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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折原临也】栖居Renewal[长篇/原创女主/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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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一期一会
六年前,四月,东池袋四丁目公寓内。
岫野椋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出神。她单纯地发呆,直到透过窗户洒进房间的光从灰白变成了浅金,才如梦初醒般打了个哈欠。她瞥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然后慢吞吞地下床,趿拉着拖鞋拖沓着步子走进盥洗室洗漱。十分钟后回到房间,她看起来精神了一些。打开衣柜找出昨晚就熨平烫好的学生制服扔到床上,岫野椋摸索着一粒粒解去棉睡衣的扣子,姣好的身体曲线在穿衣镜中暴露无遗。当然也不是所有细节都会被镜子映照出来,比如说她后腰上一处像是长期被什么物件硌住而留下的浅色痕迹以及右手手掌某些特定部位上覆盖的茧层。
岫野椋穿戴整齐后走出了房间,拐角外是一间八叠大小的起居室,不算宽敞,但布置得很温馨;穿过起居室,她来到餐桌前坐下,向餐桌对面的女人轻声道:“早安,妈妈。”
“早安,椋子。”
她的名字自然是椋而不是椋子,可是岫野知和子一直固执地叫她“椋子”,认为这样比较可爱——即便知和子从未明说,但岫野椋稍微思考了一下就猜到了其中原因:是因为父亲的名字是“溟”,和“椋”的读音是一样的,为了作出区分,才给她的名字多加了一个音节吧。
吐司烤成诱人的金黄色,抹上蓝莓酱,酥松可口,甘酸对掺,再加上一杯牛奶——这是在森岛直辉的建议下养成的习惯,在岫野椋不去诊所的时候,一杯牛奶可以替代森岛直辉帮她稳定精神状态。岫野椋在很长的一段时日里都未曾意识到,对牛奶的重度依赖并非她自己的口味偏好,而是一个病理需求被长期引导的结果;事实上,在森岛直辉成为岫野椋的心理医生之前,岫野椋从不喝牛奶。
吃完早餐,岫野椋收拾掉杯盘,刚要去拿书包,岫野知和子就招了招手:“椋子,过来。”“什么事,妈妈?”
岫野知和子微笑着摇了摇手中的梳子以及墨绿色发带。岫野椋愣了一下,轻叹一口气,转身搬来矮凳放到知和子跟前,背对她坐下。为了顾及知和子的坐高以及她自己本身就不矮的个子,岫野椋不得不稍微佝起背。
“妈妈,我这个年龄好像不再适合梳双马尾了。”尽管嘴上这么说,岫野椋也无任何实质性的反抗行为。“咦?可是妈妈看见现在的中学女生很流行这样的发型呀,而且我觉得椋子不管什么年龄都很可爱!”“……好羞耻。”“害羞的椋子也很可爱!”
很快,披肩长发被束起,贴在耳后扎成双马尾,岫野椋贫乏的情绪里似乎多出了微不可察的无可奈何。知和子笑眯眯地打量她:“嗯,我特意选的墨绿色,果然适合你。”“……妈妈这么认为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岫野椋拎起包走向玄关,“那么我走了,妈妈。”
知和子摇动轮椅靠近了一些:“路上小心。高中第一天,要加油呀!”
贫瘠的心脏陡然间抽搐了一下,岫野椋忙别过了目光:“我会的。”
岫野椋十六岁入读来神高中一年级,在后来的人生中,就算遗忘的苔藓覆满了她荒烟蔓草的记忆,她也仍在不断地、一次又一次地回望这一天。
来神高校新生开学典礼之后是领取书本,安排座位,处理完一系列琐事,新生流程才走近尾声。午休过后,是与高年级学生的恳谈会,部分新入学的学生一般会结伴去学校里四处转转,熟悉环境。岫野椋没能和人结伴,独自沿着围墙在学校里走,把建筑分布和路径动线全部摸了一遍,最后绕到了人迹罕至的偏门附近。
蓦地,她听见一段脚步声——这是一种和日常生活中普通的走动和奔跑截然不同的节奏和声响,急促、欢快,甚至带着简洁的韵律,飞快地向着她的位置靠近。岫野椋敏感地扭过头,下意识地望向这个异常声音的源头,一抹黑影闪过,来神高中旧式诘襟的衣角在她的视野留下一片飘飞的残像。
身形纤细的少年直奔偏门,在栏杆前还游刃有余地踩着碎步打了个转观察身后,一脸的自得快意。紧接着,他利索地蹬地上墙,踩住栅栏高高跃起,他的动作带起一阵微风,卷着阳光和尘埃漏过黑色碎发的空隙落进岫野椋的眼底。
她仿佛望着一羽黑鸦振翅飞掠初日的山峦,在她的面前翩然降落,赤红的眼眸里孕育着鸽血石般夺目的光芒。
他轻巧地落了地,弯曲双膝稍作缓冲,而在他脚掌及地的刹那,岫野椋握住了他袖口那截伶仃的腕骨——折原临也骤然抬眼。
“危险。”
岫野椋一把将他拉了过去,折原临也踉跄了一下扑向她,她侧身一让,合上了拍子,姿态和步伐都犹如舞蹈。红色的自动贩卖机贴着折原临也的头顶飞了过去,岫野椋眼睁睁看着自贩机砸在地上发出清零哐啷的巨响,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
——她入学前就知道来神高中和第二工高一样,优等生和不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追求升学的好学生在教室埋头上课拉动偏差值,而翘课的混子打架惹事是家常便饭;但再怎么说,男高中生打个架要把自动贩卖机到处乱扔也太超过了一点。
“唉,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把自动贩售机扔得满天飞,超——危险的耶,小静。”折原临也一张嘴就风凉无比,“你看,造成误伤了吧。”岫野椋几乎有那么一瞬间险些在这把轻浮而柔亮的好嗓子里迷失了,但她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低下头瞥见自己手腕上一道猩红的血线渗了出来,缓缓蔓延到掌心。她皱了皱眉。
“那你不要躲开乖乖被砸死不就好了吗,临——也——老——弟——”身穿来神目前通行的水色西式制服的高个子男生杀气腾腾地走来,眼周的青筋将主人的愤怒暴露无遗。“哈哈,该怎么说呢?这种不具有脑回路的单细胞生物一样的发言——果真是小静独一无二的风格啊。”折原临也全无压力地嬉笑着回击。平和岛静雄拳头一紧:“闭嘴啊你……”
“我说小静啊,你把今天刚入学的新生给弄伤了,居然还能站在那边这么毫无愧意地冲我发火,小静果然是怪物啊。”折原临也反手托起岫野椋的小臂——岫野椋略一抬眼,感觉他借着这个动作刻意用手将血涂抹开了,弄得一副血淋淋的样子,“为表歉意,你送她去保健室吧?”一番阴阳怪气换来平和岛静雄狠瞪:“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啊?!”折原临也飞快应道:“那就我去咯。”平和岛静雄愣住,没想到他的逆反正中折原临也下怀,他下了套,等的就是这句话给他台阶下,如此一来便能顺利脱身了。折原临也转身走了几步,回头示意岫野椋:“到这边来。”
“……麻烦您了。”
岫野椋很明智地,自始至终没有掺和这段对话。


IP属地:中国香港31楼2023-12-07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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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
    折原临也推门,室内浮动着陈旧的消毒水的气味,桌椅和帘布都具备相当程度的使用感。他看也不看岫野椋,径自掀开白色的门帘转去内室:“开学第一天,保健室的老师还没正式上班。”
    “没关系,只是皮肉伤而已,我可以自己处理。”
    岫野椋走进外室,第一件事就是转身对光仔细检查创口,接着,她便对一切了然于心了。她转过身,就看见折原临也倚在门边。光线在他们之间裁下一道分明的界限,折原临也手里松松地抓着棉签和双氧水,但显然并不急于走过来,而是隔着一段微妙的距离端详着岫野椋,脸上是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
    这种被观看的感觉会让很多人觉得冒犯,而放在岫野椋身上实在是不疼不痒,她比常人钝感得多。于是她就这么以一种在折原临也看来非比寻常的坦然一言不发地回望着他。
    这种居高临下的观看顿时变了味儿,成了旗鼓相当的对峙。
    片刻后,折原临也举重若轻地松了口:“抱歉,我只是很想看看你会是什么反应呢。”“您在为什么道歉呢?一直盯着我看,”岫野椋抬起手上的伤口示意,“还是刚才用刀割伤了我?”
    折原临也依然毫无罪恶感地微笑着:“我需要一个借口从小静那里脱身嘛,他太缠人了——没弄疼你吧?你刚刚也说了只不过是皮肉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总不至于要我拿出什么补偿来?”
    岫野椋没有说话。她不得不承认,折原临也的手法是很好的,精微而不着痕迹,只发生在瞬息之间——速度极快地擦破表皮,力道也掌握得刚刚好,以至于她都没立即反应过来,痛感的确微乎其微,但折原临也这若无其事的态度未免太厚脸皮。
    折原临也终于动了动,走过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岫野椋面前。岫野椋一言不发地拧开双氧水的罐子,开始擦洗伤口。
    折原临也那种让人不舒服的视线依然笼罩着她。他在窥探着岫野椋的沉默的同时,不期然从中品出了几分胜利的滋味——这尴尬而窘迫的沉默延长多久,他的胜利就扩大几分。在这期间,她不能回避他的窥视,她作为人类的全部反应都在他的观测之中,这让他觉得有趣极了。
    “那个,请您小心一点。”突然,岫野椋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切进了他愉悦的思绪里,她的嗓音在极其安静的此刻凸显出不容忽视的质地,让折原临也不可遏制地联想起一把凭空撒下来的破碎的玻璃。
    “欸?”折原临也以为自己没听清。岫野椋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她只是用一种空白到没法揣测的语气陈述——抑或强调:“请您小心一点,我的手是很贵重的。”
    哈?太自以为是了吧,什么叫她的手很贵重?
    折原临也张了张嘴试图说些嘲弄的话,但那些他一贯信手拈来的言辞在岫野椋平静的注视下全都失效了。折原临也很意外,因为他切实地感觉到,自己不知为何屈服了:“……我知道了。”
    简单处理后,岫野椋把棉签扔进了垃圾桶。折原临也依然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在她预备离开的时候,他又巧妙地打破了这片迟滞的安静。
    “谢谢你哦,刚刚拉了我一把——不然我早就被自贩机砸得头破血流了。”“……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折原临也轻轻地笑出了声:“三年A组,折原临也。”岫野椋抿了抿唇:“一年A组,岫野椋。”
    岫野椋无从分辨折原临也的示好是不是另一种试探和观察,她有些困惑,但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好奇心了。
    很多年后岫野椋依然会在特定的时刻不期然回想起折原临也在昏暗的保健室内看向自己的神情,从他们相遇的这一刻开始,折原临也这如有暗潮奔涌的凝望就贯穿了这段岁月的始终。然而这一段静默的、荒诞的,甚至带着某种叵测意味的相遇,却让往后的森岛直辉焦头烂额,不管用多少药物、进行多少次深度催眠,都无法将其抹去。
    这是岫野椋终其一生不断回望着的“过去”,就像一道无人能抚慰的伤口,在历经世事翻覆年华流转之后,它仍旧存在,甚至坚贞不渝地属于她。
    折原临也最近很无聊,无聊得要死。
    近阶段的客户群中完全没有值得留意的对象,池袋那边也没有可掺和一下的麻烦事,泱泱人间太平得不可思议,以至于他窝在事务所里快要长霉了。正因如此他才会重新把一年前就玩腻了的自杀志愿者的观察游戏捡回来——尽管自杀志愿者的反应毫无新意,但岫野椋的出现却是意外之喜。他始终相信,发生在池袋的相遇和重逢都有其意义,他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的街道承载的就是这样的人生。
    那日,折原临也从池袋回到新宿的事务所的时候已近夜半,矢雾波江却仍然在他的电脑前工作。
    “呀,波江小姐还没回去?”“你怎么有脸说?还不是拜你所赐。”“哈哈哈,抱歉抱歉,有那么难找吗?作为赔礼,换我来泡咖啡吧。”“不加糖奶。”“了解。”
    折原临也在水吧摆弄滴漏式咖啡机的时候,又听见矢雾波江喊他。
    “你确定你说的名字没有问题吗?”“咦?‘岫野椋’啊,怎么了吗?”矢雾波江翻了个白眼:“‘岫野椋’是没有错,不过你能把文档存在深到那种程度的根目录下——你果然是单纯想给我找点事做吧?”“哈哈。”折原临也毫无诚意地讪笑两声,等磨豆机把深度烘焙的咖啡豆磨成粉,“不要这样说啦,再者我早就给你打过预防针了耶,是‘大约以后都不会用到的无名小卒的副本’——我是这么说的吧?”
    “……算了,这不是重点。我是想说,‘岫’这个字,一般来说会念成‘山’吗?”
    “确实读音很奇怪……”折原临也将现磨的咖啡粉放进滤纸,关上漏斗门,水槽添水后开启电源,等待的时间里,他靠在吧台边思忖,“普通人见到这个字第一反应是念作‘由’才对吧?”“简直像故意念错似的——故意的吗?”矢雾波江的声音小了下去,紧接着,键盘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阵,然后又停止了。
    “果然……”
    折原临也从水吧探出头看过去。矢雾波江已经离开了办公桌,快步走到墙边的资料架前。
    “有什么发现吗?”他饶有兴致地问——并且确信自己的秘书势必给出一个不令人失望的结果。
    “用汉字来检索的话,的确只能找到岫野椋的那一份;不过,保险起见,我想用平假名检索,‘岫’这个字的读法太奇怪了,让我不得不在意;但如果是‘由’的话……”
    矢雾波江踮起脚尖,从高处取下一个文件夹。
    “就会有不得了的发现——虽然这一份更薄就是了。”
    “等等,你手上那个……”折原临也眯了眯眼。
    矢雾波江背靠着满窗月光转过身来,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
    “临也,如果把‘岫野椋’念成ゆのくら——它就能写成另外一个名字了吧。”
    折原临也出神地望着文件夹上贴着的标签,尔后迎着月色,缓缓地,扭曲地微笑了起来——
    看吧,他能干的秘书从不叫人失望。
    TBC.


    IP属地:中国香港32楼2023-12-07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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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沿波讨源
      岫野椋入学来神高中后的第一个周末去森岛直辉的诊所时向他汇报,她在高中生活的开端,如愿成为一个没多大存在感的人,既没有被欺凌,也一点都不受欢迎。所有老师在第一次念“岫野椋”这个古怪的名字的时候,无一例外遭遇滑铁卢;留给同学的印象除了“名字的念法很不对劲人也很不对劲”之外再无其他。
      岫野椋在高中时代没有几个朋友,当然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成年之后也未能有所改观就是了。倒不是人格缺陷的问题,也不存在人际交往障碍,但的确是她自身原因所致——欠缺的常识、冷淡的态度,还有对大多数人和事都显得迟缓的情绪反馈:就算表面上没什么异常,一旦有所接触,就会发现岫野椋绝对不是个能够愉快来往的对象。虽说苍川泽奈那种“只要是双马尾的美少女我就无条件喜欢!”的人也是合法存在的,但绝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和岫野椋这样的人深交。
      水户清见是个例外。十六岁的岫野椋并不知道——甚至多年以后,她也始终没意识到,水户清见是出于何种缘由才出现在她人生的断片里,而她所见所在的当下此地又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岫野椋在入学第二周的周末又去见森岛直辉,森岛直辉听取了她关于新奇的高中生活各方面事无巨细的报告——包括目睹高年级学长投掷自贩机这种奇闻逸事,岫野椋也一并讲给森岛直辉听。出乎岫野椋的意料,森岛直辉并未对此大惊小怪。
      “池袋本来就是具有包容性的城市,不管发生什么,都没什么可奇怪的。”森岛直辉几乎是用开玩笑的口吻在说这话。他还说,岫野椋没准可以毫无障碍地融入其中。池袋对于具有特殊之处的人来说,是一个令人安心的容人之所也说不定。
      岫野椋对此半信半疑。森岛直辉提议,要是不反感的话,先试着和距离最近的同学搭话试试,像个普通人那样,去体验普通人的交往方式和情感反馈——只是搭话而已,没什么成本可言,万一失败的话大不了再做回缩头乌龟就是了。岫野椋有些为难,不过出于对森岛直辉的信任,还是同意了。
      入学第三周的星期一。放课铃打响,已在一周内快速结成的各个小团体闲聊一阵后便快速离开了教室。水户清见手里捏着薄薄几页纸,开口喊住了伸完懒腰正要起身的岫野椋。
      “请等一下。”“嗯?”岫野椋愣了一下,慢吞吞扭头,食指点着自己的鼻尖,面无表情,“叫我?”“是的……”水户清见递出手里的文件,“这是社团申请表和申请指南,午休的时候岫野同学不在,苍川同学让我转交。”
      岫野椋接过,干巴巴地道谢,然后低下头仔细研究起那些密密麻麻的条目来。
      半晌无言。终于,岫野椋握笔的手抬了抬,似乎做出了决定。“啊,岫野同学?”水户清见再度出声。“在。”岫野椋又一次扭头,表情僵硬。
      “岫野同学选了什么社团呢?我选了射击部。”“我的话,美术部。”“岫野同学很擅长绘画吗?”“还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水户清见撇撇嘴。而岫野椋坐得笔直,目视前方,一阵窒息:太糟糕了,她好像习惯性地回避别人递来的话茬,顺势就错过了——按森岛直辉的话说,就是错过了“打开话题的时机”。她烦躁地别了一下手指,思考下一步对策,一旦错过了打开话题的时机……森岛直辉说接下来该怎么办来着?
      在水户清见稍显失望的目光中站起身,岫野椋抬眼,却不如对方所以为的要走出教室,而是站到了她的桌前。
      万一不小心错过了打开话题的时机——万能可靠的森岛医生说过,别管那么多,直接莽上去就行了。
      “咦?”水户清见惊讶地眨眨眼,一支牛奶波板糖递到了她面前。视线往下落,纤细修长的指骨,细微泛白的骨节,拐过手腕,顺着紧实的胳膊向上,匀称的双肩、线条优美的脖颈、尖削的下巴,然后是——与此全然不搭的死气沉沉的脸。
      “这是……给我的?”水户清见不确定地问道,换来岫野椋点了点下巴的答复,“……谢谢。”水户清见接过了糖,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示好的意义所在。“我很高兴。”岫野椋唐突地起了个话头。水户清见疑惑地仰起脸,恍然发现那双玛瑙似的眼眸里一贯漠然的瞳光正缓缓流动,在眼睑下勾勒出形状温柔的影子。
      “说实话,我不擅长和人来往。”岫野椋又在心里回想了一遍森岛直辉的嘱咐:哪怕是糟糕的部分,也不必遮遮掩掩。要让自己完整地被接纳,就必须冒着被讨厌的风险也要表达自己的意愿,如此一来才可能被良好的机缘眷顾——尔后更加理直气壮起来:“我也不明白朋友之间到底该怎么相处,不过我可以去学——真的非常感谢你。”
      和人来往很困难,读空气更是完全不会,但对岫野椋来说,诚实地说出心中所想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水户清见没有拒绝她突兀的示好和自说自话,她的耐心让她感到喉咙里一直紧绷的部分随之松弛下来,之前森岛直辉教她时,觉得说不出口的台词也自然地说出来了:“如果我们能成为朋友,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的心情的。”水户清见愣神了片刻,才匆忙站起来握住岫野椋的手,鞠了一躬。“请多指教,岫野同学。”“叫我‘椋’就好了。”岫野椋默念着森岛直辉的普通高中生来往指南:如果对方答应了的话,要立刻乘胜追击交换名字!
      “好……!那么,椋也叫我‘清见’就行了。”“好,清见。”
      ——森岛医生,果然可靠。岫野椋握着水户清见的手,在心里默默地比了个大拇指。“但是啊,椋……”水户清见的声音小了下去,皱着眉头欲言又止。岫野椋浑然不觉:“怎么了?”“一般来说,朋友之间不会说那种话吧……‘我会珍惜你的心情’什么的……”“啊?”“好尴尬哦——有点……”水户清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有点什么?”“有点……”水户清见显然在岫野椋坦然的注视下犹豫了,但话已经到了嘴边便顺势说了出来,“有点恶心。”
      恶,恶心?!岫野椋倒抽一口冷气,连嗓音都颤抖了:“对,对不起……”“啊,我没有责怪椋的意思啦,没关系的,别在意……”
      ——“森岛医生,您都教了我些什么啊,害我被刚交到的朋友说‘恶心’。”
      当天回家路上,岫野椋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是被坑了,一个电话打进森岛直辉的诊所,劈头盖脸一顿抱怨。“哈哈哈,抱歉抱歉,稍微使了点坏。”森岛直辉则爽朗地嘲笑她,“因为让小椋说那种话,你肯定心里觉得很奇怪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纠结半天最后大概率还是会说吧——这种事情实在是……光想想都觉得很好玩啊哈哈哈。”
      “医生!”“对不起哦——”森岛直辉勉强忍住笑,问道,“不过,还是顺利交到朋友了吧?”“……姑且算是。”“恭喜你,小椋,向着普通高中生的生活又前进了一步。”“……谢谢您。”
      “社团呢?”“美术部,入部测试很容易就通过了。”“噢——小椋在这方面一直很有天赋呢。那小椋的朋友呢?”“气枪射击部。”
      森岛直辉陡然间沉默了。岫野椋捏着电话压低了声音:“森岛医生,不用担心,我不会……”她留了半截话没说完,森岛直辉便会意了:“我想也是,不过说到底只是高中生的部活,你自己把握分寸就好。”“我明白。”
      “小椋的朋友是好相处的人吗?”“嗯,是很温柔随和的人,偶尔会有点别扭——怎么说呢,会让我产生‘和这个人在某方面意气相投’的感觉。”“意气相投吗?听起来倒是不错,只不过被意气相投的对象说恶心未免也太……”
      岫野椋捏着手机的手指一紧,面无表情地“啧”了一声。
      “小椋你刚刚是不是发出了很不耐烦的声音……不要那么沮丧嘛,而且我听过一种说法:‘恶心’是对‘可爱’的最高级赞美哦。”
      岫野椋当场挂断了森岛直辉的电话。


      IP属地:中国香港33楼2023-12-07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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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岫野椋一再地回望、苦苦追索她去而不返的十六岁,这段岁月丰沛而温柔,滋养了她往后贫瘠而荒芜的人生。她以为她的十六岁始于森岛直辉诊室的牛奶,始于她和水户清见的第一次搭话,甚或始于折原临也在保健室暗潮汹涌的凝望;不过若是追根溯源,折原临也第一次遇见岫野椋,比岫野椋以为的要更早一些——大约在来神高中开学前一周的周末。
        一日将尽时的池袋西口公园最为热闹,露天舞台的音响放着燥热的音乐,到处都是游逛消遣的年轻男女。折原临也混迹其中,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各式各样的搭讪,刚下班的上班族、无所事事的高中生、招徕生意的店员,或是色情夜店的风俗女……他看似和谁都聊得来,笑容亲切和蔼,目光却探究似的徜徉过每个角落,出于兴趣不知疲倦地观察着人们的一举一动,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就是在这时候注意到丸井百货门口经过的一对母女。坐在轮椅上的是典型的大和抚子气质的女性,脸上挂着温和宁静的微笑,双手交叠在膝盖上,时不时侧头与身后推着轮椅前行的女孩交谈。那个女孩子看上去是高中生的年纪,以目前平成代的青少年的平均身高来衡量,她的个子应当算是很出众的,纤直又高挑。浅亚麻色的长发披盖肩背,着装和时下女生流行的时髦搭配完全不沾边,但也简练利索。她神色寡淡,对于母亲的话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不过没有显露丝毫不耐烦,似乎不管对方说什么都照单全收,而她轮椅上的母亲亦未有任何不悦,甚至很高兴的样子。
        “妈妈接下来想去哪里,要到西口公园逛逛吗?”她的声线具有一种奇妙的质感,光滑而又带着锋利的折转和棱角。女人掩着嘴笑呵呵地说:“哎呀,感觉那是时尚的年轻人的地盘,我这种阿姨闯进去也太不识趣了。”她歪了歪头,茫然道:“到底哪里时尚?不就是一群无所事事的街溜子吗?”“呵呵,椋子你啊,说话真有意思!”“?不去就不去。”
        随处可见的景象,没什么新意的对话,但折原临也却从那对母女之间感受到一股说不清的古怪——那是一种对人的性格和行为模式的透彻理解,或许也可能掺杂了天生的直觉,折原临也不禁脚跟轻抬,穿过人群,向那两个人亦步亦趋地靠近。她们显然不打算去贴着“时髦年轻人”标签的西口公园,而是沿着街路一直向前,在经过丸井百货一侧的支路时,巷口斜斜裁落的阴影里突然伸出了一双手——粗壮的肘弯勒住了那个女孩的脖颈,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向后拖去;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从旁配合,一脚蹬在轮椅上,轮子猛地加速,越转越快,载着女孩的母亲滑下了前方的一段缓坡。
        “椋子?!”女人的尖叫响了起来。折原临也没有多做考虑,直接横越步道冲过去,纵身一跃踏着坡道栏杆滑下,落地后狂奔百米才追上。他伸腿卡住轮子,轮椅顺着惯性打转,他又伸出手按住女人,在轮椅转了一圈减速后迅速弯腰勾住安全锁一拨,轮轴闭锁,轮椅终于稳当地停下了。
        “啊……”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后知后觉地喘了口气,惊疑不定地拍着胸口,抬头看向折原临也,“您救了我,真是太感谢了。”
        折原临也一时失语。他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若有所思——他的直觉是不会出错的,这对母女果然有古怪。坐着轮椅骤然被推下坡道,这对不利于行的人来说非常危险,不难想象当事人会有多么惊恐;可是,这个看上去就很柔弱的女人,远比想象中镇定,而她的女儿——那个女孩更不可思议,猝不及防被人拖进巷子脸色都未变一下。从他当时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她与惊慌、害怕之类的情绪完全绝缘的镇定,以及一种与疯狂互为表里的冷静。
        他不由得对那条支路巷子里的情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折原临也礼貌地点点头:“不必客气,请小心。”他返身预备往回走,却被轻轻扯了一下袖子。
        “别急,少年,”轮椅上的女人依然保持着和顺驯静的微笑,态度很是客气,“能不能麻烦你推我回去?我女儿过会儿见不到我,会担心的。”
        “过会儿”?折原临也很奇怪——她的措辞未免太古怪了,说到底她的女儿突然被人拖走,她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他皱着眉微笑道:“……您还真是镇定啊。”“哎呀,椋子——我的女儿她再怎么说也是个美少女,走在路上有人想把她拖走施暴也不难理解吧?”
        ——这说的是什么话?折原临也哑然,差点脱口而出“你脑子没事吧”。
        “但是呢,”女人话锋一转,“光从外表去判断一个人可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她双手交叠,优雅从容地放回膝头,姿势和神态都很难不让人联想起达·芬奇的名画《蒙娜丽莎》,她不疾不徐地感慨道,“在池袋,见到一个美少女就对她感兴趣,想做点什么——这种想法可是会坏事的。尤其是我的椋子,”优柔而沉静的蒙娜丽莎蓦地掀起眼皮,不阴不阳地睨了折原临也一眼,“她可不是那种很好搞定的女孩子啊。”
        折原临也将那眼神视作警告。
        折原临也推着轮椅上坡道——女人还特意关照他,不用太急,稳当是最重要的。靠近支路巷口的时候,女人示意他停下,送到这里就可以。她再一次客客气气地同折原临也道谢,自己摇着轮椅转进巷子。
        折原临也知道她的意思是要自己止步——但那怎么可能?别说是一个坐着轮椅阴阳怪气的女人了,就算对方是凶神恶煞的黑道头目,在那条巷子的前面,折原临也也是绝对不会乖乖听话的。
        他谨慎地靠近巷口的盲区,刚转过视线,就看见那个女孩亚麻色的长发被风卷起,散成一片丝缎般的光影。她左手抵在一个男人的胸前,脚下骤然发力,直接把对方推到墙上,后脑砸出“咚”的一声闷响,男人发出惨呼。
        折原临也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男人肋下衣衫呈现不正常的凹陷和褶皱——这个女孩很可能徒手摁断了一个成年男性的肋骨。她空出右手,手腕翻转了一下,手里好像多了什么东西——折原临也没看清,但他确信她的动作是拿着什么利器,很可能是一把刀,正要刺向那个男人。
        “椋子。”母亲温柔的呼唤像一个休止符,轻轻地插进来,猝然结束了这段暴烈的旋律。女孩双肩一颤,立马回过身来将手背到身后。她颇有些心虚地应声:“妈妈……”而轮椅上的女人永远笑得如沐春风,对躺倒在脚边龇牙咧嘴的几个壮汉和溅在墙壁上的鲜血视若无睹,自顾自拨着轮子来到女孩面前:“没事吧,椋子?”“……我没事。”“发生什么事了呀?”“不知道,他们突然袭击我。”
        对于走在路上突然被陌生人袭击这么严重的事情,坐轮椅的女人也没有丝毫惊诧,不以为意地说:“可能是以前的一些纠纷呢——哎呀,我之后再给赤林先生打个电话,请他关照好了,椋子别放在心上。”“嗯。”“我们回家吧!”“好。”
        母女二人迎面而来,折原临也快步退开,站在街角目送她们离去。岫野椋始终没有把视线投到他身上,他和其他人、其他事物一样,对她而言是感知不到的存在。
        他们会再见面的——折原临也有这样的预感。
        他们一定还会见面。
        藏身于万千人类之中的怪物,总会在各种因果组成的洪流推动下,汇聚到一起。
        因为,池袋就是这样的地方啊。
        TBC.


        IP属地:中国香港34楼2023-12-07 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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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同气连枝
          新宿,折原情报屋事务所。
          折原临也双腿交叠架在办公桌上,一手枕在脑后,惬意地躺在转椅里,手持几页复写纸,目光越来越深不可测。
          【岫野椋。女。十六岁。来神高中一年级。射击部部长、前美术部成员。母亲岫野知和子未婚生育,其父不详。】
          【岫野椋。女。二十一岁。自由职业者,同时为七家以上的杂志社供稿,同时承接出版社的绘本工作。毕业于来神高中,没有接受大学教育。母亲岫野知和子,五年前因神经性肌肉萎缩以及晚期恶性肿瘤去世。】
          总的看来,不管是高中时代收集整合出来的,还是如今稍作调查更新的部分,情报数据所显示的岫野椋的家庭背景和人际关系都极为简单,这个人——单纯得就如同手边那叠没印字的空白复写纸。
          这是在看不起他吗。他冷笑一声,把手中的资料揉成团扔进了字纸篓里。就算附上了一些杂七杂八无关痛痒的信息,折原临也身为都内排得上号的情报贩子,手里掌握的有关“岫野椋”这个条目的情报也少之又少——绝不可能是因为岫野椋真的就如资料所表明的那样单纯,他若是连这点端倪都察觉不到,那也别混了趁早金盆洗手改行吧。
          这根本就不正常。折原临也心想,从高中到现在,所能查到的信息增长与时间增长完全不成比例,甚至可以说是严重失衡——如果说高中时,是由于自己没把这个人当成重要角色放在心上,加之情报网还没建立,所以档案信息才寥寥无几,那么这种情况放到他情报手段极为成熟、消息网络四通八达的今天也仍未有所改观就说不过去了。这样的现象背后只有两种可能性:人有问题,或者调查途径有问题;后一种往往最终也指向前一种。所以结论只有一个——岫野椋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折原临也仰起头长舒一口气,不知不觉有几分狰狞的脸色也缓和下来,视线落在桌角一只黑色文件夹上。那是矢雾波江在他的情报库里调出的另一份材料。折原临也瞥了一眼文件夹上的标签,标签上醒目的字样让他的双眼产生一刹那的刺痛——粟楠会。
          高中毕业前夕,他到底不该放过岫野椋。如果当初把事情做绝——彻底摧毁她就好了;那样的话,五年后的今天就不会发生如此愚蠢的重逢。
          他拉开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青鸟文库的《波德莱尔诗选》。随意横在最上面的就是他最近用过的、留给了岫野椋、又送回到他自己手中的那一册。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默不作声的嘲讽,又像一个永恒的隐喻:那是无数人的腐败伤口,是折原临也淬满毒液的獠牙,也是岫野椋百毒不侵的证据。
          折原临也拿起那一册《波德莱尔诗选》。他的手指落在封面上,稍作停顿就翻开,又落在第一页,第二页,第三页;每一页的内容他都烂熟于心,他敏感的不是诗歌,而是月亮背面的东西。
          随意翻到某一页后,他的手指捻起页边。刺啦——轻轻松松地把书页撕了下来;刺啦——又是一页;刺啦——
          折原临也轻轻地、神经质地笑起来。
          一张张、一页页,波德莱尔在被撕裂。那种清脆而又薄弱的声音给了他极大的快感。晦暗的人心在遭到蹂躏的时候,也会发出这种声音,轻盈的、随意的,代表着支离破碎和不复如初。
          折原临也越笑越大声,他不能自已地把《波德莱尔诗选》拆得七零八落,然后一扬手撒向空中,纸页纷纷而下犹如雪花。他单手抵着前额,在飘落的诗节中笑得双肩不停地耸动。他手里捏着被单独留下的一页,上面印着那首被揉皱的《幽灵》。
          他用脉脉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读。
          “别的人用的是温情,支配你的青春、生命,而我,我却要用恐怖。”
          你的温情,你的青春,你的恐怖,全都属于我。
          全都属于我。
          折原临把那页诗揉成一团扔进字纸篓,在垃圾入篓的瞬间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声,他在那种被遗弃的声音里,获得一种莫大的满足。
          岫野椋原本是个存在感薄弱的人,不过在高一第一学期的末尾,她竟意外地小出了一把风头。整件事的最初,从水户清见进入射击部开始说起。
          美术部的社团活动往往结束得比较早,岫野椋时常背着画板拎着书包到射击部在校外租用的专门场地等水户清见结束部活,一来二去和部里的人也混了个脸熟,被允许进到射击场里面等待。
          那天射击部部长矢吹铃拿出了两场日场电影票,由于自己有事不能去看所以决定送给部员——低年级的部员都可以参加,一人十枪,优胜者得。
          水户清见是射击部一年级的新秀。她虽看上去是个文静的女孩子,但实际上自称从国中起就去射击俱乐部玩时下流行的生存游戏——一度还得过地区赛的个人优胜。她是个从不打团体配合的独狼型选手,在场地内神出鬼没,极其擅长放冷枪,惯用“短剑”冲锋枪和瓦尔特系列的袖珍型手枪。不过,即便水户清见枪法稳当、心理素质优良,也拥有不错的战略素养,生存游戏到底是一个讲究团队配合的竞技项目,独狼型选手的天花板肉眼可见,因而国中毕业后,水户清见就很少去玩生存游戏了;入学来神高中后,顺势加入射击部,将目标转向了气枪射击竞赛训练——这些都是水户清见同岫野椋熟络起来之后才告诉她的,因为“生存游戏这种暴烈的对抗性竞技,随便说给别人听,我怪不好意思的……”——水户清见如此解释,岫野椋不太能理解,但还是答应了水户清见不把她国中时期的辉煌经历说出去,毕竟她虽是个共情能力存在极大偏差的人,却对议论、传扬别人的私事同样不感兴趣。
          水户清见在入部时,矢吹铃就对她青眼有加。矢吹铃隐退后,水户清见会接替她的位置成为部长,这几乎是射击部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在哪怕是中学生的社团活动中也照样讲究年资等级的环境里,水户清见这样作为一年级生就受到承认的情况实属少见。她并不刻意谦让和放水来表示对高年级前辈的尊重,起手就是连中十环,技惊四座。
          矢吹铃欣慰地拍着手,说有水户清见在,今年一定能出席全国大赛。
          “哇,水户还是老样子,风头出尽。”“才一年级就这么得意忘形,啧。”“全中十环,这样子的话肯定有一张票是她的了吧?”“哈,我才不想要另一张票,跟她坐在一起看电影吗?恶心。”
          另一边旁观的高年级部员的嘀嘀咕咕一字不落地传进岫野椋的耳朵。“恶心”这个字眼意外地触动了她迟钝的神经,她刚缓缓转头看过去,矢吹铃就先一步喝止了她们:“不要在那边闲聊——下一个轮到谁?”
          其他部员互相递了个眼神,谁也没有说话。矢吹铃面露尴尬,面对这种沉默而露骨的抗议和挑衅,她捏紧了拳头,刚要发作,岫野椋举起了手。
          “请问……”“嗯?”“我能试试吗?”
          刚从场内离开,走到安全区的水户清见也听见了岫野椋的话,惊讶地问道:“椋也会气枪射击吗?”岫野椋吞吞吐吐道:“稍微……有玩过一阵子。”另一边带头挤兑水户清见的二年级生立马呛声:“随便玩玩的外人少掺和了,是看不起人吗?射击部没有你插嘴的地方。”
          岫野椋没有搭话,只是看向矢吹铃。矢吹铃转过身,一伸手横在岫野椋身前,向安全区的所有部员宣布:“我刚才已经询问过,下一个谁想上场,你们谁都没有出声,那么,第一个举手的人当然应该获得这个机会——瑞穗,”矢吹铃看向二年级为首的桃川瑞穗,“你对此还有什么不满吗?”
          似乎是惧于矢吹铃的声势,加之又被单独点名,无法继续借着人数众多的掩护阴阳怪气,桃川瑞穗不得不咽下这口气:“既然部长都这么说了,我没有意见……”
          岫野椋在矢吹铃的允许下进入射击场,水户清见为她准备用枪的时候,一再劝她不要勉强,也没必要为她出头。“桃川学姐本来是矢吹部长的继任者,她对我不满是很自然的……”水户清见仔细地帮岫野椋调整护目镜,确认每一个细节,“其实我对全国大赛的出场名额、部长的位置之类的全都不感兴趣,我想,以后桃川学姐会理解我的……”
          “清见。”岫野椋打断了水户清见。“嗯?”“射击部弯弯绕绕的事情我都不懂——人际关系这种东西我本身就不理解也不擅长处理,但是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
          她站起身,掂了掂手里的枪。
          “那就是,和清见一起去看电影这件事,一点都不恶心。”
          她转身走出了准备室。


          IP属地:中国香港35楼2023-12-07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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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岫野椋举枪瞄准靶心的时候,感到内心从未如此宁静。“森岛医生会不会为此责备我呢?我可能不该这样出风头的。”——这样的想法也就在心头极其轻微地闪烁了几下,很快便熄灭了。她从容地扣下扳机,一枪接一枪,按照某种特定的节奏,就像完成子弹和靶心的对话那样,有条不紊地将弹头逐颗推出枪膛。
            十发十环,又一个全中。
            全场寂静。岫野椋回到安全区的时候,那种过度震惊引起的寂静仍像厚重的水汽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头顶。矢吹铃最先缓过神来,一步上前握住岫野椋的手。“岫野同学,请你加入射击部!”“公然挖角……?”岫野椋有些为难,她看了看水户清见,又看了看桃川瑞穗为首的一干部员,尔后低低地说,“请容我考虑一下吧。”
            来神高中的学生会并没有禁止学生同时参加多个社团,美术部的活动本身也很轻松;不过岫野椋的顾虑并非那些可有可无的因素。思来想去,她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还是打个电话征求森岛直辉的意见。
            “射击部?”“嗯……那边的部长邀请我过去。”
            森岛直辉并没有立刻责备岫野椋不知分寸,而是询问缘由,岫野椋便说了在射击部替水户清见出头的事。“小椋是担心,朋友会在射击部被孤立吗?”“已经被孤立了吧……这种程度的‘读空气’我姑且还是可以做到的。”“哇……居然学会‘读空气’了!”森岛直辉在电话另一头夸张地鼓起了掌,“不愧是小椋。”“别取笑我了,森岛医生——话说回来,清见也是不怎么交朋友的类型,就算有矢吹部长护着她,我也还是很担心。”
            森岛直辉沉吟片刻,突然说了一句不搭界的话:“小椋……变得更温柔了。”“呃?”“更像个普通人了。”“……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就太好了。谢谢您,医生。”“不必总是对我道谢的——小椋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我比任何人都开心。”
            岫野椋握着手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了。
            长期以来,岫野椋都以患者的身份和森岛直辉对话。她偶尔也会察觉,某种模式渐渐地在她和森岛直辉的交流中固着下来了:她遇到问题,就去征询森岛直辉的意见;森岛直辉给出建议,她服从照做。岫野椋深知自己像是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前行的人,而森岛直辉手里提着唯一可以为她引路的灯——她除了循着他的足迹,走他所照亮的路之外别无他法。长久以来,她甚至是心甘情愿这么做的,全身心地信任、依赖他,在潜意识的层面上接受他的支配。而当森岛直辉有意或无意地说出真心话的时候,她总会手足无措。
            ——也许这是森岛直辉的暗示也说不定。岫野椋恍然想到,也许脱离他的指引,脱离“患者”的身份,脱离一成不变的对话模式,也是成为“普通人”的必要步骤。
            “森岛医生。”她深吸一口气。“嗯?”“下一次……或许不是下一次,具体的哪一次都不要紧……以后某次,我去见您的时候,您会不再给我倒牛奶吗?”她轻轻地问。“啊……”森岛直辉听上去有些惊讶,转而模糊地笑起来,“这就难说了,会不会呢?”
            他们经历了一个稍显漫长的停顿。森岛直辉终于开口道:“小椋总有一天要从我的诊所毕业的,所以要好好努力啊——要不要加入射击部这件事,小椋就自己考量,自己决定吧。”“……好。”“在这之前,先好好享受和朋友的约会吧!”“我明白了。”
            第一次和朋友的约会大体顺利。周末连休,岫野椋和水户清见约在“猫袋”见面,上午去逛乙女一条街,午餐吃的中华料理;下午去阳光城的电影院。直至进入影院之前,都还万事无虞。而进入影院落座后没多久,岫野椋就在满场情侣黏黏糊糊的粉色氛围中毫无自觉地打了个哈欠陷入爆睡,弄得水户清见一个人尴尬得坐立难安。
            还真是不可理喻。折原临也心想。
            ——坐在岫野椋后方座位上的折原临也是整场第三个格格不入的人。被双胞胎妹妹强行要求陪同观看时下大火的通俗爱情片的他原本对此毫无兴趣,不过本着“也许是观察人类的好时机呢”的想法自我说服也就勉强来了——结果也是毫不意外的,本来这种无聊造作的电影就不该带两个小学生来看,和空虚无度的观众坐牢似的待在一个逼仄的黑暗空间里,再添上妹妹们没完没了的叽叽喳喳,属实叫人窒息。所幸开场不久,前座的人就身子一斜头一歪睡了过去,邻座的同伴几次三番想叫醒她都欲言又止的场景,总比大银幕上两颗时时刻刻贴在一起、却又空空如也能晃出水声的脑袋有意思得多。
            ……这家伙真的正常吗?各种意义上——在学校里是很容易被欺凌的性格吧。
            折原临也兴致勃勃地支着下巴,开展一项美其名曰“观察人类睡眠状态的各种生理活动表现”,讲通俗点就是偷窥女高中生睡颜的不正经活动。
            岫野椋睡着的样子很干净也很安静,好像不具备任何深度和细节,但却有一种沉重的下坠感。折原临也和岫野椋平日里遇上的机会不多,见面也仅仅限于点头打个招呼的程度,她不言而喻的匮乏和隐在的异常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看上去那么静默,深究起来就会发现那是一种站在断崖边背靠猎猎罡风的静默,就好像随便动一下就有跌下深渊的危险。折原临也感到匪夷所思,为什么一个贫瘠得仿佛没有深度的人会散发出这么沉重的气息?这样的人能完成本身的自洽吗?
            不,岫野椋看上去好像确实是自洽的,她确实正装作一个普通人,混迹在普通人聚集的地方。她的自洽不是浑然天成的,是经过精确计算、不断地接受引导、时刻得到校正的自洽。折原临也深有体会——因为他知道这份自洽与普通人的自然之间的细微区别;毕竟当他接受对全人类的爱意的时候,这种自洽便由他加诸己身;可是他不相信岫野椋也有这个能力。
            忽然,他感到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侧过脸,对上折原九琉璃疑惑的目光。
            “阿临哥,怎么了。”
            折原临也眼中显而易见的恶意陡然间消失。对于折原临也来说,人类是平等的,他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地给予关注和喜爱,血缘关系者也同样如此。但是,年幼的妹妹们毕竟是特别的,她们能从他那里获得并非以平常形式表达的温柔。即便兄长本人性格糟糕得一塌糊涂完全不承认这一点,即便成长的过程中双胞胎的认知结构和行为模式都越来越扭曲,即便未来的折原兄妹关系恶劣得不合常理,但就目前而言,妹妹们信赖、敬重并且爱着兄长,而兄长也未对这份平凡的爱意表现出过于明显的嗤之以鼻。
            “没事,九琉璃。”“欸——怎么没事啊!阿临哥可是从电影开始就把眼神不知道放哪里去了耶!”折原舞流立马插话,语气兴奋的同时还不忘压低声音,“从实招来吧阿临哥!你对前座睡熟的漂亮姐姐抱有什么猥琐的幻想?”
            国小就具备如此出色的洞察力,身为大哥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折原临也无奈地否认:“没那回事啊,舞流。”“骗人啦,我不信我不信!”折原舞流小声叫道。“哥哥,是萝莉控?”折原九琉璃犹疑不定地推测道。“才不是,九琉姐!”折原舞流立刻反驳,折原临也刚想表示赞同,又被后面的惊人发言呛住了气管,“萝莉的萌点在于平!你看啦你看啦,前面姐姐的胸部目测有C哦绝对有C!有Ccup胸部的姐姐就不能视作传统意义上的萝莉了!再说如果阿临哥是萝莉控的话,直接对九琉姐出手不就行了吗?当然我是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的!一定会从禽兽兄长手中抢回九琉姐的——话说回来,阿临哥其实好御姐那一口对吧?!”
            有病吧。折原临也无语了。
            “阿临哥,是在害羞?”“九琉姐正解!阿临哥一定是在害羞!都盯着别人这么久了,满脸羞涩腼腆——呃,不,阿临哥会有那种表情吗?想想都觉得好恶心……”“恶心。”折原九琉璃鲜见地用了毫不迟疑、拖沓的口吻。
            “所以说,根本就只是你们两个人在胡说八道而已。”折原临也嫌弃地瞥了妹妹们一眼,“安静点好吗?你们两个已经引人注目到令我感到丢脸,想要装不认识的地步了耶。”
            “阿临哥居然把心里话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了!超无情!”“被讨厌了……”
            折原临也倍感沧桑地叹了口气。父母在海外工作,很早的时候就把妹妹们托付给他照顾,虽然并不情愿担负起照顾小孩的责任——事实上,折原临也很清楚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正常地养育和自己血脉相通的小孩;这么些年,保姆角色带给他的磨炼和麻烦一直有增无减。他伸手轻轻按在坐在旁边的折原九琉璃的头顶,轻声安慰道:“真是败给你们了,用不着摆出那种要哭出来的表情吧……我啊,可是爱着所有的人类,当然也包括你们,不会讨厌你们的啦。”
            折原临也觉得自己没准在说谎,但是没关系,在谎言被戳穿之前,就带着它是真话的觉悟一遍遍说下去。在真实当中掺入一点虚假,就像在最初的水源里投毒,不过没关系,人类最终仍会诞生于带毒的河流,语言、情感、认知,在这种靠不住的东西的滋润下繁衍得生机勃勃。
            折原临也为此微笑。
            “真的?”“真的喔。”
            折原九琉璃攀上他的胳膊,依在他肩头;坐在她旁边的折原舞流也越过座位,脑袋凑进折原临也怀里,抬起头天真地微笑:“人类大爱什么的听起来很恶心,但是,我们也爱你哦,阿临哥。”“没错。”折原九琉璃认真地点头道,“我们会一直,爱着阿临哥。”
            折原临也没有再说话。他心想这话听起来实在太恶心了,恶心到人的心里激起一阵紊乱似的甜蜜感。
            起初作为后排兄妹其乐融融谈话的中心、后来又因兄妹们爱的交流而被忽略的无辜角色——岫野椋,直到电影散场才被水户清见推醒,对后排发生的一切自然浑然不知,她内心歉然但一点也不表现在脸上地低了低头:“抱歉,不小心就睡着了。”
            “没关系啦。”水户清见无奈地笑道,“其实我一开始有想过要叫醒椋,但是电影实在太精彩了,就……”“清见能享受电影就好了。”
            两人在阳光城门口道别,各自回家。而另一边,设身处地为哥哥着想,多此一举为哥哥打算的妹妹们则心怀鬼胎地拒绝了折原临也送她们回家的提议开始擅自行动。
            “阿临哥真是太别扭了,盯着人家看了那么长时间居然一点动作都没有!这根本不是他的作风嘛!太令人失望了!”“同感。”“这个时候,身为最爱阿临哥的妹妹——九琉姐!轮到我们出场了!”“?”
            “C cup漂亮姐姐攻略计划第一步!迷路大作战!目标是无论怎样先勾搭上漂亮姐姐!”
            于是,岫野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堵在了回家路上。她困惑地望着两个身高刚过自己腰部、此刻正以殷切的眼神盯视自己的小女孩,不明所以:“请问,有什么事吗?”
            “初次见面。”两人同时鞠躬,折原舞流灿烂地微笑,“我是折原舞流,这是姊姊九琉璃,请多指教。”
            “啊……你们好。”岫野椋欠了欠身,想了想,还是报上了名字,“我是岫野椋,请多关照。”
            “真是美丽的名字!是‘荒山野岭中孤独地寻找伴侣的椋鸟’的意思吗?”折原舞流陶醉地双臂张开原地转了一圈,“我们可以叫你阿椋姐吗?可以吧可以吧?”
            岫野椋面无表情地点头:“请便。不过之前那一串‘荒山野岭’什么的,是什么东西?”折原九琉璃担忧地望了折原舞流一眼:“被吐槽了。”折原舞流神色一僵,立马打起哈哈:“那不重要啦……”岫野椋不再追究,又一次问道:“那么,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呢?”
            “是这样的!我和九琉姐还有我们的大哥在电影院里看见过阿椋姐,哥哥似乎认识阿椋姐呢。”折原舞流停了停,戏剧性地话锋一转,“可是刚才,我们和哥哥走散了,也迷路了,所以……”
            岫野椋这时表现得尚不算迟钝,她点头表示了解:“那,你们的兄长是?”折原双子交换了一个得逞的眼神,九琉璃开口道:“折原……”“临也!”舞流欢快地接口。“啊。”岫野椋发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语词,接着在双胞胎期待的目光中思索了片刻,无比真诚地问道,“那是谁?”
            “欸欸欸欸欸?!”折原舞流当场扑街。见状,折原九琉璃上前一步:“不认识?”“对呀!折原临也!来神高中三年级……的折原临也!阿椋姐不认识吗?!”舞流噎了一下,把“祸害一方”这个形容词吞了下去。岫野椋想了好一会儿,捶手道:“啊,是打过招呼的学长。”
            双胞胎长吁一口气。“抱歉,因为不算是熟人。”岫野椋摸出手机,“折原学长是吗,请稍等,我来联系他。”
            岫野椋点开通讯录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看到头,反复三遍后,抬起头迎上两人的视线:“啊……抱歉,我好像忘记了我没有折原学长的联系方式。”
            折原舞流禁不住捏了一把汗。
            阿临哥,你到底看上了一个怎样的人啊……
            折原舞流眼角直抽,一时没接上茬。然而,咕噜——折原九琉璃的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和岫野椋对视一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岫野椋不至于无耻到这都反应不过来,她叹了口气,合上手机:“你们饿了吧,我带你们去吃点东西。折原学长的话,等会再想办法联系吧。”
            舞流暗自向九琉璃祭出大拇指——折原双子C cup漂亮姐姐攻略计划第一步,成功上垒!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TBC.


            IP属地:中国香港36楼2023-12-07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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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灯台下暗
              就这样,在折原临也本人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折原双子开始了她们的漂亮姐姐拐带计划。迟钝如岫野椋是无法察觉到两个小女孩的险恶用心的,她本身并不反感小孩子——或者说对他者的极度钝感使她并不会单纯地为他人的指向性言语和行为感到困扰。三个人在咖啡店里点了甜品。而在这段时间内,折原舞流已凭借同折原临也一脉相承的嘴上功夫把岫野椋的基本信息全部套了出来——甚至包括三围。岫野椋甚至称得上“喜欢”和这对眉目清秀、性格迥异的双胞胎相处,于她而言是很新奇的经历——她把这视为普通人的日常的一部分。不过,在离开咖啡店后,岫野椋不得不面对眼下最棘手的问题:要怎么联系折原临也?难不成得找警察帮忙?或者,干脆把她们送回家?
              三个人沿着商业街漫无目的地闲逛,折原舞流和折原九琉璃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岫野椋则陷入了苦恼的沉思。忽然,有人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她低下头:“有事吗,九琉璃?”折原九琉璃平淡的目光中露出关切的意味:“没问题?是不是累了……”岫野椋捏了捏九琉璃的手:“没事,我不累。”“口渴?”折原九琉璃指指街对面的自动贩卖机,“我,去买。”“也好。”岫野椋掏出一把硬币塞给她,拍拍她的肩,“麻烦你了,随便买点什么吧。”九琉璃点点头,向街道对面跑去。
              ——扑通!毫无征兆地,岫野椋的心猛跳了一下,不安的感觉落在滚油上的一颗火星,刺啦一下燃烧起来。倏然间,远处传来一声怒吼。
              “临——也——给我站住!!”“站住才有鬼啊,笨蛋小静!”
              岫野椋脑壳一凉,旋即转身,入目的是两个追逐着靠近的身影,心中警铃大作——来了,来神两大恐怖分子的拆街大战。经验丰富的池袋市民们在看到这两位尊神的时候,已步调一致地选择退避撤离,熟练得有些悲哀。要知道就算只是高中生,这两个人的杀伤力也无以估量。折原临也轻巧自如地躲过后方接二连三投掷而来的大型物件,时不时扭头砸回一两句尖刻的嘲讽;而平和岛静雄如传闻所言,伸手握住了路标的铁杆,一咬牙,将其像拔萝卜一样连根拔起,全力扔出。
              “去死吧跳蚤喔喔喔喔喔喔!!”
              “咦?阿临哥又在和静雄先生当街乱斗了吗?”折原舞流从药妆店里钻出来的时候,恰巧撞上这一幕——她甚至未卜先知地买了一盒OK绷。
              折原临也全无惧色,单臂后手翻落地又接上一个利索的后空翻,轻而易举地闪过:“单单这种程度是伤不到我的,小静。”但是他转过身的时候,一脸游刃有余的表情顷刻间被惊愕和恐惧狠狠扭曲了。与他的呼喊同时响起的还有舞流声嘶力竭的尖叫——
              “九琉璃!!”“九琉姐!!”
              折原九琉璃正不偏不倚地呆立在那支错失了第一目标的交通导向牌的落点,她吓坏了,僵直了身子一动不动,眼睁睁看那杀器当头袭来。此时此刻,折原临也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那种力道和速度,九琉璃毫无疑问会暴毙当场。他身为一个无神论者,竟然一瞬间好似看见了死神朝他露出了毛骨悚然的微笑;而回应他歇斯底里的呐喊的,却是突兀地在视野里振翅的墨绿色蝴蝶,毅然决然飞掠而过。
              岫野椋很清楚她抬腿的时候已经晚了,可她抛弃了犹豫、抛弃了顾虑,甚至抛弃了思考,仅仅凭着身体的本能用力蹬地,朝九琉璃扑了过去。年幼的孩子、脆弱的躯体,还未绽放的心——她在折原九琉璃的身上看见了似曾相识的东西,几乎是强迫性地令她回忆起第一次见到粟楠茜时的感觉。那是在创伤经验后贴合着潜意识的巨大缝隙狡猾地根植进来的意识。
              ——幼弱的小女孩,是我守护的对象,是我肩负的责任。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路标以难以估算的速度飞来,近在咫尺。岫野椋不管不顾地张开双臂,她的指尖触到折原九琉璃的衣服,立刻使劲抓住,拼命朝自己扯过来。然而还不够。她咬紧牙关,伸手扳住九琉璃的肩,艰难地侧身,把九琉璃按进怀里,她的重心已经降得很低,单膝跪地,没有办法再做出哪怕一毫厘的移动。哐!路标打横砸在她身上,她只觉得头部和肩背都遭到了重击,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岫野椋直接承受了那一击,抱住九琉璃被砸出去三米远。折原临也清楚地看见殷红的鲜血从她的额角喷出来,滴滴答答洒了一路,触目惊心。那滩血泊映照在他的瞳孔里,染红了整片天地。他感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绞痛从四肢百骸涌起,压迫着心脏,让他猝然窒息,几乎两腿发软跪倒在地。
              “阿椋姐!九琉姐!”舞流冲上前去,九琉璃也缓过劲来,翻身滚下来,急急抓住岫野椋的手,脸色惨白,吓得说不出话。岫野椋脸上鲜血淋漓,已经昏死过去,对于双胞胎的哭喊毫无反应。折原临也这才回过神来,奔过去蹲下身迅速摸了一下岫野椋的颈侧,确认人还活着,又简单检查了一下伤势,果断命令道:“舞流,给我手帕。”
              “啊,手帕……!”折原舞流忙掏出一条帕子递给他。折原临也用手帕缠裹住岫野椋额角冒血的伤口,一手环住她的肩膀,一手穿过她的膝弯,把她抱起,继续有条不紊地给出指示:“来不及去医院了,九琉璃,把她的背包拿上;舞流给新罗打电话,让他和他父亲做好准备,我们马上把人送到岸谷森严的研究所里去。”
              临走之前,他回过头,蓦然露出恶毒而狰狞的微笑,如同在诅咒什么似的:
              “小静啊,如果她出事了,你我可是要分摊这罪责的。”
              “我说临也,你和静雄两个人再怎么闹腾,也该稍微把握一点分寸吧?”岸谷新罗站在疗养间外,用老妈子式的口吻絮絮叨叨,而折原临也破天荒地一句茬也没接,“虽然说伤及无辜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这也太夸张了吧?这女生可是差一点就救不回来了。”
              “……掌握分寸什么的,跟我说也没有用吧。”折原临也不咸不淡地应道,他透过玻璃窗望着里面沉睡的少女,苍白安静的面孔令他没由来地感到烦躁,“有没有大碍?会留下后遗症吗?”“抢救得及时,应该不会有问题。”岸谷新罗笃定地答道。“嗯,我先把九琉璃和舞流送回家安顿好,之后再回来。”折原临也收回了视线。“你去吧,她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对了,不需要和她的家人联系一下?”“……我会去做的。”
              休息室里,折原舞流和折原九琉璃见到折原临也推门进来,当即一人一边扑了上去。“阿临哥阿临哥!阿椋姐她怎么样了?!”“担心……”折原临也摁住妹妹们的脑袋,安抚道:“新罗说没有问题了,也不会留下后遗症。”“太好了……”九琉璃长出一口气。“九琉璃,舞流,我现在不想追究你们两个为什么那时候偏偏出现在那里——而且还和她在一起。赶快回家去休息,别再添乱了。”
              “阿临哥,能不能让我们去看看阿椋姐?”“她还没醒过来。”折原临也头疼不已,“说起来,我还得想办法联络她的家人,可是……”
              可是他不知道要怎么联系岫野椋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蒙娜丽莎妈妈。
              话音未落,像是完全预料到了他的困扰,一页纸递恰逢其时地到了折原临也鼻尖底下。舞流得意地挺起胸膛:“阿临哥可别小看我们哟,我们可是连阿椋姐的三围都问出来了哦!”
              折原临也一时语塞:为什么能用骄傲的语气做出这种近乎性骚扰的发言?
              最后仍然使用了强硬手段把妹妹带回家里,折原临也回到疗养间,他搬了张凳子在窗边坐下,单手托腮陷入了沉思。一室静谧。他不禁想起在西口公园见到她时的情形,她在大街上被人拖进巷子,徒手把一个成年男性的肋骨摁断了——那天的情形或许不如今天凶险,但折原临也确信,岫野椋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即便不比平和岛静雄那么夸张,但也绝非普通人能相提并论的。他又不得不想起,折原舞流不知什么时候整理出来的《C cup阿椋姐攻略计划观察报告》。里面除了一些简单的基本信息外,有一条措辞暧昧的记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毕生梦想据说是回到日常。
              回到日常?还真是相当平庸的梦想。可是一个渴望回到日常的人,居然会连命都不要地去保护一个才认识几小时的人?折原临也感到不能理解,无论是这个所谓的“毕生梦想”,还是怀有这个梦想的人本身。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岫野椋无疑是一个身上充满了“非日常”要素的、不协调的人。她虽静默如斯,却随身携带火药桶;她之所以能维持平和与沉静,无非是因为暂且还没人去引爆她罢了。
              折原临也走到病床边,弯下腰,单手撑在枕边,然后缓缓地伏下去,凑在沉睡的少女的耳边窃窃低语:“你啊,就给我等着吧。”
              【等我找到引线,待我拾得薪火。
              我会撕开你这身偷来的皮囊,让你粉身碎骨。
              如果是个怪物,就别堂而皇之地混迹在人类生活的地方。
              你是骗不了我的。
              你骗不了我。】


              IP属地:中国香港37楼2023-12-07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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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岫野椋清醒过来是第二天早上的事。她一动不动地瞪着天花板足有三分钟,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昨天发生了些什么。她当即一挺身坐了起来,接着一簇短促而剧烈的抽痛像一颗钉子被敲进她的头部,她捂着头歪倒下去,顿时落了一身冷汗。九琉璃站在路中央,路标当头砸来的画面和臆想中九琉璃被砸得脑浆迸裂的影像不断地在脑海里交错、闪回,她的认知一度陷入紊乱,无法分清哪些是已发生的事情,哪些是她潜意识里的混沌幻想。
                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岫野椋仍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的意识,久病成医,她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她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杯牛奶。那是一杯具有强烈暗示性的牛奶,比起现实的存在,更有可能是她臆想画面的投射。
                为什么恰到好处地,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会有一杯她需要的牛奶呢?岫野椋感到不可思议,但她无暇多想,赶忙翻身下床,却双腿一软跌了下去。在大片模糊错乱的影像中,那杯牛奶犹如一个岿然不动的标志矗立在分崩离析的世界中心,她伸出手,却发现还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呕吐感漫上喉口。她掐住了自己的喉咙,费劲地抬起充血的眼睛望着那一杯遥远的、触不可及的牛奶。
                那是假的吧?是她的臆想——生活不是以这么天真温良的方式存续着的:你需要一杯牛奶的时候,一杯牛奶就放在你的面前——至少岫野椋的人生轻易不会按照这么顺遂的逻辑演进。她极度渴切也极度怀疑、极度恐惧,那里恐怕并不存在一杯牛奶。
                忽然,有人撕开了混沌世界的边缘,探进来一只手,端起了那杯本不存在的牛奶,递到了她的面前。“你还好吧?”岫野椋听见有人问她,这个声音她听见过,也可能没有听见过。她盯着那杯牛奶在空中走过一个流畅的轨迹,安稳地降落在她的面前,停靠于她的唇边。
                “喝下去会好点吗?”那个似乎听过又没有听过的声音再度询问她。她仍然无法给出任何回应,只是伸出痉挛的手捧起杯子小口啜饮。她很快平静下来,在折原临也的搀扶下回到病床上躺好,向他道谢。
                “要谢的话谢九琉璃,是她关照我准备牛奶的。”“九琉璃……她还好吧?”“托你的福,没有受伤。”“那就好。”
                折原临也端详着岫野椋苍白的脸色,喊来医生又做了一次诊察,并问起她还有什么需要的。她想了想,拜托折原临也帮她联络森岛直辉。
                森岛直辉一进入疗养室,立刻就和折原临也对上了视线。他甚至没有急于确认岫野椋的状况,而是一下子被面前这个男高中生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森岛直辉短暂地恍神,仔细一看又觉得他不过是时下最普通的高中生的模样:样貌周正、礼仪也大体上过得去,也许还有几分值得吹嘘的天资;过着随意散漫的校园生活,因而大多自以为是、空虚无聊。
                ——但事实并非如此。森岛直辉缓缓开阖了一下双眼,在折原临也面带笑容的注视下,以不失礼的姿态收回自己的目光。他多花了一点时间便识破,在庸庸碌碌的伪装下,这个人身上具备近似天然的不自然之处。
                “森岛医生,我的学长,折原临也;折原学长,这位是我的主治医生,森岛先生。”“请多指教。”“嗯。”
                森岛直辉言辞上虽然冷淡,却还是友好地冲折原临也点点头,露出一个聪明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笑容。折原临也顺势打了个招呼退出房间,把疗养室留给岫野椋和森岛直辉独处。森岛直辉同岫野椋确认了状况,询问事情经过,又进行了简单的诊察,采取措施为她恢复状态。尔后,他自然而然地提起折原临也。
                “折原学长吗?”岫野椋怔了一下,似乎也困惑于如何解释这个人,以及自己与他的关系,“只是普通的前后辈,平时也很少来往……森岛医生很在意他的事吗?”
                “最好不要多接触他。”
                岫野椋流露出轻微的惊讶——森岛直辉很少用这么武断的语气说话,尽管她知道森岛直辉对人的判断从不会出错,他总是站在比“人”更高的位置上看待每一个个体,岫野椋很难说清楚这究竟是一种职业素养,还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小椋,这是我的直觉——抱歉,我不该说这么没有依据的话吧?但这种感觉太强烈了:我觉得我了解他。”
                岫野椋更惊讶了,这种暧昧的措辞确实是森岛直辉很少使用的。
                “折原君和我,存在某种本质上的相通之处,我了解他,就仿佛他的血液也流经我的血管——我是说,我们都很容易看清别人在想什么。”
                森岛直辉的目光敛得很深,连带着他的话语里,也有某种如有实质的东西,不断地往深渊之底下沉——这令岫野椋感到自己的心绪的某一部分,被拖拽着一同下坠了。
                “这对你来说,不尽是好事,小椋。”
                TBC.


                IP属地:中国香港38楼2023-12-07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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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棋逢对手
                  森岛直辉在短暂的诊察结束后就走了——他今日诊所里还有病人预约。森岛直辉出门时,折原临也靠在门边等着,二人你来我往话里话外打了几回机锋,末了还是礼貌微笑着道别了,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们默认眼下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
                  森岛直辉认为他触摸到了折原临也的本质,并且警示岫野椋规避风险就能高枕无忧,却不料折原临也比他更快地看透了岫野椋。折原临也早就注意到岫野椋不合常理的匮乏,但始终困惑于她诡谲的自洽,而在见到森岛直辉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是谁隐没于幕后引导她、是谁在时时刻刻校正她、是谁苦心孤诣为她营构了那空中楼阁一般毫无根基的自洽。
                  森岛直辉——原来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折原临也进入疗养间的瞬间绽放出灿烂得近乎天真的笑容,心底里绽开了同样盛大的恶意。他心说,先手必胜,我不客气了。
                  “小椋,你感觉好点了吗?”“我很好,让您担心了……”岫野椋后知后觉地露出了一丝讶异,“抱歉……您刚才叫我什么?”“我说,小——椋——啊——”折原临也一点也不介意地重复了一遍,用相当松快的口吻追问道,“我不能叫你的名字吗?”
                  折原临也在极短的时间里捕捉到岫野椋眼神里稍纵即逝的抗拒——不如说让她外露出那种程度的情绪证明了她潜意识里已具有相当的戒备;折原临也在心里冷笑,感慨森岛直辉动作果真很快,只和他见了一次面,不过点头打了个招呼,转身就已经敲打过岫野椋了。
                  “我们没那么熟吧,折原学长。”“不要那么冷淡啦。”——这里还是暂且退避吧,强攻不会得到太好的效果;折原临也依旧保持着轻快明亮的语调,“你都和可爱的妹妹们熟到可以舍命相救的地步了,和我这个大哥熟一点也很自然的不是吗?”“前后逻辑关系不成立。”“哇,吐槽好快!”
                  他离门不远,用一个暗示安全的姿势转身退了回去:“我去叫医生来给你做一次检查,没问题的话你就可以回家了,蒙娜……呃,你母亲那边,我也已经打电话通知过了……啊,改日我会带妹妹们登门致谢的。”“大可不必,您只要别再和平和岛学长一起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感激不尽了——话说回来,您怎么和家母解释的?”“差不多就是‘走到人行天桥下面突然被掉下来的板砖砸到了额头’之类的吧,总之就是随便敷衍了一下。”“……随便得超乎想象。”
                  折原临也但笑不语——倒也没有那么随便啊,他心想,蒙娜丽莎的微笑都快变成蒙娜丽莎的笑里藏刀了!
                  后来,岫野椋在折原临也的引荐下认识了同为来神三年级生的岸谷新罗,自己重伤后为什么没被送去医院而是到了一家私人医疗研究所的反常情况也一并得到了解释。岫野椋恢复得不错,她的肌体自愈能力在岸谷新罗看来相当惊人。而当岸谷新罗本着一种家传的探索精神提出“让我解剖看看吧!”后,不意外地被折原临也一拳捣在肚子上。
                  在被岸谷新罗叮嘱了一堆条条框框的注意事项后,岫野椋终于得到允许,可以回家了,拗不过折原临也再三再四的陪同要求,两人在傍晚时分,踏上归家的路途。
                  路上负责找话题的自然是折原临也,他乐于担任这样的角色,并不单单因为他在语言的操纵上天赋异禀。岫野椋沉默的时候居多,真正能得到回应的,细辨起来无非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言碎语。折原临也在话语间几个来回就察觉到,她的沉默也是一种经过训练的技巧,躲在寡言木讷的外皮之下,透露出不动声色的精明——那种精明恐怕不是她生来就有,而是什么人教给她的。
                  折原临也的脑海里浮现出森岛直辉的面容。他笑了笑,随口道:“小椋的那位主治医生……你们好像关系很好。”“嗯,森岛医生是很出色的医师。”
                  答非所问,先手失败。折原临也面不改色:“小椋一直在进行心理咨询吗?”这一句问得有些越界,但意外地得到了回答:“是的,经常压力过大,还有焦虑、紧张、失眠。”
                  一般这种话会对别人说吗?就算是最轻微的症状——成年人也就罢了,轻浮暴躁的中学生绝对会背地里大呼小叫地肆意传播、喊她“Phycopath”之类的,然后合起伙来欺负她。折原临也心里嗤笑,面上又佯装关切的样子,再一次推进了阵线:“怎么会?很严重吗?”“我就是这样的性格——谢谢您的关心,现在已经好得多了。”“是吗。”
                  被滴水不漏地挡了回来,折原临也甚至在心里佩服起森岛直辉的手段。得寻找别的突破口才行啊。折原临也思忖了一会儿,换上漫不经心的神色。
                  “据说小椋的毕生梦想是回到日常?”
                  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默默流淌,行至此处时,因为他的话戛然而止。岫野椋停住了脚步,而折原临也装作毫无察觉地继续眉飞色舞:“我当时非常吃惊呢,这种年纪的高中生居然会梦想着重回日常?不都应该满脑子拯救世界的非日常幻想,觉得自己独一无二总有一天会被命运选中吗?重回日常什么的听起来意外地平庸啊?”
                  得不到任何回应,折原临也扭过头,看见岫野椋沉默地垂首而立:“嗯?小椋?”“不,不对。”她平静地出声否认。“哦?”折原临也的反问里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讽。
                  “回到日常,不是‘毕生的梦想’。”
                  而岫野椋对于他的弦外之音和有意引导都毫无知觉,只是坦然地——那种难以说是赤诚还是蒙昧的坦然在折原临也看来愚蠢且刺目——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心声。他一步步在话语里设下陷阱,试图绕过森岛直辉搭建的壁垒套取岫野椋的秘密,而当岫野椋真的如实相告的时候,折原临也又因她愚不可及的诚实而感到不堪忍受。
                  火烧般的云霞倾盖下来,她的身影被恢弘的夕照淹没,绯红的光影像倒灌的海潮倾泻在街道上,而她飘忽不定的面容就如同浮在波浪上转瞬即逝的一片折光,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折原临也下意识走近一步。岫野椋的声音很轻很轻,顷刻间弥散在倏忽狂盛的风中。
                  “回到日常,不是‘毕生的梦想’,而是‘毕生的愿望’。”
                  折原临也毫无准备地一下子望进了她的眼底,那里面幽深、寂静,而又不容窥伺,令他警醒。
                  “这是一辈子的愿望,自始至终不会改变。”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堵住了他的喉咙。不过是个高中生罢了,连社会的毒打都还没经历过,就在这里故作老成地说“一辈子”——或许此时此刻一句带有挖苦意味的敷衍更合时宜,但折原临也偏偏说不出口,他感到眼前这个看似单纯的人愈发不可捉摸。岫野椋身上那股让他不舒服却又克制不住地好奇的不协调感是真实的,她如此坦然;而正因为她这么坦然,又让这种不自然得到了名正言顺的合法性。
                  折原临也收敛起惯常的刻薄和讥讽,思量了片刻,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岫野椋却怔住了。
                  “小椋——”
                  此时傍晚六点,丧钟长鸣,风声将他的喉音冲得四散,他们的身影熔化在一整片瑰丽的霞光中。
                  岫野椋一言不发,落荒而逃。
                  折原临也望着她仓惶逃离的背影,说不出心中有多么快慰——这不仅仅意味着他三言两语就把这个刀枪不入的少女击溃了,他击垮的不止岫野椋,还有她背后的那个人——借着主治医生这样便宜行事的身份、用着更胜于他的隐晦手段操纵人心,引导着、塑造着岫野椋的不协调感和异常的自洽,折原临也的成就感来自他已经在森岛直辉铸造的铜墙铁壁上留下了裂痕的事实。
                  森岛直辉不可能寸步不离地陪伴在岫野椋的身边,时刻为她规避风险、校正她受到影响后产生的偏移和动摇——换句话说,想要一劳永逸地维持岫野椋的自洽是痴人说梦,至少,但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折原临也就有把握撬动她的根基。折原临也无比自信,在这场博弈中他不会输给森岛直辉——他怎么可能输给那样的人。折原临也脸色冷了下去。同样是玩弄人心的把戏,他可是爱着全人类啊,然而森岛直辉敢说他爱岫野椋吗?哪怕他对岫野椋怀有一丁点怜爱,就不至于把她弄成那样一个贫瘠又不协调的怪物。
                  折原临也太懂得森岛直辉这种人的心思了:良好的出身、出众的教养,仗着优越的教育资源获得的学识,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可以把他人当作物件一样摆弄——没错,物件啊,在森岛直辉眼里,岫野椋就是一个可供切割和缝补的物件而已。就像那种精密的外科手术,用人为的缝补来掩盖肢体和脏器的缺陷,看着自己精工细作的完成品,出色的工匠无疑都会倍感自豪。
                  折原临也想笑,更想呕吐。见到森岛直辉的第一眼,他的喉头就难以遏制地翻涌着呕吐的欲望。森岛直辉太好懂了,比岫野椋这种人造的不协调更容易看透,因为他身上的才是能够被直接观察到的、未经雕琢的完整人性,折原临也太了解了——毕竟,他们如此相似。
                  岫野椋一路狂奔,让巨大的风声和呼吸声盖过脑海里嘈杂的叫嚷。
                  她感到恐惧。折原临也的话勾动了某种蛰伏在她心底的东西,似乎触及了一片庞大的、积淀已久且绵延甚广的根系,要将其连根拔起似的——她为那种地动山摇的征兆感到无端的震悚。与此同时,更加触动她心绪的,是森岛直辉在疗养室里给她的忠告:最好不要多接触折原临也。
                  森岛直辉的话在她的脑子里一遍遍炸响,就像是触发了什么防御机制,拼命地压制着折原临也勾动起来的那片危机四伏的根系。岫野椋头痛欲裂。言语是可畏之物——她第一次深切地领会到这一点。她觉得森岛直辉和折原临也通过言说在她的脑子里紧挨着彼此种下了种子,它们彼此倾轧、互相争抢养分,总有一个要独大、将另一个排挤到毫无容身之处;而她自己则是那片被播种的贫瘠土壤,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双方博弈,在斗争中,连仅存的自我都要被吞噬殆尽。
                  她突然萌生出对牛奶的极度渴望。在这种混乱的时候,她非常需要一杯有镇静作用的牛奶,她能感受到喉咙里像洪水那样淹上来的、极其反常的干渴。岫野椋随身带着牛乳波板糖,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停下了脚步,气喘吁吁,手里抓着波板糖的柄,并且颤抖着撕开了包装。
                  吃下去,吃下去——只要尝到那个味道,就能冷静下来了。
                  “最好不要多接触折原临也。”
                  森岛直辉的告诫又一次响起,恰逢其时到让她不得不相信那是一声催促。
                  “那么,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
                  不甘示弱似的,折原临也傍着暮色与晚风的那几句低喃也紧跟着响起。
                  咔嚓——岫野椋的手一抖,直接掰断了牛乳波板糖的柄,带有螺旋纹路的、圆形的白色糖块就这样掉落在地,碎成好几片。她震惊地望着脚下的糖果碎片,不敢相信这场博弈就这样分出了胜负。
                  “作为对等的交换,我希望,小椋能够信赖我。”
                  “像朋友那样信赖我。”
                  他面带微笑,伫立在晚霞中,郑重地说,他想为她实现她的愿望。
                  岫野椋冷静了下来,第一次,既没有森岛直辉在身边,也没有依靠牛奶或者是牛乳波板糖。她觉得自己比想象中更从容一些,毕竟就连岫野知和子都会打趣她,未免太依赖森岛医生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从森岛医生那里毕业呢?事实上,岫野知和子并不知道牛奶在森岛直辉对岫野椋的诊疗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岫野椋也从没告诉过她这种平平无奇的饮料是她重要的情绪开关。在岫野知和子看来,女儿只不过是某天起突然开始偏爱这种健康饮品罢了,这又不是什么坏事。而只要岫野家的冰箱里还随时随地备有牛奶,岫野椋就不可能真正地脱离森岛直辉得以独立。
                  荒川线的电车慢悠悠地穿过街角的草地和狭窄的巷子,在东池袋静谧的霞光中留下一串悠长的叮当声。岫野椋缓缓走出四丁目车站前的阴翳,她的家就在街路尽头,而在她抵达那里之前,势必要经过森岛直辉的家门口。她不得不和正送走今天最后一位病人的森岛直辉打了照面,此刻,她比在折原临也面前时更想夺路而逃。
                  但她强迫自己装作一切如常。
                  “小椋,你回来了。”“嗯。”
                  森岛直辉停顿了一下——岫野椋直觉他已经看出了自己的不对劲。那可是他亲口说的啊:“我们都很容易看清别人在想什么。”可她别无他法,她想要戒断牛奶,就必须从现在开始——
                  “身体好些了吗?”“好多了,让您担心了。”
                  ——从改掉这种同森岛直辉无话不谈的习惯开始。
                  “小椋……”森岛直辉明显还想多说几句,但岫野椋欠了欠身,打断了他:“妈妈还在家里等我,我得先回去了。”“啊……好,你去吧,回见。”“回见,森岛医生。”
                  岫野椋强迫自己不要走得太快,不要把恨不得马上逃走的意图表露得太明显。
                  ——是的,就从现在、这里,开始。
                  ——从对森岛直辉说谎开始。


                  IP属地:中国香港39楼2023-12-16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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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疑心暗鬼
                    虽说恢复得还算不错,岫野椋仍是请了几天假没去上学。额头上的伤口还未拆线,包着绷带和纱布实在是太惹眼了,花了很大的气力安抚岫野知和子后,岫野椋已不想再跟同学解释自己受伤的原因——不管是像折原临也那样胡说八道“在人行天桥下被板砖砸了”,还是把“莫名其妙卷进三年级两个人间祸害的械斗中不幸挂彩”的事实说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岫野椋干脆就躲在家里图个清静。
                    而这竟也没能如愿。
                    在请假休息的第一天,按照学校的时刻表算来,放课后不久,水户清见就登门拜访了。
                    “椋,你……!”“别担心,清见。这个只是看着吓人而已,伤口已经愈合了……”岫野椋刚想敷衍,就被水户清见抢了话头:“果然他们说的是真的!”岫野椋眼皮一跳:“他们?谁?说了什么?”水户清见露出了愠怒的神色——实属罕见,在岫野椋的印象里,她素来是个温和的人:“这个伤,是折原临也弄的吧!有人看见你卷进折原临也和平和岛静雄的纠纷里去了,他们说你在周末的街头血溅当场!我竟然都不知道这件事,是在我们看完电影之后吗?!”岫野椋赶忙解释:“没那么夸张,意外罢了,折原学长也不是故意的……”
                    硬要深究的话,让她受伤的也不是折原临也,而是扔出那个路标的平和岛静雄,至于后来直接被送进岸谷氏的医疗研究所的事,岫野椋完全不打算说出来——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清见你,提起学长的事完全不用敬语啊……”她咽下了后半句:而且你好像在针对折原临也。
                    “那个人……!!”水户清见气得嘴唇发白,神色几乎显出几分狠戾了,“也配被称为前辈吗!分明就是来神最危险的人物——说到底椋为什么会和折原临也扯上关系呢!这不就给自己惹来麻烦了吗?!”岫野椋惊讶于水户清见反常的激烈态度,有些发怔:“清见真的很讨厌折原学长啊……”
                    岫野椋禁不住回想了一下,她发现水户清见对折原临也的反感也并非突然萌生而是早有了迹象:有那么三五次,岫野椋在学校里和折原临也打上照面,还没等她好好和他打个招呼,水户清见就会找借口把她拽走——那么失礼的举动实在不符合她的风格。
                    “这和我讨不讨厌他没有关系。”水户清见辩驳道,“折原临也就是那样的人!”“怎样的人?”岫野椋反问。“这……”水户清见一时语塞,“总之不是什么善茬……”
                    水户清见言辞模糊地提起来神两大恐怖分子惹是生非的风闻,甚至连外校的不良都牵扯其中。平和岛静雄总是麻烦缠身,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些恶性事件中,总少不了折原临也煽风点火。
                    联想起第一次见到折原临也时的场景,岫野椋丝毫不怀疑这些所谓的谣传多半是真的。撇开她和折原临也为数不多的正面接触,那些关于他的闲言碎语她也早有耳闻——个性糟糕、兴趣古怪,头脑聪明但算不上不合群,行事举止让人摸不着头脑,偶有出格;国中时靠暗地里组织棒球赌博发过横财;曾有捅伤唯一的好友岸谷新罗的前科,为此接受警察辅导;在某个特定群体内拥有不正常的号召力,身边时常围绕着一批信徒似的女学生,据说曾害一名学妹退学,具体情况知情者甚少——要说这样的家伙有一个已经敬谢不敏了,那么更令人退避不及的就是把与其最不对盘的另一个来神恐怖分子,平和岛静雄一同拎上台面。这两个人一旦撞上,总是伴随着毁灭性的杀伤力,在池袋范围内都相当出名。
                    一言以蔽之,劣迹斑斑,疑点重重。折原临也这个存在本身,好像就已经违和到了极点。可在岫野椋思考着这个传闻中的折原临也的时候,伫立在晚风中的那个折原临也总是不期然闯进来打断她的思绪。
                    “我想为你实现你的愿望。”——他究竟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对此抱以怎样的心情?岫野椋很困惑。她不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因为以往遇到这些麻烦的问题时,只要听从森岛直辉的建议就好了……可她已经决定不再那么做了。以折原临也的那番话为契机,她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对森岛直辉的过分依赖,长期接受森岛直辉的诊疗还有一个后果,就是她很容易被特定的言语影响,不知不觉地接受隐藏在话语深层的逻辑传导与暗示。
                    可以说,折原临也和森岛直辉在岫野椋这里的第一回过招,是折原临也略胜一筹——但这不代表岫野椋就倒向了折原临也,如他所言完全地信赖他。至少她认为,她和折原临也之间,还远远谈不上“信赖”——她来不及深思也没有那样的本事,只是凭直觉下了判断而已。
                    “折原学长的事……就这样吧,我以后会注意的。”岫野椋潦草而含糊地说了个结论,想把这茬带过,而水户清见还想再说些什么,又立刻被她打断,“清见,今天没去部活吗?”水户清见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岫野椋会突然提起部活,支支吾吾地:“部活,今天……”
                    “你被欺负了吗?”——只有在这件事上她异常敏感。
                    岫野椋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往下滑落到水户清见的校服袖口,水户清见下意识缩手,却被岫野椋一把抓住。
                    “痛……!”
                    岫野椋捏着她的手腕捋起袖子,只见手腕处裹着绷带,绷带下有一大块骇人的瘀青蔓延到掌根,青紫中隐隐泛着血色。
                    岫野椋的眼色顿时比刚刚水户清见提起折原临也时更加凌厉:“谁做的?”“是我自己没留神,从楼梯上摔下去了……没关系,只是有些扭伤,很快就会恢复的。”“清见是那么冒失的人吗?”“我……”“我再问一遍,是谁做的?”岫野椋略作停顿,追问道,“桃川学姐吗?”观察了一下水户清见的脸色,她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是没有留下直接证据的做法吗?她们也没那么……”
                    水户清见看得清清楚楚:岫野椋嘴唇翕动了一下,是把“愚蠢”这个词咽了下去。一股莫名的凉意爬上她的脊背——她还从未见过岫野椋表露出这种具有攻击性的敏锐以及咄咄逼人的态度。况且,岫野椋什么时候还学会察言观色了?她刚才还说自己提起折原临也的事情完全不用敬语,眼下她对桃川瑞穗,那不也是肉眼可见的毫无尊敬之意吗?那股不加掩饰的轻蔑丝毫不输给她对折原临也的反感。
                    水户清见迟疑道:“其实……我没有看清,但我的确是被人推下去的。图书资料室旁边那个楼梯中午本来就不怎么有人去,所以也没有其他目击者……”“桃川学姐那个时候在哪里?”“我托别的同学去打听过,她中午一直在教室里。”“这种事根本用不着桃川学姐亲自做——名黑学姐、康学姐、C组的鹤尾同学,还有门上学长……不在场证明也没什么意义。”——非要按照派系来划分的话,二年级的名黑音叶和康瑛子、一年级C组的鹤尾和奈都算是桃川派,至于三年级的田径部主将门上温树,则是桃川瑞穗的男友。
                    水户清见点了点头,岫野椋又继续那种近乎自言自语的絮叨:“这几个人当中,门上学长可以排除,田径部主将如果被人发现和暴力欺凌扯上关系,是要付出代价的,搞不好整个田径部都要遭到禁赛处分——就算桃川学姐求他,他应该也不愿意背上这种风险,再说仔细想想,他们关系也没有那么好吧?”
                    “要论关系,那名黑学姐也可以排除。”“欸?为什么?”“门上学长和桃川学姐确实没那么要好,我听说他们两个的……”水户清见叉开手指比了个动作,“就是名黑学姐——但是桃川学姐不知道这件事。”岫野椋面无表情道:“哦,原来是那种关系啊。”水户清见苦笑道:“只是传闻罢了,但我倒也偶然撞见过门上学长和名黑学姐一起去‘猫袋’约会,当时简直尴尬死了。”
                    “那么,名黑学姐就绝对不可能为了桃川学姐得罪清见——把她和门上学长的事告诉桃川学长就有够她受的了。那就只剩下康学姐和鹤尾同学,恐怕只能是……”
                    岫野椋和水户清见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鹤尾。”
                    “C组的教室在走廊尽头,过了拐角就是图书资料室,距离那个楼梯太近了。”“而且和奈同学可比康学姐软弱多了,大概桃川学姐稍微威胁她一下,她就会屈服了。”
                    “但是话说回来,就算知道是谁做的,也没有证据,只是推论罢了。”“没错,而且就算真的是鹤尾同学做的,桃川学姐也可以宣称与她无关,她并没有指使鹤尾同学——我明白的,清见其实并不想找鹤尾同学的麻烦吧?”
                    水户清见点头承认。岫野椋调侃道:“清见就是在这种事情上特别温柔呢。”
                    水户清见一愣,尔后和岫野椋一起笑了起来——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编排着说了这么多,居然是这一句话显得最为刻薄,可堪一笑。水户清见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揩了揩眼角,说道:“说到底,我也拿她们没有办法,只是觉得桃川学姐的心思实在有点无聊,做法也有点过头就是了。”
                    “清见,这件事,你告诉矢吹部长了吗?”“我告假的时候说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她一定问了具体情况的吧?清见是怎么说的,你直说了吗?”水户清见笑而不语。“你暗示了?”水户清见还是笑着不说话。岫野椋恍然大悟:“嗯,清见果然——”“好好好,我就是‘温柔’。”
                    两个女孩又就着这小小的、心照不宣的刻薄心机嘻嘻哈哈了一番。
                    “矢吹部长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她又不是笨蛋,性子又那么直,多半会直接去质问桃川学姐吧,搞不好今天的部活氛围就很紧张——我知道了,清见果然是为了躲麻烦才来看望我的吧?”“怎么会!一半一半吧,我本来就是要来看望你的——唉,这么做,对桃川学姐又有什么好处呢?”
                    岫野椋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大梦初醒的表情询问水户清见:“全国大赛……关东预选赛是不是快开始了?”水户清见有些诧异:“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吧?想要我退赛的话,联合名黑学姐她们几个私下里威胁我不就好了吗?”岫野椋摇摇头:“没用,矢吹部长肯定会护着清见的,连我都看得出来,她想在隐退后越过二年生,让你接手射击部——为此,必须让你在大赛上拿出成绩来才行。”水户清见撇撇嘴:“我对部长这个位置没什么兴趣。”“可是桃川学姐不这么认为——来神高中射击部有好几任部长不都直升了东京女子体育大学?射击部虽然作风很低调,但实绩一直都挺不错的。也许从没有明说,但是这种事稍微查一查就知道了。”
                    水户清见的眼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不屑,她都懒得多说,吐出一句直白的评价:“就为这个……可真是无聊又恶心。”
                    “就怕这还不是结束。”“欸?”
                    岫野椋想了想,起身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页纸,放到水户清见面前。
                    “因为我还想再请几天假,这个就拜托清见先帮我递交给部长和监督吧。”
                    水户清见睁大了眼睛:“入部申请书?
                    “——椋,你终于决定要加入射击部了?”


                    IP属地:中国香港40楼2023-12-16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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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因那两张电影票的悬赏,矢吹铃当着所有人的面邀请岫野椋加入射击部,岫野椋出于一些顾虑没有当场回复,事实上矢吹铃也察觉到了她的推辞之意,没再多催问。然而岫野椋在那天就填写了入部申请书,只是压在手里没有提交,即便迟钝如她也能发现,水户清见在射击部被孤立了;而眼下,桃川瑞穗出手伤人,岫野椋认为自己绝对不能放着不管。
                      把人推下楼梯这种事不确定性太高了,水户清见有可能毫发无损,一个不巧也有可能重伤致命——只是不想让她出赛而已,有常识的人都不会做风险这么高的事……岫野椋就此得出的结论是桃川瑞穗阴损且愚蠢。
                      水户清见这次只是扭伤了手腕,距离预选赛还有一个多月,这次受伤影响不了她参加选拔。桃川瑞穗搞不好还会对水户清见出手——岫野椋有了不得不行动的理由。
                      在请了一周的病假后,岫野椋的伤终于拆线了,万幸没有留下太明显的疤痕,刘海一盖便看不出来了。在去学校之前,她先去见了森岛直辉——这是上周末以来他们第一次见面,距离她例行诊察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岫野椋是故意拖延的,而不知是不在意还是没有注意到,森岛直辉居然没有追究这一点。
                      例行问诊后,岫野椋说起了她要加入射击部的决定。
                      “小椋还是决定要加入射击部啊。”森岛直辉感慨着——可岫野椋觉得他看上去似乎不怎么意外,也并不像他之前表现的那样颇有微辞。
                      “是的。因为清见她——”岫野椋停了停,没有把水户清见被推下楼梯的事说出来,改口道,“总之,森岛医生之前讲过,我可以自己决定这件事的,对吧。”“当然。”她的口吻都有些生硬了,而森岛直辉仍旧毫无察觉似的微笑,“只要是小椋自己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我都会支持的。”
                      岫野椋感到喉口一紧——不管她提前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森岛直辉的话语对她的诱导性还是如此强烈。她头一回如此清楚地意识到:他的言语本身就是一种诱惑,清晰、坦荡、熨帖,又带有一丝不惹人注意的、恰到好处的动人。
                      小坐片刻后,岫野椋起身告辞,森岛直辉依旧保持着那种温和友善而带有指向性的微笑,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要来杯热牛奶吗?”
                      来了。
                      他还是这样问了。
                      岫野椋深吸一口气,摇摇头:“不用了。”森岛直辉的笑意更深了:“好。”
                      森岛直辉照例把岫野椋送出门,岫野椋走出几步,又回过头看向森岛直辉。
                      “森岛医生,您之前有句话,说得很对。”“嗯?哪句?”
                      岫野椋试图让自己也露出那种温善的微笑,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是不是有点儿狰狞。
                      “您和折原学长,存在本质上的相通之处——
                      “在某些方面,您和他的确惊人地相似。”
                      tbc.


                      IP属地:中国香港41楼2023-12-16 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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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桴鼓相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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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也想不到水户会那么粗神经啊——我和名黑都暗示过她了,匿名信也塞了好几次;谁知道她都被推下楼梯,受了伤,到头来还是什么都领会不到一样参加了预选赛的选拔?”“更糟糕的是,还激怒了部长——铃学姐现在的态度,连保护过度都称不上,几乎是被害妄想了吧?生怕一没留神盯紧我们,我们就会对水户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来似的……”
                        桃川瑞穗烦躁地一跺脚,嘀咕道:“早知道我就应该听他的!半吊子果然是不行的,要做的话一开始就要做到底,让水户清见再也没办法站起来反击!”“他?谁?”名黑音叶惊讶地看向桃川瑞穗,脱口而出,“温……”桃川瑞穗眼皮一跳,视线立刻横过来,名黑音叶一哽,立马改口:“是门上同学让你这么做的?”
                        桃川瑞穗不搭理她,一个劲地咬着指甲。康瑛子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来回逡巡了一番,举起双手,移步退出了这个窃窃私语的小圈子:“我退出,我不想再掺和你们的事了。”
                        “瑛子你……!”名黑音叶显而易见地慌了,鹤尾和奈更是吓得不敢说话。桃川瑞穗的眼神顿时凶狠起来:“这个时候说‘退出’,你是什么意思?”康瑛子却丝毫不惧于桃川瑞穗的施压,挺直了腰板,声音也大了起来:“先说好,我从来就没支持过你们对付水户清见——我早就说了,桃川你想要当部长,就算堂堂正正地比,也未必没有胜算——至少我们二年生都会支持你的;如果只是口头施压、搞点小动作耍耍心机也就罢了,现在都把人从楼梯上推下去了还嫌不够?你们还要继续做的话就随你们吧,我不会来碍你们的事,但也不要把我扯进来——在这以上更恶毒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嗤,假好人。”“随你怎么说,桃川,说到底,我和你也就只是普通朋友,我不欠你什么,没有理由一定要听你摆布。”话及至此,康瑛子意有所指地瞟了名黑音叶一眼,名黑音叶立马移开了目光。桃川瑞穗瞪了康瑛子一会儿,最后嫌恶地挥挥手:“随你便吧。”
                        “康学姐……”鹤尾和奈拉住康瑛子的袖子想要挽留——在康瑛子看来,鹤尾和奈的意思无疑是想让自己乘势把她也从这个圈子里摘出去。康瑛子在心里叹了口气:鹤尾和奈还是太软弱了,况且她已替桃川瑞穗做了一次脏事,如今想要脱身恐怕也由不得她自己说了算。康瑛子脸色稍霁,轻轻握着鹤尾和奈的手拉开,语重心长道:“和奈,好自为之吧。”“学姐……!”
                        康瑛子不再理会,转身走开了。名黑音叶望着康瑛子离去的背影,忧心忡忡道:“瑞穗,要不我们还是放弃吧——至少,以你的实力肯定可以通过预选赛的,水户清见也不是一直都状态奇佳,到全国大赛为止还说不准呢。”
                        “好了,别啰嗦了。”桃川瑞穗翻了个白眼,掏出手机摆弄起来,一边凉凉道,“放心吧,这次我自己一个人做——”
                        名黑音叶与鹤尾和奈面面相觑。
                        “你们这些派不上用场的废物,在一旁看着就行了。”


                        IP属地:中国香港42楼2023-12-16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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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岫野椋结束病假回到学校后,先去美术部办理了退部手续,虽说来神高中没有规定学生不能同时加入多个社团,但部活时间上显然不可能二者兼顾。射击部的入部申请书早先委托水户清见先交上去了,矢吹铃自然是非常高兴的,不过鉴于岫野椋本人还在休假,就暂时没有对外宣布这个消息。
                          一个月后,关东赛区的预选赛就要开始了,射击部内部的人员选拔也进行了大半,水户清见凭着出色而稳定的发挥获得了仅次于矢吹铃的成绩,提前完成了选拔,敲下了预选赛的一个出席名额——就在这个微妙的时间节点,出了一件事:有人在网络匿名版上爆出了水户清见国中参加生存游戏时的丑闻。
                          这件事还是水户清见本人告诉岫野椋的。岫野椋是个对互联网很钝感的人,最基础的手机邮件收发都是水户清见不久前才教会她的,更不要说时下高中生流行的匿名版、聊天室和手机小游戏——她一概一窍不通。这次依然是水户清见手把手教岫野椋登入匿名版,找出来神高中的校园版块,点进那个目前浏览量第一的爆料帖子。
                          岫野椋快速浏览了一遍大致内容。水户清见在国中时参加当时盛行的生存游戏,作为独立选手三年六次参加日本顶级生存游戏赛事,得过一次地区赛个人优胜,三次入围全国赛个人对抗赛,其中有一次差一点问鼎冠军;而团体赛的成绩就没那么漂亮了,她甚至没有固定的队伍,每次都随机挂靠在人数不足的新队伍里,表现自然差强人意。虽然赛事以团体赛为重,但水户清见在个人赛的亮眼表现也让她在这个圈子里小有名气。
                          这个帖子背景铺垫写得详略得当、细节清晰,似乎对赛事整体和水户清见的个人竞赛经历都很熟悉。相比之下,所谓的丑闻的部分则有点行文飘忽,充满了各种将道听途说剪裁拼凑的意味。
                          水户清见国三时参加的最后一场夏季比赛,个人赛一路凯歌高奏,眼看就要突破地区选拔:而在同步进行的团体赛第二轮,她所在的队伍爆发了一起恶性伤人事件。据说是对方被命中认输后,水户清见仍没有停止射击,而是接连精准点射,命中受害者面部,造成流血受伤——按理说生存游戏所使用的BB弹很难造成这种程度的伤势,而受害者多处面部流血、护目镜碎裂,听说眼球也因此受伤,视力永久受损,足见水户清见做得有多过激,下手几乎称得上是凶残。这起事件由于她年纪小、手段又很残忍,故而一度在生存游戏的玩家圈里广泛传播,影响恶劣。水户清见的赛程被全面终止,声名狼藉,从此也离开了生存游戏的玩家圈。
                          岫野椋皱了皱眉。关于丑闻的部分尽管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确有其事,但比起赛事赛程、竞赛成绩这种有档可查的事实,这写得精彩绝伦的丑闻部分,细究起来根本就没有拿出任何证据。
                          岫野椋有些茫然:“这种东西也有人相信吗?”
                          水户清见失笑,用眼神示意她看看四周。岫野椋四下环顾,才发现教室里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交谈的同学都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瞟着她们两个。根本无从揣测那些若隐若现的眼神的深意,岫野椋收回视线,心里升起一股如芒在背的不安。
                          “椋,这很正常的——但凡有人聚集,谣言的温床就已具备,甚至不需要一丁点可供挂靠的真实性,只要够刺激,人们就会津津乐道。”水户清见看上去意外地平和,似乎早就习惯于面对这种状况。
                          “清见……之前也碰上过这种事?”岫野椋试探道。水户清见爽快地承认:“国中的时候,生存游戏在学生中也很流行,身边很多同学听说了这件事。好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没几天我就要卒业了……所以我就没有出席国中卒业式,也不再和国中同学联系了,我多少也知道他们在背后怎么议论我。”
                          岫野椋默然无语。“没关系的,椋,我真的不在意。”水户清见甚至反过来安慰她,“不如说,我也从那些事里学到很多,至少……”水户清见笑笑,“我脾气收敛了不少。”岫野椋愕然:“清见以前是暴脾气的人?完全看不出来。”“所以我说我学到了很多嘛!”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帖子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岫野椋摸着下巴深思道。
                          水户清见对此也无话可说。鹤尾和奈把她推下楼梯害她受伤、矢吹铃当着射击部成员的面质问桃川瑞穗、桃川瑞穗反咬一口说水户清见污蔑她公然和矢吹铃闹翻,这一连串的事才过去没几天,匿名版就爆出这么一个针对性极强、搞臭水户清见名声的帖子——简直让人不怀疑到桃川瑞穗头上都不行。可惜这是发布在匿名版的帖子。发布者的账号名都是随机生成,发布一次帖子后就作废更新,即便知道是桃川瑞穗发的,只要她在登入端删除记录,那么一样是什么都查不到,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岫野椋和水户清见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吐出一句:“好恶心……”
                          桃川瑞穗针对水户清见的两次动作都维持了一致的特征:行为上没有怎么遮掩,甚至恐怕私下里直接去对质的话,她也会毫不扭捏地承认就是她做的;但是又拿不出切实有效的证据来指证她,纯粹就是恶心人又不用负责任的做法,非常狡猾。
                          “这个帖子……会影响到清见出赛吗?”既然指证无望,岫野椋还是直奔核心,“这种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矢吹部长不会放在眼里的吧?”水户清见思索了片刻,略显迟疑:“出赛名单一旦确定就很难再更改;这个帖子如果只是在来神高中传开的话……”
                          当日射击部的部活,岫野椋没有去,还有美术部退部的后续手续要办理;而水户清见告诉她,矢吹部长果然是主张无视那个匿名帖的,而藤生监督也只是将她叫去询问了一下情况,就让她回去继续训练了。岫野椋松了一口气,而水户清见认为只怕不会就这么结束。
                          很快,水户清见没说完的半句话就应验了。第二天,爆料帖子就转载到匿名版的公共版块,在各大匿名聊天室里添油加醋地疯狂传播,浏览量以几何级数倍增,闹到后来甚至有好事者将这篇帖子原样贴在邮件里发送给了关东预选赛的赛事组织委员会。
                          突然之间,水户清见乃至整个射击部要面对的,都不再只是内部的流言蜚语,而是外部的重重压力。
                          “不行!怎么能为了这种毫无根据的事就不让水户出赛!监督,你也知道水户对我们来说是多么重要的战力!有她在我们今年一定可以突破关东预选!”
                          射击部的监督藤生老师只是个挂职,几乎不承担任何指导工作,在射击部的话语权甚至还比不上强势的矢吹铃:“我明白,我明白,矢吹同学你冷静一点……可是,赛事方都给学校方面发了信,说这件事影响恶劣,要我们务必仔细检讨、谨慎对待……”“‘仔细检讨、谨慎对待’……!这不就是要水户退赛的意思吗?!”“没错,这也是没办法的,矢吹同学。就算水户同学是清白的,这件事在匿名版上已经发酵到了那种程度,引起了赛事方的重视,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水户同学出赛了——至少今年不可能,等明年怎么样呢?等风头过去……水户同学才一年级,以后还多的是机会呢!”
                          “可是……!”“部长,如果我不管不顾就这么出赛,也有可能给来神射击部造成影响——说不准赛事方会给我们下达禁赛处罚呢?”水户清见异常冷静地拉住了还想据理力争的矢吹铃,“那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这……”集体禁赛这一点戳中了矢吹铃的软肋,再怎么说,让水户清见出赛的最终目的都为了出席全国大赛。水户清见说得没有错,如若不顾警告和影响一意孤行让她出赛,万一赛事方下达处分那就什么都结束了,所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然而矢吹铃还是怒意难平:“水户,你觉得这样就可以吗,这样的结果你也能接受吗!”“我没关系的,部长。”水户清见依旧笑得温善而从容,仿佛没感到丝毫委屈和耻辱,“监督说得对,我才一年级,这事过去以后……”她顿了顿,递给矢吹铃一个意有所指的眼神,“我想也不至于有人这么针对我,年年都要在赛前旧事重提吧。”
                          只要今年的夏赛水户清见不出赛,矢吹铃隐退后,部长的位置自然要交到桃川瑞穗手上;桃川瑞穗目的达成,也就没必要再用这种手段对付水户清见,白白折损射击部的战力。
                          矢吹铃无可奈何,接受了这个结果。“对啊,一时的退让也是为了长远发展的考量。”监督赞同道,“再说,不是还有个新入部的同学,矢吹同学说非常厉害、和水户同学不相上下的?让她也参加预选赛吧,我明天帮她去补交报名表,替下水户同学的名额,进军全国也不至于就没有希望了嘛!”
                          ——岫野椋!
                          没错,水户清见不能出赛,还有岫野椋啊!
                          矢吹铃的眼睛一亮。
                          “不过,椋她是没有参加部内选拔的……”水户清见犹犹豫豫地,但她知道这种场面上的话,根本不会成为矢吹铃的顾虑,“直接让她出赛,会不会不公平?”矢吹铃立刻否认:“没这回事!岫野的实力我是亲眼见过的,替水户出赛完全不是问题!要是按照部内选拔往下递补,鹤尾的水平是很难和岫野相提并论的;而且明天是名额上报的最后期限了,要再进行一场选拔根本来不及。监督,就请您明天先去完成递补手续吧,岫野和其他部员那里,我会去说的!”“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瑞穗小姐,一切都顺利吗?]
                          [是的,都是受您照顾,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才好!果然听您的话是没错的,一开始我只是在来神高中的版块发布,监督和部长都不以为然……转载到公共版、又给赛事委员会发匿名邮件之后,监督那边马上就顶不住压力要那家伙退赛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就预祝你如愿以偿。]
                          [那个,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
                          [我能和您见一面吗?您告诉我这么重要的情报,又给了我许多帮助,我实在太想当面感谢您了。]
                          [不必了。我和瑞穗小姐一样,只是不想看见做了恶的人还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地活在普通人中间。我和瑞穗小姐都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感谢的地方。]
                          [另外,瑞穗小姐,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管找我,我会全力支持你的。]
                          [嗯,我一定会努力在全国大赛上拿下优胜的,等我当上射击部部长,绝对不会让水户清见好过——这样的话,您的弟弟……作为那起事件的受害者,也一定能够得到慰藉了吧……
                          [奈仓先生。]
                          折原临也靠在墙角的阴影里,嘴角挂着飘忽难测的微笑,愉快地摆弄手机回复邮件。
                          [是啊,他会倍感欣慰的。]
                          tbc.


                          IP属地:中国香港43楼2023-12-16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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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岫野椋结束病假回到学校后,先去美术部办理了退部手续,虽说来神高中没有规定学生不能同时加入多个社团,但部活时间上显然不可能二者兼顾。射击部的入部申请书早先委托水户清见先交上去了,矢吹铃自然是非常高兴的,不过鉴于岫野椋本人还在休假,就暂时没有对外宣布这个消息。
                            一个月后,关东赛区的预选赛就要开始了,射击部内部的人员选拔也进行了大半,水户清见凭着出色而稳定的发挥获得了仅次于矢吹铃的成绩,提前完成了选拔,敲下了预选赛的一个出席名额——就在这个微妙的时间节点,出了一件事:有人在网络匿名版上爆出了水户清见国中参加生存游戏时的丑闻。
                            这件事还是水户清见本人告诉岫野椋的。岫野椋是个对互联网很钝感的人,最基础的手机邮件收发都是水户清见不久前才教会她的,更不要说时下高中生流行的匿名版、聊天室和手机小游戏——她一概一窍不通。这次依然是水户清见手把手教岫野椋登入匿名版,找出来神高中的校园版块,点进那个目前浏览量第一的爆料帖子。
                            岫野椋快速浏览了一遍大致内容。水户清见在国中时参加当时盛行的生存游戏,作为独立选手三年六次参加日本顶级生存游戏赛事,得过一次地区赛个人优胜,三次入围全国赛个人对抗赛,其中有一次差一点问鼎冠军;而团体赛的成绩就没那么漂亮了,她甚至没有固定的队伍,每次都随机挂靠在人数不足的新队伍里,表现自然差强人意。虽然赛事以团体赛为重,但水户清见在个人赛的亮眼表现也让她在这个圈子里小有名气。
                            这个帖子背景铺垫写得详略得当、细节清晰,似乎对赛事整体和水户清见的个人竞赛经历都很熟悉。相比之下,所谓的丑闻的部分则有点行文飘忽,充满了各种将道听途说剪裁拼凑的意味。
                            水户清见国三时参加的最后一场夏季比赛,个人赛一路凯歌高奏,眼看就要突破地区选拔:而在同步进行的团体赛第二轮,她所在的队伍爆发了一起恶性伤人事件。据说是对方被命中认输后,水户清见仍没有停止射击,而是接连精准点射,命中受害者面部,造成流血受伤——按理说生存游戏所使用的BB弹很难造成这种程度的伤势,而受害者多处面部流血、护目镜碎裂,听说眼球也因此受伤,视力永久受损,足见水户清见做得有多过激,下手几乎称得上是凶残。这起事件由于她年纪小、手段又很残忍,故而一度在生存游戏的玩家圈里广泛传播,影响恶劣。水户清见的赛程被全面终止,声名狼藉,从此也离开了生存游戏的玩家圈。
                            岫野椋皱了皱眉。关于丑闻的部分尽管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确有其事,但比起赛事赛程、竞赛成绩这种有档可查的事实,这写得精彩绝伦的丑闻部分,细究起来根本就没有拿出任何证据。
                            岫野椋有些茫然:“这种东西也有人相信吗?”
                            水户清见失笑,用眼神示意她看看四周。岫野椋四下环顾,才发现教室里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交谈的同学都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瞟着她们两个。根本无从揣测那些若隐若现的眼神的深意,岫野椋收回视线,心里升起一股如芒在背的不安。
                            “椋,这很正常的——但凡有人聚集,谣言的温床就已具备,甚至不需要一丁点可供挂靠的真实性,只要够刺激,人们就会津津乐道。”水户清见看上去意外地平和,似乎早就习惯于面对这种状况。
                            “清见……之前也碰上过这种事?”岫野椋试探道。水户清见爽快地承认:“国中的时候,生存游戏在学生中也很流行,身边很多同学听说了这件事。好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没几天我就要卒业了……所以我就没有出席国中卒业式,也不再和国中同学联系了,我多少也知道他们在背后怎么议论我。”
                            岫野椋默然无语。“没关系的,椋,我真的不在意。”水户清见甚至反过来安慰她,“不如说,我也从那些事里学到很多,至少……”水户清见笑笑,“我脾气收敛了不少。”岫野椋愕然:“清见以前是暴脾气的人?完全看不出来。”“所以我说我学到了很多嘛!”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帖子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岫野椋摸着下巴深思道。
                            水户清见对此也无话可说。鹤尾和奈把她推下楼梯害她受伤、矢吹铃当着射击部成员的面质问桃川瑞穗、桃川瑞穗反咬一口说水户清见污蔑她公然和矢吹铃闹翻,这一连串的事才过去没几天,匿名版就爆出这么一个针对性极强、搞臭水户清见名声的帖子——简直让人不怀疑到桃川瑞穗头上都不行。可惜这是发布在匿名版的帖子。发布者的账号名都是随机生成,发布一次帖子后就作废更新,即便知道是桃川瑞穗发的,只要她在登入端删除记录,那么一样是什么都查不到,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岫野椋和水户清见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吐出一句:“好恶心……”
                            桃川瑞穗针对水户清见的两次动作都维持了一致的特征:行为上没有怎么遮掩,甚至恐怕私下里直接去对质的话,她也会毫不扭捏地承认就是她做的;但是又拿不出切实有效的证据来指证她,纯粹就是恶心人又不用负责任的做法,非常狡猾。
                            “这个帖子……会影响到清见出赛吗?”既然指证无望,岫野椋还是直奔核心,“这种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矢吹部长不会放在眼里的吧?”水户清见思索了片刻,略显迟疑:“出赛名单一旦确定就很难再更改;这个帖子如果只是在来神高中传开的话……”
                            当日射击部的部活,岫野椋没有去,还有美术部退部的后续手续要办理;而水户清见告诉她,矢吹部长果然是主张无视那个匿名帖的,而藤生监督也只是将她叫去询问了一下情况,就让她回去继续训练了。岫野椋松了一口气,而水户清见认为只怕不会就这么结束。
                            很快,水户清见没说完的半句话就应验了。第二天,爆料帖子就转载到匿名版的公共版块,在各大匿名聊天室里添油加醋地疯狂传播,浏览量以几何级数倍增,闹到后来甚至有好事者将这篇帖子原样贴在邮件里发送给了关东预选赛的赛事组织委员会。
                            突然之间,水户清见乃至整个射击部要面对的,都不再只是内部的流言蜚语,而是外部的重重压力。
                            “不行!怎么能为了这种毫无根据的事就不让水户出赛!监督,你也知道水户对我们来说是多么重要的战力!有她在我们今年一定可以突破关东预选!”
                            射击部的监督藤生老师只是个挂职,几乎不承担任何指导工作,在射击部的话语权甚至还比不上强势的矢吹铃:“我明白,我明白,矢吹同学你冷静一点……可是,赛事方都给学校方面发了信,说这件事影响恶劣,要我们务必仔细检讨、谨慎对待……”“‘仔细检讨、谨慎对待’……!这不就是要水户退赛的意思吗?!”“没错,这也是没办法的,矢吹同学。就算水户同学是清白的,这件事在匿名版上已经发酵到了那种程度,引起了赛事方的重视,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水户同学出赛了——至少今年不可能,等明年怎么样呢?等风头过去……水户同学才一年级,以后还多的是机会呢!”
                            “可是……!”“部长,如果我不管不顾就这么出赛,也有可能给来神射击部造成影响——说不准赛事方会给我们下达禁赛处罚呢?”水户清见异常冷静地拉住了还想据理力争的矢吹铃,“那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这……”集体禁赛这一点戳中了矢吹铃的软肋,再怎么说,让水户清见出赛的最终目的都为了出席全国大赛。水户清见说得没有错,如若不顾警告和影响一意孤行让她出赛,万一赛事方下达处分那就什么都结束了,所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然而矢吹铃还是怒意难平:“水户,你觉得这样就可以吗,这样的结果你也能接受吗!”“我没关系的,部长。”水户清见依旧笑得温善而从容,仿佛没感到丝毫委屈和耻辱,“监督说得对,我才一年级,这事过去以后……”她顿了顿,递给矢吹铃一个意有所指的眼神,“我想也不至于有人这么针对我,年年都要在赛前旧事重提吧。”
                            只要今年的夏赛水户清见不出赛,矢吹铃隐退后,部长的位置自然要交到桃川瑞穗手上;桃川瑞穗目的达成,也就没必要再用这种手段对付水户清见,白白折损射击部的战力。
                            矢吹铃无可奈何,接受了这个结果。“对啊,一时的退让也是为了长远发展的考量。”监督赞同道,“再说,不是还有个新入部的同学,矢吹同学说非常厉害、和水户同学不相上下的?让她也参加预选赛吧,我明天帮她去补交报名表,替下水户同学的名额,进军全国也不至于就没有希望了嘛!”
                            ——岫野椋!
                            没错,水户清见不能出赛,还有岫野椋啊!
                            矢吹铃的眼睛一亮。
                            “不过,椋她是没有参加部内选拔的……”水户清见犹犹豫豫地,但她知道这种场面上的话,根本不会成为矢吹铃的顾虑,“直接让她出赛,会不会不公平?”矢吹铃立刻否认:“没这回事!岫野的实力我是亲眼见过的,替水户出赛完全不是问题!要是按照部内选拔往下递补,鹤尾的水平是很难和岫野相提并论的;而且明天是名额上报的最后期限了,要再进行一场选拔根本来不及。监督,就请您明天先去完成递补手续吧,岫野和其他部员那里,我会去说的!”“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瑞穗小姐,一切都顺利吗?]
                            [是的,都是受您照顾,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才好!果然听您的话是没错的,一开始我只是在来神高中的版块发布,监督和部长都不以为然……转载到公共版、又给赛事委员会发匿名邮件之后,监督那边马上就顶不住压力要那家伙退赛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就预祝你如愿以偿。]
                            [那个,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
                            [我能和您见一面吗?您告诉我这么重要的情报,又给了我许多帮助,我实在太想当面感谢您了。]
                            [不必了。我和瑞穗小姐一样,只是不想看见做了恶的人还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地活在普通人中间。我和瑞穗小姐都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感谢的地方。]
                            [另外,瑞穗小姐,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管找我,我会全力支持你的。]
                            [嗯,我一定会努力在全国大赛上拿下优胜的,等我当上射击部部长,绝对不会让水户清见好过——这样的话,您的弟弟……作为那起事件的受害者,也一定能够得到慰藉了吧……
                            [奈仓先生。]
                            折原临也靠在墙角的阴影里,嘴角挂着飘忽难测的微笑,愉快地摆弄手机回复邮件。
                            [是啊,他会倍感欣慰的。]
                            tbc.


                            IP属地:中国香港44楼2023-12-16 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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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出尔反尔
                              这件事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之前一切都很顺利,尽管费了点心思,但还是按照计划让水户清见退赛了,可是……
                              桃川瑞穗的后槽牙磨得嘎吱嘎吱响。
                              这个岫野椋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关东预选赛出赛名单公布,射击部一片哗然。矢吹铃对此充耳不闻,侧身把岫野椋引到人前,宣布这就是今天正式入部的新成员。
                              “岫野同学……这太突然了!”名黑音叶惊讶地眨眨眼,第一反应就是去瞟桃川瑞穗,“什么时候的事……”
                              “岫野的入部申请早就递交给我和监督了,只不过由于她本人还在休病假,就暂时没有告诉大家。”矢吹铃四平八稳地回答,装作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一时愕然,说不出话,康瑛子看不下去了,出头挑破:“重点不是那个吧……岫野同学就算申请入部,也没有道理一来就出席预选赛啊?水户不出赛,按部内选拔的顺位往下递补的话,应该是轮到和奈出赛吧?”
                              “水户的事情可以算是突发事件,递补名单的上报时限又很紧,要再进行一轮选拔根本来不及,就当作特殊情况来处理了,这是我和监督商讨后,共同决定的。”
                              “怎么能……!”“你在说什么啊部长?!这也太独断了!”“在我们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
                              “有任何抱怨的话——!”矢吹铃提高了嗓门,严厉地扫了一眼众人,抗议和不满的声音立刻被扑灭了,“现在补上选拔也没什么问题——出赛选拔,本来就是凭实力说话,我和监督只不过是判断岫野更应该获得这个资格而已,鉴于时间紧迫,又将其提前落实。既然你们有异议,那么现在补上选拔佐证一下我和监督的判断就行——岫野,你没问题吧?”
                              “是。”岫野椋面无表情地低了低头,对朝她投来的带有敌意的眼神视而不见。矢吹铃转了个方向:“那么按照原本的顺位递补——鹤尾,你……”
                              “不,不用了……”鹤尾和奈嚅唲道。“嗯?”鹤尾和奈顶着几个二年生几乎要把她的脸戳出几个洞来的眼神,磕磕巴巴地说:“岫野同学的实力,我,我是明白的……不用比了,岫野同学上递补,我没,没有异议。”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矢吹铃拍了拍手,示意解散,“开始今天的训练。”
                              岫野椋作为这段插曲的核心人物,自始至终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冷漠地观察着事态发展。她发现另一个核心人物也和她一样,始终一言不发——桃川瑞穗咬牙切齿地盯着她,眼里充满愤怒和不解。
                              “椋,桃川学姐在用好可怕的眼神盯着你呢。”水户清见走过来扯了扯岫野椋的袖子说悄悄话。“呃——”岫野椋无动于衷地看了回去,“希望她再努力一点,这种程度的我没什么感觉。”她毫不回避的直视大约是被当作挑衅了。她看见桃川瑞穗狠狠瞪了她一眼,阴沉着脸走开了,于是耸了耸肩:“走吧,清见,去靶场。”“好。”
                              岫野椋入部的风头太盛,拥有这种越级特权,与之相对地,人人都会盯着她,除非她的靶场表现当真完美无缺,否则哪怕是一丁点的瑕疵,也必定会被人揪着不放。毫无疑问,今天射击部没有哪一个能专注自己的训练,所有人都盯着她的靶上环数。
                              而岫野椋明知如此,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连脱三靶,叫人目瞪口呆。
                              “什……”“这家伙……!!”“外行?这还不如鹤尾呢——”“那天打出的十环是神明附体来的吗?!”议论声和响亮的嗤笑此起彼伏,而矢吹铃的脸色比之前桃川瑞穗的更恐怖;水户清见作为记录人都看不下去了,一个劲冲岫野椋做口型——做!过!头!了!
                              岫野椋权当看不见,接下来几枪也在脱靶的边缘徘徊。矢吹铃终于忍不下去了,冲过去一把抓住岫野椋的衣领提了起来:“你是怎么回事!!”“嗯?”岫野椋一脸无辜。矢吹铃已经气得话都说不顺了:“三枪脱靶,一环、两环的这,这种……这种水平!你那天不是连中十环吗?!”岫野椋平静地说:“啊——那个,碰运气罢了。”“哈?!”
                              “我从来就没说过我很厉害——从头到尾都是部长你一厢情愿这么以为的吧?觉得我实力和清见不相上下,足以递补出赛——这些我虽然没有反对,但也一次都没有认可过。”
                              “你……!!”
                              “不过很遗憾,递补已经上报,出赛名单也不能再更改了,鹤尾同学都说没有异议了,再想要反悔也没用哦,部长?”
                              “岫野椋,这说法太无赖了吧?!”“部长这是完完全全被骗了?!”“噗……对不起,不小心笑出来了……”
                              岫野椋凉薄的语气撩拨得矢吹铃怒火中烧,其他部员的嗤笑和奚落更是火上浇油。她所做的那些引来部员非议的事情——无视规定、独断专行也好,越过年资提携有实力的一年级生也好,都不是她出于私欲才那么做的——她都是为了让来神高中射击部有进军全国、甚至拿下优胜的可能,才力排众议要让水户清见接任部长,才先斩后奏让岫野椋越过选拔直接上位递补。
                              可是……
                              可是!!
                              矢吹铃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一耳光抽在了岫野椋的脸上。岫野椋完全没有躲,结结实实挨了这一耳光。矢吹铃喘着粗气,声音嘶哑,既是恫吓,又充斥着无望:“我不会原谅你的,你这个骗子——剩下不到一个月,给我好好练习。要是你拖了后腿,我绝对杀了你。”
                              发火的人和看热闹的人总算都散去了。岫野椋接过水户清见递来的冰袋敷在脸上。
                              “嘶——好痛,部长下手真狠啊——她这是暴力行为吧?我可以找监督抗议吧?”
                              “椋你……”水户清见扶额道,“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的吧,你刚才简直就是故意挑衅……”“是吗?抱歉,我不擅长把握这种分寸啊。”岫野椋特别诚恳地说,紧接着又倒抽一口凉气,“嘶——好痛啊,之后一定要按着矢吹部长的头让她给我道歉。”
                              “呃,现在别说这种话了,我们有立场让部长道歉吗?”“总而言之要土下座。”“土下座太过分了啦!”“是吗?好吧,那普通的鞠躬总可以吧?”“别再问我这种问题了!”
                              ……
                              水户清见一时间有些疑惑。岫野椋总是说,她不擅长和人来往、不懂得揣摩别人的心思,人际关系里那些复杂的部分她都很苦手——大多数情况下的确如此,但有的时候她又表现出惊人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
                              这与不善人际矛盾吗?抑或是单纯的直觉作祟呢?水户清见也思考不出答案。她摇摇头:“算了,不管那些了,部长生气就生气吧,以后再同她解释。椋,还有大半个月,你就慢慢把环数提上来,别老是脱靶,太吓人了——部长也很可怜啊,你想想看,这对她来说是多大的打击,她从入学开始就梦想着进军全国呢,今年的夏赛是她最靠近梦想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岫野椋摊了摊手:“好吧,好吧,该做的我还是会做好的,放心吧,清见。只要……”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地沉默。
                              ——只要不引起桃川瑞穗的警觉就行。
                              折原临也收到桃川瑞穗发来的电邮时差点笑出声。倒不是因为桃川瑞穗太蠢,连这种程度的把戏都看不透,而是岫野椋的表现的确在很大程度上取悦了他。
                              这是她自己经过思量后采取的行动?还是仍然有森岛直辉在背后指导她?不会吧,森岛直辉才不会帮她掺和这种女高中生扯头花级别的无聊内斗——若是森岛直辉真的参与了,折原临也才要大失所望。
                              折原临也憋着笑,委婉地询问桃川瑞穗需不需要帮忙查探一下岫野椋的底细;桃川瑞穗毫无知觉地说不必,岫野椋压根就是个外行,比起水户清见差远了,根本不足为惧。折原临也兴味索然。他倒是不介意挑唆桃川瑞穗立马动手对付岫野椋,可惜这种站在界线上随手一拨弄就会栽过去的人,实在令他提不起兴致;比起再煽动桃川瑞穗,他更想看看岫野椋那边接下来会如何出牌。
                              水户清见被迫退赛,岫野椋在这个时候入部,越级递补——折原临也的推测毫无偏颇。一旦对水户清见出手,岫野椋二话不说就会入局。鉴于他交给桃川瑞穗的那些手段都是不留证据的,她们也没法直接撕破脸皮,最多就是想个办法恶心回去。
                              简直太好懂了。折原临也绝对不相信纯粹的外行人能起手打出连中十环的成绩,结合桃川瑞穗那里得来的消息——岫野椋和水户清见就是想扮猪吃老虎,卡着递补上交的时间点入部无非是为了打桃川瑞穗一个措手不及。不过桃川瑞穗也不是无能之辈,想要成为部长也是需要实力的,不论水户清见出赛与否,她本身也是能去关东预选赛一战的水平,岫野椋的出现不至于动摇她的名额——那么就要看预选赛,乃至全国赛的结果了。
                              尽管这一波过招顶多是小打小闹,折原临也多少还是有点期待岫野椋接下来的动作的。情感匮乏至此的人是不会为了自己而去同别人起争端的,岫野椋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水户清见。稍微调查一下就会了解,除了森岛直辉,水户清见是唯一同岫野椋亲近的人,如果说她的梦想是回到日常,那么水户清见一定是那个“日常”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水户清见是折原临也目前能找到的,那坚不可摧的壁垒上唯一可供插手的缝隙。让岫野椋和森岛直辉离心只是第一步,想要摧毁这个贫瘠的、不协调的怪物,水户清见才是真正的切入口。
                              接下来的一个月,依照水户清见的意思,岫野椋的环数在缓慢地提高;极其偶尔地,像是专门为了安抚一下矢吹铃,也会神迹再现般地打出十环,但她本人坚称那是偶然。渐渐地,岫野椋交上去的环数记录已和鹤尾和奈的成绩差不多持平,对标水户清见的水平作为预期的话,自然还是差了不少,但在矢吹铃那儿总算能交代过去了,部里对她的嘲讽和非议也勉强平息下去。
                              岫野椋每日的练习量保持在一个适当的水平——看上去既不是太怠惰,又绝对算不上勤勉,毕竟夏赛虽迫在眉睫,但比那更迫在眉睫的是期终测试。平时随堂考,除了英文之外,岫野椋的每门功课成绩都在及格线附近徘徊,要是测试挂科,暑假就得去学校补习了,肯定会耽误部活——矢吹铃对这种事是零容忍。水户清见不得不连拖带拽把岫野椋塞到苍川泽奈家去参加班长组织的学习会,将近半个月的突击恶补让岫野椋痛不欲生。
                              万幸,她最终顶着黑眼圈无挂科通过了考试。收卷铃打响的那一刻,她一手托腮放下了笔,窗外的天色蔚蓝明媚,她眯起眼睛,铂金色的光扫过眼睫,满目风花烂漫——夏天终归是到了。
                              岫野椋恍然想起,她也有一个多月没有和森岛直辉联络了。即使不作为医生和患者,森岛直辉陪伴她的时间也不短了,这样的疏离未免太过分了点。岫野椋拿出手机打算给森岛直辉打个电话,就说最近都忙着考试和训练,因而疏于联络了……
                              他会相信吗?虽说这是事实,可他会不介意吗?会不揣测自己的意图吗?
                              又有多少熨帖、动人、极具诱惑性的话语在等着将她包裹?
                              岫野椋动摇了。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丝不安的根系已扎在了她的心里,但凡她想起森岛直辉,这种不安就会像某种藤本植物,疯长起来死死缠住她的思绪,勒得她几近窒息。
                              岫野椋叹了口气,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心说,算了,等关东预选赛结束后,再联系森岛医生吧。
                              七月中旬,夏赛便在代代木国立综合体育馆如期拉开帷幕了。
                              tbc.


                              IP属地:中国香港45楼2023-12-16 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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