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都很满意这样的生活，有时搭伴去常州看舟生，再有时和园生逛街。逢到年节，舟生从学校回家，再接来乡下的老人，满当当坐一桌子。修国妹依次看过去，缺一个小妹，但有人顶了缺，这人就是小弟的女同学。

女同学名叫袁燕，不知谁起的头，都称她燕子。反是小弟，依然叫大名，很郑重的态度。关于袁燕，小弟提及不多，修国妹怀疑他本来了解得就少。燕子1980年到上海，读完高中，考入大学，录取的法律专业。大三年级公派留学美国，硕士阶段换了会计专业，公费转自费，继续学业。她和小弟认识就在这时候。
在一家华人超市，小弟结账后走反方向，从收银处回进商场，再要出去被保安拦住。正不知所措，燕子来了，从一满车方便面翻到收银条，这才脱身。接下去是找车，小弟又忘了自己的车型和颜色和车牌号，因是刚买的二手车。
两个人推着购物车东西南北几个来回，到底没找到，燕子就送小弟回去，发现两人的宿舍只隔了一个街区。第二天，小弟收到警局的罚单，原来他停车不合规矩，被拖车拉走，让他去交赎金领车

他俩的学校在美国中部的俄克拉荷马州，美国大陆的腹地，幅员辽阔平坦，校区还算是个小社会，校外几乎就见不到人。刚去的日子，需要应对学业和生活种种繁缛，比较充实。等安定下来，一切归于常态，就不免感到沉闷了。同是异乡客，加上邂逅的方式，在这乏味的地方，称得上传奇呢，结缘再自然不过了。

小弟出国前基本在寄宿中度过，没有太多对日常生活的概念。后来有了袁燕，好些了，可是能好到哪里去呢？一个人的寂寞变成两个人的。袁燕的兴趣比他广泛，广泛又怎么样？至多不过开车出游。风景是好的，却更让人惆怅。

聚会中，小弟是最寂寞的那个。与人交道，不晓得怎样开始，开始了又不知道怎样结束，自己都为对方难堪。倘不是袁燕主动出击型的性格，他大约一辈子交不上女友。现在，同样为袁燕不平，必须和无趣的他朝夕相处。尽管叫人提不起精神，但没有袁燕主张，他也不会做出回国的重大决定。

袁燕在上海上班，每两周来一次。修国妹将整个三层清理出来，重新装修一遍，等他们正式结婚后搬进去。两人的关系看起来是稳定的，但摩擦也少不了。有几次，闭紧的房间传出争执的声音。说是争执，其实就是袁燕一个人发言，最后，摔门走人结束。

修国妹终究是理性的人，依着劝和不劝散的古训，依然循喜事的规矩，先上门觐见袁燕的大人，再接来他们家，双方正式会晤，摆了订婚酒。
袁燕有着相当务实的头脑，生来如此，也是生活造就。她明白，自己实际就是一个楔子，将父母在上海这城市里挤出去的空间重新再挤回来。

高中毕业，袁燕考上大学，住进学生宿舍。前后脚地，表弟占住阁楼上她的床铺。外公外婆日渐苍老，更仰仗舅舅舅妈照顾，父亲母亲来上海，都落脚在袁燕的宿舍，母女合睡，父亲则到男生那边找一张空床。许多本地学生原则上住校，却宁愿走读，也要回家。

周围的同学多有归去的意向，大多止于务虚，只有袁燕投出简历。大部分没有消息，几次面试，也无疾而终。她并不失望，有当无的，一份一份地投寄。不期然间接到聘书，立即辞去现职，收拾行李，带了小弟上路。

修国妹并不是成见中乡镇企业家的老板娘，满身名牌，披金戴银，当然，开了一部好车。他们不懂车，只看见这辆车的漂亮和干净，车里走出的人却很朴素。白衬衫，牛仔裤，系带跑鞋，像一个女教师。后备厢里装满新鲜瓜蔬，自家腌制的腊肠咸鱼，还有一屉素馅包子，说是她自己蒸的。

喝酒也不碰杯，举起来眼睛看眼睛，仰脖干了，互相照一下杯底，贴心！
酒热饭饱，主客稔熟起来。张建设说：看袁爸袁妈很年轻，身体也好，何不出来做点事！
袁爸笑道：我们都不是有大志向的人，年轻时或许有一点气性，也让生活磨没了，能回上海，有落脚地，有退休金，人生不过如此！

再吃喝一轮，张建设对了袁爸说：不蒙嫌弃，助我一臂之力如何？张建设接着说：袁爸是资深供销，公司就缺这样的角色。你想，整条船收进来，拆零了销出去，上家和下家中间穿针引线，自己家人才牢靠呢！

正式的订婚宴放在“水上人家”，张建设当年请姚老师就在那里。酒楼变成园林，绿树葱茏。原先有个水塘子，如今是一面湖，烟波浩渺，往东南连接到小溪河。小溪河至远可抵洪泽湖，那就没边了。
餐厅分布在树林竹篱、亭台楼阁、湖心岛。他们包了一处水榭，额题“渔舟唱晚”，对面是人工垒砌的山崖，一匹瀑布直泻而下。廊下可垂钓，收获的鱼虾就送到灶上现做。

姚老师半年前保释出狱，此时此刻，带了妻女也在席上。张跃进的战友海鹰，早两年辞去公职，过到公司做了副总，媳妇就是中学同学。有出息的都忙事业去了，父母倚靠的还是身边人，这时，也跟着儿子儿媳来凑热闹。

座上人都在兴奋中，小孩子前后奔跑，争着投食给水里的鱼。青壮年开始划拳行令，老的叙起往昔。修国妹酒意上来，坐不住了，一手持瓶一手端杯，逡巡敬酒。修国妹自知醉得不轻，心里却明镜似的。之后，她足足睡了两天，方才驱散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