见他们过来了，希澈笑盈盈地迎了上来。韩庚看看众人，迟疑地希澈问：“不是说好了不来送我们了吗？怎么还是跑来了？”
     希澈故意不理会他，忙着对利特、始源道：“你们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了半天了。早知道就到点兵场与你们一起出发了。”
     韩庚这时才注意大牌希澈一身的戎装，他愣了愣，又靠近希澈问：“昨晚你还请大家喝酒送别，这又是要做什么？”
     希澈望着他眨了眨眼睛：“昨晚的酒谁说是为了送别，那分明是我拉拢大家，请各位一路上好好关照我。”
     利特笑了：“韩将军还不知道呢，希澈自从听说有这次征讨就吵着要去，陛下拗不过他，昨日才应允了。”


    始源摇着头说：“去一个特公子就够我紧张的了，这又来个希公子。两位公子大人，这一趟可千万要平平安安才行啊。
     希澈招呼着大家：“各位大人们赶紧上路吧，怎么只顾着讲话呢，路途遥远，不能耽搁啊。”说着，他倒率先催马上前了。
     韩庚赶紧跟了上去，凑近他小声嘀咕：“不是讲好了吗？我们顶多一个月就返回了……要去的地方路难走，你刚刚病好，怎么可以长途跋涉？……我说你呢，你倒是听见我说话没有？”
     希澈回头瞪了他一眼：“我就是要跟着去。让我牵肠挂肚一个月？你是想害死我吗？……你这人，说十句话有九句是唠叨，真烦你！”韩庚无话可说地望着他，摇了摇头笑了。
     希澈不再理他，抬手招呼队伍中走来的神童和强仁。
     强仁和神童立即打马过来，他们对众人施礼后，强仁兴奋地笑着说：“两位公子也一同前去啊，太好了！太好了！”
     希澈故意皱着眉瞪着他说：“呀，你小子别那么笑好不好？出征有什么好高兴的？这是执行军务，懂不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要去打猎游玩了呢。……让你别那样笑了！……”他这样说着，自己倒忍不住笑起来。
     大军晓行夜宿了几天之后，终于进入了郎玛郡。位于高叶国的西南部的郎玛郡是土地贫瘠的蛮荒之地，很久以前还曾经有狼群横行。这里林木稀疏，农田稀少，栈道也是断断续续的，军队行进很是艰难。
     秋雨凑着热闹下起来，淅淅沥沥，没完没了，本就难走的道路更加泥泞不堪。辛苦跋涉的人们都叫苦不迭。
     但是，这种时候，希澈却仍旧兴致很高，似乎还有些高兴。他撩起斗篷的帽檐仰起脸来，让雨点滴落在脸上。雨滴晶莹地粘在他脸上、睫毛上，他也不去擦拭，就这样含着湿漉漉的笑意望向韩庚。
     韩庚正皱着眉跟始源商议着什么，侧头看见希澈的笑脸，他抬手用自己的袖子在希澈脸上抹了一把，希澈躲闪着搪开他的手。韩庚又抬头望望天色对始源说：“不行，咱们还是找地方扎营吧，这么冒雨走下去军士们染病就麻烦了。”
     在一块开阔地上，一顶顶帐篷支了起来，侍卫们急忙请各位大人们到帐中休息。利特看看希澈和韩庚，想了想说：“韩将军和始源住大帐吧，方面你们商议指挥。我和希澈……。”
     不等他说完，希澈瞪了他一眼，吩咐侍卫把他的东西和韩庚的东西搬到大帐里，然后转头对利特说：“对不住了特哥，我这趟跟你们出征，可不是想来听你整晚训示的，我可没办法跟你住在一起。你还是教育一下胸怀大志的始源好了。”说完后，他看也不看大家，径自向大帐走去。
     利特看着他的背影讪笑着对韩庚说：“这个希澈，真是拿他没有办法。”韩庚也尴尬地笑了笑，赶紧对始源说：“咱们去各营看看军士们的情况吧。”
     大帐里生起了火堆，一个小瓦罐在炭灰中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希澈正往火堆里加木柴，潮湿的柴火放进火堆后，立即冒起了浓烟，他挥着手在眼前扇着，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韩庚巡视完营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也被浓烟熏得侧头眯起了眼睛，他忙着上前将柴火重新支好，歪着头对着火堆使劲吹着，火苗窜了起来，烟子渐渐散了。
     韩庚看着脸上抹了几道黑烟的希澈笑了：“怎么自己做这个，不让侍卫来帮你？”
     “我这不是巴结你吗？希望自己尽量有点用处，不要成为累赘。”希澈说着，笑嘻嘻地过去帮韩庚脱去湿透了的大氅，架在火堆旁烘着。又笨手笨脚地端起那个瓦罐，倒出一碗热气腾腾的姜糖水递给韩庚。
     韩庚喝了几口姜汤，递给希澈也喝了些，他拍拍自己的肩说：“那就给我揉揉肩吧，看看有没有点用处。”


    希澈咬着下唇笑了，他紧靠在韩庚身后，专注地帮他又揉又捶。韩庚偏着头望着他，用手指抹了抹希澈脸颊上的黑烟，怜爱地说：“小脏猫！”
     希澈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停了手，歪着头问：“什么？”
     韩庚一把将他揽进怀里，朝脸上那道烟痕狠狠吻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帘子忽然被掀开来，强仁大刺刺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神童。他们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两个迅速分开的人尴尬的神情，强仁只顾撮着鼻子使劲嗅着叫道：“这是什么味道啊？我就知道希澈哥偏心得厉害，您就不担心兄弟我生病吗？我就知道是这样！您不辞辛劳来这一趟，就为了温暖韩庚哥的呀！”
     神童听他说得有点不像话，怕他继续瞎扯，急忙拽了他一把。强仁不以为然地看看神童，大声说：“本来就是啊，希澈哥偏心的事情不是一件两件了……当然，我们也的确不能与韩庚哥比……。”
     希澈听他还要胡扯下去，过去打了他几下：“你这嘴比心快的家伙，你这样的家伙也会生病吗？只怕是连病都要怕着你，赶紧躲开你了吧。”
     话虽这样说着，他还是给强仁和神童倒了一碗姜汤递过去。强仁嘻嘻笑着喝了，夸张地吧唧着嘴喝着。
     韩庚故意咳嗽了几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窘迫，他问强仁和神童：“刚才你们对始源提的建议，我也考虑了，是有道理，但是前几日派出的探子还没回来复命，不知道具体情况……。”
     强仁笑着打断韩庚说：“韩庚哥信不过我吗？放心吧。我可是强仁啊，机敏又勇猛。由我们带一个小队再去打探最合适了。您放心，万一不对劲我肯定立即撤回来报告，绝对不会莽撞的。”
     神童见韩庚低头沉思着，试探着说：“韩庚哥，您看这个雨下起来没完，路又烂，辎重粮草很难跟上，要是大部队硬走下去，不到匪徒近前就累垮了。而且，还惊动了他们，让他们提早有了防备。这里人烟稀少，地形复杂，之前派出的尖兵人少力单，很难起到作用。韩庚哥您再与始源大人商议一下吧。趁现在我们去探个虚实，也好部署下一步的行动。”
     韩庚点点头说：“我等一会就去找特公子和始源商议。”
     正说着，利特和始源走了进来。始源有些焦急地说：“韩庚哥，刚才回来了两个探子，据他们说，在郎玛郡境内跑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暴民的营地，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武装，这可真的怪了。”
     利特沉思着问韩庚：“会不会是地方官误报了？”
     韩庚也疑惑了：“应该不会啊，难道他们有遁地术？”他站起身看看强仁和神童，又望向始源，此时始源也正看着强仁。强仁见状摩拳擦掌地说：“大人们就让我们率一个小队去即刻出发吧。这种时候就是我大显身手的机会了，我这擅长搜山打猎的人，不信翻不出几个盗贼来。”
     听他说到搜山打猎，希澈想起初见他时的情形，忍不住笑了，便也对利特和始源说道：“现在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咱们就缓几天，先了解清楚情况再行动吧。”
     强仁和神童率领十几名精壮士兵出发后，雨又断断续续下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才终于停了。雨是停了，天仍未完全放晴，一层灰朦朦的雾气笼罩着群山，山野里弥漫着泥土醇厚的气息。
     希澈跟在韩庚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登上一个山包。极目望去，山峦一层接着一层起伏到天尽头。
     此时正是黄昏，西边的天空被乌云遮挡得密密实实，看不到太阳是否已经坠落。那边的天阴沉沉还未暗下去，这边的树梢上，却有一轮圆月升上了枝头。月亮背后的天，仿佛是被连日的雨洗刷净了，泛着幽蓝的光芒。那轮月亮就干干净净地挂在那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
     韩庚没有心思注意这些，他有些焦急地眺望着远方说：“强仁他们应该回来了啊，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希澈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过去说：“我也在想，这么荒凉的地方，要藏住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显然是不易的。单是给养就是大问题。这里真的是有匪徒呢？还只是流寇呢？”
     韩庚点点头说：“是啊，我也觉得很不对劲。如果是流寇的话，他们从何处来？又有什么目的呢？”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希澈慢慢叹了口气：“咱们从中都国来到高叶，一路走来到今天，经过了那么多地方，每一处我都觉得可以驻足，但是，每一处似乎都容不下我们。真羡慕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匪徒，自由奔走于山间，没有束缚，没有顾忌。”
     韩庚听他这么说，心里也黯然了。他转过身拉起希澈的手，放在胸口上说：“这里跳动着的，你的心脏啊，你不是已经在这里驻足了吗？还要去哪里？”
     希澈笑了，推了他一下。韩庚拥着他的肩头，望着眼前的群山说：“你看，天地这样广阔，人来人往的这个世上，咱们居然就遇见了，这么幸运的事情降临在我们身上，我今后谁也不去羡慕了。你也不准再说傻话。”
     秋风卷着枯叶在他们周围翻飞，两片叶子忽高忽低地飞舞着，飘飘摇摇被风裹挟着陨落下来，希澈看着那两片散落在不同位置的叶子，侧身紧紧抓住了韩庚的手，他盯住韩庚俊美的侧脸，心里有个声音呼喊着：“既然让我们遇见了，就不要让我们分开吧。不要让我面对没有他的世界……”


                               三十一章 我也是那逃不掉人
     这天晚上，营地里忽然一片喧哗。韩庚正欲出去看个究竟，有侍卫兴奋地冲了进来：“韩大人、希公子，强仁将军他们……强仁将军他们逮到匪首了！”
     韩庚惊讶地看了看希澈，希澈笑了：“这是什么不靠谱的匪徒啊？就凭强仁他们几个人就把匪首都捉来了？”
     原来，流窜在这一带的数百流民并不是什么土匪，而是逃跑的家奴。
     高叶国建国之初，曾将前朝的王族和战俘贬为奴隶，与土地一起封赏给王室成员和功臣。这是最早的家奴，数量并不多。后来，判处劳役的罪犯和无法还债的百姓也都被贬为奴。遇到天灾年份，很多破产的农户也被夺了田地，沦为家奴。甚至有的大户人家拥有上千家奴。这些家奴没有自由，终日劳作，像牲口一样被驱赶，被买卖。他们的儿女从出生就是奴仆，没有任何希望地在凄苦中挣扎。有的家奴不堪忍受折磨逃跑了，但是，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被抓回去，被抓到的逃奴，脸上会被刺上字，甚至会遭受斩手、断足的惩罚。
     几年前，几名逃奴跑到郎玛郡，发现这里容易躲藏，于是就在深山里住了下来。此后，不断有逃奴前来投靠，于是人越聚越多，实在无法糊口了，他们才流窜到附近村庄偷盗粮食，引起了官府的注意。
     强仁推断他们人数众多，必然是要依水而居，于是在边界一带的河流和湖泊附近搜索，很快就找到了他们的营地。那里的情形令强仁始料未及，他实在无法只是探个虚实就悄悄离开，于是抓了他们的首领，劝说他们主动来向两位王子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