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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折原临也】栖居Renewal[长篇/原创女主/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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岫野椋的癔病性失音原本不是什么值得森岛直辉费心的大问题,可她表现出来的无端抗拒却令他很头痛——在职业生涯中,他接触过无数棘手的病患和罕见的疑难杂症,却是头一回在并不复杂的轻症上遭遇了滑铁卢;更何况,对象是岫野椋,他悉心养大的、一向与他亲近的幼鸟。
折原临也抱着一种“虽然我很不爽但既然大家都不好过那我也觉得不错”的心态,意外地看得很开,被女朋友疏远的不痛快也在乐此不疲地嘲笑森岛直辉的过程中得到了补偿和纾解。
水户清见实在腻烦了两个男人为了这事从早到晚夹枪带棒你来我往地话里打机锋,于是提出暂且由矢雾波江照顾着,让岫野椋好好休养,他们三个就不要凑到跟前去讨嫌——“仔细一想,椋的心思不是很明摆着的吗?她在失去意识前就在提防森岛医生回来会洗掉她的记忆,当然想躲着医生;而我,我大概也能猜到,她是因为七年前的事无法面对我……至于你——”水户清见眯起眼睛。
“没错——”折原临也厚颜无耻地接茬,“至于我,则是幕后策划了一切、把你们这些孽缘纠集到一起、让上述情况顺其自然地发生了的始作俑者——”“你在得意些什么你果然还是去死吧你有没有在反省啊?!”
反省是不可能反省的。
水户清见哀叹:“唉——算了。总之,我的意见是,不如我们就让椋休息一阵子,等她状态好转了,再考虑治疗;眼下,我们就先把注意力从她身上挪开,专注于计划的推进,怎么样?”“我同意。”折原临也爽快地点了头。森岛直辉叹了口气:“好吧,我也要去趟研究所,毕竟这么仓促地就从德国回来了,总得和早川教授交代一下。”
折原临也的神思蓦然间荡开一圈透明的涟漪。
——早川教授。
他总觉得在哪里听说过这个人。姓氏是早川的话,名字是什么?是男是女?在哪里见到过呢……算了,姑且先搁置一下吧。折原临也思忖着,一边在工作台前坐下,打开DOLLARS的留言板。水户清见来到他身后,手肘支在椅背上托腮看着留言一行行迅速划过,爆炸性字眼和阴湿的造谣式窃窃私语全都不分你我地混杂在一起,一眼看过去很难分出重点,而折原临也却很快就把近几日的留言全都翻阅完毕,期间还顺手切换了几个设定各异、毫不相干的账号混进去煽风点火。
“怎么样?”水户清见问。“达到预期了——我猜,过不了多久,四木先生就会过来委托我调查最近这些关于‘隐枪’的流言蜚语了。”
曾经名动东京二十三区地下世界的“隐枪”,在陨落七年后,再度现身于街头巷尾甚嚣尘上的流言之中。从桧木雄二开始,粟楠会的叛徒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或是失踪,或是暴毙,这些隐秘的暗潮终会在一些不起眼的因果缘由的驱使下,在某个时刻逐渐浮上水面,给那些不语外人道的蜚短流长蒙上一层看不分明的血腥阴影。
不过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折原临也伸了个懒腰:“唉,到时候要怎么敷衍过去呢……虽然我对自己的演技还挺自信的。”水户清见不赞同地拧起了眉毛:“你就不怕粟楠会找别人来查这件事?比如你之前说过的那个,叫‘九十九屋真一’的同行。”“啊——那家伙的话不用担心,我提前打过招呼了。九十九屋这个人脾气是讨人厌了点,但是在某些方面意外地有节操呢,这回不会出卖我的。”折原临也爽朗地笑道,“放心吧,万一九十九屋真把我卖了,我就扭头把清见小姐也卖了,要死大家一起死好啦。”“……我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水户清见摁了摁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转身走开,“我去东池袋那边的据点交代工作,有事再联络。”折原临也一边敲键盘一边随口叮嘱:“记得走我标记过的路线啊——别被粟楠会的眼线发现了。”水户清见背朝他挥挥手:“我知道。”


IP属地:中国香港92楼2023-12-24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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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呀,这不是真珠嘛。”
    傍晚,葛原真珠在东池袋往杂司谷一带巡逻时,听到有人用亲昵的口吻同自己打招呼。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见苍川礼奈坐在道边的栏杆上悠闲地同她打招呼。“啊,是礼奈小姐,午安!”她欠了欠身。“没看见金之助君呢——还在忙着满大街追着黑机车跑吗?”苍川礼奈笑眯眯地问。
    ——葛原真珠觉得苍川礼奈有一点很奇特,她似乎不管对谁都是用后辈的称呼,就算对方明显年长于她也从来不用敬语;奇妙的是,没人指出这一点,周围的人不知为何都欣然接受了这个长相幼态的女人以长辈的姿态对待所有人。
    这大概是因为礼奈小姐非常可靠、又和蔼可亲,所以大家都不自觉地把她当作长者来依赖了吧!葛原真珠如是想。
    “最近没工夫天天围追堵截黑机车啦,都在忙着街头巡逻呢——这两天池袋的氛围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动静搞得很紧张啊。”葛原真珠蓦地想起来,“啊,说起来,组对部的特别搜查队好像也到池袋了,果然——礼奈小姐知道些内情吧?”“嘿嘿,真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苍川礼奈煞有介事地冲她招手,葛原真珠凑过来,苍川礼奈耳语道,“让你留在池袋当街道警察未免太大材小用了,不如我把你调到组对部来吧?总务科应该会很欢迎真珠这样的小姑娘。”葛原真珠恼道:“礼奈小姐,拜托不要说这种有滥用职权嫌疑的话啦——啊,您又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了,礼奈小姐真狡猾!”“哈哈哈,抱歉,特别搜查队都下来了嘛,我这个五科科长只是来打下手而已……至于具体的情况嘛,实在是无可奉告哦。”葛原真珠不客气地指出:“您又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谦虚了,礼奈小姐不是传闻中组对部的大黑幕嘛,听说组对部从一科到五科,背后无一没有礼奈小姐的影子。”苍川礼奈捧腹道:“哈哈哈,连这种话都传到外面来啦——我是不是也该找个时机功成身退比较好呢!”葛原真珠无奈地摇摇头,很清楚她就是这种但凡涉及到正事,永远选择打哈哈蒙混过关的脾性,也不知道她是真的谨慎还是单纯不当回事。
    陪着苍川礼奈闲聊了几句,葛原真珠就起身告辞。苍川礼奈用开玩笑的口吻叮嘱她今天早点回家,最好不要太晚还在街上游荡——被葛原真珠吐槽她是在岗执勤的警察而不是翘课出来闲逛的女高中生。苍川礼奈微笑着挥手目送葛原真珠远去,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百无聊赖地双手抱臂,注视着街上稀疏寥寥的人流。
    东池袋到了四丁目附近给人的印象已与池袋核心地带的繁华喧嚷相去甚远,如同工业文明盛极一时又扬长而去后留下的废墟,城市的衰落和再更新在楼宇街衢相错的缝隙里全都有迹可循。都电荒川线慢悠悠地穿过狭窄的巷子,那种叮当的回响只有在老旧而静谧的街区才能留存得更为长久,天际线的颜色都渗着一点浮泛的灰,是上个年代的纪录片倾向采用的镜头。苍川礼奈喜欢这种与时代脱节的差异感,能给带来她别样的慰藉。
    “你还要在那边站多久啊,临也君?”忽地,她望着远处询问身后那一片静谧的阴翳。
    折原临也闻声从拐角转出来,走到苍川礼奈旁边:“我还在想礼奈小姐要假装没注意到我多久呢——礼奈小姐的耐心是不是变差了啊?”苍川礼奈终于把脸转回来,吹了一声口哨:“哇哦,一开口就火药味这么重,不像你啊临也君……是因为我告诉了你,我不是人类吗?”她语气松快地揶揄道,“你这人搞格差也太明显了吧。”“那么说也没错,我是实打实的人类本位主义啊,礼奈小姐不是早就知道了?只不过这次跟礼奈小姐是不是人类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很不爽而已。”折原临也耸了耸肩,“明明礼奈小姐给过我提示,我却忽略了,实在是不像样啊。”
    苍川礼奈叹了口气:“这也没办法,人类就是容易对习以为常的事视而不见啊——‘盲点’不只是一种生理构造,巧妙利用的话,在心理认知上是能扩大成可以人为操纵的‘盲区’的。话说回来,这不是临也君身为一个情报贩子的看家本领吗?利用多方之间的信息差和时间差把所有人玩得团团转什么的。”折原临也皮笑肉不笑:“过誉了,在这一点上,我和礼奈小姐彼此彼此。”苍川礼奈嗤道:“少得意忘形了臭小子,你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一阵凉风吹过,遥远的鸟鸣散落在河川的粼粼波光里。
    “作为我提供了鲸木重行踪的回报,礼奈小姐回答我一个问题吧。”“这个嘛,临也君得先说了我才能考虑要不要回答你噢。”“岫野椋的肋下有一道陈旧的贯穿伤,毫无疑问是锐器所致——那是什么东西弄出来的,礼奈小姐是否知情?”
    苍川礼奈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血红的夕阳正在她的背后缓慢地坠下地平线。


    IP属地:中国香港93楼2023-12-24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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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矢雾波江推门而入的时候,岫野椋正好扣上皮带的最后一个束扣——她的枪套用两根皮带固定,分别绑在腰胯和大腿。“你要出门?”矢雾波江一眼就看到,岫野椋的后腰上多了一个三联战术包——她比平时多带了三个弹匣。
      “嗯,他们三个都出去了吧?”岫野椋穿上风衣,宽大的衣摆罩下来,让她显出几分纤细和瘦弱——不,她确实比之前更瘦了些。“你确定自己没问题吗?”矢雾波江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我没事的,别担心,波江小姐。”岫野椋面色淡然地走近一步,矢雾波江当即汗毛倒竖——她的神情如此静默,矢雾波江却看得出来,那是下定决心要去做一个了断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她想要退后,却为时已晚。
      “波江小姐就先休息一会儿吧……很不好意思,最近总是麻烦您照顾我。”
      岫野椋一掌劈在她颈间。
      苍川礼奈感到惋惜,折原临也太聪明了,这种过分尖锐的聪慧不适合在混沌的都市里穿行游弋,更不该轻易爱上别人,终有一日会反伤自身。那些欲盖弥彰的天真笑容从苍川礼奈的脸上消失了,眉目间浮现起和她的容貌气质都不太相宜的沉郁的颜色。她垂下目光低声叹息:“那道伤还在啊……明明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礼奈小姐六年前潜入来神高中,为的既不是调查学生的地下赌博组织,也不是方便监视水户清见,你是为了岫野椋去的,对吗?”“水户清见当年调停了粟楠会和明日机组的纷争之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留在了池袋,还正儿八经地办了入学手续当起了女高中生,我是防着她还有别的心思才一直盯着她——当然,你要说我到来神高中的真正原因,是,没错,”苍川礼奈承认了,“我是为了见小椋,才去的。”
      不仅去了,还顶着自己妹妹的身份扮了三年高中生。
      折原临也不耐烦地睨着她:“你和椋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的过去你知道多少……”
      ——话音未落,手机震动起来。折原临也本来想直接挂断,看了眼号码还是接起了电话:“喂,波江小姐?”
      “你的小女朋友一小时之前把我打晕之后,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矢雾波江言简意赅地在一句话里把重点全交代清楚了,听得折原临也喉头冷不丁哽了一下:“……你意外地冷静啊,弄得我都慌乱不起来了——我以为照波江小姐的脾气铁定要破口大骂才对。”“我挨了她一下是很生气,不过说实在的,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矢雾波江嘲讽道,“不如说我还挺感谢小女朋友这种关键时刻从不把别人卷进来的作风,跟你真是天差地别……”
      折原临也打断她:“椋是不是早就想起来了?”“咦?你发现了啊。”“那是我的心上人啊,别太小看我好吗。”“想起了多少我不清楚,但她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癔病性失音是她装的。”
      折原临也沉思片刻,说:“去看一下卧室最里侧柜子的隐藏格——她带琴盒了吗?”
      “……空的,她带走了。”“我知道了。”
      折原临也挂断之后立刻又拨电话,那头很快就接起来了。“喂?”“清见小姐,你现在在哪里?”“我还在南池袋这边的据点,怎么,发生什么事了?”“事出突然,计划提前,麻烦你立刻到写乐家的武场去。之后我会再给你指示——顺便一提,你带枪了吧?”
      水户清见冷笑:“明日机组内部有句话,叫‘出门在外,脑子可以不带,枪不能不带’。”
      “真要命啊——那还是拜托你也带上脑子。”“滚。”


      IP属地:中国香港94楼2023-12-24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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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积怨喷薄
        直至池袋的战火引燃,有人才恍然发现,火种早在过去叫不上名字的某一日就已播下。
        和独色帮或者暴走族那种多少带点炫耀和表演性质的冲突方式不同,暴力团有相应的规矩和做法。械斗留下的狼藉鲜少保存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精确的谋杀往往发生得酷烈而又隐秘;流窜的风会将血腥味带过寂静的河川,常人能从中得到暗示和喻指,但难以确切地分辨那些气息来自哪里。街道以一种心照不宣的方式渐趋沉寂,落日成为一道短暂现身的裂隙,迈过去就是不可轻易涉足的另一面。城市会在黑夜来临前睁开另一双眼睛,从不在夜晚行走,也不曾跨过落日裂隙的人无法承受那样的凝视。
        “粟楠会的几处事务所遭到了冲击,明日机组这次的渗透非常隐蔽,直到行动前都没被察觉——哼,水户家的小姐还是有点本事的,比她那缺心眼的老爹强多了。”葛原梦路——警视厅有组织犯罪对策部主要从事暴力团对策工作的王牌警视,正举着望远镜盯着一辆疾驰的轿车消失在街角。很快,那辆轿车离去的方向就传来有形质的实体被撞飞的巨响。葛原梦路禁不住咋舌道:“不会死了吧……”苍川礼奈闻言不置可否:“是吗,那可不好说。”葛原梦路愣了一下,没有分辨出苍川礼奈到底是回应了他说的哪句话。
        和葛原梦路不同,苍川礼奈对池袋一些犄角旮旯里正在发生或将要发生的事,包括因果来由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而处在错综复杂的因由编织的巨网中心的,就是折原临也——不过比起“身处其中”,说他是“浮于其上”才更贴切,他一向是这种做派——这么些年来,苍川礼奈对他也称得上了解,折原临也有千万种隐蔽而巧妙的手段可以间接推动或是操纵局面,而他本人鲜少身涉其中。其实苍川礼奈不讨厌这种卑鄙的作风,只不过这次或许会有所不同——她想起在之前折原临也约她在电影院的吸烟室见面时同她谈起的计划,得知他的想法后,她一方面被他的异想天开震惊,另一方面又发自内心地欣赏他的胆大妄为。
        折原临也实则很少表露出这样带有明确个人目的性的意图——大多数时候,他只是自称旁观者,他出于对各种情境下的他人的反应和行动的好奇心而采取行动,对于结果则是不论好坏都照单全收。在苍川礼奈看来,折原临也这样的人,更倾向于利用现成的要素顺势而为,而很少出于个人的需求和欲望主动去改变既定的事态——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对自己的事一概不感兴趣啊,我只要观察人类就很满足了!”而当折原临也告诉她,他打算找粟楠会麻烦的时候,苍川礼奈几乎以为他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间性情大变了。
        在苍川礼奈的眼里,折原临也始终处于悬浮在巨网之上的状态,他那洞观的明晰和天生的机心都脱胎于他和人群之间长久维持下来的绝妙的安全距离——折原临也和泱泱人世间不存在接驳的支点,某种意义上,这使得他以完人的身份站到了接近神所处的位置,苍川礼奈更愿意称之为人神。
        而折原临也打算策动明日机组来对付粟楠会这件事,让苍川礼奈察觉到难以言喻的危险——人神入世无疑会招致灾祸。如若折原临也真的获得了那个介入巨网的支点,进而生出了为了什么人而要做成什么事的私心,那么为了达成目的,他势必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哪怕是击穿底线的事,这个早就摒弃了道德感和自我约束的男人也绝对做得出来。因为和世人的崩溃比起来,人神的疯狂必然蕴含着远超前者的能量。苍川礼奈的心头萦绕着的不安挥之不去。当她得知折原临也把戒指给了岫野椋时,她意识到岫野椋就是那个人神入世的支点——这也是她没有立即采取行动的原因所在。
        如果是岫野椋的话……也许还不到非要她出手阻止的地步。只不过苍川礼奈隐隐觉得这次折原临也行事有些操之过急了。按照他之前礼节性知会过她的计划,应该需要更多的准备和铺垫才对,他怎么这么快就动手了呢?
        忽然,苍川礼奈注意到,安静得有几分不祥意味的街路上,有一个形单影只的人显得格外打眼。缓缓走入视野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人,手里拎着一只小提琴琴盒——“演奏家……?”葛原梦路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低声嘟囔道,“不,怎么看都不像吧……”
        从穿着打扮来看,她绝对不是一名音乐家,也不像是原宿或是涉谷随处可见的街头表演者——没有人会那样看待她,因为她身上没有流浪乐手该有的那种荒芜而浪漫的气质,那种人只活在当下,绝不回望所做过的任何决定,选择了那种生活意味着只能向前,回头就死。
        而她不一样。她提着琴盒走过十二盏街灯静止不动的光晕,仿佛在万物寂灭中踩着野兽的脊背徒入疯狂,她走下一段漫长的坡道,犹如孤身一人从岸上步入海潮。
        苍川礼奈深知,岫野椋不回头,不是因为惧怕。
        葛原梦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拎琴盒的女人许久,没由来地心里头发毛。他多年的工作实践磨练出来的嗅觉告诉他,那个女人绝对不是普通人,她手里的提琴盒装着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葛原梦路开始思考要不要采取最低限度的预防措施——“葛原君,别轻举妄动哦。”苍川礼奈却看穿了他,面无表情地警告道,“给我老实呆着——那不是你能动得了的人。”


        IP属地:中国香港95楼2023-12-24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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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粟楠会本家的宅邸是一座上了年头的建筑,庭院不大,内造筑山亭布景,装饰极少,布置得简洁古朴。砂石小路引向茶庭,外露地的惊鹿在静谧中砸出一声清脆空灵的响来,衬得广缘上站成一排的十来人的神情更加紧绷肃穆。
          茶庭中,身着西装的二人对坐。他们看上去比庭院里严阵以待的人要沉静些,然而举手投足间的浮躁仍是止也止不住地从眼角眉梢里泄露出来。粟楠会大多数干部都很讨厌本家这种古板拘束的氛围,他们甚至会在私底下喝酒的时候说,就算是专务本人,那凶煞的面貌出现在这栋房子里都免不得显出一股刺眼的粗鄙——而四木春也已经算是适应得比较好的了,赤林海月偶尔还愿意过来陪会长喝茶,青崎柊没事是绝对不肯来的。
          “本来是预定我去接小姐,不过半路上我收到部下报告,我们在东池袋和南池袋的事务所接连遭到冲击——对方似乎对我们的情况做了充分的调查。以防万一,我就先带了一些人手到本家来,方便应对。”“茜那边呢?”粟楠干弥不紧不慢地问。“青崎正好在那附近,我就让他去乐影GYM去接茜小姐了,有他在,小姐的安危不用担心。”粟楠干弥点了点头。四木春也沉吟道:“不过有一点,我很担心,我们也失去水户家的大小姐行踪好些天了,虽说也有可能是她结束度假回千叶去了,但我对这么乐观的想法不抱期待,这次难不成又和明日……”
          惊鹿又响了一下,猝不及防断下了四木春也半截话。此间蓦然显现的禅意让他不由得挂了冷汗,仿佛最静谧的因果里也暗藏杀机。片刻心照不宣的沉默后——
          “说起来,你有没有联系上那个孩子了?”粟楠干弥提起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茬。四木春也慢了半拍才回答:“……不,还没有。”
          怎么在这个时候提起岫野椋呢?四木春也很奇怪。不过最近围绕着粟楠会发生的事,林林总总,大多都透着难以言喻的古怪。最古怪的就是那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不管是从组织里叛逃出去的人接二连三死亡或是失踪,还是水户清见和粟楠茜有了接触,抑或是和岫野椋失去联络,这些事全都可大可小可有可无,并不触及粟楠会的根本利益,却又让人没法对其视而不见;同时,即便看在眼里,也不到非采取措施不可的程度。
          四木春也忽而想到,或许很多不相干的事显得蹊跷,就是因为它们表面上看起来彼此不相干,可倘若——它们实际上以某种隐秘的方式互相关联呢?
          他蓦地汗毛倒竖:这些事件如果背后都有人在操控,那么这种距离感的控制和排布未免精密得令人发指。极为短暂的一个瞬间里,四木春也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脸——这种精微的、含着一股醍醐味的距离感,他只在那个新宿的情报贩子身上模模糊糊地体会过。
          手机忽然响了。铃声是再普通不过的电子乐,大约是《蓝色多瑙河》还是别的什么曲子,在安静的茶庭里,这样的曲调竟然也变得粗鄙不堪起来。四木春也赶忙接起电话。
          惊鹿又响了一声。
          他心中悚然。
          电话那头的人说:“青崎老板出车祸了——是袭击,绝对是袭击!”
          砰——
          与此同时,庭院里响起枪声。


          IP属地:中国香港96楼2023-12-24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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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岫野椋自踏入这座庭院起,无一刻不在回想。她能想起的事不算多,无非是些断断续续不连贯的碎片,她不得不竭尽全力回想,从这些碎片里一点点摭拾、拼凑起她的父亲。
            岫野溟是个寡言冷淡的人,对不在意的人和事都没什么多余的耐心——这一点她无疑深受他的影响。岫野溟对她的教育严格而且细致,自她从赤林海月那里出师之后,除了不得不单独执行任务的情况,他都尽量把她带在身边——在宽松的世代普遍乱七八糟的教育氛围里,他几乎称得上是个信奉言传身教的刻板老古董,而偏偏岫野椋最为感念这一点,她从岫野溟的陪伴和教导中得到了往后立身处世所需的一切,包括以她的贫瘠和匮乏而言几乎不可能给予他人的爱。
            她问过岫野溟:“为什么我的名字和父亲的名字读起来完全一样呢?”岫野溟回答:“因为你是我引以为傲的女儿,所以我给你这个名字——你不中意吗?”她摇了摇头。谈不上中意,也谈不上不中意。她只是接受了这个名字,以及它赋予她的全部意义——那就是她浮萍一般瘠薄的人生和人世建立关联的最初支点,要是没有这个名字,她想,她总有一天会被风吹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就算随随便便消失了也无人知晓。
            可是,她十四岁的时候射杀了岫野溟。自己最重要的父亲、自己和茫茫人间最初的支点、赋予自己名字和意义的人,被她亲手枪杀了。
            ——就在这座庭院里。
            她一脚就蹬开紧闭的大门,琴盒单手反挂在肩背,旁若无人地走进去。
            “你是谁?!闯进来干什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广缘上肃立的粟楠会成员纷纷转过头来盯着她,领头的男人踩着步石快速走过来,一边压低声音怒斥。而他走到一半,就满脸惊诧地停了下来,指着她难以置信地说:“等等,我以前见过你,那个颜色的头发——你是那个……”
            浅亚麻色的头发时下在原宿之类的地方很流行,但岫野椋的发色既不是染的,也不是天生的。岫野溟说她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是头发从此褪成了浅色。如果没有褪色的话,她的头发应当会和父亲一样是优柔厚重的深栗色,她以前还觉得挺遗憾的——没生病的话就好了,她至少在外貌上还能留下一些父亲的特征,毕竟她五官长相本来就和父亲不怎么相像。
            “你是‘隐枪’的……”“碍事。”那个男人话还没说完,岫野椋就反手一掌拍在他颅侧。“咕呃啊啊!”他发出一声混浊的惨叫,接连踉跄了两步,倚着一旁的石灯笼歪斜着身子慢慢倒下去。
            很好,七年过去,粟楠会还是有人记得她、有人记得岫野溟的,那意味着她此行应该不至于白费工夫。岫野椋把琴盒放在一块平坦的飞石上,接着从枪套里摸出SIG P228,扳下了击锤——“咔”的一声响,让庭院里的人神经为之一紧。
            她面目平静地扫视他们,然后说:“我要见干弥先生。”
            在她的记忆里,这座庭院的景致蒙着一层诡异的薄红色。她所在的位置距离岫野溟当年的位置好像也不远,粟楠干弥在哪里呢?广缘上?还是位置更深一些的茶庭里?她记不太清了。她能记住的只有父亲的悲愤——那是鲜少出现在他脸上的神色,他说,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怎么能允许他们把我的女儿弄成这个样子。他在质问粟楠干弥,而粟楠干弥被父亲的背影挡住了,岫野椋看不见,也不记得他有没有回答。
            当时的粟楠茜,不满四岁的小女孩,被岫野溟单手钳制在身前,歇斯底里地哭闹着。小孩子的哭声太尖锐,让每个人的神经都隐隐作痛,岫野椋能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到那种如临大敌的惊恐和神经末梢被反复磋磨的剧痛,而她的思绪里空空如也,对这一切毫无反应。
            有人在她的耳边说话——或许是四木春也吧,也可能是别的人,那时的粟楠会,似乎不少干部都知道“使用”她的办法,只有最爱她的父亲被蒙在鼓里而已。
            那个人说,茜小姐有危险,你必须保护她;伤害她的人,你必须铲除,这是迫不得已的。
            你听懂了吗?你能做到吗?
            她点了点头,没有任何感觉地就这么举起了枪。
            ——干弥!那是我的女儿啊!!
            父亲的遗言就是这么悲怆而徒劳的怒吼,在喉咙里仓促地戛然而止。再往后,岫野椋全都记不清了,只有红,崩落一地、覆盖一切的红。
            后来,他们编了一个故事,镶嵌在她唐突断层的人生里,用以填补那片红侵蚀出来的空洞。他们告诉他,为了帮助粟楠干弥上位,岫野溟立下了巨大的功绩,也做出了莫大的牺牲,为了补偿他的付出,他们决定实现他的遗愿,粟楠会放她自由。
            自由。岫野椋感到茫然,她自由了吗?
            从她被带入粟楠会起,他们就背着岫野溟给她洗脑——她的精神确实一直不稳定,却又表现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超高专注度,加之年纪又小,再没有比她更适合的洗脑对象了。他们把她变成无知无觉的杀人工具,用“粟楠茜”这个意象和那个小女孩在她意识里的固着相连接,“粟楠茜”就此成了套在她脖子上的项圈,只要用“粟楠茜”来给她下命令,她就言听计从,连自己的父亲都能眼也不眨地杀掉。在那之后的麻烦都算不得真正的麻烦了,粟楠会根本就没把明日机组的人放在眼里——因为,她实在太好用了,“隐枪”的继承者比“隐枪”本人更强,她才十四岁,就在杀人这个行当里难逢敌手了。
            她离开了粟楠会,回到岫野知和子的身边生活——她很想知道母亲对父亲的死究竟抱着什么样的看法,母亲知不知道其实父亲是她杀的呢?很可惜她已没有机会询问了。她能问的只有粟楠干弥。她必须要问。父亲是为了他投身粟楠会、为了他打开琴盒的,可最终又得到了什么结果呢?粟楠干弥何以背叛这份情谊?
            岫野溟说过,也许有一天她也会遇到一个心甘情愿为之开琴盒的人,那时她就会明白他的心情。她是为折原临也开了琴盒的,那她对折原临也的感情又算怎么回事?
            开琴盒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是极为沉重的承诺,粟楠干弥和折原临也都不会不明白,而粟楠干弥背叛了她的父亲,就等同于玷辱了她对折原临也的感情。
            岫野椋有太多不能明白也不能原谅的事了,她早已疲于去追问意图和真相,可唯有这一点她决不肯轻轻放过。
            庭院里又是一片血红了,这与她的印象相符。她回过神来时,“岫野,到此为止!”四木春也已经举枪瞄准了她,他牙关紧咬,浑身紧绷。四木春也手里的枪是岫野溟留下的一对SIG P228中的另一支,岫野椋只是瞥了他一眼,而后镇定自若地卸掉空弹匣换上新的——她还有两个备用弹匣,也就是总计39发子弹,足够了,在粟楠会的增援到来之前,她有自信她一定能见到粟楠干弥。
            “别担心,四木先生,我都避开要害了,只是血流得比较多而已。”她说,“您能带我去见干弥先生吗?”四木春也感到一阵遥远而陌生的恐惧支配了他,让他上下牙止不住地打颤,酸涩地磕碰在一起:“你,你怎么敢……!”
            他恍惚间在面前的女人身上窥见一个幽灵时隔多年的复现。他不存在于那些刻意编织起来的弥天大谎里,也不存在于街头巷尾甚嚣尘上的流言中,更不存在于都内的地下世界口耳相传的故事的字里行间——他就存在于此,在他死去的地方,在他的女儿、他的继承者的身上。
            他会杀了他的,他会杀了所有人,这是报应啊。
            忽然,一道遥远的叹息打断了四木春也。
            ——“带她过来吧。”
            茶庭的主人如是说。


            IP属地:中国香港97楼2023-12-24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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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一叶障目
              岫野椋跟在四木春也身后,沿着篱笆墙掩映的小路往里走,脚步声从缝隙里渗漏下去,被砂石磨得稀碎。他们经过淌水的惊鹿,再从中潜竹子门转过来进入内露地,岫野椋在洗手钵边净了手。四木春也在躏口止步,岫野椋踩上挂刀石,轻盈地一步迈上广缘。她进入茶室,来到粟楠干弥的对面,搁下琴盒跪坐下来,端正大方,不见丝毫拘谨。
              “久疏问候,干弥先生。”岫野椋行礼。
              她裹着一身淡淡的血腥味,把鲜红的日落带入了茶室。粟楠干弥端详了她一会儿,才沉沉感慨道:“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承蒙您照顾。”她应道。粟楠干弥的目光随之滑向她搁置在身旁的琴盒,语带欣慰:“你终究也遇到了愿意为之开琴盒的心上人了啊。”岫野椋淡漠的神情都为之松动了一瞬:“是,我的心上人——他还送了我一把琴,我很喜欢。”
              粟楠干弥默了片刻,他的嘴角又抿成了一道苍白的直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颇有些不自在地嘟囔道:“这可真是稀罕光景啊……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坐在这里,听溟的女儿跟我汇报找对象的事啊……”
              岫野椋垂下目光,没有接茬。粟楠干弥收敛起那一丁点微妙的尴尬神色,又恢复了那张深沉的面孔:“你既然来了,我就顺便问你些事吧。”“您说。”“最近那些人,是你处理的吗?”“……您可以这么认为。”“而实际上并非如此。”粟楠干弥好像早就猜到了她会这么说,“后面那几个手法过于粗糙了,我想你父亲的教育理念不会容许你那么马虎随便。”岫野椋没说话,默认了。
              粟楠干弥又问:“千叶水户家的大小姐,你和她还有来往吗?我记得你们高中的时候是同学。”岫野椋仍然保持沉默。粟楠干弥略一抬眼,意味深长地看向她:“……还是说,这和你的那位心上人也有关系?”岫野椋坦坦荡荡地接住他的试探和打量:“干弥先生还是别再问这个了——”她语调平和,说出来的话却堪称威胁,“如果您还希望在一个比较和平的氛围里和我谈谈父亲的事的话。”
              粟楠干弥哽了一下。惊鹿又响了。


              IP属地:中国香港98楼2023-12-25 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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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岫野椋大体上也能猜到折原临也和水户清见这段时日里干了什么——从叛出粟楠会的关系者被杀开始,曾经名扬东京二十三区的处决者就化作一块厚重而难以触摸的黑幕再度笼罩了这座城市的暗面。而明日机组就借着“隐枪”这个名号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渗透池袋,在粟楠会周边浑水摸鱼地弄出些动静又迅速转换阵地,他们袭击的对象起初是粟楠会的叛徒,接着是那些偷摸做些吃里扒外的事的普通成员,最后才是有影响力的干部。
                水户清见时隔多年回到池袋是有理由的,岫野椋心知肚明——在池袋,所有的久别重逢都有其意义,而所有的意义也有相应的代价。水户清见只是又被利用了而已,只不过这次利用她的不是森岛直辉,而是折原临也。明日机组的所有行动都是在折原临也的指导下进行的;岫野椋甚至相信,水户清见会回来就是由于折原临也的策动,而她自己很可能也清楚这一点。
                岫野椋想过,折原临也大抵是从梅雨季起就在谋划这一切了。他要削弱粟楠会的势力,就需要与之旗鼓相当的棋子,不是那些横行街头的暴走族、四处遍布的独色帮,或者高中生小混混打个群架一起去局子里接受辅导的水准,那些与他布置的舞台相比无异于过家家——他早就打算拉明日机组下水,警视厅的组对特别搜查队下到池袋恐怕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岫野椋没法告诉粟楠干弥,她的心上人不惜彻底掀了池袋地下社会的这张台子也要对付粟楠会。岫野椋猜测,折原临也原本以为七年前,是水户清见在调停时主张岫野溟偿命才导致他身亡——而他当着她的面揭露这段往事,就是为了攻破清见的心理防线,利用清见对她的罪恶感和愧疚反过来向清见施压,进而操纵明日机组。然而,水户清见道出的内幕远超折原临也的预计,岫野椋在想起七年前的真相后,意识到这是她破局的唯一机会,事态已经到了她不得不采取行动的地步。因为即便水户清见说出了真相:她非但不是岫野椋的杀父仇人,反而是被岫野椋杀死了亲兄的受害者——哪怕是在事实与原本的预计截然相反的情况下,折原临也依然成功地拉拢了水户清见,岫野椋察觉到这是个十分危险的信号。虽说折原临也惯会操纵局面,但他很乐于见到充满随机性和人性的展开和结局,因此鲜少展露出如此清晰不容动摇的目的性——和他一贯搭台铺路退后观察的风格不同,他这次甚至没有给水户清见选择的权利。
                远望的神向着人世如此毅然决然地降落,必将招致毁灭。
                岫野椋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可以一再地纵容折原临也,却不代表她能眼睁睁看着水户清见被稀里糊涂地卷进来。她没办法再坐视不管,放任事态朝着万劫不复的方向发展,她必须行动。况且,她总要为父亲向粟楠干弥讨一个交代的。
                一阵寂静后,粟楠干弥终于开口问道:“你想谈什么呢?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同我谈你父亲了。”“这也没办法,毕竟连我这个女儿都忘记了他是被我亲手射杀的。”她面色如常地说出旁人听来耸人听闻的事实。“我不希求你一定能理解——但洗掉你的这部分记忆对你来说会比较好,这是当时我和康复中心的医生共同的意见。”“我能理解,我对自己那时候的精神状况有充分的自觉。”粟楠干弥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那么,你是想问我什么呢?”
                那一刻,岫野椋觉得粟楠干弥其实是知道自己想问什么的——也许这七年来,粟楠干弥一直都在等待她,等她有朝一日从谎言编织的牢笼里挣脱出来,等她来到他的面前,开口询问他。
                岫野椋低声说:“我只是想得到父亲没能得到的答案。”
                岫野溟挟持粟楠茜就是为了要一个答案,他要粟楠干弥背叛他的答案——换言之,这是粟楠干弥欠她和岫野溟的交代。
                “您为什么允许他们对我实施洗脑?”她终于不带任何修饰地、直白地说了出来,“父亲那么看重干弥先生,您怎么能这么做?”粟楠干弥苦笑道:“事到如今,我告诉你答案,你会相信吗?”“说实话,我不擅长、也不喜欢怀疑别人。”岫野椋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但立刻又恢复了无动于衷的样子,“既然干弥先生愿意同我坐下来聊,那么只要您给我一个答案,不论那是什么,我都愿意相信您说的是真的——我是看在父亲视您为挚友的份上。”
                粟楠干弥一时语塞,他很不是滋味地望了她一会儿,然后语气复杂地感慨道:“你也长成了个出色的大人了啊……谁见到你如今的模样都无法相信你小时候是那样的孩子。”岫野椋觉得好笑,但无意询问在旁人看来她小时候到底是有多难搞,她根本就不关心。
                粟楠干弥叹了口气。随着这一声叹息,茶庭的空气饱蘸湿意似的沉重起来,仔细去听便会惊觉惊鹿的水声都浸透了经年的、淤积不化的悲凉。
                “不是我允许的。”他短促而低沉地说。
                水响铿锵,禅意莫测,言尽于此。
                岫野椋怔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是吗,原来如此……”她喃喃,“不是干弥先生,是道元大人啊。”
                不是粟楠干弥首肯了对她的洗脑,而是当时粟楠会真正的掌权人,时至今日仍是粟楠会会长的粟楠道元。他们是听从了粟楠道元的指示,把她培养成了听话好用的杀人工具。岫野椋感到一丝微弱的疼痛在她的头颅里流窜,她面不改色地眨眨眼,忍耐下来,紧接着意识到,粟楠会对七年前的事编织的故事实质上是进行了因果的置换:他们说是因为粟楠干弥上位受阻,岫野溟才不得不为此牺牲;但事实恰恰相反,是岫野溟的死促使作为少主的粟楠干弥下定决心立即上位——岫野椋一下子就理解了粟楠干弥的意图。
                “干弥先生是因为父亲的事,才决定要架空道元大人的吗?”岫野椋问道。
                由于目睹了挚友被爱女亲手枪杀的惨剧,一直犹豫不定的粟楠干弥才决意要不顾一切阻碍架空自己的父亲,由自己亲手把持粟楠会。
                “不,把这些都一股脑推给会长未免厚颜了,我必须要说……会长对你做的决定,我从一开始就知情。就算当时会长的话语权很大,倘若我坚决制止,想必也不会到日后那个局面,可我什么反对意见都没发表,就那么默认了——我也犯了致命的错误。”粟楠干弥露出了耻辱的表情,“我低估了你父亲对你的感情,也轻视了你,孩子……作为你父亲的朋友,如今说来难以启齿,但我必须承认,这实在是非常可耻。”他向着岫野椋深深伏低。
                “事到如今,就算你要报复,我也绝无怨言。”“您这么说,就是料定了我不会报复。”岫野椋不留情面地一语道破。粟楠干弥无言以对。
                岫野椋在僵持的沉默里想起,折原临也说过,让她和父亲最重要的记忆维持在平和安宁的样子,她不应该再动用岫野溟的枪了,更不可能用父亲的枪去报复他的朋友。她感到疲惫,心想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父亲离开她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啊。
                “干弥先生,请把头抬起来。开枪杀了父亲的人终究是我自己……”她眼里本就不显张扬的那一星半点神采遽然黯淡下去,“我没有报复任何人的资格。”


                IP属地:中国香港99楼2023-12-25 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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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袋的治安还是老样子,十年如一日的差劲啊……”“咔”的一声,葛原梦路利索地给压制在身下的暴力团成员拷上手铐,一边满是嫌恶地抱怨。苍川礼奈则双手背在身后,优哉游哉地在一旁说着风凉话:“那还得请你们全员警察志愿的葛原家多多努力呀——不过金之助君我看是没救了,整天就知道追在无头骑士的后面疯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持证暴走族呢。”葛原梦路嗤之以鼻:“你对金之助的意见可真大啊——我知道你一门心思想把真珠挖过来做秘书,别做梦啦,我们真珠可是家里面为数不多头脑清醒、脚踏实地的好孩子。”“哈,我是挺看好小真珠,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葛原家最有意思、最值得期待的还得数宗司那孩子——”苍川礼奈话没说完,电话响了。
                  她接通电话后,脸上就换了一副表情。
                  “嗯,嗯……了解了。”她随口敷衍了几句就挂掉了电话。“什么情况?”葛原梦路问。“特别搜查队那边收到了警署联络,说是接到报警,一家叫‘乐影GYM’的健身房里,有个小女孩被掳走了——”苍川礼奈露出一个莫测的微笑,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最近池袋的警力都投入到治安巡逻了,人手非常紧张,所以就和特别搜查队联络请求支援调度——毕竟嫌犯好像是暴力团的成员嘛。”
                  “怎么特别搜查队也要看你脸色啊,你这个恶心的大黑幕!”葛原梦路一副非常受不了而又无可奈何的语气,但他停顿了一下,旋即整肃了面容,“这是你一直等待的那个机会吗?”苍川礼奈的鼻子里哼出一串轻快的笑来,眼底却是一片冷漠。
                  “谁知道呢。”她漫不经心地说。
                  葛原梦路很清楚,苍川礼奈尽管表面看起来是那种圆滑得甚至有些狡狯的性格,但实际上在某些方面相当激进。葛原梦路刚调进组对部的时候就听闻过苍川礼奈的黑幕传说,而主理药物枪械对策的五科科长是她自己选的位置,不起眼但也绝非无足轻重。苍川礼奈就是在这样一个位置上悄无声息地独自做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庞大而细致的工作——有人厌恶她左右逢迎、玩弄权势,有人嫌弃她作风不着调、行事不讲章法,而唯有葛原梦路真正理解苍川礼奈想干什么。正因如此,他才愿意一直当她的搭档,哪怕很讨厌她这个人,也仍然任劳任怨地为她鞍前马后。他知道,苍川礼奈有一个长远的目标:她想要以池袋为起点,解除暴力团在战后长期以来通过献金资助对政党政治的捆绑和操纵,有朝一日根绝东京乃至整个本州岛的暴力团犯罪。
                  平成三年,《暴力团对策法》颁布,三原则的推行被视为政府终于展露出强力整顿有组织犯罪的决心。平成十五年,东京警视厅设立有组织犯罪对策部。苍川礼奈近年来一直在酝酿有组织犯罪对策部的内部机构改革,致力于进一步推动都内实施东京方面的暴力团犯罪对策办法,进而在全国推广。那份由她亲自操刀起草的文件,就是《暴力团排除条例》,旨在通过切断经济输送渠道和社会关系上的孤立来削弱暴力团伙,压减团伙规模并逐步消解暴力团存在的社会基础。葛原梦路曾觉得苍川礼奈的思路过于理想化,可在耳闻目睹她多年来所做的一切后,他渐渐不再能轻视她。葛原梦路很清楚,苍川礼奈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在池袋打开缺口的机会,这次组对部两科和特别搜查队同时来到池袋就是她的安排,时隔多年,明日机组和粟楠会也再次在这个档口爆发冲突——葛原梦路觉得那个机会没准已经近在眼前了。
                  对葛原梦路的思量浑不在意,苍川礼奈闲闲地打开Messenger,开始发消息。
                  八百比丘尼 [临也君,欠我个人情哦。]
                  折原临也 [怎么说?]
                  八百比丘尼 [粟楠家的小妹妹是你指使人带走的吧?特别搜查队马上就要行动了,我让他们动作稍微放缓一点,给你争取时间了。]
                  折原临也 [哦,那还真是多谢。]
                  八百比丘尼 [给我更加感恩戴德一点,臭小鬼。]
                  折原临也 [今夜过后,粟楠会和明日机组被认定为特定抗争暴力团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折原临也 [这个作为给礼奈小姐的答谢礼还不够?]
                  八百比丘尼 [我为了临也君大张旗鼓地把多少警员弄到池袋来啊。]
                  八百比丘尼 [结果也就是拷了一批人、控制了几个事务所、查抄了一仓库的违禁药品和多达3个亿的非法金融账目资料而已——
                  八百比丘尼 [你倒是再努力一点,给我搞点更大的动静出来!]
                  折原临也 [‘而已’什么的……可真是不一般的贪心啊。]
                  折原临也 [礼奈小姐总不能指望我现在唆使谁去把阳光城炸了吧。]
                  八百比丘尼 [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折原临也 [别说傻话,来不及了,下次有需求早点提。]
                  八百比丘尼 [你这人果然是最大的危险分子啊我还是早点把你拷进去吧!]
                  折原临也没再回复。苍川礼奈鄙夷地“啧”了一声,发完最后一条消息也不等回复就退出了Messenger。
                  八百比丘尼 [祝你好运,临也君。]
                  这一次,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有人能得偿所愿,那就好了。她心想。


                  IP属地:中国香港100楼2023-12-25 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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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得偿所愿
                    茶室沉寂了许久,直至惊鹿再一次敲响,溅落短促琳琅的水声。
                    “干弥先生,有一件事,我想拜托您。”岫野椋先开口了。粟楠干弥抬眼看她,略一点头示意她往下说。
                    岫野椋拿出了岫野溟留给她的那支SIG P228,放到榻榻米上,推到粟楠干弥的跟前,而后挺直脊背。廊檐上悬挂的风铃保持在一种肃杀的静止,而室外竹笕和石渠里朦胧琐碎的水声则在此时此刻异乎寻常地尖锐起来——说是“有事相托”不过是委婉客套的说法,她其实是在宣告。
                    “我,岫野椋,作为‘隐枪’岫野溟的女儿,从今时此刻起,彻底脱离粟楠会。”
                    ……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啊……”粟楠干弥低声嘀咕了一句,好像不怎么意外。
                    “七年前,干弥先生把父亲的枪交给我的时候,给过我选择的机会。我记得您问我,想要彻底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中去,还是被父亲留下的这一线思念牵绊,和粟楠会保持联系——您那样问我,是因为一方面觉得我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当然也没法彻底过上那种安宁的日子;另一方面,也是觉得留着我还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吧。”
                    粟楠干弥并未否认。
                    岫野椋扯了扯嘴角,一丝略带讥诮的笑意转瞬即逝:“虽然是我自我意识过剩,不过我多少抱有还有一点希望,希望您能意识到,我留下父亲的枪,是因为我对父亲的感情足以让我放弃梦寐以求的生活,心甘情愿继续做您和粟楠会的工具。”粟楠干弥的眼睛里有一片沉寂的光影终于晃了一下,他终归有些动容,想要说点什么,却无从开口。而岫野椋体贴地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我不是不知道自己不正常,七年来也是靠着种种非常手段假装自己是个普通人才得以过上普通的生活——若是再早一些得知真相,我没准会对各位对我做的事心怀感激也说不定。”
                    岫野椋不自觉地摩挲着手上的银戒。她想,倘若没有折原临也,她一定会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着所谓平静的日子,对生活的真相乃至自我的本质都一无所知、也不作任何追问,就那样贫瘠而匮乏地活着直到死。
                    “您实则不必忧虑。因为即便到了现在,我的心里话也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怨恨任何人,包括您和道元大人——我不清楚您和道元大人为何轻视我,轻视我这个女儿对父亲的感情,但那些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也不感兴趣。”她眼风微抬,话锋陡转,“可是我不想报复,只是我对您的保证;或许您难以想象,在这世界上如今确实还有其他在乎我的人——您想必对此也有考量。”
                    粟楠干弥自然领会了她的意思:“你是说,如果我不同意你离开粟楠会,就要承受‘在乎你的人’的报复。”“我只是想避免最坏的情况出现。”岫野椋不卑不亢地回答。“……只是这样吗?”粟楠干弥的神情有些复杂,他的目光里带着些微妙而内敛的探究意味,“你只是不想在乎你的人和粟楠会起冲突,才把你父亲的枪还给我吗?”
                    “您为什么这么问?”“因为你从小就是个……咳,很有牺牲感的孩子。”“是吗,我都不记得了。”“你在绝大部分情况下都不会自己做决定,你父亲说什么你都只是一言不发地听从。”岫野椋皱眉:“我只是敬重父亲啊。”“不。”粟楠干弥摇摇头,“在旁人看来,你虽然在某些情况下表现得异常偏执,但自身从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意志,哪怕是‘点心吃什么’‘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这样的小事上,你也从未表现出自己的偏好——简直像是生下来之后一直没有照过镜子的孩子,‘自我’都尚未在你的躯体里诞生。你只会遵从指令,潜意识里一直在不断地压抑自己的本能和意愿。我和康复中心的医生交流过,即便情感贫乏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你一次次地为了外界和他者作出的服从和牺牲,最后也只会带来更大的崩溃,而这种崩溃往往带有巨大的攻击性。”
                    岫野椋想了想,恍然回过神来:“干弥先生的意思是,七年前明日机组被灭是我枪杀父亲后人格崩溃,继而引发的惨剧吗……”粟楠干弥的脸色又沉下去几分,终究没有接茬。岫野椋实在想笑,可又真的笑不出来:“说实在的,过去的事我能想起的真的不多了,也不太回忆得起来小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不过您关心的若是我的动机的话,我也不介意直接告诉您:是因为我那位心上人。”
                    粟楠干弥有些震惊。
                    “我刚才说过了,若我不曾得知七年前的真相的话,或许会一直抱着侥幸心理过着乏味而安宁的生活。可是很不幸,我的心上人非要追问不可,他追问我父亲的死,追问我生活的真相,他追问我的记忆何以残缺不全、我的人格何以破损——不过,他做这一切兴许也就是好奇心使然吧,我是这么想的,某种意义上,他给我的爱诚然残酷……”说到这里,岫野椋微微笑了,“可我接受了。我是在为他所爱的时候才得以在世为人。因为有了他,我无法再继续忍受自己的残缺和不完整,更不容许自己做一个浑浑噩噩的傀儡,对本质和真相得过且过。或许您说得没错,从前的我的身上,连‘自我’都没有诞生,可现在,我变得贪心了,我不再满足于那种得过且过的状态——”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入夜时分最温存的风声都化解不了她的叹息。
                    “我想要以完全的自我去爱他。”


                    IP属地:中国香港101楼2023-12-26 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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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原临也单手架在车窗边,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望着浓重夜幕下的街景,路灯冷白的光线一道道从深色的玻璃上掠过,非虚非实的明暗在他的脸上交替变换,叫人看不清他掩映其间的神情。水户清见不太习惯这种氛围——折原临也的沉思具有一股叫人惴惴不安的压迫感,尽管她知道他一旦张嘴立马就会让人后悔打破他的沉默,但水户清见还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地搭话了。
                      “下一步要做什么,你考虑好了吗?”“嗯。”“呃……”多说两句会死吗——一口气堵在喉头,憋得水户清见心生烦躁。在路口等信号灯跳转时,水户清见通过后视镜望了一眼后座熟睡的小女孩,指尖敲了敲方向盘:“这次事情结束之后,我就回千叶了。”折原临也余光扫了她一眼:“水户会不是打算代表明日机组留在池袋扩张业务吗?”“你到现在还在说那种话哄我啊——苍川礼奈才不会答应呢,我这些年不是没和她打过交道,我太清楚她的脾气了!”
                      折原临也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水户清见漠然道:“我知道你在利用我,折原临也——我当然知道啊,当年森岛医生是怎么利用我的,你难道认为我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冲过来把你揍了个半死吗?我真是受够了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男人。”
                      一声低笑在折原临也的喉咙深处静默地鼓动了一下。水户清见对他的嘲讽充耳不闻,自顾自说了下去:“你看不起我也好,觉得我可笑也行,我都不在乎——我是为了椋才做这些,我心甘情愿,轮不着别人来看低我。”
                      “心甘情愿”——这个字眼令折原临也冷不丁恍神。
                      “你要明日机组对付粟楠会,池袋现在一团乱麻——我都照你说的做了,我已经折了两个干部在苍川礼奈手里;组对的特别搜查队也已经在行动了,到了明天,特定抗争指定暴力团的名录上势必要再添两个,明日机组和目出井组都不得不收缩势力范围——你以为我看不懂你的意图?苍川礼奈想要推《暴力团排除条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在拿我们给她作筏子!”折原临也毫无诚意地鼓了两下掌:“精彩的推理,我要对你刮目相看啦,清见小姐。”“少来。”水户清见翻翻眼睛。信号灯转绿,她一脚油门踩了下去:“你就是连这点都算计进去了,你知道我就算看透了这些也会配合你。”折原临也不置可否。“是,我是会配合你,这点损失我承受得住,我不在乎。”折原临也一针见血地指出:“清见小姐不在乎,是因为你在暗地里推动明日机组的高层和目出井组接洽,两大组织正在谋划实施重组合并吧。”
                      根据《暴力团对策法》,一旦被公安委员会列为特定抗争指定暴力团,组织的业务和活动就会受到更为严格的管制和监控;而更高层级的组织合并重组,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规避上述管制手段和监控作业,说白了就是在钻法律的空子,也更有利于两大组织的长远发展。
                      水户清见被堵得一时接不上茬。她被气笑了:“都到这个时候了,我们还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吗?”“你随意,我考虑考虑。”折原临也颇显无赖地耸耸肩。水户清见深吸一口气:“想来我的底牌你都知道,我也没什么可和你谈判的筹码。接下来,不管你是要把我卖给苍川礼奈,还是要明日机组在池袋全灭也好——这是我做的决定,无论什么结果我都认了。折原临也,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在你的计划里,椋究竟被放在什么样的位置?她的事,你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折原临也没有回答,路灯的光照在他的眼底留下一个小而尖锐的亮点,倏忽间游弋而去。过了好一会儿,他说:“‘为了能想你所想,爱你所爱,不顾一切,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报答’——七年前,岫野溟挟持粟楠茜之前,曾经给椋留下过一封短信,这就是那封家书的结尾。”他停顿了一下,“椋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水户清见陡然间沉默了。
                      “我一直在想,要给椋什么样的报答。她毕生的愿望是回到日常,可她追求的未必是日常本身,而是选择日常的权利——否则她不会选择我。”水户清见故作惊讶:“原来你有自觉啊。”换来折原临也一声嗤笑。水户清见琢磨了一下,越想越不痛快,遂愤愤道:“当年口口声声质问我属不属于椋渴望的日常,你自己不也……出于一己私欲把她束缚在这个泥潭里。”“我不否认这一点。”折原临也停顿了一下,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的确想要束缚她,一度也这么做了,但很遗憾,爱不是能够束缚她的东西。”——在水户清见听来,他的语气比起“遗憾”,更接近于“认命”。
                      折原临也心知,为了想她所想,爱她所爱,不顾一切——这不仅仅是为她戴上戒指,囫囵度过日复一日就够了的。水户清见的脸色变了又变,十分精彩,总归没再说什么。折原临也打心底里感到愉快——或许水户清见提起这茬是真心为岫野椋着想,又或者单纯是想激起他的愧疚感,目的是什么都无所谓,反正她不会得逞。
                      “清见小姐,你打算回千叶的话,椋要怎么办呢?”折原临也忽然唐突地绕回了最初的话口。这个问题问得水户清见猝不及防:“啊?什么……什么意思?”
                      折原临也似笑非笑地瞥过去,答非所问。
                      “你走了的话,椋大概会很寂寞的。”


                      IP属地:中国香港102楼2023-12-26 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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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粟楠干弥没想到,在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反复的创伤和遗忘之后,岫野椋作为人类的部分,最终仍然得以长成——她分明被剥夺了太多的东西,曾经匮乏得只余一副几乎谈不上自我主宰的躯壳,如今却是如此充盈丰沛的模样。他甚至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岫野溟死得太早,他留给女儿的爱才逃过了时间的磋磨,没有一分损耗和变质地尽数成为了她的养料。
                        她像一个奇迹,是贫瘠而酷烈的环境根本无法孕育的果实。粟楠干弥感到难以目视岫野椋,她的身上有他这样的人不应注视的东西,是连岫野溟都没能拥有的素质:她年轻、纯粹、温柔,不露锋芒却不可撼动——粟楠干弥不由得在心里喟叹,她究竟是被什么样的人爱着,又爱着什么样的人呢。
                        “干弥先生,我过去忘记了太多事,而我害怕有一天会连自己是父亲的女儿都忘记,所以哪怕知道留下父亲的P228就意味着要放弃我向往的生活,我也选择将理想破灭的痛苦一并承受了。
                        “可是如今,我已不再害怕。我决定了,我要跨过父亲的死,跨过所有的伤痛,和心上人一起面对未来的生活和种种困难。
                        “我要活下去——哪怕和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生活背道而驰,我也要在他的身边活下去。”
                        惊鹿溅起的水声变得清澈起来,形同天音,醍醐灌顶。
                        “我决定替父亲原谅干弥先生,那样的话,父亲,还有母亲……也许也会愿意原谅我吧——抱歉,活下来的罪人这么编排死去的人未免太无耻,不过我想,父亲的话,他是愿意原谅我的,对吧。”
                        “……是的,毕竟,他那么爱你。”粟楠干弥觉得自己说这话简直跟缴械投降没什么区别。他想,是啊,承认一个父亲对自己女儿的爱,这有何难?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他竟会怀疑这一点……他怎么没有早些注意到呢?在岫野溟特地牵着这个小女孩来到他的面前,骄傲地宣布要给她“椋”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应该理解的啊。可他居然在岫野溟过世七年之后才第一次醒悟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
                        粟楠干弥长叹一声:“粟楠会从今往后不会再打扰你,孩子——这是我给你的承诺。”他合上了眼睛,在眼睑内侧静默地瞭望他那个离世多年的朋友,和一段遥远而已然模糊的时光,“就像你父亲为你取的这个名字一样,可怜可爱的椋鸟,你就从沧溟升起,飞经云雾缭绕的山丘和原野,到鲜花盛开的森林里去吧。”
                        岫野椋怔住。她不曾想原来粟楠干弥竟知晓岫野溟为她取名的真正用意。这个名字里寄寓了最美好的、她曾以为终此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祝愿。
                        “孩子……你自由了。”粟楠干弥说。
                        岫野椋微笑颔首。她几乎要落泪。
                        她发现自己原来等这句话等了这么多年。
                        ——为什么我的名字和父亲的名字读起来完全一样呢?
                        ——因为你是我引以为傲的女儿,所以我给你这个名字。我希望你做一只自由的小鸟,从沧溟升起,飞经云雾缭绕的山丘和原野,抵达鲜花盛开的森林。
                        那些加诸己身的枷锁悉数脱落,岫野椋曾惶恐于失去这些肩负的重量会让她的生命也一并失去意义,故而将那枷锁、连同被磨损得伤痕累累的疼痛都欣然接受。
                        可经年以后,她发觉自己实则羽翼丰满,终获自由。


                        IP属地:中国香港103楼2023-12-26 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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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重蹈覆辙
                          岫野椋离开茶室时适逢夜幕初降。粟楠干弥送她出来,二人终于得空提起眼下池袋的事态。
                          “明日机组和目出井组迟早要并组,在这个档口挑起冲突,我们也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了——这回,粟楠会受水户大小姐指教了。”“我在来的路上注意到巡警的数量是平时的好几倍,明日机组……大概还是会见好就收的吧。”“我听说警视厅的组对部出动了两个科和特别搜查队……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我们这边是想要息事宁人的态度,青崎可是就这么当街被撞飞送进了医院,不回敬几分的话未免也说不过去了。”岫野椋欲言又止。粟楠干弥乜了她一眼,摆摆手:“组织有组织的做法,这次的事你就别管了——毕竟,你也已经不具备掺和进来的立场了。”岫野椋只好老老实实点头:“就依您所言。”
                          转过竹子门,岫野椋蓦地停下脚步——庭院里的一片狼藉已经简单收拾过了,伤员大约都已抬走,石灯笼边的两个人转过头来看向她和粟楠干弥。那一瞬间,岫野椋的直觉作祟,觉得多半是有什么坏事发生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偏移了视线,不想和四木春也对上眼神,更不想去看他身旁那个须发花白而精神矍铄的老人,粟楠道元。
                          “出什么事了?”粟楠干弥问道。四木春也颔首:“我正要向专务报告——前脚青崎刚出事,后脚茜小姐就从武馆被掳走了。”
                          岫野椋差点脱口而出“又?”;粟楠干弥道顿时沉下了脸色。
                          “我们正在紧急调派人手去追踪,只是眼下各个据点都在和明日机组的人混战,恐怕没有那么快……”话音未落,粟楠道元就盯住了岫野椋:“这个小丫头不就在这里吗?就让她去。”
                          粟楠干弥伸手挡了一下岫野椋:“会长,她已经正式脱离组织了。”“胡言乱语!”粟楠道元喝道,他抄着手,脊背笔挺地站着,微凸的眼球上下打量岫野椋,目光里的鄙薄相当露骨,“不过就是一条看门狗,在外面放养了几年而已——冲进主人的院子里弄得到处是血,眼下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全都是仰赖了你的愚善!”粟楠道元横了一眼粟楠干弥,重重地“哼”了一声,“七年过去了,还是个毫无长进、不中用的废物!”
                          似乎早就对父亲的恶言詈骂习以为常,粟楠干弥不卑不亢道:“会长,我虽不中用,粟楠会上下也得听我调遣,是否要征用这个孩子最终也得由我决定。”“可笑!别忘了,这个小丫头是我带进粟楠会的,也是我点了头才让岫野溟接手!”粟楠道元冷笑道,消瘦的脸上仅存的几块尚未萎缩的肌肉有一下没一下地鼓动着,形似抽搐。
                          “抱歉,道元大人,您说什么?”岫野椋皱了皱眉,忍不住打断,“我是您带进粟楠会的?这是什么意思?”粟楠道元瞪着她,话里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小丫头,别太得意忘形了,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会长!”粟楠干弥提高了嗓门打断他。粟楠道元听而不闻,依然轻蔑地睨着岫野椋:“你想知道的话,就老老实实地,别再做什么脱离组织的美梦,认清你的身份和位置,现在立刻就给我去把小茜找回来!”
                          粟楠干弥当即挪了一步插进二人当中:“小茜我们一定会找回来,您不必操心。”他摆了个请回的手势,口吻不容置喙,“这里就暂且交给我。”粟楠道元狠狠地瞪着他,粟楠干弥毫不退让,僵持了好一会儿,他扭过头拂袖而去。
                          粟楠干弥转过头来对岫野椋说:“会长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可是……”岫野椋望向粟楠道元离去的背影,还是十分在意他刚才说的话。粟楠干弥给四木春也递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于是开口唤回岫野椋的注意力:“对了,岫野,关于茜小姐的事,如果以自由委托的名义交给你,你愿不愿意以个人的身份帮这个忙呢?说来惭愧,眼下确实是分不出更多人手来了。”“欸?委托吗……”岫野椋面露犹豫。粟楠干弥补充道:“既然是委托的话,我们这边不会给你下达硬性指令,你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当然,拒绝也是可以的。”
                          不管脱不脱离组织,一般人都不会拒绝为寻找一个处于险境的小女孩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岫野椋刚想点头答应——


                          IP属地:中国香港104楼2023-12-26 1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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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倒不用了!”
                            蓦地,门外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音色薄透,词尾拖曳而喉声收得短促利落,像新开的刃上折过的冷光。岫野椋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声音,她只是没反应过来这一切如何发生,又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折原临也一派闲庭信步地走进来,身边跟着森岛直辉和水户清见,水户清见抱着一个小女孩,她伏在她的肩头一动不动,看样子是睡了过去。庭院中的人俱是一怔。
                            “我们把茜小姐带过来了,就不劳诸位大费周章去找了。”他向着水户清见怀里的粟楠茜推了推手,那个动作比起说明状况,更像是在展示筹码。“那是我们欠你人情了,情报屋。”四木春也沉声道。折原临也愉悦地摆摆手:“谈不上谈不上,有借有还嘛,四木先生也知道,我虽然只是个贩卖小道消息的,但从来不做赔本生意呀。”
                            一时间,心有踌躇的人都没敢接这个话茬。折原临也在这个时间点上,带着水户清见,带着粟楠茜出现在这里,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生意跟什么有关。而那势必是一个需要谨慎对待的话题,不是像他这样漫不经心随口提起,就能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的。
                            粟楠干弥望着水户清见,沉思了几秒,张口寒暄道:“水户家的小姐,有失远迎,你到池袋这么久了,我们也没来得及上门好好打个招呼。”这话就说得很有威胁的意味在了,然而水户清见根本不放在眼里,她露出个得体的笑容道:“专务先生还记得我呀,明明我自以为和七年前相比,至少外表看上去变化还是挺大的。”“水户小姐的功绩和贡献,我们不敢忘记。”“您太客气了。”
                            岫野椋抿紧嘴角,不敢轻易插话。她生怕一开口就暴露了她和折原临也的关系——水户清见也就罢了,粟楠干弥早就知道她和水户清见高中时混在一起;怎么还把森岛直辉也卷进来了?!
                            岫野椋产生了极为糟糕的预感。折原临也是不会藏锋敛锷的类型,可像这样亲自下场和暴力团头目吹拉弹唱也是极为少见的情形,而水户清见怀里的粟楠茜——光是他们用了某种手段让这个小女孩一直保持在昏睡状态这一点,就足够让所有人神经紧绷。更何况,岫野椋注意到,从折原临也踏进这座庭院开始,他就一次都没看向过她。他在回避,或者是在等待。


                            IP属地:中国香港105楼2023-12-26 1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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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水户小姐专程将我女儿送回粟楠会本家是为了什么,宣战布告吗?”水户清见没有回答,因为今夜负责控场的不是她。
                              “哈哈哈,事到如今宣战还有多大的意义?据我所知,警视厅有组织犯罪对策部最不能惹的两个人眼下都在池袋干得热火朝天——单论名字的话,粟楠专务想必也不陌生吧。”折原临也竖起两根手指,“一个是苍川礼奈,还有一个,是葛原梦路;除此之外,特别搜查队也在行动了——没什么意外的话,粟楠会在南池袋的事务所应该一个不落全都被端了吧。到了这个地步,粟楠会和水户会如果还不抓紧考虑下一步收缩势力的方案和推进两大组并组谈判的可能性的话,恐怕就真的来不及了。”


                              IP属地:中国香港106楼2023-12-26 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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