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卓山岛
     夜色里，卓山岛黑黝黝地屹立在前方。船家早已在桅杆上挂起了请求靠岸的信号灯笼，远远地岛上摇动着灯笼让他们停下来。不一会儿，一艘小船飞驰过来，两条汉子登上了他们的船，仔细查看了一番，然后便向岛上打了信号。不久就见岸上打出了准许靠岸的信号，船家随即开船，紧跟在那艘小船之后，躲避着沿路的暗礁，向岛上靠过去。未及靠岸，已依稀可见很多手持武器的军士列队警戒。
     军士们身着五花八门的衣服，大都破烂了打着补丁，但个个都器宇轩昂。每一名军士的帽子上都插有一支蓝色的锦鸡翎，难怪他们被称作蓝翎军。
     一行人下了船，早有一队军士将他们围住，暂扣了他们的武器，然后簇拥着他们向岛内走去。
     卓山岛其实并不大，绕岛一周只需两个时辰。不过山却很高，整座由礁石构成，到处都是怪石、洞穴。驻扎在山上的军士们又将很多洞穴打通，使得整座山成了一个巨大的堡垒。
沿路见到的军士有老有少，武器也参差不齐，但个个精神抖擞，纪律严明，看得出来是经过了正规的训练。
     韩庚一边走一边观察着，不由得暗自佩服。这样一支由渔民、农夫组成的军队能在这一带对海盗构成威胁，看得出来他们的确是有一定战斗力的。
     他们在迷宫一样的堡垒里穿行，绕来绕去了好久，终于被带进一个宽大的洞穴内，这里灯火通明，俨然是一个大厅。
     强仁一进去就大声叫道：“尚贤哥呢？我来了！”
     暗影里慢慢走出一个健硕的年轻人，他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俊朗的脸上两撇小胡子，使他看起来桀骜不驯。此时，他一声不响看着走进来的人们。强仁亲热地迎着他走过去：“尚贤哥你还好吗？肯定很想我了吧？我带朋友来看你了……”
     尹尚贤露出一丝不羁的笑容，待强仁刚一靠近，他忽然一拳朝强仁打去。强仁似乎已经料到了会有这样的攻击，马上闪开大叫道：“哥哥你怎么每次见到我都要打我啊？你就这样迎接兄弟的吗？”尚贤并不理会他，一拳快似一拳地朝强仁打去，强仁也不示弱，连躲了几个回合后，就发狠地回击起来。两个人竟然像仇敌一样越打越凶狠。
     大家一直以为强仁与这里的首脑是好朋友，见到这样的情景都愣住了。神童在一旁着急地喊道：“尚贤哥，这次我们真的是正经事情找您的，真的是大事。”
     尚贤一边发狠地扑向强仁，一边骂道：“你这家伙能有什么正经事？又是什么除暴安良的正经事？我们难道是你的私兵吗？动不动就跑来想使唤我们，警告你多少次了，还要带人来。”
     强仁一边招架一边辩解着：“这次真的是带了贵客来的，真的不是私事，是国家大事。”
     尚贤逮到强仁一个破绽，一下子把他扫倒在地，紧紧压在身下，气呼呼地说：“贵宾？我看你就快带着官兵来了。一点秘密你都守不住，跟你说的事情，马上海里的鱼虾就全知道了，你说你这样的家伙能办什么国家大事？”他越说越生气，又狠狠揍了强仁几下。
     看着这意料不到的一幕，大家都又好气，又好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圭贤心急着父亲交代的事情，也管不了许多了。他走上前来，深深对尚贤施礼道：“尹将军息怒，今天的事情不怪强仁哥，他们原本是要到通浦港的，实在是我的急于来求蓝翎军救我们一家，才央求着强仁哥来的。不敬之处还望您海涵。”
     尹尚贤见他谈吐大方，模样也很端正，又看看韩庚和希澈都气度不凡，这才放开了强仁，站起身来招呼大家落座。


    写完海盗之战后，后面又写了三章，一点点靠近的庚和澈，一点点变得不同的感情。
     我是不是真的很拖沓呢？自己也在反思。
     内心里，很希望让这样的的感情慢慢浓烈，慢慢深沉。很希望呈现给大家的，不是稍纵即逝的火花，而是更有根基的参天大树。因为唯有如此，才能经受住一切考验。
     我想让情感更有根基，我想在平淡如水的每一日，扑捉到闪光的瞬间。
     所以，也很怕情节的离奇和冲突的扩大淡化了人物。我是说一个有趣的故事呢？还是说一段温暖的感情？
     写字的人，心里涌动太多太多感情，也有太多太多的顾忌。自己写着，自己笑了，或者就哭了，想要得到的仅仅是值得——为值得的他们，为自己此时感觉到的温情。
     但愿我能够做到，但愿大家读的时候能够感受到。

                               第二十一章 独自面对
     天还未亮，大家已经按照计划开始分头准备了。
     圭贤和神童带领二十几个兵士率先出发。他们的船驶远后，希澈和强仁也向港湾走来，一艘整装待发的船正在等候着他们。十名精壮军士组成的卫队此刻已经登上了船，尹尚贤正在船头给他们训话。
     韩庚紧随在希澈身后，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沉闷走着。来到船边，韩庚走上前扶住了强仁的双肩，认真望着他的眼睛说：“一定要保证公子的安全……拜托你了！……”
     强仁一拍胸脯：“放心吧韩庚哥，我保证豁出命去护卫好公子。您和尚贤哥也要多保重。”
     韩庚紧锁着眉头看着强仁登上船，又不放心地审视着甲板上的卫队。希澈注视着忧心忡忡的韩庚，想要说点什么，盘算半天也无从开口，他于是故作轻松地绕到韩庚面前，注视着他笑了说：“瞧你，把大家都搞得那么紧张。你和尹将军才是要上战场的人，我只不过去官府一趟，到底谁更危险？你这样我怎么走？我怎么放心你？”
     韩庚来到他面前，小心地帮他整理了头冠，又替他拢了拢衣襟，然后仔细地端详着他，良久才轻声说：“去吧……你自己好好的……。”
     希澈拉住他的胳膊，努力轻松地笑着说：“你也是，你也要好好的。”
     希澈转身上了船，扶着船舷又微笑着朝韩庚挥挥手。韩庚转过身去准备离开，他回头再一次看向希澈，忽然奔跑着冲上船来。
     希澈惊讶地看着奔到他眼前的韩庚：“怎么……。”
     韩庚沉默着摘下自己的宝剑，仔细挂在希澈的腰间，转身要走，希澈拉住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深深看着他。韩庚有意避开希澈的目光，只点了点头就匆忙下了船。
     船慢慢驶离岸边，希澈一直注视着韩庚，韩庚也怔怔凝望了他，他们就这样默默望着对方，看着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
     当那艘船成为天边一个小黑点的时候，尹尚贤拍了拍韩庚的肩：“别担心，再没有比强仁机灵的家伙了，有他陪着不会有事的。放心放心。”
     圭贤和神童一行上岸之后，悄悄来到距离码头两里多路的一个独户大院落，这里永福商号设在沙田坞的仓库。他们召集了仓库的伙计，一同紧张地忙碌起来。中午之前，他们终于做好了各项准备。一行人换好衣物后，来到沙田坞的集镇上。
     沙田坞位于通浦港和江源郡之间，由于地处水路和陆路的交通要道上，曾经是一个繁华的集镇。这些年海盗猖獗，这里渐渐冷清了，但是，仍有很多物资需要从这里中转，集市上时常可见商队往来。
     圭贤领着一队随从，大模大样地走进商人们经常聚头的一间酒楼，店家见过他，热情地上前招呼。圭贤对店家说：“老板今天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我们商号有一大批货物晚上运到，需要上百辆马车驼运，时间紧，召集困难，能不能劳驾您帮我们联系一下附近所有的赶车师傅？”
     店家听了眼睛一亮：“嚯！少东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啊。不知道货物要运送到哪里？费用……？”
     圭贤低声说：“送往首骊的货物，是很急的事情，费用会给双倍的，但是马匹和车子要好，东西有点沉。”
     店家答应着退下了，圭贤独自清闲地喝着茶，像是在等人。
     不久之后，神童带着几个随从进来，径直朝圭贤走去。两人寒暄落座后，神童警觉地看看周围后低声地问：“货物什么时候到？数量不会少吧？”
     圭贤说：“放心吧，天黑之后就到了。前天在通浦港被劫了一点，但是放心，丢了的数量不多，今天交货绝对是够量的。”


     神童又小声问：“不是约定好在通浦港交货的吗？怎么又换到这里了？”
     圭贤看看周围低声说：“前天试探着运了部分到通浦港，结果证实那里才不安全，这一批数量太大，从中都送货进来的马车没办法再赶远路到首骊了，所以咱们必须先准备好车马。”
     就在两个人低声交谈的时候，在他们近旁的桌边，有两个食客一直沉默地侧耳听着，此时，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同一个时间，希澈端坐在沙田坞的官衙里，看似悠然地打量着墙上的字画，慢慢喝着一杯不知道滋味的茶。 一脸严肃的强仁站在他身后，紧绷着脸。
     当地的太守没有料到王子会亲自登门，而且居然是要求派兵协助查找失踪世子的事情。太守慌忙中先写了奏折派快马呈报到首骊说明情况，然后亲自赶去附近军营调集军队。
     就在希澈和强仁焦急地等待了一个时辰之后，太守终于按照希澈的要求，调集了驻扎在沙田坞附近大约一千多人的军队，等候着希澈的调遣了。
     希澈松了一口气，立马动身，率领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朝通浦港方向进发。
     沿路好奇的人群冲希澈指指点点：“轿辇里的就是王子啊，希公子。”
     “不是说希公子在中都国吗？怎么会……？”
     “不知道啊，听说带领大军去通浦港呢。”
     大军一路招摇过市，神童和圭贤远远看见了，相视而笑。
     此时，永福商号仓库前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几十辆大车，神童和圭贤正监督着手下检查着马车。
     看时间差不多了，圭贤站在台阶上大声对车夫们说：“各位师傅，今天的货物要赶着送往首骊，所以等会货到之后，咱们装车就走了，今晚要赶夜路了，大家现在可以先回家安顿一下，两个时辰后再来装货。”
     车夫们听完，三三两两离开了。圭贤写了一张纸条塞进信鸽脚上的竹管里，放了出去。
     不久之后，信鸽扑啦啦又飞回来了。圭贤看了信鸽带来的消息，对神童点头说：“蓝翎军的回信说，海盗有动作了，咱们做好准备吧。”
     这时候，希澈率领的军队正缓缓向着沙田坞的西北方向挺进。当队伍行进到望不见沙田坞的屋舍时，希澈命令队伍停下来，就地埋锅做饭。
     此时，太阳已经慢慢西斜了。希澈下了轿辇，站立在山边，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远眺着夕阳下的大海的尽头。
     军士们吃饱喝足后，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希澈将几名带队的军官召集到帐篷里，将他们的队伍分成两队，要求一队由他率领，在原地待命；一队由强仁带领，绕到沙田坞的东南方向集结。
     部署完毕，希澈真诚地打量着几位军官，朗声说道：“将军们，今晚我们要完成一项大行动。我知道大家这些年饱受倭寇的羞辱，就在今晚，我们雪耻的时刻到了！海盗将被诱骗上岸，待他们离船后，我们两面夹击。同时，蓝翎军将全军出击，直捣倭寇的巢穴。今晚，咱们就让这些强盗彻底灭亡吧！作为高叶的子民，我会奋力杀敌，请大家跟我一起拼杀吧！”
     军官们先是疑惑地面面相觑。这些年来，他们从来没有和海盗正面交手过。而当地的官员，和兵部的长官们，却在每次海盗洗劫后，都以击溃海盗为由上奏请功，似乎是留着海盗为自己升官发财。对此，军士中早有满腹怨言，军官们更是早就按耐不住了。
     他们听希澈说完，沉默了一下，一名军官大声说：“我们愿跟随公子！咱们好好干一仗吧！”其余将军也都兴奋地大声应和。
     希澈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帐篷，他站在高处，面对着列队完毕的军士，大声地说：“高叶的勇士们，我的兄弟们：今天是我们一起为高叶雪耻的日子。就在今天，让我们洒净最后一滴血，为了我们的受屈辱的国家，为了我们受威胁的家人，为了我们自己的血性，拼命杀敌吧！把倭寇赶走，把我们的和平生活夺回来，把我们高叶的尊严夺回来！我会与兄弟们一起战斗，让我们一起把热血洒在我高叶的土地上吧！”


    军士们被希澈充满激情的话语感染了，他们从心底发出了压抑已久的怒吼：“赶走倭寇！赶走倭寇！……”
     卓山岛上，此刻已经集结了所有兵力，调集了所有船只，准备着孤注一掷，硬拼一场了。
     尹尚贤威风凛凛地站在高台上，环视着他的士兵，他大声说道：“弟兄们，今天我们终于要去和那帮强盗决一死战了。是他们让我们丧失家园，是他们让我们失去亲人，是他们让我们在这个岛上忍受煎熬。今天必须做一个了结，今天就是我们报仇雪恨的日子！今天，有官兵配合我们，有王子指挥我们，我蓝翎军一定要大展雄威把倭寇统统消灭！”
     他顿了顿，又激动地说：“如果今天我死了，你们就把我扔在海里，让我变个厉鬼守着高叶的海域；如果弟兄们中有人捐躯了，你们的父母子女就是我的家人。今天，我们不是战死，明天也要困死，就让我们豁出去干一场吧，为了我们高叶国，为了我们自己，拼命去吧！”
     军士们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高呼：“拼命杀敌！拼命杀敌！……”
     不远处传来了呜呜的号角声，尹尚贤挥手让士兵们登船出发。
     蓝翎军大小不一的船只在夜色的掩护下慢慢向麓内岛驶去。韩庚站在船头，一直眺望着沙田坞的方向。天已经黑了，视线的尽头只能看见灰黑的天空和深黑的海。
     尹尚贤走了过来，他顺着韩庚的视线看过去，兴奋地说：“尖兵送消息回来，倭寇已经大军出动了。咱们在麓内岛要交手的敌军估计不会太多。希公子他们来的消息说一切就绪，看来，一切都在希公子的计划之内。”
     韩庚心不在焉地回头看看他，点了点头说：“我们要猛攻，尽快解决，去支援他们。”
     这一天，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那么漫长。
     永福商号的仓库此刻是灯火通明。伙计们忙着将沉重的箱子搬到马车上，装好货的马车一列列排在路边等候出发。一辆辆马车，一支支火把，远远看去非常热闹。
     忽然，从港口方向隐约传来了号角声，圭贤立即跳到一辆马车上，大声地对车夫们说：“大家听好了，现在海盗就要登陆了，大家赶紧去山上躲避一下。今天发给大家的号牌，希望各位保管好，如果车马有损失，鄙商号一定赔偿。现在大家不要出声，赶快去山里躲避吧。”
     车夫们一听，顿时慌了手脚，忙不迭地朝山林里奔去，不一会儿，刚刚还喧嚣的空地上就只有一片狼藉的车马和火把。圭贤和神童带领着手下，立即朝港口方向跑去。
     号角声一站传给一站，希澈和强仁分别在沙田坞的西北方和东南方都听到了这个信号。他们立即**军队，趁着夜色扑回沙田坞。
     一名军官牵过了自己的骏马请希澈骑上，希澈望着那匹高头大马犹豫了一下，一咬牙爬上马背。他紧紧拽住缰绳，随部队出发了。
     这时候的港口，圭贤和神童他们已经悄悄埋伏在码头附近的树林里。他们看着黑压压的船只慢慢靠岸，看着船上密密麻麻的人影窜下来，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海盗们上岸后，只留了很少的人守在船上，其余全部朝着永福商号的仓库奔去。待他们走远后，圭贤和神童立即命令属下拿出被桐油浸泡过的布条，缠裹在箭头上，然后安置在中都国先进的连弩上。一切准备就绪，圭贤一声令下，点燃的箭头密集射向海盗上。一时间，船上四处起火，守船的海盗连声惊呼。
     就在海盗船起火的时候，强仁率领的军队杀到了港口，他们迅猛地涌上船去，在火光中奋勇地与海盗厮杀。
     另一边，冲到仓库的海盗们连续拆开了多个封钉好的大木箱，里面并不是他们所期望得到的先进武器，而是一箱箱石块。海盗们发现上了当，正要回撤，发现岸边停泊的船只起了火，而且听到了阵阵厮杀声，他们立即朝码头跑去，没跑多远，侧面忽然呐喊着杀出一支军队，勇猛无比地扑向他们。海盗们被打乱了阵脚，整个队伍一片混乱。


    希澈早已跳下马来，他抽出宝剑紧紧攥在手中，呐喊着与士兵们一起冲进敌阵。身旁的军士们见状，士气大振，犹如憋急了的困兽疯狂地撕咬着敌人。负责希澈安全的卫队紧贴在他周围，一面保护着他的安全，一面奋力砍杀着身旁的敌人。
     海盗头目在混乱的队伍中忽然看见了希澈。这个非常显眼的少年，尽管他身着普通的甲胄，但是，可以看出来他的身份非同寻常。海盗头目立即抽出一支箭，搭弓就朝希澈射去。
     希澈身边的一名卫士猛然发现了这个紧急情况，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职能挡在希澈身前。这只箭直直地射进了这名卫士的胸膛，他无声地倒下了。
     正在希澈和众人分神的一刻，一名海盗大喊着扑向希澈，他手中的刀抡圆了朝希澈直劈下来。卫士们都在各自奋力搏杀，此刻没有人能分身援救。希澈没有别的选择，他大喝一声，举起手里的宝剑挡住那一刀。只听嘡啷一声，在他被震得几乎跌倒的时候，海盗的刀居然断裂了，海盗一愣神的工夫，希澈拼命将剑刺了过去，捅翻了那名海盗。
     希澈惊恐地抽出宝剑，急促地喘着气。海盗头目已经冲到了他的近前。两名卫士急忙奔过来挡开刺向希澈的长矛，与海盗头目厮杀在一起。海盗们见头领不顾一切地杀向这个少年，料到这是重要人物，也拼命涌向希澈，一时间，希澈的卫士被砍倒了好几名，他们被亡命的海盗团团围住。
     正在这时，神童和圭贤带人冲了过来，另一边，强仁的队伍也解决了码头的战斗杀了过来。两股汇合的高叶军队顿时力量大增，他们大声呐喊着，砍杀着，越战越勇。海盗们眼看着自己的船被熊熊大火吞噬，知道没有了退路，也横下心来玩命地厮杀。
     四处都是挥舞着武器疯狂的人群，四处都是呐喊声，四处都是死尸和武器。希澈恍惚了，他看着自己的士兵倒地，看着海盗倒地，看着有人冲向自己，看着有人为自己倒下。他颤动地握住宝剑，茫然地看着周围，心里不住地问：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强仁终于杀到他的身边，紧紧靠着他，紧张地说：“公子，真不应该听你的，让你一个人，差点出了大事了！您要是有个闪失，我真是不用活了。”
     战斗结束了，士兵们忙着寻找伤员，清理战场。希澈疲惫不堪地坐在码头上，透过海盗船未燃尽的火光看着远方。他觉得整个人都要散架了。这一刻他更加紧张了，韩庚，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麓内岛上，此时也是杀声震天。
     不出希澈的意料，尝到甜头的海盗们认定还将有大批军事物资运抵沙田坞，于是派出了精兵强将去抢劫。他们多年来在这一带基本没有遇到过强敌。虽然对蓝翎军有所忌惮，但是这次是突然得到情报，迅速出击，他们认定蓝翎军来不及到沙田坞阻击，更不可能敢来袭他们的营地，所以放心大胆地只留了一百多人驻守。
     韩庚和尹尚贤率队登上麓内岛后，迅速将局面控制住，分队围剿残匪。
     海盗首领被蓝翎军士兵围住，大家都没有办法制服他，韩庚提着一只银枪走过去，他示意大家闪开，舞动着长枪刺向敌首。一支长枪在他手里，犹如一条银色的苍龙，飞舞呼啸着扑向敌人。海盗首领也不是等闲之辈，他手里的大刀带着呼呼的风声砍杀下来，刀刀致命。两个人厮杀在一起，就像两阵旋风搅在一起，一旁的军士们看得目瞪口呆。
     待他们稍作喘息时，尹尚贤忽然冲过来将两人隔开，他气急败坏地对韩庚说：“兄弟，你太不够意思了，这个家伙是我的老仇人，是宿敌啊，宿敌，怎么也必须我亲自收拾他啊，你去找你们的什么货物吧。”说完，他狠狠扑向敌首。
     韩庚看着他威猛的刀法，和搏命的气势，笑着摇了摇头，带领一队人向匪巢深处走去。
     他们连路砍杀着残匪，一处一处寻找着圭贤描述的货物。
     忽然，几名士兵奔过来，指着一个房间对韩庚说：“将军，将军……那里那里……。”
韩庚快速冲了过去，门口倒着几名海盗，洞开的大门内，却见卧在床上的世子和一旁惊恐万状的世子妃。


    人生往往是这样的，冥冥之中有一个主宰在安排着我们的一切。很多纷纷扰扰的际遇之后，再回望时，你就会猛然发现，任何的巧合都不是没有来由地存在，正是很多不可思议的偶然构筑了那个必然。
      世间所有的一切其实早有安排。
      当希澈见到父母的那一瞬间，他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他仰起头对着太阳，大滴大滴的眼泪不知不觉中滚落。原来，上天是这样眷顾自己的啊，生命中最重要的父母，生命中最重要的韩庚，都在眼前了。


    世子被护送进官衙后，先与当地官员和军官们见了面，之后召见了永福商号的掌柜——圭贤父子。待他们父子二人走后，世子又特别召见了尹尚贤。待处理完这些事情，虚弱地世子被扶上床榻，这才将希澈和韩庚叫到身边。
      他紧紧抓住他们的手，欣慰地端详着他们。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这两个孩子似乎都长大了，韩庚的目光更加自信、坚毅。希澈也不再是那个纯真浪漫的孩子，他的身上有着世子不熟悉的沉稳和干练，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力量。
      这一天，大家还来不及仔细说说分别之后的种种情况，现在坐在一起，千头万绪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韩庚仔细向世子讲述了他们离开上京至今遇到的种种情况，世子听完沉吟着，良久才说：“你们猜测得应该没错，这些的事情，肯定是与魏满有关联的。但是，我们回到首骊后，一定要沉住气等待时机。现在，魏满权倾朝野，我们又没有证据，妄动只会更被动。”
      韩庚点头道：“殿下说得有道理，要对付魏满这样的重臣，一定要充分做好准备。目前殿下刚回国，当务之急是要稳住朝野，避免混乱。”


    希澈沉思着说：“比起魏满的问题，我觉得如何安置‘蓝翎军’更为重要。他们虽然在这次行动中功劳很大，但毕竟是没有名分的武装，让他们存在下去显然不合时宜，就地解散又太可惜了。尹尚贤表面上玩世不恭，其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能处理好，今后他们也能更好地为国效力。”
     世子看着韩庚和希澈微笑着点点头：“你们能想到这些，真的让我觉得欣慰啊。是的，今天我召见尹尚贤时，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还有永福商号，他们的商团往来于各国各地，有自己的情报网络，有很及时的消息传递办法，甚至比官府和官军还要便捷、严密。这也是我们需要依靠的力量。”
     世子强撑着坐起来：“既然说到这里了，咱们详细商议一下吧。”


    傍晚时分，韩庚和希澈检查完毕回首骊所需的仪仗、车马和其他事宜，走出官衙。在门外守候的强仁和神童急忙跑过来围住他们。
     希澈问强仁和神童：“你们怎么打算？回乡？还是去考武科举？”
     神童抢着说：“我们想去军队当差……。”
     强仁推了他一把，呵呵笑着对希澈说：“我们不想离开公子，我们给公子做个随从吧，一直在您身边保护您，行不行？”
     希澈看看他们，笑着说：“那不是大材小用了吗？咱们明天一起回首骊吧，到时候再好好安排你们。”
     强仁和神童一听，高兴地相视而笑，忙着为明天的出发做准备去了。


    晚上，世子一家和随行人员被安排在官府的馆驿休息。希澈和韩庚一直与世子、世子妃交谈到很晚才出来。
     他们朝安排给他们居住的小院走去。沿路都能遇见忙碌的卫兵、侍从、仆役，不知道哪里的胡琴声依依呀呀，他们沉默着穿过这杂乱的一切。
     来到房间门口，希澈瞟了一眼沉默无语的韩庚，迟疑着上了台阶。韩庚看着他拉开门，站在门旁犹豫着不进去，就支支吾吾地对着他的背影说：“……那个……那你好好休息……。”希澈没有回头，也没有答应他，一闪身进到屋里关上了门。韩庚站在门外发了一阵呆，才有些失落地进了另一个房间。
     第二天一早，世子一行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尹尚贤和圭贤父子一大早就赶来送他们。
     强仁和神童一见到尹尚贤就亲热地围着他问：“尚贤哥怎么不随希公子一同回首骊？我们昨天看见您紧张地进去觐见，今天怎么高兴得一直在笑啊？世子怎么封赏尚贤哥了？”
     尹尚贤轻描淡写地说：“殿下让我解散了蓝翎军呢。”
     “什么？这样您还高兴啊？”两个人都大吃一惊。
     在一旁的圭贤忍不住插嘴说：“世子殿下考虑得周到啊。海盗已经剿灭了，蓝翎军再存在就不合法度了。军队解散回家，平时务农、渔猎，闲时训练，遇到战事马上就能召集起来迎战。既不用特别支出来养军队，也不会惹出嫌疑。尹将军作为殿下任命的监察特使，也就充分发挥您的作用了。”
     尹尚贤也点头道：“是啊，如果真的朝廷能采纳殿下的意见，减免我们三年的赋税，免除我们的兵役，沙田坞很快就能重新繁荣起来。”他又冲着圭贤抱拳道：“今后，一定会有很多事情有求于圭贤少爷呢，到时候可不要假装不认识在下哦。”
     圭贤急忙回礼：“将军是我父子的恩人啊，任何需要只管吩咐。”
     强仁凑过来搂住两人：“咱们是患难之交啊，我看都不用客气了，今后咱们就一同为世子殿下和希公子效力吧。”
     世子的行辇出发了，沿路很多百姓无声地跪在路的两边送行。韩庚骑着马护卫在轿辇旁，深深被这情景感染了。希澈的马车紧随在父母之后，他也撩起窗幔，动容地望着送行的人群。
     队伍行至中午，在一个驿站吃饭、饮马。韩庚张望着寻找希澈的身影，却忽然看见希澈骑着一匹大马款款从自己身边走过，他高昂着头，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丝毫不理会韩庚诧异的目光。。
     神童惊讶地问：“公子怎么……？不是说公子不会骑马的吗？”
     强仁得意地说：“你还不知道吧，别说骑马了，那天公子还亲自上战场了，并且亲手杀死一名海盗呢。真的看不出来啊，我们公子外表柔弱，其实可是非常强大呢……。”
     强仁顿住了，他看见韩庚怒气冲天地盯着自己，吓了一跳，赶紧叫道：“韩庚哥，这可不关我的事啊，公子命令我带另一队人马与他形成夹击，我才和公子分开的……真的，我也想反对来着，可是公子不放心不熟悉的人，……我只是服从命令……再说公子很勇猛……不是不是……韩庚哥，我知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韩庚不理会强仁的辩解，他一言不发地朝强仁靠过去，一把将强仁拽过来就要动手。强仁哇哇大叫着：“公子救我，公子救我啊。”
     希澈这时又慢慢催马走过来，不以为然地说：“干嘛救你？你没有遵守和韩庚的约定，没有寸步不离地保护我，当然要挨打了。”
     强仁哭丧着脸叫到：“我那不是服从您的吩咐吗？公子可不能这样啊。”
     希澈不接他的话茬，想了想又郑重地说：“特别要纠正一下的是，那个海盗可不是我杀的。那是我杀的吗？明明是我这把宝剑杀的。这一点要明确。”


     他说完，微微笑着看看打闹的两个人，调转马头径自离开了。
     再次出发时，希澈不再乘坐轿子，他骑了马与韩庚并肩而行。
     队伍翻过一个小山包，世子妃把希澈唤到轿辇近旁，笑着对他说了什么。希澈兴奋地催马来到韩庚身旁，指着眼前说：“这里，就是这里了，这里就是江源郡。”
     这里就是希澈一直说想要带韩庚来的地方，世子的封地，希澈出生的江源郡。
     韩庚和希澈打马奔上一个小山坡，眺望着广阔的原野。
     明明是第一次站在这里，眼前的一切为什么会那么亲切呢？韩庚的心有些凌乱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原野的气息，这味道也是那么亲切。希澈对他提过很多次的地方，对于他来说竟然是这样熟悉，起伏的山峦、广袤的原野似乎也都亲切地对他致意，对他说：你终于来了。是的，我终于来了，我原来是这么期待过踏上这里的土地。韩庚看了看身边的希澈，仿佛再一次认识了他，一时间他的心狂跳不已。
     仿佛是为了他们，就在这一刻，一朵一朵的雏菊花在他们眼前徐徐绽放了。每一朵幼小的花都分明在迎着骄阳欢笑着，他们分明听见了花开的声音。雪白的花瓣簇拥着金黄的花蕊，星星点点散落在绿色的大地上，如同微风送来的精灵，朝着他们快乐地舞蹈。
     韩庚下了马，一步步走进这雏菊的世界。他的心中有一股暖暖的热流缓缓涌过。这个地方就是希澈的家乡，韩庚仿佛看见小小的希澈欢笑着在那花丛中跑过。这片土地应该记得希澈吧，应该记得这个如同夏日花朵一样的孩子吧。此刻自己每走一步怀着怎样的心动，这土地会懂得吗？遥远的过去回不到了，站在这里，能够感觉到希澈的往昔吗？这拂面的柔风，是否曾在那些远去的岁月里轻抚过希澈的发梢？这满野的雏菊花，是否就是那个时候希澈稚嫩的样子？韩庚轻抚着近旁的雏菊，再看不远处凝望着自己的希澈，他的心更加慌乱了。
     希澈如花般灿烂地笑着，看着花间奔跑的韩庚。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一阵慌乱，这种慌乱的感觉他并不陌生。看见灿烂的阳光将树叶照耀得金黄透亮，他的心就曾这样慌乱了；浓重的乌云黑沉沉压在山顶时，他心也曾这样慌乱；夕阳下韩庚欣长的背影也让他这样慌乱过；在韩庚温暖的目光中，他也不止一次这样慌乱着。此刻，他的心再一次扑通乱跳起来，似乎有些不安，似乎有些期待，似乎有些恐慌，似乎又有些惊喜，这所有感觉汹涌着，搅得他几乎不能呼吸了。在这澎湃心绪的背后，仿佛有什么在萌动。他不敢探究，只这样呆住了一般看着花海，那些起舞的白色精灵或许看透他的心思了吧，要不然它们此刻为何这样地对着他微笑，正是它们这样笑了，他才会忽然脸红了吧。
     这天晚上，他们住在江源郡。
     夜里安顿好一切后，韩庚和希澈来到他们居住的院子。两个人忽然变得无话可说。希澈悄悄看看韩庚，见他低着头踢着脚下的一个小石子，希澈犹豫了一阵拉开了门，又回头看了看依旧沉默的韩庚，就在他转身要进屋的时候，韩庚忽然冲上去，一把将希澈拉入怀里。
     韩庚紧紧揽住希澈的腰，有力的手掌扶在他的背上，将希澈紧紧拥在胸前。他的脸深深伏进希澈的脖颈边。希澈慌张地陷入这温暖的怀抱中，感觉着自己狂乱的心跳，感觉着韩庚有力的心跳，感觉着他所熟悉的韩庚那清晨青草般的味道，他眩晕着迟疑地抬起双臂，环住了韩庚的脖颈。
     这样环抱着希澈，韩庚收紧了的心霎时放开了。这个时刻，他们的世界里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怀抱中的彼此。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却分明说了很多很多。
     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久，他们忽然醒悟了一般迅速分开，逃也似地各自匆忙奔回房间。


                                  第二十三章 异样
     这一夜，希澈一直睡不着。他翻来覆去地回忆着，脑海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一切就像做梦一般。他想不起那一刻怎么开始的，怎么结束的；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回应的；想不起他们是否说了什么。但是，他记得韩庚怀抱的温暖；记得韩庚身上那清新的味道；记得自己战栗的感觉。他还记得韩庚的面颊轻轻拂过自己腮边，那一刻，天上好像有闪烁的星星吧，耳畔好像有风吟吧，他脑海中定格了静止的韩庚和自己。
     对于韩庚的拥抱，希澈并不陌生，一直以来，他们都是亲密无间的，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他熟悉韩庚安慰的拥抱、怜惜的拥抱、鼓励的拥抱。但是，今天的拥抱却分明不同，分明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
     这是怎么了？要如何是好啊？一种陌生的感觉在希澈心头翻腾，仿佛是害怕，仿佛十分不安，仿佛是喜悦，仿佛非常期待，这些感觉搅得他慌了神。
     隔壁的韩庚也同样辗转反侧。他反复想起自己拉住希澈那一刻，然后是希澈奔进房间的背影，中间发生了什么却是一片空白。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有了这样巨大的冲动，说不清楚为什么那一刻会控制不住自己砰然的心动。每想一次他都很慌乱，希澈会怎么想呢？希澈会如何看待自己？自己的举动分明是粗鲁的，就连他自己再想起也不禁吓了一跳。但是，他却并不觉得后悔，甚至，还暗暗觉得很高兴。
     回忆中，希澈似乎并没有拒绝自己的拥抱，就像以往一样，怀抱中的希澈仍然依赖地靠着他，慌乱中的他分明感觉希澈紧紧环住了自己的脖颈，这应该不是错觉吧，他此时面颊上分明还存留着希澈脸颊掠过时的悸动，每一次回味到此处，他都在轰然的战栗中红着脸笑了。不管了，不管了，就算希澈真的生气，就算他真的认为自己无礼，也不管了。想着希澈生气的样子，瞪着大眼睛，撅着嘴，他竟然又忍不住笑了。真的是要疯了，韩庚把头埋在枕下，紧紧闭上双眼，可是，脑海里仍旧赶不走希澈的影子。他翻身坐起来，拿过一杯凉水，大口大口喝了下去，窗外不停歇的蛐蛐鸣叫，似乎就是在不停歇地笑话他呢。
     淡淡的晨曦终于一点点漫进屋里，希澈静静听着隔壁的动静，一颗心始终缩紧着，不安着。他把冰凉的手捂在滚烫的耳朵上，这时候，他的脸应该也是通红的吧，他一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终于，隔壁传来轻轻的开门声，希澈赶紧扑到门边，贴着门缝看出去。果然是韩庚蹑手蹑脚地出了门，他一边在台阶上穿鞋，一边回头朝希澈的房门张望，脸上挂着一丝羞怯的笑容。
     看着这个笑容，屋里的希澈也撅着嘴笑了。他看着韩庚走出院子，也急忙穿好衣服跑了出去。
     这一天的旅途，显得有些沉闷。希澈骑着马走在队伍的前面，韩庚远远尾随在后，他们一路上不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相互看一眼。
     强仁悄悄冲神童递了个眼色，冲不远处的韩庚努努嘴，小声问：“怎么回事？公子和韩庚哥他们，闹别扭了？”
     强仁急忙挥手制止了他：“嘘！别瞎说！”嘴上这样说着，他也疑惑地看看希澈，又看看韩庚。此时的韩庚，正望着希澈的背影发呆，他的脸上却淡淡微笑着，有些满足，有些羞怯，有些彷徨，还有些手足无措。
     这两个人，究竟怎么了？强仁摸了摸后脑勺，也茫然地看看神童，摇了摇头。
     黄昏时分，他们进入了首骊的地界。一路的颠簸，世子病弱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了，他传令扎营休息。营帐刚刚扎好，两匹快马奔来报告，利特公子率队前来迎接，已经快要到了。不一会儿，远处彩旗招展，果然来了一队人马。


    希澈和韩庚等候着利特一行，他们并肩站在一起，沉默地看着远处，想说点什么，又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过了好久，希澈说：“那个，利特哥……。”韩庚也同时说：“利特公子……。”两个人同时停住，看着对方笑了。
     希澈看着渐行渐近的队伍说：“利特哥居然迎出那么远接我们，果然还是那个礼数周到的家伙！其实，小时候我一直不喜欢这个哥哥，虽然他比我大不了多少，却总是要显示比我懂事，总是要特别听话，特别乖巧。人人都喜欢他，我总是听见人们说：你看看利特，你看他如何如何得体。几乎每一天都要听见夸奖他的声音。因为他这样，真的让我很累，不管什么事情都要被拿去和他比较，然后证明他是好孩子，我是坏孩子。他代表着一切正向的标准，我代表着所有负向的标准。所以，是他这个家伙让我走上了歪路……。”
     韩庚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希澈瞪着他，认真地说：“真的，我也真的很想做个乖小孩的，就是这个过分的利特哥弄得我只能放弃了。”
     他嘟着嘴想了想又说：“不过，这些年，特别是现在，我也慢慢理解他了，他是更有责任感的人，是比我更称职的王子。”
     那队人马还未靠近营帐就停了下来，所有人翻身下马徒步走来。希澈摇着头说：“看见没有，看见没有，这家伙就是这么累人。”一边说着，他也带着众人迎了过去。
     远远走来的，是一位周身素白的翩翩公子，他亲切的笑容渐渐清晰了，闪亮的双眼饱含感情注视着希澈。随他一同走来的，居然还有始源和东海。
     始源和东海这时已经按耐不住了，他们大声叫着飞奔过来，激动地先将韩庚紧紧抱住，相互拍打着又笑又叫，稍微迟疑后，他们又将希澈一把抱住，希澈大声叫起来：“死小子们，弄疼我了，你们这是干什么啊？”尽管这样抱怨着，希澈还是笑了起来，甚至任由他们拍打了自己。
     利特静静微笑着站在一旁，他俊美的脸上始终温暖地笑着，嘴角边两个酒窝使得他的笑容更加灿烂。希澈挣脱了始源和东海，笑着向利特施礼，利特却疾步上前，紧紧将希澈拥住。希澈别扭地推着他：“不要吧特哥，我跟你可没有那么熟悉。”利特不理会他，依旧紧紧拥抱了希澈说：“希澈，你回来太好了，谢谢你平安回家！”希澈听他这么说，也不免动容：“是啊，我回来了。”
     一行人寒暄完毕，利特亲热地拉住韩庚说：“我多次听始源和东海说起定国公韩将军，一直期待着能与将军见面，今日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韩庚对这个亲切的王子也充满了好感，他笑着说：“特公子不必那么客气，在下能与公子结识也十分荣幸。”
     希澈不容他们再絮叨，拉着利特到大帐与世子见礼。
     太阳落下之后，营地里升起一堆堆篝火，众人围坐在火堆旁，说说笑笑。强仁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一会儿他就成了谈话的中心。始源和东海好奇地询问他们一路上的经历，不等韩庚和希澈开口，强仁就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吸引得众人啧啧连声，就连神童都听得入神，好像这是自己没有参与的故事。
     希澈静静看着与利特促膝交谈的韩庚，想起了从回到高叶国至今的种种，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天边，一成不变地在那里，平静、淡然地注视着这一切。
     “韩将军这次到高叶来，能多住一段时间吗？也好让我多有机会请教。”利特的这句话让希澈心里咯噔一下，韩庚支吾地答应了一声，也偏头看向他。
     希澈装作没有在意的样子，甚至还挣扎着对着强仁他们笑了笑，笑容还在脸上挂着，眼里却掩饰不住地伤感起来。韩庚这一趟送自己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他不可能不回去，希澈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可是，他也一直来不及细想，或者就是不愿意去想。此时利特这么自然地提起，他发现这个事实无可回避地就在眼前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他没有，或者可以说，其实他永远也做不好这个准备。


    利特还在说着，韩庚却什么也没有听进去。他不时望向希澈，希澈并不看他，只任由自己的落寞一层层荡开，一层层笼罩了他。韩庚咬咬牙，想要说点什么，想要做点什么，这才觉得自己真的无能为力。他茫然地望着跳动的火苗，燃烧的噼啪爆裂的枝条像极了他此时的内心。
     希澈已经坐不住了，他很想起身离开，又觉得太突兀了，正在犹豫时，强仁笑嘻嘻地过来说：“公子，那个……能不能……，我和东海少爷打赌来着，我们比赛摔跤，如果我赢了，可不可以您那把剑就赐我了？”
     希澈幽幽抬头看着一脸期待的强仁，用手抚着腰间的剑柄，淡淡地问：“是想要我的这把剑吗？”
     强仁赶紧点头：“公子您也没有机会用它，那么好的剑，不是可惜了吗？您把它赐给我，在下一定永远拼死保护公子。”
     东海起身笑骂道：“你这家伙，还没有比试，怎么就认定你赢了，这么死乞白赖跟公子讨奖品。来来来，先胜了我再说。”
     希澈慢慢站起身，将那把宝剑擎在手中轻轻抚摸着，缓缓地说：“今后，我也只有这把剑了，我也就只能守着它了。等我死了，你再拿去吧。”
     他这么说时，脸上是大家都非常陌生的表情，是无奈，是遗憾，是抱怨，更是哀伤。
     强仁没有料到希澈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利特一看，赶紧摘下自己的佩剑，笑着拍了拍强仁的肩膀说：“奖品我出，你若赢了东海，这把剑就是你的了。”
     希澈不理会大家惊讶的目光，提着剑，独自朝帐篷走去。韩庚立即起身跟了过去。
     帐篷里，两个人相对无言。韩庚低头看着希澈手里的剑，很想大声对希澈说：我想一直守着你……我也怕那个离别……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该如何才是……。无数话语在他脑海中盘旋，但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希澈慢慢平静了自己，他回避着韩庚的目光轻声说：“不是还不走吗？不是还要住些日子的吗？直到那个时候，咱们不要提前难过，好吗？”
     第二天中午，大队人马终于靠近了首骊城。
     快马飞驰来报，东仁大君、东义大君已率领文武大臣在前面等候多时了。远处果然旌旗招展、鼓乐齐鸣。
     世子与两位弟弟及文武官员一一见礼。魏满位列官员们的最前面，他扑通一声跪下，大声说：“殿下！臣罪该万死啊！殿下归国，臣没有做好完全的迎接布置，让殿下遭遇了危险；希公子也怪臣疏忽了，没有安排好护卫，险些酿成大祸。臣唯有以死谢罪啊！”
     世子搀扶起魏满说：“左相大人何出此言？倭寇作乱岂能责罚大人？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这时候我们应该高兴啊，大人不必再耿耿于心。”
     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走向首骊城。城门口，又有一队人马静静列队迎候。走近才知道，原来是中都国公使率队前来迎接韩庚的。
     公使与世子及两位大君见礼后，毕恭毕敬地来到韩庚面前施礼道：“下官不知道定国公远道而来，还望大人海涵。公馆已经为定国公大人安排好了，就请大人前往歇息吧。”
     韩庚还了礼，回身辞别了世子夫妇，与两位大君和官员们道了别，又与利特等人一一道别。魏满这时候才知道眼前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就是中都国大名鼎鼎的定国公韩庚。他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为自己的草率而担忧起来。
     希澈默默站在利特的身后，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极力自然地笑着。韩庚望望他，想说什么，又顿住了，在公使引领下，韩庚转身而去。他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深深看着希澈，停了停，才又再次转身走了。
     希澈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间巨大的失落感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