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番外【传说】11
下午，次仁窜到房门口，谨慎地将头探向屋内，见穆坐在床边，咧嘴冲他笑起来。穆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微笑着转头看了眼身旁熟睡的沙加，起身走到门外。
“他好不容易才睡着。”穆轻轻把门带上，揽着次仁走到院子里，“次仁，你找我吗？”
“上午我是想找您玩，后来我在偏殿遇见堪布，他让我来请您过去。”次仁说。
“那我马上过去。”穆有些奇怪，堪布平时身边总跟着丹增等一众弟子，这次却让次仁这样一个很少近他身的小沙弥来传话。
走出僧舍，穆正打算往偏殿的方向走，次仁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拽着他往后山去。
待走到半山腰无人处，次仁停下脚步小声对他道：“堪布在修行洞等您。”
言毕，次仁躬身向他行礼告别，扭头朝山下跑去。
穆望着山顶崖壁上的修行洞，也不知道堪布究竟是何用意，但很明显堪布与他这次会面不想让其他人知晓。

第四十五章 番外【传说】12
山路越来越陡峭，悬崖下只有一个之字形的木梯通往洞窟。穆拾级而上，缓步走到洞口。洞内已经点起了灯，堪布盘腿坐在灯下静思。穆一进去，他便抬起头来，面容平静地望着他。
穆低头端坐在他对面，等着他开口。
“穆，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并非凡人。”过了好久，堪布终于说话：“像你这样拥有强大力量的人，如果没有一点仁慈之心，很轻易就可以为所欲为，把众生踩在脚下。”
“堪布，您有话请直说。”穆在他面前倒从未掩饰过身份，他知道他是位佛苯皆修的出家人，对俗世不感兴趣，一心追求着服务众生的大道。
堪布继续道：“你今天也去经楼翻阅了我从木斯塘带回的经书吧？”
“嗯。我上午的确去了趟经楼。仅仅只是好奇而已，因为上次读了其中一册，所以这次想把剩下的几册读完。”穆说。
“你想看剩下的部分吗？”堪布问。
“不用了。”穆说，“我打算明日就离开这里。”
堪布长叹了一口气说：“穆啦，那些被我带走的所谓经卷并没有经文，而是前人记录的一个传说。”
“传说？”

第四十五章 番外【传说】13
“千百年来，由于地势和历史原因，木斯塘一直与世隔绝，鲜有外人进入，被称为‘世界的尽头’。但那里曾是佛法昌盛的地方，我几乎走遍了当地的每一个修行洞窟，希望能把前辈们的经书抄录整理。有一天，当地人带我去了一个异常偏僻的村落，他们说曾有位高僧在此修行。我徒步了七天终于到达他的修行之处，在洞内发现了一卷写本。刚开始我并没有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僧人著录的游记里夹杂着传奇也是常见的。可直到我遇见你，便觉得那并不是虚构的故事，而是这位大士的真实经历。该传说与上古时期一个叫作‘穆’的部族有关，我想或许与你有些关联。”
堪布把用黄布包裹的经卷放到穆面前：“拿去吧，孩子。”
穆望着经卷，心中涌起一阵感激和愧疚之情，垂目沉吟了半晌，说道：“堪布，既然您已经将它封存，我就没有打开的理由了。”
“穆，我之所以将它封存，是因为对于普通人而言，里面描述的故事太过美好，以至于成为一个祸端。财富、权力、永恒——世人经不起如此诱惑，已经有好些自以为聪明的人闻讯赶来。我虽然不清楚你的真实身份，但我相信你是个追求慈悲和智慧的人，必定不会因为一己私欲放弃大道。”

第四十五章 番外【传说】14
穆郑重地解开黄绸布，将一叠经卷从匣子中取出，徐徐翻开，经卷的开头是他上次看过的一曲长歌，讲述者用非常隐晦的字眼表述了那艘船——来自天庭的“天船”。
天神啊，您指引着那些失去故土的侍者，
乘船飞越到第七颗星星，
赐给他们开满莲花的应许之地。
流着奶和蜜的乐土上，
他们繁衍生息。
那些天外来客却违背了最初的誓言，
妄图使用禁忌之术打倒您的权威。
炎炎不熄的烈焰是您的怒火，
滔滔不绝的洪水是您的惩戒，
失望中您要将背叛者全部湮灭。
那些不感神恩的叛徒，
启动了他们的天船，
穿越重重火海，
躲过惊涛骇浪，
驶向神灵无法注视的深渊。
大雪山下，
那些来自海上的人，
走出了象雄人的黄金矿洞。
那遍地黄金流淌的地方，
给了天船取之不竭的能量。
背叛天神的人啊，
不配拥有神赐的乐园，
只有另寻他路远走他乡，
天船将载着他们在天庭流浪。

第四十五章 番外【传说】15
穆继续往下看，接着记录了象雄王朝建立前的历史。该王朝跨越了几千年，僧人的描述却详细异常，其中对穆大陆人在象雄生活的情形也作了记录。但穆发现，关于这段历史，该书的记录与嘉米尔族的史书有很大出入。比如在提到穆大陆人到象雄千年后他们内部分裂的过程，从小他们熟知的历史是穆大陆人中有一部分人与象雄人交集太深，导致与坚决支持雅典娜的另一部分穆大陆人决裂。而这里却说从到达喜马拉雅山开始，姆大陆的这些幸存者就由于某种原因自然地分为了两派。他们之间似乎有严重的分歧，以至于这两派在依附象雄期间也划清了各自的势力范围，互不往来。
这些与象雄人混居的姆大陆人，因为象雄王朝内部政权更迭，于公元前5000年和部分象雄人西迁至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开辟了新家园，并创造了新文明。这些自称为“黑头的人”，被后世叫作苏美尔人。他们沿用着姆大陆的太阳历，信奉自己的大神阿努，那正是姆帝国众神之主的名字。然而公元前2000年，随着世界洪水泛滥以及苏美尔文明的终止，这些姆大陆人往东回迁，最后到达了木斯塘地区，形成了一个仅有几百人的小部落，而这个部落就是“穆”。

第四十五章 番外【传说】16
穆缓缓抬头问道：“堪布，请问这个叫做‘穆’的部落还在吗？”
堪布端端地坐着，徐徐道来：“向导带我去了一个叫作‘多仁’的地方，石窟就位于此处。那里无比荒凉，仅有十多户人家散布在土林边上，能搬走的早就搬走了。空旷的碎石滩中央立着一块巨石，石头上刻满了奇怪的符号。我问了当地人，他们说那是姆族人从远古时期留下的。他们也没有见过真正的姆族人，只是从祖辈们的一些传说和歌谣中得知了这个族群的存在。根据这本书记载，穆族人极少与外族人来往，也不允许外人进入他们的领地。他们的肤色白皙，清秀美丽，拥有各种神奇的法术，最重要的是他们擅长炼金术，获得黄金对他们来讲简直是轻而易举。直到现在，当地旷野上还经常能捡到穆族人遗落的金块，但据说凡是采集到这种金块并将之带回家的人，便会给全家招来厄运，直到把金块放回原地为止，所以普通人对他们又惧又怕。穆族人与普通人在相貌上的区别是他们的眉毛比较短促，没有眉梢。我在石窟的壁画上看过穆族人的画像，与你非常神似。我当时临摹了一幅，你可以看看，就在最后几页。”
穆翻到堪布所说的地方，果然是一幅女子的画像，美貌绝伦，看上去像神话故事里吉祥天女的打扮，衣袂飘飘，黑发轻扬，身旁簇拥着数朵缠枝莲花。画中的女子如他一样，眼睛上的眉骨处有两颗椭圆形的豆眉，那正是穆大陆人的标志，与他的确有几分相似。这绘画的风格，怎么看怎么像出自近代寺院唐卡画师的手笔，不像古时的作品。
穆说道：“堪布，我看这幅画像的年代并不久远。那位修行者可是今人？”

第四十五章 番外【传说】17
“的确是这样。我在洞窟里发现了许多古代的岩画，大多数已经模糊不清。唯有洞内下方的石壁上，绘有色彩丰富的画作，应该是近几十年内才绘制的。我想这山洞很可能开始时是属于古象雄文化，后期才有佛教修行者进入修行。”堪布接着道：“后来我往土林深处走，居然发现一户人家和一座白塔，里面住了位似僧非僧的老者。十分意外的是，他告诉我他多年前曾与姆族人打过交道，但后来他们再也没有出现。我想姆族人要在这片土林生存，或多或少会与外界有所接触，所以他的话应该可信。我问他是在哪里见到穆人，他说就在土林的尽头。他们以前的聚集地在道拉吉里峰附近，背靠着喜马拉雅山脉，那里有个巨大的洞穴，他们就守在洞穴的入口处。洞穴深处是个无底深渊，通往世界的中心。洞内的空间分为七层，沿着黄金铺设的螺旋形台阶往下走，每下一层便是一座奇妙的水晶宫殿，殿内堆满了数不尽的奇珍异宝，直到最底层接近地心处陈放着这一族的圣物——一艘通往永生之门的古老船只。这艘船由天女看守，停泊在黄金化成的河流上，河面上开满了粉色的莲花，金色的河水向四面八方流淌，蜿蜒至喜马拉雅山底的每个角落。”
穆说：“喜马拉雅山一带这样的传说比比皆是。这座山脉没有山根，底部是巨大的空洞，所以很多传说认为山底下藏着另外一个世界。”
堪布脸上展露出笑意：“也许这只是世人内心对极乐世界的映射。取之不竭的财富、永生不死的生命，人们相信这片神奇的山脉蕴涵着人类的终极秘密。千万年来，有好些人一直在此寻找通往秘境的入口，希望能够摆脱轮回的束缚，获得长生不老之道。其实我也曾认为这样的世界仅存在于人的精神层面，人们需要寻找一处世外桃源安放自己现世的灵魂，它只属于彼世界，而不是此世界。但这次前往木斯塘，从前人的记录中，我又感悟到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或许这世上真有通往彼世界的捷径。”
穆问：“您试图去寻找过穆族人的领地吗？”
堪布说：“我走到土林的尽头，并没有找到那位老者所说的村落，估计他们早就迁徙了吧。我那次遇见你，还以为你就是穆族人。”
穆淡淡地说：“我不是，但我的祖先与他们的祖先有某些渊源，我们都来自海上。奇怪的是，这位修行者怎么对穆族人的过往如此了解，他与穆族人有过深入接触吗？”
堪布捻了捻手中的念珠道：“修行之人，心中总对彼世界充满期许，或许这便是他毕生的追求吧。你如果想要了解更多，只能亲自去一趟‘多仁’。”

第四十五章 番外【传说】18
穆手握经卷，沿着崖壁上的木梯徐徐而下。山中薄雾蒸腾，云絮飘来荡去，山脚下寺院赭红色的墙壁、金灿灿的塔顶都笼罩着一层轻纱。穆站在断崖上远眺凝思：一万两千年前同宗的古老部族，按理说早已与他这个嘉米尔人没有半点关联，他却为何像着了魔一般痴迷于探寻他们的行迹。
他还没有下定决心，究竟该不该去木斯塘拜访那个叫作多仁的地方，找到那些与他相貌相似的姆大陆遗民。可他见到他们又能做什么呢？时光的长河静静流逝，只有他们这群人还在坚守着往昔的记忆。
祖先的血液在体内翻涌，让他的心躁动不安，他有种从未有过的体验，灵魂深处的某个旧梦即将被唤醒，冲破了他多年修行积累的高度自律，化为了梦呓时的呢喃软语——“阿妈拉”。
穆感觉身边有人在推他的肩膀，睁眼却看到一片明晃晃的金色，垂顺地、丝丝缕缕地拂过他的脸颊。
“穆，醒了吗？”沙加盘腿坐在他身旁，正低头盯着他看，金色的长发垂了下来。
“你使劲推我干吗？”
“你被梦魇住了，迷迷糊糊一直念着‘阿妈拉’。”
“你确定我在梦里说的是这个？”
“不会错。我听得很清楚。”沙加一脸认真地答道。
“你刚才潜入我的梦了？”
“我只好奇看了一眼，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看见。”
穆长出了一口气，坐起来摸了摸额头，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阿妈拉——这个称呼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以至于他发起这三个音来都如此别扭。他能回想起的只是幼年看见其他孩子蹭到母亲怀里，不停喊着“阿妈拉，阿妈拉”的场景。那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亲密关系。从小他被教导要摈弃多余的感情，可是连母亲也是多余的吗？他只能抑制孩子对母亲本能的思念，加倍努力使自己更加优秀。他相信他的母亲一定在嘉米尔某处偷偷注视着他，也许他只有成为出色的战士才能带给她安慰。

第四十五章 番外【传说】19
俩人打算用完早饭就离开寺院。收拾行装时，沙加问穆：“穆，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穆答道：“我还没想好。”
沙加又问：“你不跟我一起去蓝毗尼吗？”
穆摇了摇头，“我说过了我不去。”
俩人在餐厅默默用餐，修行之人讲究吃饭时身端心正、不多言语，尽管周围已有不少访客，仍然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做自己的事。吃到一半时，沙加突然用小宇宙对穆说：“那边有人在盯着我们。”
穆说：“她们看的是你。”
沙加又说：“你怎么知道？”
穆回答说：“因为昨天她们已经看过我了。”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女人细碎的说话声。
“你说那个年轻的和尚为什么闭着眼睛吃东西？”
“他的眼睛可能有问题。”
“真是可惜了。这么貌美的和尚居然是个瞎子。”
沙加冷冷道：“难怪《大般涅槃经》里说‘一切女人皆是众恶之住所’。”
穆平静地说：“妇人的闲言碎语何必理会。”

第四十五章 番外【传说】20
过了一会儿，旁边餐桌一阵骚动，与几个年轻人同行的长者迈进大门，年轻人纷纷站起来给长者让座。长者坐到他们中间，其中一个年轻人问：“老师，我们等会儿就出发吗？”
长者温和地说：“再过几天这里就要下雪了，接下来只能徒步，我们离边境还有几十公里的路程，尽量赶在下雪前到达木斯塘吧。那边物资匮乏，你们多准备点食物和生活用品。”
年轻人们一脸兴奋，估计因为马上就要开始他们的旅程，开始讨论起喜马拉雅山的逸闻趣事。有的说以前在喜马拉雅山深处见过雪人，有的说有藏民知道香巴拉的确切位置并且还去过，有的又提到《黑头凡人的起源》这部文献，说苏美尔人就是从喜马拉雅山过去的象雄人……老者只是挂着微笑，静静听他们说着话。
穆和沙加用完餐，起身准备离开。正巧丹增进来，跟他打着招呼：“穆，您今天就要离开了吗？”
“嗯，我过会儿跟堪布道别后就走。”
丹增的说话声引起了旁边老者的注意，他转过头来，猛然间却瞥见丹增身旁的穆。他仿佛触电般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穆的脸看了半天，稍许才回过神来，但很快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跟学生们聊天。
穆很奇怪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会这样打量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新物种般的惊疑。他觉察到老者的余光还在有意无意地扫视着他，便赶快跟丹增告别，同沙加离开了餐厅。

第四十五章 番外【传说】21
穆从寺院出来，找了匹马骑行在古老驼道上。他不想立即返回嘉米尔，但一时又不知道去往哪里，只能慢悠悠地走一程是一程。不知不觉中，才发现自己是往木斯塘的方向行进。冥冥中好像有种无形的力量牵动着他，既不是好奇心，也不是求知欲，只是单纯的、毫无缘由的念想。
临近雪山口，前方山路变得更加狭窄险峻，仅有不到一尺宽的小路。山间大雾弥漫，视线极差，刺骨的寒风中还夹杂着细细绵绵的雪花。穆牵着马贴着左边的崖壁前进，右边则是万丈深渊，脚下皆是极易松动的碎石。马好几次吓得踟蹰不前，穆紧紧拽着笼头安抚它，它才极不情愿地挪动蹄子。
翻过科拉山口，随着海拔下降，视线渐渐开阔，眼前出现了另一番原始荒芜的景象：无边无尽的土林向远处伸展，尽头是拱形的或金字塔形的雪峰连通着天与地。孤寂的荒野没有一户人家，仅有触手可及的云朵在头顶缓慢地移动。木斯塘，这片千万年来遗世独立的土地渐渐展现，壮阔而辽远，伴着历史的隐秘在霞光下闪动着光芒。

第四十五章 番外【传说】22
穆打算在日落前找一处遮风避雪的地方，他的马已经疲惫不堪，此处又没有植被供它啃食，他只能往海拔更低的峡谷行进。大约走了两个多小时，远处的土丘上出现了一座白塔。有佛塔的地方就有人家。穆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脚下已经铺着浅浅的草皮，站在坡上眺望，能看见低矮处的村落和树林。不远处的荒坡上有个身着深色袍子、戴着宽檐帽的牧民正在放羊。
穆慢慢走近想问他可否在村里落脚，待那人转过身来，才注意到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虽然身上脏脏的，但有着高原人独特的健康与阳光气息。
那姑娘好奇地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才用藏语问道：“你是从大雪山那边来的吗？”
穆站在原地回答道：“是的。”
她笑着说：“很快就要天黑了，到我家去吧。晚上野外有狼。”
穆与她遥遥相对，带着青春期男孩的矜持和腼腆，迟疑该不该去一个陌生姑娘家过夜。如果对方是跟他一样的男孩，他兴许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那女孩从怀中掏出个东西朝他扔过来，穆单手接住，一看是个苹果。她走上前牵起他的马，冲他笑了笑，向山坡下走去。
穆跟着她沿着七拐八拐、弯弯曲曲的小道，终于到达了开阔的平地。俩人在路上相互做了自我介绍，女孩的名字叫加布尔，她的阿爸已经外出很久未归，家里只有她和阿妈。他们这个村靠着边境，没有多少人口，偶尔会有从东边来的商队在此处休整。
她家是座两层楼的碉房，底层是牲畜圈和储藏室，二楼应该是居住室和厨房。女孩把羊赶进羊圈，顺手把马拴在圈旁的苹果树下，给它喂了些草料，然后招呼穆进屋。

楼楼最近更新好快，先收着等安静下来慢慢看

不知不觉一年半过去了