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岁(下)
在我的二十岁,依靠进入体制内在亲缘圈获得了把名字单独提起的资格,又和许多单位年轻女孩一样,在全新的价值体系里被折算成可供挑选的筹码。相亲市场拥有异常完整且独立的判断标准,有着比高考还严苛的加分要求,独生女和工作,让我获得了忙碌的行程表。我不止一次庆幸B是我抽到的第一张,因为他我度过了平静的半年。
我们一起的半年里,B比我更忙,依旧变态的学校要求30岁以下的年轻教师跟着学生一起考模考,他带高三,每个月都要考试,我们见面的时间不多,有时他会在没有晚自习的时候去接我下班,有时我会开车来学校给他送点宵夜,我当然是不进校门的,高中三年,对班主任杨妈的畏惧已经深入我心,哪怕我再更换多少社会属性,我都永远是她瞪一眼就赶紧闭嘴的学生。我会和送饭的家长一样,从栅栏里把东西递过去,他则会站着吃完,跟我讲班上学生的八卦。
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位好老师,会给毕业季的学生认真写明信片,哪怕我告诉他现在小孩都不在乎这些;会在学校发的台历上标注我们的纪念日,哪怕我们根本没撑到周年;会在周末带我看他喂养的校园流浪猫。很多个时候,我由衷感慨他心地善良的时候,我想我是喜欢他的,至少我不排斥这种稳固的感觉,这和我之前的感情太不一样了,我终于理解到为什么浪子会有回头的时候,为什么那些文学作品里的大佬痴迷于一碗阳春面,我仅仅只是经历了一段三年潜伏的小三生活,就已经有了卸甲归田的冲动。
我们从不争吵,有种彼此包容的默契在,以至于恍惚间我竟会觉得我们像已经结婚的夫妻,他没有课的小长假,我们会在他家或者我家里住,和L纠缠不清的几年里,我曾躺在无数张酒店的床上,洁白到总觉得有些僵硬的被子裹在裸露的肌肤上时,睡眠总变得很短,我几乎从未在酒店睡过一个懒觉,但在家里,我竟能睡到他做好午饭喊我。我们都是独居,有自己的房子,是大人们口中最好的状态,我除了工作,没有别的任何烦恼。
只有在职场上,我才会意识到自己还是那个大学四年没休过一个假期,简历写满的我。异地工作阻碍很多,作为同届唯一的非全日制研究生,我一度遭遇职场霸凌,分到最难搞的岗位,所有下一线的工作全都安排给我。十三米的电线杆,四十米的电塔,画不完的图纸,写不完的材料,偶有友好的前辈在分配任务前问我愿不愿意,我总是回答:“去啊!”
某一次下乡回来是周五下午,我直接回了家,在学校停车场等他的时候困得不行,他让我坐去副驾,我一路睡回小区。醒来后情绪非常低落,突然觉得自己的每一天都在重复前一天,他告诉我点好了饭,跟我说自己拿了公开课一等奖。我完全听不进去,屏蔽的工作群因艾特所有人不断弹出来,用加粗框框住的重要通知后面,我不用看就知道写的什么。周五是这样的周五,周末是这样的周末,周一马上又是那样的周一。转而说到办公室的双职工夫妻同事,紧接着问到我这周的工作情况,我唯一一次冲他发脾气就是这时候,我抢过车钥匙,让他下车,执意要一个人待着,并说出了时至今日我都不太理解的一句话,我对他说:“你觉得自己很成功么?”
“你那双职工同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带编是什么可以继承的皇位吗?”
“我的工作怎么样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妈对我工作满意才介绍过来的吧,那我现在要告诉你我这个班上的特别不好,并且我打算在一线死磕,失望了吗?”
他并不惊讶,也不生气,只是回答我:“我没有这个意思。是你看起来更失望。”
不予理会,我扭头就跑,狂奔上楼,心里恨恨地想,怎么到现在还是害怕老师。
连续三天,我没有回他的消息,第四天的时候接到了家里人的电话,在外工作的这段时间,我很少收到家里的关心,但这次他们很快联系到我,问我和B相处的情况。我相信B没有和介绍我们认识的长辈说这些事,他们只是和每个期盼家里女儿尽早完成结婚大事一样期盼我们能顺利发展,但很遗憾,我正在扶贫村驻村,信号太差,没有就这个话题过多讨论。
争吵过后的一个月,21年的春天,同样在彼此包容的默契下,我们和平分手。
我们约在万达步行街的咖啡厅,带着彼此留在对方家里的物品,最后一次见面。他看起来还是很温柔,和初见那张照片中相差无几的笑容,我们没有聊分手的原因,就像也没有聊过在一起的原因。我突然想到什么,问他那张照片的出处,他告诉我,那是大三去新疆支教时拍的,我再次竖起大拇指,和之前每次一样的真心。
临走时我送他回学校上晚自习,他坐在我们走向分岔的副驾,像鼓励学生一样说着对我未来的祝福,末尾话锋一转,“其实杨老师也很喜欢你的,你只是对这个世界太紧张了。”
这次我没再咄咄逼人的反驳,感受到逐渐清晰起来的悲伤,我说我知道,“我真的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