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尤缘
近影净然亲和地衔住一笔云黛,好似留游纸上最后生香墨染,漫开不偕尘埃。簇在茉莉山上的一朵新栀,是那样皎白,那样静洁,那样的不合时宜。若非暗怀珠胎、高看三分,今日相抵的四目怕是还要错别、不曾有一境的颂语可谈。尽管下礼答话堪称从容得体,却依旧无法令睡卧眼波的蔑水破酲,将轻视藐焰纳藏。与高门贵胄的后妃不同:相较饱读四书,晓通情理的嫔御,闻女的乖糯与敛静更难能可贵。因此并不在意碎语是否惹晕泓波、言风会否在心潭上吹拂开一轮轮花漪,只以上者风范来问:“阖谢六宫众人,上至圣人下至宫仆却独独少了哀家这份,闻美人是在怪哀家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么?”声量虽轻,字却珠玑沉沉,怀以不允推却的口吻:“实则不然。有件事于哀家而言,棘手,刺心。”
美人·闻不雨
不算很轻婉的籁语、不曾妍展的面容,簌簌叩打在心窗,跌重地坠落下来,从暗赭颜色到郁沉沉的浓栗,一种摧心折骨的如捣卑感,自珑盖骨蔓延至十管指尖,竟有几个刹那噎梗在喉,因而难顾怀中稚胎,痴笨地拜下一礼:“您别气恼,是妾心拙口夯了,而实非此意,还请娘娘恕罪,”却又不可置信地仰起雪颔,夹杂着风中甚有的寒意,小心地问道:“妾从前在闺中,倘若遇上不舒心甚乃困惑之事,爹爹也总是会耐心听妾絮说,或是借以小小玩物,或是想出些新奇的点子来哄,但总能别有天地。今日正好是乞巧节,不若让妾替您染一回蔻丹,并听您慢慢说来吧?”
太后·尤缘
云近绕香的两鬓微微起伏间,才施下怜悯步风,绕过缀重凤鸟的高座,与她错目。凭看一塘净如春涧的面颊,掬起润柔的和笑,虽痴笨、错言,却尚算可爱。芥草芦萍的出身为败笔,实在太过可惜。民间讨巧惯俗并不多见,这才欣然允下。
闻女有序地承起净尖圆蔻上的茉莉,太后颇为意外地:“你如何知晓哀家喜欢茉莉的呢?”这才覆睫去看:一汪红澜煎水,在湘妃为底、素白为面上轻点,宛若凤麝栖停,白茉缀雪,很有意趣。此刻也愿悠悠开口了:“如今你有妊,这为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子。只是,你入宫不过一年光景,除却累学宫规礼仪,又要体味为母之辛,哀家怕你心余力绌。”抬眼再看时,仿佛隔有山雾、分有轻缦,很不清楚:“按美人位份而言,并无资格亲自教养,怕是之后要尝骨肉分离的痛情了。或许哀家可以从中,帮一帮你。”
美人·温不雨
细研素钵里的一撷越裳濯色,渐在十管拥蔻的皙指上的次第漫染,而琼作数枝不受刻玉的小葩,惟独虔遗净刹的缄寂,只能听到初经涤溘的萝风在偈颂,它掠过眉间永织的泉光,并把连涎湘波的霜月凉,会逢其适地掀起绊隔一页纱帘,与四时清和的奢香一齐翩起,薰濯出一脉茉莉的心香:“您的衣衫、发鬓和身躯皆授以茉香,连楹曲廊下的茉莉更是对列有数株,况如披雪琼圃、熏成换骨香,即可堪称绝胜,自然无须相问便已知晓了。”实则并不难揭破话里的一约薄纸,大抵是因初为人母的恻隐与怜惜,会淌在黛峰里的逝水聚合,分明锁牵神意、缠绕心弦,却还只是将脊骨伏低,甘作堕坠迷雾里的一只蝶:“娘娘,妾自知身微言轻,实在不敢苛求太多,您的心意妾领会了,但想必陛下已然为他拟定好了去处,妾不敢僭越。”
太后·尤缘
指蔻挽拾起净素的酡颜,在一厘夏霁渲色中独作十枝新向霜青女的苏芳。桥下春波、花叶底浪晕去一段清透简婉的铅白浓柰,很合时宜地泊靠香海、独占风颂鳌头。闻氏的作语并不合乎太后心意,哪怕是轻而又轻、好比絮雨,依旧能在细语微词中寻出推辞的言径:“想必你进殿时,已然看到了苑中聚长的茉莉花,一簇由外往里攀枝,一簇立于两仪风浪之间。”眉央平蹙转息也不过短短一瞬,不肯示赞闻女一句“不敢僭越”,续说:“攀向窗内那簇可见光、能躲雨,对于生长无需过甚水溉的茉莉而言,四角齐整的殿檐、剖破一方的菱轩,就是庇护。”笑而对她:“那么你呢?你与他的庇护又是什么?是卫帝一道旁人养教的意旨,还是因人微言轻而致的妥协?”
美人·闻不雨
重新吻抬起一眼赋予善绰又柔爱的滢光,仿佛置身于南州的花间瑶池里,观看着纤云尽捲的露密香浓、追寻着轩外那两簇盛绽的白茉:“人活一世,本就太多的身不由己,妾原是如此,就更不会强求了。”在短暂的思量下,一种由心而发的坚笃便援过心灵封锁的荒芜,从崖隙里的泉涧突然涌出,也收束起了原本怯懦的说辞,而不再是把身段委低,只是慢慢释开两只缠绕的掌,想要拜退:“但我仍会抱以十足的信任于身边所爱之人,所以娘娘,妾会相信陛下、也会相信您,不论最后如何变化,他都将会拥有他最好的命数和去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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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身世高闳的名门嫡女,太后自然是瞧不上粗布麻衣的平民女闻氏,也觉得她作为未来太子的生母,她的出身容易遭人诟病。而双向付出、双向索取的利益关系是太后一向惯用的,对闻不雨是这样,对相识溦也是这样。只是在这样的场景里,闻不雨没有办法对太后说一句有失恭敬的“不”,面对这样的修罗场,闻不雨只想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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